權丙鉉：韓國“愚公”中國植樹

文/左 娜

權丙鉉：韓國“愚公”中國植樹

文/左 娜

權丙鉉與“未來林”的孩子在一起

1992年年初，任職韓國外交部的權丙鉉突然接到了一個秘密任務。隨后,由于“鄉(xiāng)下的父親生病”，權丙鉉秘密“消失”，連他的妻子都不知其去向。

不久，權丙鉉出現(xiàn)在中韓邦交正?；勁凶郎稀＿@位第一、二次中韓建交談判韓方代表團團長、第三次中韓建交談判韓方代表團副團長見證了中韓兩國如何一點點打破堅冰，走出互不承認、相互隔絕的歷史，最終于1992年8月24日正式建立大使級外交關系?！熬拖褚幻o士接生了一個嬰兒一樣，她覺得應該好好地照顧這個孩子，讓他健康地成長。我發(fā)誓要為雙邊關系做出一點貢獻。”參與中韓建交談判是權丙鉉外交生涯中濃墨重彩的一筆，也是他使命感的源頭。

1998年至2000年，權丙鉉出任韓國駐華大使，與中國“再續(xù)前緣”。沒想到，這次來華，他與中國的“沙”結下了梁子。

跨越國界的沙塵暴

“你知道當年我初到中國赴任, 來迎接我的是誰嗎?”說起1998年4月初到北京時的場景,權丙鉉語氣有些沉重，“是黃沙，遮天蔽日的黃沙。”

盡管在韓國，春天也不時會有薄沙飄在空中，但如此鋪天蓋地的沙塵暴還是令權丙鉉大為震驚。“一下飛機，漫天的沙塵就讓我喘不過氣來。天空是黃的，街上的汽車都被蒙上了一層土，司機必須要用雨刷使勁擦玻璃，打開夜間行車燈才能前行。晚上，睡在裝有雙層玻璃的臥室里，我仍然感覺呼吸不暢。這是我第一次見識到沙塵暴的厲害?！?/p>

第二天，權丙鉉遠在首爾的女兒打來電話：“爸爸，昨天首爾也出現(xiàn)了嚴重的沙塵暴！”北京、首爾同時被沙塵“襲擊”，權大使突然明白，沙塵暴不僅僅是中國或是北京的問題，也是韓國的問題，是自己小家的問題。沙塵暴是不分國界的。如果不行動起來，阻止沙塵暴肆虐，未來整個東亞都將面臨災難性的危機。

權丙鉉馬上召集使館人員研究起沙塵暴的問題。從調查報告中，他看到了嚴峻的現(xiàn)實：這巨大的沙塵主要來自內蒙古沙漠。北京附近的沙漠以每年3.5公里的速度由西向東逼近，若以這個速度計算，35年后首都北京將是荒漠一片。

形勢刻不容緩。權丙鉉想起了年輕時上山植樹的經(jīng)歷。上世紀五六十年代，經(jīng)歷戰(zhàn)爭蹂躪的韓國滿目瘡痍，大片的土地、山林被毀，夏天洪水泛濫。在總統(tǒng)的號召下，全國掀起植樹造林的運動。年輕的權丙鉉同許多國人一起在山林、原野親手種下一棵棵樹苗。從1960年到1979年，311萬公頃的土地上栽種了83億株樹，韓國又變成了郁郁蔥蔥的“綠色國度”。綠色植被拯救了韓國的荒山，也一定能筑起一道“綠色長城”，阻擋沙漠侵略。

1999年4月5日，韓國植樹節(jié)那天，權丙鉉首次召集了100余名在京韓國人在京郊密云水庫旁邊的荒野上種下了一片松柏。從那時起，他在中國植樹的腳步再也停不下來了。他一直堅持領隊到京郊植樹：平谷、房山、八達嶺……被裝點上一片片青翠的樹林，權丙鉉用毛筆書寫的“中韓友誼林”石碑屹立其間。

京郊的植樹只是小試牛刀，真正的抗沙“前線”還是在沙漠。早在1998年，權丙鉉就向林業(yè)局和外交部提出要帶大部隊去沙漠植樹：“我們韓國有植樹造林的經(jīng)驗，只用十三四年就恢復了山林的活力。我會帶著韓國的技術人員和一些韓國政府援助（ODA）資金來中國，請把那些沙漠地帶交給我吧！”而中方也坦誠地回答道，當時的中國面臨的首要問題是要養(yǎng)活13億人口，經(jīng)濟發(fā)展任務緊迫，面對整治沙漠化這個浩大的工程，多少有些心有余而力不足。韓國拋來的“橄欖枝”為治沙工程注入了新的力量。為了共同的未來，中韓雙方很快達成一致。

1998年11月，時任韓國總理的金大中對中國進行國事訪問。在權丙鉉的推動下，植樹計劃被寫進了中韓聯(lián)合公報。2000年底，朱镕基總理回訪韓國，會見金大中總理，項目正式啟動。內蒙古、新疆、甘肅、寧夏、貴州等5省區(qū)各有一處植物生長困難的地方引進了為期5年的韓國援助基金項目，幫助當?shù)鼐G化環(huán)境。

“愚公移山”？向著庫布其沙漠前進！

2000年，權丙鉉卸任回國。退休是他外交官生涯的終點，卻是全身心投入到幫助中國植樹造林以及促進兩國青少年的交流這項新事業(yè)的起點。

“從一開始植樹我就沒想過要停下來。無論我是否還在擔任大使，這個工作都要進行下去，這是我的責任，為了我們的未來，也為兒孫的未來?！?/p>

除了中韓兩國的官方植樹造林項目，權丙鉉又把這股勁頭帶到了民間。2001年，權丙鉉一手操辦的非政府組織“未來林”在韓國成立，每年選拔韓中兩國各100名優(yōu)秀青年參加綠色志愿者團隊，參與韓中友好綠色長城活動，并進行交流活動。同年4月，“未來林”第一個活動——“綠色召喚”組織了100名優(yōu)秀的韓國學生和50個贊助者到西安的沙漠地區(qū)和北京的“天漠”植樹。在離北京市區(qū)只有16公里的“迷你沙漠”——“天漠”，成員們第一次親眼見證，沙漠化危機離人們的生活近在咫尺。

一開始，要帶著韓國學生來中國沙漠植樹造林，要讓他們明白沙漠化的嚴重性并非易事。韓國孩子從小生活在綠化面積極高的環(huán)境里，對遠在鄰國的沙漠并沒有什么危機感。于是，權丙鉉經(jīng)常通過媒體不遺余力地進行推介。韓國KBS、MBC等電視媒體、《韓國日報》、《愛山》等報刊上都能見到大量關于權丙鉉和“未來林”的報道。老人還平均每個月在韓國進行一次宣傳沙漠化防治和推廣“未來林”的演講。一邊宣傳一邊做項目，“未來林”逐漸成為了韓國年輕人中知名度最高、也是最“潮”的公益環(huán)保項目，越來越多的人申請加入來華植樹的隊伍。對很多未見過廣袤沙漠的韓國學生來說，跟著“未來林”到中國植樹，成為他們人生中一段重要的經(jīng)歷。

2006年，“未來林”攜手共青團中央、中華全國青年聯(lián)合會及內蒙古自治區(qū)政府，選擇在沙漠東進的前沿，內蒙古鄂爾多斯市達拉特旗庫布其沙漠的東端，試著興建生態(tài)綠化示范林項目“中韓友誼綠色長城”。

庫布其沙漠是中國九大沙漠中距北京、天津最近的一個沙漠，同時也是距離韓國最近的一個沙漠，這里產(chǎn)生的沙塵大概經(jīng)過六七個小時就可以到達北京、天津，再過一夜就可以跨海到首爾?！皫觳计洳粌H僅是中國的沙漠，而且是我們韓國人的沙漠。”

庫布其沙漠流動性很強，是春季沙塵暴的主要發(fā)源地之一。在這樣的沙漠里種樹是否能活？許多人心存疑慮。合作項目實施初期，權丙鉉邀請的一批韓國專家學者考察后紛紛搖頭，有的還大潑冷水?！澳菚r大家都覺得不可能，他們說你這是‘愚公移山’，可3年以后，在庫布其大沙漠的東端，我率領團隊資助和手植的株株樹苗，不僅在沙漠里站住了腳，而且茁壯成長起來！我們可以在移動沙丘中植樹，我們能夠阻止沙漠化！”

自2006年以來，“未來林”已在內蒙古沙漠地區(qū)植樹650萬余株，建起了一條連接庫布其沙漠南北兩端、長達17公里的林帶，明顯改善了區(qū)域內沙漠土壤生態(tài)環(huán)境。

權丙鉉的努力得到了聯(lián)合國的認可。聯(lián)合國防治荒漠化公約（UNCCD）將庫布其看作最成功的抗擊沙漠化的項目。權丙鉉本人也被UNCCD委任為旱地親善大使，并作為唯一非政府組織代表成為聯(lián)合國荒漠與防治荒漠化十年（UNDDD）計劃15位指導委員之一。2008年8月1日，“未來林”正式在聯(lián)合國環(huán)境署注冊登記，成為世界第230個具有“觀察員”資格的非政府組織（NGO）。到目前為止，這是韓國首個、也是唯一獲得該資格的韓國NGO機構。

作為中韓環(huán)保合作領域的重要品牌項目，2015年“未來林”將重新出發(fā)。今年，中韓外交部、共青團與“未來林”將在庫布其沙漠重新發(fā)起“拯救地球”運動，屆時100個中國志愿者和100位韓國志愿者相聚庫布其沙漠，號召全世界的青年一起加入防治荒漠化、拯救地球的隊伍?！?月17日世界沙漠日那一周，我們在聯(lián)合國總部主展覽廳預定了場館，‘拯救地球’綠色行動圖片展將展出‘未來林’的孩子們的環(huán)保作品，以此告知世界沙漠化的嚴重性，以及人們應該怎樣做才能拯救地球?！?/p>

中韓情誼，“松茂柏悅”

“松茂柏悅”是權丙鉉的“座右銘”，行走在中國的這些年里，他總將這四個字當作贈言題詞送給各位中國的朋友?！斑@是一句韓國的俗語，意思是松樹長得茂盛，柏樹也開心；也由此來比喻‘為他人的成功而感到高興’?！痹跈啾C看來，“松茂柏悅”用來形容兩國青年之間的關系再恰當不過，“青年之間的交流、理解，是兩國關系的未來，在此基礎上中韓才能開啟更廣泛的民間交流、文化交流，并互相促進。”

作為“未來林”的主席，韓中文化青少年交流協(xié)會代表，權丙鉉一直走“雙線”道路，一手抓植樹，一手抓兩國青年交流。

“1998年我剛來中國任駐華大使時就結識了當時的共青團總書記周強，我倆一見如故，都想在中韓兩國青年交流方面做點事。我對他說，中韓兩國在過去的歲月里，沒有正常的交往，如今要加速趕上來！我們要為年輕的一代創(chuàng)造更多交流機會！”當時，中韓官方的青年友好交換數(shù)量僅有40個名額，每年20個韓國學生來中國，20個中國學生去韓國?！懊~太少了！”權丙鉉感慨，“這么小的交流規(guī)模根本不足以讓兩國青年了解對方?！?/p>

“我們決定把規(guī)模擴大到每年1000個名額。但是，面對這么大的‘漲幅’，政府都犯愁了，拿不出那么多錢！所以，我以非政府組織的形式籌建了‘未來林’項目，第一年有150個韓國人去中國，同時也邀請至少100名中國學生去韓國。2002年，這個數(shù)字擴大到200，此后每年都有更多中韓青年通過‘未來林’與對方交流。兩國青年互訪項目從2004年開始實施，至今已經(jīng)舉辦8屆，共有5300多名青年參與其中。兩國青年交流規(guī)模的發(fā)展速度令人欣慰?？梢哉f，憑著我自己的人脈關系和‘游說’能力，我履行了自己的承諾！”

在權丙鉉看來，“未來林”的成功在于搭建起了中韓青年互動交流的平臺。“兩國年輕人加入‘未來林’，不僅僅為環(huán)保貢獻力量，也借此機會與鄰國的同齡人交了朋友。每次我們去沙漠植樹都有北京的學生和當?shù)氐膶W生加入，大家一起植樹、游戲、唱歌、跳舞，甚至是玩沙漠越野！‘未來林’是個愉快的大家庭，孩子們在這里交到了朋友，留下了快樂的回憶。”

老人還津津有味地談起，中國孩子和韓國孩子如何從一開始的“迥然不同”到后來的“不分彼此”?！绊n國學生活潑開朗，有時甚至有點‘沒規(guī)矩’，而中國學生有些害羞，但非常有紀律。2002年，我?guī)еn國學生來華，中國學生看著韓國同伴們瘋狂地又唱又跳，表演‘韓流’音樂，都覺得不可思議。結果第二年，他們也加入韓國孩子，一起唱、一起跳，變成了不分你我的‘兄弟姐妹’。兩國青年在交往中互相學習，不同點逐漸消失，以至于現(xiàn)在我?guī)缀醴直娌怀瞿膫€是中國孩子、哪個是韓國孩子了！”

2014年國慶65周年前夕，權丙鉉因其為中韓建交、兩國關系發(fā)展及中韓青年交流、環(huán)保合作事業(yè)做出了突出貢獻獲得中國政府“友誼獎”?！奥犝f這個獎是中國政府授予外國人的最高獎項，我非常驚喜，也感到很榮幸！頒發(fā)‘友誼獎’期間，李克強總理的講話令我很感動，他講述了中國領導人，包括習近平主席和他自己，是如何重視、欣賞外國專家對中國的貢獻，并熱情地推薦專家們參與政策建言活動，進一步參與中國的發(fā)展。實際上，從那時候起我就下定決心，我應該做些什么來回應李克強總理對我們外國專家的熱切期望?！?/p>

李克強總理口中的外國專家建言活動讓權丙鉉念念不忘，全球專家學者都能將自己的聰明才智落實為建言書，并可能直接送到中國領導人的案頭，“這是一個完美的體系，充分利用了全球人才的智慧！盡管韓國也有一些方法來招攬外國智力，但沒有像外專局這種廣泛、深入、成熟的建言項目?！睉阎@獎的感恩和對建言活動的一腔熱血，僅僅兩個月后，權丙鉉就找來了韓國HANARO體系的總設計師、農產(chǎn)品物流專家金弘泰先生，帶著“中國農產(chǎn)品批發(fā)市場現(xiàn)代化事業(yè)推進戰(zhàn)略”的建言書回到了中國國家外國專家局。

“20年前，韓國加入了世界貿易組織。世貿體系主要關注的是工業(yè)，脆弱的農業(yè)很容易成為全球化的受害者。因此，韓國政府積極推進農產(chǎn)品新物流體系和批發(fā)市場現(xiàn)代化的建設，我們稱之為HANARO體系。這些年來，HANARO體系的成功穩(wěn)定了農業(yè)，也使農民、消費者都受益良多。中國有與韓國相似的情況，農業(yè)對中國來說至關重要，所以我想將韓國的經(jīng)驗介紹給中國，幫助中國農業(yè)，平衡工業(yè)、農業(yè)的發(fā)展，同時也平衡農民、消費者的利益?！?/p>

從建交談判，到出任大使，再到帶著中韓兩國青年植樹造林，權丙鉉始終相信交流、相信理解、相信“愚公”不愚，相信熱忱和堅持一定能使兩個國家攜手朝著更美好的未來前進。正如他所說，“每個文明的背后都是一片沙漠，而前方則是一片森林。透過‘未來林’在沙漠中種下的一棵棵樹，我們看到了一線光明，有一個嶄新的文明初露端倪，那時人與人、人與自然將和諧共處?！?/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