否定詞的轄域問題研究*

吳 晶

(南昌航空大學(xué)外語學(xué)院，江西南昌330063)

一、相關(guān)研究及不足

John Bresnan 在“解釋詞匯句法競爭”(explaining morphosyntactic competition)一文中，為闡述優(yōu)選論中體現(xiàn)出的阻斷效應(yīng)(blocking effect)，詳細論述過否定詞的轄域問題［1］25。他的理論是英語等語言的否定詞可嫁接在VP(動詞短語)位置，也可以嫁接在I(時態(tài))位置，VP 的句法位置要低于I。對于下層句法成分的否定必然帶來對上層成分的否定。而對于上層成分的否定不一定會延展到對下層句法成分的否定，也就是NegVP(對動詞短語的否定)一定也否定I(句子的時態(tài)成分)，而Neg -I(對句子時態(tài)否定)不一定要否定下層VP。這里體現(xiàn)出不同節(jié)點成分如:VP，I之間的相互阻斷作用。當(dāng)然，Bresnan 說明了上面的推論是有特定的有效范圍的:有可能標(biāo)準(zhǔn)的否定成分會由標(biāo)準(zhǔn)位置被吸引到焦點性短語位置。但無論如何，“否定詞+時態(tài)成分”必然不能只否定VP，而不否定其它的焦點性成分或其它算子成分。Bresnan 引用了英語中cannot 這樣的否定結(jié)構(gòu)說明否定詞的轄域，看似很有道理，但在漢語中可以發(fā)現(xiàn)許多事例是Bresnan 有關(guān)否定詞轄域的推理所無法解釋的。即便筆者沒完全推翻Bresnan 的理論，本文有關(guān)漢語否定詞轄域的研究也是對其研究成果的有益補充。

劉承峰對漢語的全量否定現(xiàn)象做了研究［2］，將否定分為多值否定和單值否定兩大塊。所謂多值否定包括全量否定及量域大于等于被否定數(shù)量X 的否定。而單值否定是指否定詞僅作用于數(shù)量短語，否定的量域只是名詞性成分。這三種類型的否定分別可以用下面的例句來說明:

(1)a．他沒吃一兩米飯，他吃了半兩。(多值否定)

b．他一本書沒買。(全量否定)

c．我不買一斤肉，我買半斤。(單值否定)

為了確定上面三種類型的否定結(jié)構(gòu)，劉氏設(shè)定了臨界量的概念。它指能夠構(gòu)成一個事件的最小實體物量。他還指出，如果實體的量等于臨界量，那么實體就是語用單數(shù)，如果實體量大于臨界量，那相關(guān)實體為語用復(fù)數(shù)。以(1)a～c 三組句子為例:(1)a 句中“吃”的臨界量(即構(gòu)成“吃”動作的最小量)是極小量，而“一兩米飯”大于臨界量，屬于語用復(fù)數(shù)，對語用復(fù)數(shù)否定得到的是多值否定(將“一兩”及大于“一兩”的量給予否定)。(1)b 句中“買”的臨界量(構(gòu)成“買”的最小數(shù)量單位)是“一本”，那該句中“一本書”就是語用單數(shù)，對語用單數(shù)的否定構(gòu)成全量否定。(1)c 句中臨界量為極小值，“一斤”因此為語用復(fù)數(shù)，該句僅否定“一斤”本身，為單值否定。其實劉氏的漏洞是非常明顯的。首先，他定義的多值否定同單值否定是有交叉的。兩類結(jié)構(gòu)中的動詞的臨界值都是“極小值”，兩個結(jié)構(gòu)中否定的也都是語用復(fù)數(shù)，那憑什么講一個為多值否定，而另一個是單值否定呢?其次，劉氏將語用數(shù)引用到句法研究中來，不能講語用同句法老死不相往來，可是劉氏文中二者的互動顯得很隨意，不嚴格。最后，劉氏認為有三種因素共同影響全量否定:句法，語用，及否定詞。三者排列順序反映它們對全量否定由大到小的影響程度。筆者認為，全量否定結(jié)構(gòu)中，否定詞的作用一定是最基本的。句法結(jié)構(gòu)可以促進否定，語用因素是應(yīng)該被排除在外的。郎大地也曾經(jīng)論述過否定詞的轄域問題［3］，但他主要是從形式語義學(xué)的角度給予說明。

二、漢語否定詞的粘連性

按照Bresnan 的理論，否定詞一般分為解析性(analytical)和合成性(synthetical)。前者通過嫁接方式與句法成分相組合，后者以詞綴方式與相關(guān)成分合成構(gòu)成否定;前者相當(dāng)于自由語素，而后者為黏著語素。

漢語的否定詞基本是完全自由的語素:

(2)a．你去嗎?

b．不。

c．不去。

(3)a．你吃了嗎?

b．沒。

c．沒吃。

當(dāng)然，少部分否定語素是黏著性的:

(4)a．現(xiàn)在法院那邊什么態(tài)度?

b．未宣判狀態(tài)。

(5)a．議案通過了還是否決了?

b．否決了。

(2)～(3)中“不”和“沒”是漢語中最常見的兩個否定詞，它們既可以同動詞短語組合使用，如c 句，也可以單獨使用，如b 句。(4)～(5)中的“未”，“否”一般出現(xiàn)在書面語中，它們不能單獨使用，沒有人單獨用“未”或“否”做答語表示否定。筆者著重討論(2)、(3)中的自由語素。

雖然(2)、(3)中的否定詞是自由語素，它們同被否定的對象組合后會表現(xiàn)出粘連性，仿佛它們同被否定對象融合到了一起:

(6)a．他不能來了。

b．瑪麗不會報名。

c．我沒能通過考試。

(7)a．她想不來。

b．她不想來。

(6)a 和(6)b 中的“不”，“沒”同被否定成分粘合到一起，兩種成分互為其中，仿佛形成一個新詞;如，(6)a 中的“不”作為解析性否定詞同“能”相結(jié)合，二者再共同否定“來了”，“不”同“能”仿佛融合到一起。(6)b 中同否定詞“不”相結(jié)合的是“會”，情況類似。(6)c 中否定詞是“沒”，與之結(jié)合的是“能”，二者也是融合的狀態(tài)。否定詞的粘連性不僅體現(xiàn)在與能愿動詞的結(jié)合上，它們同實義動詞也是可以融合的，如(7)所示。(7)兩個例句中否定詞的位置不同，(7)a 中同“不”融合的是“來”，而(7)b 中同否定詞融合的是“想”;兩句含義有很大差別，相對于a 句，b 句的否定性更強些，詳見下文。否定詞的粘合性還可以被下面示例進一步證實:

(8)a．你能聽懂嗎?

b．不能。

c．* 不。

(9)a．小張會刺繡嗎?

b．不會。

c．* 不。

(10)a．他最后能參加比賽嗎?

b．沒能。

c．* 沒。

針對(8)～(10)的問題，b 句是合格的回答方式，而c 句單用否定詞來回答是不合格的。其實，在(6)～(10)例句中，雖然不能說否定詞是黏著語素，可是它們與相關(guān)成分融合共同構(gòu)成否定。

三、漢語否定詞的轄域局限性及向下延展性

Bresnan(2001)指出，對于句子中VP(動詞短語)的否定，必然涉及到I(時態(tài))否定，也即形成全句否定，而對于句子中I 的否定有可能否定下層VP，也有可能不否定下層VP［1］29。

漢語中情況卻不盡然:

(11)a．我不一定選這門課。

b．我一定不選這門課。

(12)a．他不經(jīng)常參加會議。

b．他經(jīng)常不參加會議。

(13)a．我不想吃。

b．我想不吃。

(14)a．小李沒說去。

b．小李說沒去。

(15)a．老板不會出差。

b．家人會不理解你的。

糟糕的事情遠沒有結(jié)束，自從失去雨果，洛麗塔性情大變。有一天，洛麗塔像往常一樣表演，可是表演中它突然對著離它最近的小女孩兇悍齜牙。工作人員呵斥著洛麗塔，可根本沒起到作用，洛麗塔接著朝小女孩噴水。

(16)a．他沒有可能趕上飛機。

b．他可能沒趕上飛機。

(11)～(12)反映的是漢語否定詞同“一定”、“經(jīng)?！边@樣的副詞互動的情況。當(dāng)否定詞出現(xiàn)在副詞“一定”，“經(jīng)常”之前時，被否定的是相關(guān)副詞成分。(11)a 表示“選不選這門課都可以”，而(12)a 指“不是經(jīng)常參會，是偶爾”。(11)b 與(12)b 句中，否定詞出現(xiàn)在副詞性成分后，動詞性成分前。這時，被否定的就是相關(guān)動詞性成分，而不是位置更高的副詞，后者只是因為本身屬性增強了否定含義:(11)b 指完全不會選課，(12)b 是基本不參加會議。(13)～(14)是有關(guān)于一個簡單句中連動結(jié)構(gòu)與否定詞的互動。兩個a 句中都是否定詞同高位置的動詞組合。所得到的最明顯結(jié)果是對與否定詞相鄰的高位置的動詞的否定。(13)a 的結(jié)果是“不大想吃，后來有可能吃，也有可能不吃。”(14)a 的含義是“小李沒有講會去”，結(jié)果是有可能去，也有可能沒去。(13)b 與(14)b 句中否定詞附加在了低位置動詞上，否定詞僅表示對低位置動詞的否定，而并沒有否定高位置的能愿動詞。(15)～(16)涉及到的是否定詞同能愿動詞如“會”，“能”的互動。(15)a 與(16)a句中否定詞同高層能愿動詞結(jié)合，鑒于相關(guān)能愿動詞的性質(zhì)表達對全句的全然否定。(15)a 是根本不會出差。(16)a 是無法趕上飛機。(15)b 與(16)b 句中否定詞的位置低于能愿動詞，高于實義動詞，那么所否定的就僅是實義動詞部分:(15)b 指家里人有可能會不理解你，(16)b 指那個人有可能趕不上飛機。

總結(jié)上面的語料，漢語否定詞轄域具有局限性。(11)～(16)中否定詞的轄域基本都局限在它們所附加的成分范圍內(nèi);(11)a 到(16)a 句局限于副詞范圍，相應(yīng)b 句局限于低層VP(動詞短語上)。在(11)～(16)句式中否定詞的作用域基本無法達到Bresnan 指出的向句法上層的延展性，即否定低層成分也可以否定高層成分。

盡管漢語否定詞具備局限性，仔細觀察可以發(fā)現(xiàn)對高層成分的否定有向下延展的傾向。(15)～(16)兩個a 句中否定詞的范圍仿佛是由上層的能愿動詞延展到了下層VP。前面分析過漢語否定詞具備粘連性，(15)a 和(16)a 中否定詞事實上是同“會”“能”等粘合在了一起，共同構(gòu)成否定成分，用以否定下層VP，那么就產(chǎn)生了漢語否定詞表面上的向句法下層的延展性。(14)的“沒”完全符合當(dāng)前關(guān)于漢語否定詞轄域的說明，否定詞如附加在上層VP，那么下層VP 不被否定，否定詞如果附加在下層VP，上層VP 不被否定。因此，(14)a 和(14)b 有大相徑庭的含義。(13)則進一步說明了漢語否定詞的粘連性，及表面上的可延展性。(13)兩個例句表面上看具備類似的含義，但仔細辨別，相對于b 句，a 句的否定程度更大。正如前面所提，(13)a 中“不”的粘連性使“不”同“想”粘合在一起，二者共同構(gòu)成否定成分，用以否定下層“吃”，也同時形成了對上層成分否定可延展到下層成分的現(xiàn)象;而(13)b中的“不”僅附著在下層VP“出差”上，那也就僅否定下層VP，對于上層的“想”不具備否定效力。

(17)a．我不想哭，卻流下了眼淚。

b．我想不哭，卻流下了眼淚。

(17)a 比(17)b 可接受度差(如?號所示)，證明“不想”粘合為一體，共同否定“哭”，表達全然沒有哭的意愿，那與后句的“卻流下了眼淚”形成矛盾。(17)b 中“不”僅否定下層“哭”，對“想”不構(gòu)成否定。那么，“我”就有哭的意愿，盡管想控制，沒能成功，與后句“卻流下了眼淚”相一致。下面的例句都可以說明這一點:

(18)a．我不喜歡加糖。

b．我喜歡不加糖。

(19)a．領(lǐng)導(dǎo)不總是講情面。

b．領(lǐng)導(dǎo)總是不講情面。

(20)a．這個班不集體參加運動會(僅個別同學(xué)參加)。

b．這個班集體不參加運動會(太沒有組織性了)。

(18)a 相對于(18)b 否定語氣更強烈，說明“不”與“喜歡”完全融合，二者構(gòu)成的否定詞范圍向下延展至VP(加糖)。(19)a 中“不總是”作為否定成分也某種程度地否定了“講情面”(有時講，有時不講);(19)b 中“不講情面”作為否定成分的攜帶者無法將否定意義向上延展到“總是”上。(20)a 中，“不”除了否定“集體”，也同“集體”一起某種程度地否定“參加運動會”(有的參加，有的不參加)，而(20)b 中的“不”除了否定“參加運動會”，絕對不可能否定“集體”?！皼]”字也有相同的表現(xiàn):

(21)a．我沒記得買過這本書。

b．我記得沒買過這本書。

(22)a．大家沒聽說漲工資。

b．大家聽說沒漲工資。

(23)a．飛行員沒有再次離開駕駛艙。

b．飛行員再次沒有離開駕駛艙。

(24)a．他沒有故意鎖上抽屜。

b．他故意沒有鎖上抽屜。

(21)a 中“沒”與“記得”融合，前者否定后者，但該句還是包含了對“買過”的某種程度的否定。(21)b 中“沒”的否定范圍則完全限于下層“買過”，而不包括上層的“記得”。(22)a 的否定詞同上層位置的“聽說”相結(jié)合，雖然直觀上否定的是“聽說”，下層的“漲工資”也某種程度地被否定了;(22)b 中的“沒”同下層單位“漲工資”結(jié)合，無法否定上層的“聽說”。(23)a 的“沒有”既否定上層的副詞“再次”，也否定下層的“離開”，而(23)b 的“沒有”無法延伸到上層“再次”。(24)兩個例句情況也是類似。當(dāng)前有關(guān)漢語否定詞局限性的差別與呂叔湘(1985)［4］的觀察一致，呂先生當(dāng)時的提法是“不”，“沒”只否定它們后面的成分。但有一點需要說明，漢語中具備倒裝句式，也可以表達全量否定:

(25)a．我一兩飯沒吃。

b．這個官員一點私利沒謀過。

c．他一句話也不說。

d．部隊上福利好，她吃穿一點錢也不要花。

“一兩飯”在(25)中雖然位于“沒”之前，但該句的否定范圍是全量性的，與劉承峰(2007)相一致。筆者認為，(25)存在“焦點化”即句法成分前移現(xiàn)象，用以幫助構(gòu)成全量否定。(25)b～d 句都可以體現(xiàn)這種同焦點化相關(guān)的全量否定現(xiàn)象。但這與當(dāng)前的漢語否定詞局限性論斷不相抵觸，有關(guān)此問題的說明詳見下文。

四、漢語否定詞轄域的多維性

(一)句法維度

漢語否定詞轄域在前幾節(jié)中主要體現(xiàn)在句法這一維度:

(26)a．我不一定選這門課。

b．我一定不選這門課。

(27)a．張先生沒能趕上飛機。

b．張先生能沒趕上飛機。

(28)a．我不想去。

b．我想不去。

(26)～(28)都是前幾小節(jié)引用過的例句，重新抄錄于此以便觀察。這些例句都體現(xiàn)出漢語否定詞在句法上的轄域:

(29)a 見圖1，b 見圖2。

圖1 否定詞的域為副詞

圖2 否定詞的域為下層動詞短語

通過(29)兩個圖示，可以清楚地觀察到“不”在句法上是嫁接在不同位置上的。(29)a 中，“不”嫁接在“一定”上，那么此否定詞否定的就是“一定”。因為“不”同“一定”粘連在一起，二者共同構(gòu)成否定成分，但因為混雜了“一定”的含義，那二者就共同部分否定VP(動詞短語):“選這門課”。句子含義是有可能選，有可能不選。而(29)b 句中，“不”嫁接在“選”上，否定的就是“選”，“一定”又更加加強了“不選”的語氣。漢語否定詞轄域在句法層面的體現(xiàn)還可以在否定詞與數(shù)量短語的互動上得到驗證:

(30)a．他沒吃一兩米飯，他吃了半兩。(多值否定)

b．他一本書沒買。(全量否定)

c．我不買一斤肉，我買半斤。(單值否定)

(1)就涉及到所討論的否定詞同數(shù)量短語在句法上的互動現(xiàn)象，現(xiàn)引為(30)以供觀察。前面講過(1)a 和(1)c，即當(dāng)前的(30)a 和(30)c 兩句在句式上是接近的。分析成所謂的“多值否定”與“單值否定”(如例句后括號所示)，有欠穩(wěn)妥。(30)a 中“吃”的內(nèi)容可以是不可數(shù)的很少的量，(30)c 中“買”的內(nèi)容也類似。按劉承峰的觀點，這兩個句式中的賓語(米飯，肉)都是語用復(fù)數(shù)，且(30)a．c 句法結(jié)構(gòu)又極為相像。針對這么相似的兩個句子，劉氏卻將它們分別定義為“多值否定”和“單值否定”顯得自相矛盾。筆者認為，(30)a．c 兩句是相同句式。二者具備同樣的歧義用法，即全量否定和部分否定。就(30)a 前半部分(否定部分)而言，歧義含義分別是“他完全沒吃飯”及“他吃的不是一兩，而是其它兩數(shù)”。就(30)c 前半句而言是:“他一點肉也不買”，以及“他買的不是一斤肉，而是其它的斤數(shù)”。原因是，在句法上兩句中的否定詞具備兩種嫁接方法:

(31)a 見圖3，b 見圖4。

圖3 否定詞的域為數(shù)量短語

圖4 否定詞的域為動詞短語最大投射

以(30)a 為例，其兩種歧義解讀的句法結(jié)構(gòu)分別如(31)a．b 所示;(31)a 中，“沒”與“吃”粘合，構(gòu)成帶否定特征的動詞詞組(Neg)VP，該否定詞組以“一兩”為賓語，漢語否定詞具備粘連性，及向下延展性，在(30)a 中否定詞的效力就被延展到“一兩”這個數(shù)量詞短語上。“米飯”作為補語同(Neg)VP 結(jié)合，形成最后的述補結(jié)構(gòu)。在這種句法結(jié)構(gòu)下，否定詞僅對數(shù)量短語否定，而數(shù)量短語后的名詞性成分則不在否定的范圍內(nèi)。相應(yīng)的，句子的含義僅否定“一兩”，結(jié)果是“一兩”以外的其它兩數(shù)。而(31)b 中，“一兩”同“米飯”先行結(jié)合，構(gòu)成名詞性短語。二者構(gòu)成的成分最后被含有否定詞特征的動詞詞組VP 所否定。那么相關(guān)的，句子的含義就是“他一點飯都沒有吃”。(30)c 的情況也是類似，這里不詳細說明。(31)c結(jié)構(gòu)見圖5。

如圖5 所示，“一本書”由“沒買”的賓語位置移動到具有否定詞特征的動詞短語的嫁接語位置。這種焦點化操作的目的就是為了增強否定的語氣。這時句子所表達的就是全量否定的含義。這也變相驗證了前面有關(guān)全量否定的假設(shè):全量否定結(jié)構(gòu)中，否定詞所否定的是數(shù)量詞短語與其修飾的名詞短語所共同構(gòu)成的部分，正因為數(shù)量短語“一本”同名詞“書”構(gòu)成了一個整體，二者才能一同移位到動詞短語嫁接語位置，同時保留全量否定的含義。

圖5 移位構(gòu)成的全量否定

(二)漢語否定詞轄域的語義維度

漢語否定詞的轄域還可以從語義學(xué)視角得到有趣的闡釋。

(32)a．他不喜歡那份工作，他熱愛那份工作。

b．他不喜歡那份工作，他沒辦法而已。

(32)a 和(32)b 兩句前半句包含同樣的否定結(jié)構(gòu)，但在添加了后半句后，兩個否定結(jié)構(gòu)有全然不同的含義。(32)a 的否定部分含義是“他對那份工作的情感超過了喜歡”，(32)b 的否定部分的含義是“他的確不喜歡那份工作”。換言之，(32)a中的否定從語義上講是對“喜歡”程度的進一步限制。因為，“喜歡”的語義內(nèi)涵是包括“熱愛”的，那么(32)a 的否定詞起的作用就是語義范圍的限定作用，而(32)b 中否定詞則是對“喜歡”含義的全然否定。

上例中的相關(guān)否定詞為“不”，事實上當(dāng)否定詞表達對于被否定成分語義上的限制時，“不是”用的更加普遍:

(33)a．我不是忙，是非常忙。

b．我不是忙，是做事情沒有效率。

(33)兩個例句同(32)是相平行的。分別表示對相關(guān)謂語成分的語義限制及對謂語部分的全然否定?？梢园l(fā)現(xiàn)，相對于“不”、“不是……是”的表述更切于語義層面上的限定或全然否定。否定詞“沒”也有類似的表現(xiàn):

(34)a．我沒吃，就嘗了一口。

b．我沒吃，只不過跟別人約好了，所以不能跟你一起吃。

(34)a 中“沒”將“吃”的范圍進一步縮減到“嘗”(“嘗”的意義為少量的吃)。(34)b 前半句的含義是“我確實沒吃”，只不過有約在先，不能跟某人一同進餐量了。

通過這一節(jié)的討論，可以得出推論:除了表達對事物意義的全方位否定外，否定詞還有限制被否定對象語義范疇的作用。

五、否定詞相關(guān)現(xiàn)象的優(yōu)選論分析

優(yōu)選論是Prince and Smolensky1993［5］年，及Smolensky1996［6］年所提出的理論。這個理論包含了相互矛盾，制約的一系列制約條件，這些條件分為標(biāo)記性的及忠誠性的。這個理論摒棄了從前生成語法理論中由底層向表層推導(dǎo)的理論，認為人的語言機制中有若干個語言表述方式相互競爭，用以表達特定的意義。這些相互競爭的語言表述方式被列入表格中參選，依據(jù)他們對制約條件違反程度的大小選擇最佳表述方式。對制約條件違反最輕的表述將成為優(yōu)選項而得以勝出。很關(guān)鍵的問題是制約條件的排列是由高到低，有順序的。對高層級制約條件的違反相對于對低層級條件的違反會更嚴重。如果不同競爭項都沒有違反高層級的制約條件，那就看它們對排列比較低的制約條件的違反多少。違反的越多就越不理想，越可能被淘汰。

依照所討論的漢語否地詞話題，可以構(gòu)擬出下列制約條件:

(35)a．忠誠性制約條件:

忠誠否定:在輸出項中保留輸入項中否定詞的否定轄域。

b．標(biāo)記性制約條件:

* 融合:避免否定詞素同其它語素相融合。

(35)a 是忠誠性制約條件，其具體作用是使輸入項中的否定詞轄域在輸出項中得到忠誠的體現(xiàn)。這個制約條件同Bresnan 為英語構(gòu)擬的否定詞制約條件的提法是完全相同的。但二者內(nèi)涵卻有很大的差別，按照Bresnan 的觀點，英語中否定詞的轄域可以由下層VP 向上延展至句子的I 節(jié)點。但在漢語中否定詞的轄域只能是它們所附著的詞匯。(35)b 是標(biāo)記性制約條件，所謂標(biāo)記性制約條件的目的是使語言盡量簡化，避免有標(biāo)記性很高的，“扎眼”的語言表述方式。(35)b 具體內(nèi)容是避免在語言表述中出現(xiàn)語素融合的現(xiàn)象，兩個條件的互動如下圖所示:

(36)a … 》忠誠否定》* 融合

(36)a 代表兩個制約條件的排列層級“》”表示高于，統(tǒng)治，按照該圖示，忠誠性制約條件的排列高于標(biāo)記性制約條件。

b．見表1。

表1 否定詞轄域包括副詞

表1 中，“┐”為邏輯符號，代表否定，被否定的對象是“我一定選”。表中有兩種表述方式相互競爭:“我一定不選這門課”，“我不一定選這門課”，二者就“* 融合”這個標(biāo)記性條件都有所違反。前者中“不”同“選”融合，后者中，“不”同副詞“一定”相融合，如“* 融合”一欄下的兩個* 號所示。但就“忠誠否定”這個忠誠性制約條件而言，“我一定不選這門課”這個表述方式中的“一定”被排除在否定詞“不”的轄域外。因此，這個表述違反了這個有關(guān)忠誠度的制約條件。相應(yīng)的，該表述在“忠誠”一欄下被劃了* 號?！?”表示這個忠誠制約條件的違反是致命的，因為另外一個表述方式:“我不一定選這門課”是遵守了該條件的。兩個選項相比，對制約條件違反少的項勝出。那么，“我不一定選這門課”成為優(yōu)選項，如■所示。

當(dāng)然，還有另外一種情況，那就是否定成分否定的是動詞“選”，而“一定”不在否定范圍內(nèi):

(37)見表2。

表2 否定詞轄域不包括副詞

在表2 中，兩個備選的表述項都違反了“*融合”一項，如兩個“* ”所示，但就忠誠一項二者有所差別。在“我不一定選這門課”這一項中，“一定”也被包括在否定詞的轄域內(nèi)，句子錯誤。而另外一個選項，“我一定不選這門課”，則滿足了這一選項。那么前一項就因為致命地違反了忠誠項而被淘汰。后一項因為較少地違反制約條件而成為優(yōu)選項。前面還討論過同焦點化相關(guān)的全量否定現(xiàn)象:

(38)a．他沒吃一兩米飯。

b．他一兩米飯沒吃。按照前面的說明，(38)b 涉及焦點化現(xiàn)象。這種特殊的句式專門為了表達全量否定意義。(38)a 有兩種解釋:第一種是全量否定，第二種是表達對數(shù)量短語“一兩”的否定。針對這樣兩種表述方式的取舍，優(yōu)選論也可以給我們提供解釋。有關(guān)焦點化相關(guān)的全方位否定，可以制定出以下制約條件:

(39)a．* 歧義:避免有歧義的句子結(jié)構(gòu)。

b．* SOV:避免出現(xiàn)“主賓謂”句式。

(39)兩個制約條件都是標(biāo)記性制約條件。(39)a 用以避免歧義結(jié)構(gòu)，(39)b 用以避免賓謂式句子結(jié)構(gòu)，因為漢語正常的語序是主謂賓。加上從前的制約條件，各制約條件排列如下所示:

(40)……》忠誠否定》* 歧義》* SOV 》*融合

各制約條件具體互動如表(41):

(41)見表3。

表3 否定詞轄域為全范圍

通過表3 可以看到，語言的輸入項是對“一兩米飯”的全量否定，旨在表達“一點都沒吃”。共有兩個競爭項，“他一兩米飯都沒吃”和“他沒吃一兩米飯”。兩個選項都違反了“* 融合”制約條件。第一個選項違反了“* SOV”標(biāo)記性制約條件。如相關(guān)空格內(nèi)的* 號所示。但最重要的是第二個選項雖然是無標(biāo)記的正常漢語語序，可是卻具備歧義分析的基礎(chǔ)?！皼]”與“吃”融合后，可以共同否定數(shù)量短語“一兩”，也可以否定數(shù)量短語同名詞性成分的組合:“一兩米飯”。因此第二個選項致命地違反了“歧義”制約條件，如“* ”所示，該選項最后被淘汰。

(42)見表4。

表4 否定詞轄域包括數(shù)量短語

表4 體現(xiàn)的是另外一種情況。輸入項中被否定詞否定掉的是數(shù)量詞“一兩”。那么句子的含義就僅僅否定“一兩”，指“吃的不是一兩而是其它的兩數(shù)”。這種情況下，只有“他沒吃一兩米飯”的表述方式具備這種解釋。盡管它還有另外一種分析。但無論如何它優(yōu)于“他一兩米飯沒吃”這個表述項。

結(jié)語

綜上所述，首先，漢語否定詞是具備粘連性的。它們同依附的成分相融合共同構(gòu)成否定成分。在對問題答語中否定詞往往與被依附成分同現(xiàn)，而不能單獨使用可以很好地說明這一點。同否定詞相融合的可以是功能性詞匯，如“能”，“會”，也可以是實詞;如:“想”，“愿意”，“買”等;還可以是副詞性成分，如“一定”，“必須”等。其次，漢語否定詞與Bresnan 所描繪的轄域形成差別。漢語中否定詞的轄域是與否定語融合的成分，及向下延展相關(guān)成分。漢語否定詞一定不會在轄域上向上延展，一種特殊的情況除外。即與焦點化相關(guān)的全方位否定現(xiàn)象。另外，漢語否定詞的轄域具備句法上，及語義上的雙重維度。否定詞在同數(shù)量短語與名詞中心語的互動方面也可很好地體現(xiàn)否定詞轄域的句法層次:否定詞可以首先否定數(shù)量短語，也可以否定數(shù)量短語同名詞短語的組合。在前一種情況下構(gòu)成的是全量否定，而在后一種情況下構(gòu)成的是歧義結(jié)構(gòu)。否定詞在語義上的維度主要表現(xiàn)在對被否定對象的意義是全方位否定還是對被否定對象起限制作用的取舍上。在后一種情況下，否定詞其實不是真正意義上的否定，而是限定的作用。最后，漢語否定詞的具體表述可以由優(yōu)選論角度得到解釋。不同的忠誠性制約條件同標(biāo)記性制約條件的互動幫助篩選出合適的否定表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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