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潘小丸
高中時,每個月的月頭我都會得到一筆當(dāng)月的零花錢。零花錢剛到手,走起路來都特別神氣,雄赳赳氣昂昂,路過學(xué)校門口的小吃攤都有一種皇上出巡的感覺。但零花錢數(shù)額又還沒達(dá)到可以讓我風(fēng)流快活一整個月的程度,所以過完“酒足飯飽”的前半個月,后半個月往往就得勒緊褲帶過日子,早餐吃啥都要精打細(xì)算,穿過香味四溢的各種小吃攤更是只敢捂緊口袋,咽咽口水,三步并作兩步地離開??偠灾?,對那時的我而言,如果能過上零花錢花不完的日子,大概就是所謂的“醉生夢死”了吧。
理想很豐滿,但現(xiàn)實往往只是個排骨精。有一次,我兜里正裝著剛到手的兩百塊零花錢高高興興上學(xué)去,到早餐店要了一份雞蛋腸粉,一掏口袋卻是空的,心里咯噔一下,我又摸遍了校服所有的口袋,還是沒有,心頓時涼了半截又半截。這時老板看出我的窘迫,讓我下次再給,我才一語不發(fā)地離開。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接過腸粉走進(jìn)學(xué)校的,只記得當(dāng)時腦海里一片空白,直到坐到座位上才欲哭無淚地仰面問天,哦不,問天花板:“為什么這樣對我……”
但是,有句話說,上帝在關(guān)上一扇門的同時,也會為你打開一扇窗。下課后,我走在路上,心里盤算著怎么開口跟媽媽解釋丟錢的事并申請再發(fā)一次零花錢,突然,我眼角的余光撇到一抹粉紅,天知道那時候剛丟錢的我對一百元鈔票的粉紅色有多么敏感,我?guī)缀跏茄附荻肿匀坏匕阉仍诹四_下,然后蹲下來整理鞋帶,站起來的同時右手插進(jìn)校服外套的口袋里,繼續(xù)若無其事地往前走,心卻撲通撲通地狂跳。沒有人注意到我,而那張一百元,此時就在我的手里!
這一定是上天對我的補償!我心里暗喜,加快了腳步,直到路上沒有一個人,我才警惕地把右手從口袋里抽出來,那張一百元幾乎是滾燙的,因為我握著它的手已經(jīng)滲出了汗水。我偷偷地瞄了瞄,它被我握成了皺巴巴的一團,但我還是一眼就看到了上面的“100”字樣,心里的欣喜甚至比丟失兩百塊的失落程度都超過好多倍。
回到家,我小心翼翼地把這張一百元放在桌面上,鋪展開來,一遍遍地把它撫平,最后認(rèn)真地把它對折兩次,放進(jìn)了我認(rèn)為最安全的口袋里。“現(xiàn)在,你是我的了?!蔽以谛睦锵?,并且沒有一絲把它交公的打算,我因為丟失了兩百塊而理直氣壯地把它占為己有。
盡管如此,當(dāng)我把這一百元遞到學(xué)校門口的煎餅果子攤主手中時,卻還是有一點心虛,我故作自然地把一只手插在衣兜里,等攤主找錢。突然,攤主把那張一百元遞回來給我說:“換一張吧?!蔽毅读算?,說:“我……我沒別的了。”攤主卻說:“不好意思,你這張是假幣?!?/p>
“不會吧……”我接過那張鈔票,突然感到大腦充血。我不記得自己是怎么放下手里的煎餅果子逃離小吃攤的了,只感到身后有無數(shù)鄙夷或嘲笑的目光,它們像箭一樣射穿我,又像冰窖一樣吞噬著我。當(dāng)我走進(jìn)教室坐下來時,我才意識到上帝跟我開了一個多么可恥的玩笑,而我自己又是多么笨拙至極。我把那一百元假鈔緊緊地握在手里,咬牙切齒恨不得把它撕碎。
然而,最后我卻沒有這樣做,而是回到家后,把它重新?lián)崞?,夾進(jìn)了抽屜深處一本從來不會打開的字典里。因為當(dāng)我正要對那張一百元假鈔泄憤的時候,我突然意識到,令我悔恨、氣憤和暴怒的并不是丟失兩百塊和這張假鈔,更不是上帝,而是自己,是自己的悔恨、氣憤和暴怒本身。是它們令我陷進(jìn)困局,而我卻揪著它們不放,作繭自縛。
我長舒一口氣,把字典塞回抽屜,這場只有我和我的內(nèi)心參演的鬧劇終于落幕。我心里突然感到無比的輕松。這個月就勤儉節(jié)約地過吧,我想。
最后不得不說的是,后來媽媽突然告訴我,她洗衣服的時候在我的校服外套口袋里發(fā)現(xiàn)了兩百塊錢。我聽后呆呆地愣住了,好一會兒才恍然大悟,原來我把這兩百塊放進(jìn)了要換洗的外套口袋里。我接過濕漉漉的零花錢,哭笑不得,心里百感交集。然而,我卻必須感激它,不是因為它帶給我一場鬧劇,而是因為,它讓我得到了一個啟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