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敏
摘要:
張愛玲說《金鎖記》里的曹七巧是一個“徹底”的人,其依據(jù)是什么?對曹七巧形象進行符號學研究,關鍵在身份和自我。身份是一種社會文化符號系統(tǒng)的具體節(jié)點,因而每一個主體在某一時間段都有占主導地位的身份;自我則借身份得以體現(xiàn)。曹七巧的主導身份經(jīng)歷了三次大的轉變,每一次轉變其自我都沒能與身份保持一致,從而導致了自我與身份的三次錯位,最終致使曹七巧毀滅了別人與自己。
關鍵詞:張愛玲;《金鎖記》;曹七巧;自我與身份;符號學解讀
“我的小說中,除了《金鎖記》里的曹七巧,全是些不徹底的人物?!雹購垚哿嵴f曹七巧是一個“徹底”的人,其依據(jù)是什么?人有“徹底”的嗎?如果有,什么樣的人才是“徹底”的呢?是性格上的一根筋,還是職業(yè)上自始至終沒有改變?抑或是做啥事都不計后果?宋家宏對張愛玲所謂的“徹底”作如此理解,“曹七巧徹底地承受了舊時代婦女的不幸,最徹底地集中了舊時代婦女的心理重負;也最徹底地將一切不幸與重負報復于她所能報復的一切人?!雹?宋家宏的理解正確嗎?或者說他的理解與張愛玲所說的一致嗎?從符號學角度看,所謂徹底的人,在于其自始至終堅持某種人格或自我而不顧環(huán)境和身份的變化。要解開這些疑問,先得從符號學角度對曹七巧形象進行剖析。
一三次大的身份轉變
解析曹七巧形象,先須要確定其身份,而確定身份,又離不開自我。這里的身份,不僅指身份證等證件指示的身份,還包括主體各種符號交互活動中的其它身份?!白晕沂且粋€社會構成、人際構成。而確定自我的途徑,是通過身份?!雹?身份是自我符號的體現(xiàn)。自我不是一個或幾個身份的集合,它是主體對各種身份的綜合,且在與別的主體交互過程中形成。下面結合社會文化和個體的關系來探討這一問題,并在此基礎上分析曹七巧的身份變化。
文化作為一個社會符號表意活動的總集合,其具體表現(xiàn)形式便是各種各樣的規(guī)范和約束。這些規(guī)范和約束作用于主體,并借助于主體的不同身份來體現(xiàn)。如君臣、父子、夫妻、師生以及別的交互關系中的身份,都是某一社會形式文化規(guī)約的具體體現(xiàn)。處于某種文化符號系統(tǒng)中的主體,總是各種各樣身份的集合,例如張居正,其身份有:大臣、老師、丈夫、父親、兒子、上司、下屬……虛構人物曹七巧也不例外,同樣集合了諸多身份:女兒、妹妹、麻油店招牌、主子、妻子、潑婦、母親、兒媳婦、嫂子……且隨著每天交互活動的變化,主體的身份也不斷地變化,或增加,或減少。有的身份可能會伴隨主體一生,而有的身份則可能轉瞬即逝。身份的增加或減少,是主體依據(jù)社會文化規(guī)約做出調整的結果。
主體雖有多種身份,但并非每一種身份都起著同樣的作用,決定主體在某種符號交互活動中扮演什么身份的是自我?!皯斦f,自我不僅是各種身份的集合之外,自我用一個比較抽象的能力或向度,一種關于自身的感覺與思考,或者成為對自己的身份‘自我說明的解釋元語言?!雹?如此,對自我影響最大的身份,必然也最能或最應該被自我“自我說明”,從而這種或這些身份在該主體的所有身份中占據(jù)了主導地位。比如一個男性警察,每天幾乎都在執(zhí)勤和回家陪老婆孩子,偶爾他也會去打打牌和做一些別的事情,那么,該警察占主導地位的身份應該是警察、丈夫、父親,這些身份對他的自我構建影響最大。如果這個警察是個黑幫的臥底,那么他上述的身份便是假的,對他的自我構建起主導作用的便是黑幫臥底。再如果這個警察以前是個好警察,后來被黑幫收買,成了黑幫的臥底,此時占主導地位的身份有可能只是黑幫臥底,也有可能是黑幫臥底、丈夫和父親三種身份,兩種情況無論哪一種,其占主導地位的身份都發(fā)生了變化??v觀曹七巧的一生,她身上發(fā)生了三次大的占主導地位的身份的變化。
第一次是從麻油店的活招牌到姜公館二奶奶的變化。嫁入姜家之前,曹七巧占主導地位的身份是麻油店店主女兒和活招牌。此時的曹七巧雖不是很漂亮,卻深得肉店里的朝祿、丁玉根、張少泉以及沈裁縫的兒子等人的歡心,加之她自己聰明伶俐,在麻油店可謂如魚得水。這一身份給曹七巧帶來了許多快樂,以至于她壽終正寢之時,腦子里浮現(xiàn)的也是此間的回憶,還“挪了挪頭底下的荷葉邊小洋枕,湊上臉去揉擦了一下,那一面的一滴眼淚她就懶怠去揩拭,由它掛在腮上,漸漸自己干了?!雹?應該說這是曹七巧最留戀、最能把握的身份。而當曹七巧被哥哥曹大年賣到姜家后,曹七巧的身份發(fā)生了巨大的改變,其占主導地位的身份由麻油店店主女兒和活招牌變成了姜家的二少奶奶。這種變化讓曹七巧難以適應,以至于產生了對抗。
第二次大的變化是從姜家二少奶奶到二房當家人的轉變。曹七巧跟隨姜家由北遷向南,經(jīng)歷了各種變化,受盡了各種身份帶來的痛苦體驗。作為妻子,她得不到丈夫的愛,情欲備受壓抑;作為少奶奶,她不僅沒受到應有的尊重,還成為所有人的笑柄;作為嫂嫂,她和姜季澤產生了一段畸形的戀情,但最終卻被無情拋棄;作為兒媳婦,她和婆婆相互利用而又彼此心照不宣;作為妹妹,哥哥曹大年每次上門都帶著貪圖錢財?shù)哪康摹敳芷咔伞叭ツ晁髁苏煞虻男?,今年婆婆又過世了?,F(xiàn)在正式挽了叔公九老太爺出來為他們分家。今天是她嫁到姜家來之后一切幻想的集中點。這些年了,她戴著黃金的枷鎖,可是連金子的邊都啃不到,這以后就不同了。七巧穿著白香云紗衫,黑裙子,然而她臉上像抹了胭脂似的,從那揉紅了的眼圈兒到燒熱的顴骨?!雹迯倪@段描寫可以看出,曹七巧難掩喜悅與激動,昭示了她二房當家人的身份終于到來了。
曹七巧第三次大的主導性身份的變化是從二房當家人到婆婆的轉變。曹七巧做了二房當家人以后,變得更加精明,同時也對這個世界更加缺乏安全感,即便兒女,也不能給她太多安慰,而唯一讓她放心的就是金錢。此期的曹七巧,一切都以金錢為中心,在姜季澤想要利用早年與她的私情誘她賣掉田地時,“七巧低著頭,沐浴在光輝里,細細的音樂,細細的喜悅……這些年了,她跟他捉迷藏似的,只是近不得身,原來還有今天!可不是,這半輩子已經(jīng)完了花一般的年紀已經(jīng)過去了。人生就是這樣錯綜復雜,不講理。當初她為什么嫁到姜家來?為了錢么?不是的,為了要遇見季澤,為了命中注定她要和季澤相愛。”⑦這時,曹七巧暫時回到了與季澤相戀時的身份,沒有光輝,也沒有音樂,她卻體驗到了。只是這種迷惑很快便消失了,曹七巧立即想到姜季澤此番是為了圖謀她的錢,這讓她惱羞成怒,趕走了姜季澤并徹底斷絕了與他的戀愛關系。由于對金錢的極度執(zhí)迷,也讓她在侄兒曹春熹無意之中扶了差點摔倒的長安時大發(fā)雷霆,罵他受哥嫂教唆前來霸占她家的財產。當兒媳婦芝壽進門后,她又有了一個新的身份婆婆,這個身份與二房當家人身份一道,成為她此期占主導地位的身份。
曹七巧以上三次占主導地位的身份變化后并不是她人生悲劇的真正根源,真正的根源在于她身份改變時其自我沒能同步,于是與身份產生了錯位。
二自我與身份的錯位
自我與身份的錯位,來自于自我與占主導地位的身份之間的不一致,自我不能依照該身份(或該類)進行“自我說明”?,F(xiàn)實生活中常常有自我不能對某一身份進行“自我說明”的情況,如某新郎官舉行婚禮那天,毫無誠意,與平時一樣,仍然滿嘴臟話,對長輩和未婚妻沒一點尊重,此時,其自我便沒能很好地對其新郎官身份進行“自我說明”。如果這些身份是臨時或不占主導地位的,我們要么很快就忘了,要么覺得對方只是有點偏執(zhí)而已。再如某人有些“三句話不離本行”,不會產生嚴重的不良后果;而如果自我不能對占主導地位的身份進行“自我說明”時,就會對該主體的符號交互活動產生很大困擾。如前面所舉的警察,當其占主導地位的身份由警察、丈夫和父親轉變?yōu)楹趲团P底、丈夫和父親時,其自我必須調整以適應新身份應遵守的社會文化規(guī)約,若其自我還停留在警察、丈夫和父親的身份上,就會與現(xiàn)在的身份產生錯位,導致許多矛盾。
在曹七巧三次大的身份轉變中,每一次都發(fā)生了自我與身份的錯位。
第一次身份轉變中,麻油店主的女兒和活招牌身份對曹七巧的自我建構起著主導作用,其遵守的社會準則相對寬松,她可以說粗話撒潑,可以做很多大戶人家女兒不能做的事,其符號自我符合當時的社會文化規(guī)約,因而其可以完整與和諧地把握當時的各種主導與非主導身份。當曹七巧進入到姜家后,二少奶奶的新身份帶來了完全不一樣的規(guī)矩和約束,不能說粗俗話,不能亂嚼舌根,早晚要給姜老太太請安等。前后變化太大,曹七巧的自我沒能很好地對這一身份進行“自我說明”。這原本是正常現(xiàn)象,所有人在適應一種變化較大的占主導地位的新身份時,都需要一個過程,這個過程中,自我根據(jù)各種規(guī)約進行著自我建構。然而曹七巧的自我對新身份有著很強的排斥,根本不愿意遵守新身份的各種規(guī)約,在現(xiàn)實生活中的表現(xiàn)便是她把麻油店活招牌那一套全搬進了姜公館,口無遮攔說粗話、臟話,背著老太太抽大煙等。若照當代的社會歷史評價看,壓抑的情欲、別人的輕視以及封建禮教對婦女的壓迫,曹七巧不僅情有可原,還值得稱道。不過,把封建社會規(guī)范與別的社會規(guī)范同等看待,都是一套文化符號體系,與是否同情其遭遇無關。每一種身份都有其符號規(guī)定,當曹七巧的身份成為姜家二少奶奶后,其自我還執(zhí)拗地停留在麻油店的活招牌上,與二少奶奶應遵循的規(guī)范對抗,這自然導致其自我與身份之間的裂痕,從而發(fā)生錯位。人是符號動物,依據(jù)各種符號規(guī)則生存,曹七巧的行為使社會文化符號系統(tǒng)受到擾亂,必然給別人和自己都帶來極大的困擾,因此我們看見她無論是討好蘭仙還是多嘴云澤的事,弄得所有人都不舒服。遭到所有人(包括她自己)厭惡和排斥的曹七巧,必然對接收到的這些符號信息有所感悟反思,形成新的自我意識,也就是構建新的自我?!拔覍ξ以诜柦涣髦胁扇〉母鞣N身份有所感覺,有所反思,有所覺悟,自我就在這些‘自我感覺中產生?!雹嘁蚨谝淮紊矸蒉D變后,曹七巧的自我建構開始發(fā)生偏離。
第二次大的身份轉變中,曹七巧的自我和身份繼上一次錯位后再次錯位,兩者之間的裂痕越來越大,偏離正常位置也越來越遠。在這個過程中,若沒有正確引導,其自我必然會對周圍世界和各種身份都做出錯誤判斷。“此種‘身份之和的整體品格,一般常稱為‘自覺,或‘意識,甚至‘自我意識(the conscious mind)?!雹?曹七巧此時的自我意識便是:所有人都瞧不起她,欺負她是小戶人家的女兒。老太太哄著她由著她,不過是為了她那害軟骨病的兒子;妯娌們是既瞧不起她又等著看她的笑話;姜季澤想占她便宜卻又怕?lián)撠熑危谒劾?,她也許跟外面的煙花柳巷的女子沒什么分別;她的親哥哥和親嫂嫂,也不過是圖她的錢才上姜家來的;就連安排臥室這樣的小事,姜家人也算計著她,甚至那些下人也沒一個不背地里說她壞話;整個姜公館上下,沒有一個可以信任的,這個世界,唯一能信的就是錢。原本,曹七巧來姜家后的那些身份還不至于把她封閉在極度孤獨與不信任的圈子里,但當這樣的錯誤判斷作出后,自我在建構中便把自己封閉了起來,它與身份的偏離也越來越大。當丈夫和婆婆相繼去世后,曹七巧做了二房的當家人。既是當家人,符號自我的主導身份必然也得遵守當家人在社會文化符號系統(tǒng)中的規(guī)約,比如負責整個家庭的運轉,掌管家庭的收入和支出,調和一家上下以及與家庭以外的人的關系等等。但此時曹七巧的自我和身份是錯位和分裂的,根本不能適應和遵循這些社會文化規(guī)約,換句話說,在這次轉變中,曹七巧的自我并不能對二房當家人的身份進行“自我說明”,自我再次與新身份發(fā)生了錯位。
歷經(jīng)了兩次自我和身份錯位的曹七巧,在第三次大的身份轉變時已對周圍世界徹底地不信任了。其在現(xiàn)實生活中的表現(xiàn)便是控制欲的無限放大,以至于到了變態(tài)的地步,不僅對金錢,還有自己的一雙兒女。前面已經(jīng)論及,父母與子女之間是一種文化規(guī)約,一種符號關系,這種符號關系具有極其重要的地位,它是長期以來在我國形成的血親符號系統(tǒng)中最重要的符號關系。就一套完整的社會文化符號體系來說,父母和子女是一種互動的符號關系,雙方依據(jù)既定的規(guī)約體現(xiàn)自己的身份,在符號學意義上是一種平等的主體關系。但在曹七巧那里,錯誤的自我建構讓她完全忽略了這種平等的主體關系,而把兒女當成了金錢一樣的物質符號加以控制。不僅如此,她還在自己的家庭內部建立了一套以金錢為中心的小型符號系統(tǒng),這套符號系統(tǒng)與整個社會文化符號體系相背離(我們可把此看成是其自我和身份錯位的具體體現(xiàn)),以她錯位的自我和身份為主導,以金錢為中心,把家里的所有身份都納入其控制之內,每一種被她控制的身份都失去了自我而成為與金錢一樣的物質性存在,比如她的兒女和家里的仆人等。長安和長白從小受她控制,已經(jīng)學會了歸順,適應了曹七巧那套符號體系,大多數(shù)時候并未表現(xiàn)出什么矛盾來。一旦當他們試圖脫離那套符號體系時,矛盾就出現(xiàn)了,例如長安在外面與同學的交往和與童世舫的戀愛,長白與姜季澤一起逛窯子等,此時他們有脫離那套符號體系的危險,因此曹七巧不惜采取一切手段進行阻撓。在這些手段中,便有娶芝壽進門一事。芝壽進門,曹七巧又多了一種新的主導性身份婆婆。當然,婆婆這種主導性身份是依照社會文化規(guī)約確定的,而在曹七巧自己那套符號體系中,則沒有這樣的主導性身份,因此,她根本不遵守任何婆婆應該遵守的社會文化規(guī)約,而是幾近瘋狂地維護著自己的符號體系。芝壽遵循的是社會文化規(guī)約,與曹七巧那套符號體系相背離,不可避免地會與曹七巧發(fā)生沖突。當意識到芝壽不能納入自己的符號體系時,曹七巧就采取了各種措施進行控制和報復,包括讓長白吸鴉片;與他發(fā)生一些畸形的關系;打探他和芝壽的床笫之事;親家母過來時將芝壽與長白的床頭事當眾講與其聽,直至最后逼死芝壽。第三次身份轉變時的曹七巧自我與身份再一次錯位,兩者的裂縫增大到不可愈合的程度,此時的曹七巧已經(jīng)完全成了一個瘋子,其自我扮演的唯一身份就是她那套符號系統(tǒng)的掌控者。
這幾次大的主導性身份的轉變以及轉變過程中產生的自我與身份的錯位,可以說是小說《金鎖記》發(fā)展的脈絡和動力,對此,我們可以用格雷馬斯矩陣進行進一步的分析。
三格雷馬斯矩陣分析
從上面的分析可以看出,曹七巧三次自我與身份的錯位之間不是并列關系,而是遞進關系。盡管曹七巧每一次在新的主導性身份面前總是執(zhí)拗于其舊有的身份,但作為符號主體的自我并不完全停留在舊有的身份上,它也會打上新的主導性身份的烙印,比如曹七巧在嫁入姜家后,其自我沒有完全表現(xiàn)為姜家二少奶奶的身份,而老是停留在麻油店的活招牌身份上,但實際生活中的曹七巧的自我不可能真正回到麻油店活招牌的身份上,無論如何也會烙上姜家二少奶奶身份的烙印。此時,曹七巧自我扮演的是一個綜合了兩者的錯位的身份,而這一身份又成為下一次大的身份變化的起點,若用格雷馬斯符號矩陣闡釋,其圖示如下:
自我和身份原本是硬幣的兩面,身份的綜合形成自我,而自我借身份而得以體現(xiàn)。不過在曹七巧這里,自我與身份發(fā)生錯位,形成了一對矛盾體,而這對矛盾體在故事情節(jié)的發(fā)展過程中分裂越來越大,最終導致自我無法借該身份體現(xiàn)自己,而該身份也不能借自我以“自我說明”,其自我變成了非自我,該身份也變成了非該身份。只是,曹七巧經(jīng)歷三次前后相繼的自我與身份的錯位,僅用上面的符號矩陣,不僅難以把這一復雜過程闡釋清楚,也有為了適應該理論而刻意簡化故事之嫌。因此,下面從三次錯位入手,用三個符號矩陣揭示其變化過程的遞進關系。
第一次自我與身份的錯位,圖示如下:
從這個符號矩陣中,我們可以看出,在第一次大的身份變化中,曹七巧自我與身份的錯位表現(xiàn)在:自我停留于麻油店活招牌身份上,結果與實際的姜家二少奶奶的身份相沖突,其結果是自我無法保持活招牌身份而變成非自我,其姜家二少奶奶的身份也沒能真正得以“自我說明”而變成非二少奶奶的非身份。這樣的情況持續(xù)了近十年,這近十年中,曹七巧的自我在非麻油店活招牌和非二少奶奶之間游移,最終形成了一種新的身份(也即自我建構),此處姑且稱之為非活招牌非二少奶奶身份。這個身份一直保持到二少爺和姜老太太去世,曹七巧的身份第二次發(fā)生大的變化,因而該身份成為了下一次自我與身份錯位的起點。
第二次自我與身份的錯位,圖示如下:
從這個符號矩陣,我們可以看出,在第二次大的身份變化過程中,曹七巧的自我與身份的錯位表現(xiàn)在:曹七巧的非活招牌非二少奶奶自我已相當偏執(zhí)和混亂,這與二房當家人的身份相矛盾,她實際上掌控和管理著整個二房,但其自我卻老是停留在非活招牌非二少奶奶這個混亂分裂的身份上,其結果便是導致自我無法保持非活招牌非二少奶奶的身份再一次變成非自我,而其姜家二房當家人的身份也因這矛盾無法實現(xiàn)而成為非當家人的非身份。結合小說文本我們可知,這次錯位讓曹七巧與周圍世界的符號交互活動變得更加困難,她也對這個世界變得極度懷疑和不信任。而歷經(jīng)這次變化以后,曹七巧又形成了一種更為混亂和偏執(zhí)的身份非非活招牌非二少奶奶非當家人身份。這個身份反過來又使得曹七巧對周圍世界愈發(fā)的懷疑和不信任,并成為下一次自我與身份矛盾的起點。
第三次自我與身份的錯位,圖示如下:
從上圖可以看出,在第三次大的身份變化過程中,曹七巧的自我與身份的錯位表現(xiàn)在:曹七巧的自我因停留于非非活招牌非二少奶奶非當家人的身份而與新的婆婆身份相沖突,其結果是自我不再能把握非非活招牌非二少奶奶非當家人身份而成為非自我,而其婆婆的身份也因這沖突成為非身份。此時的曹七巧已完全不能調和自我與身份的矛盾,其新的身份非非非活招牌非二少奶奶非當家人非婆婆,不是其自我所能綜合與把握的,因此,她變成了瘋子,利用一切手段控制和毀壞她能控制和毀壞的一切,直至她死去,身份定格并消失,自我不復存在。
從以上曹七巧三次大的身份變化過程的符號矩陣圖示中可以看出,每一次自我與身份的錯位都加劇了曹七巧的自我危機,到最后危機達到頂峰,自我便無法再進行建構從而走向毀滅。
從上面符號學角度的分析可以看出,曹七巧雖然想要堅持某一種身份或人格,但是并不成功,她算不得一個“徹底”的人。這也許應了一句俗話,“江山易改,本性難移”。而《金鎖記》的成功,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在于張愛玲塑造了一個想要“徹底”卻不能徹底的人物,難怪就連對文學要求近乎苛刻的翻譯家傅雷也說:“毫無疑問,《金鎖記》是張女士截至目前為止的最完滿之作,頗有《獵人日記》中某些故事的風味。至少也該列為我們文壇最美的收獲之一?!雹?/p>
注釋:
①張愛玲:《流言》,北京十月文藝出版社2006版,第14頁。
②宋家宏:《一級一級走進沒有光的所在曹七巧探》,《現(xiàn)代文學研究叢刊》1988年3期。
③④⑧⑨趙毅衡:《符號學原理與推演》,南京大學出版社2011年版,第346頁,第351頁,第344頁,第351頁。
⑤⑥⑦張愛玲:《傳奇》,中國青年出版社2000年版,第45頁,第18頁,第22頁。
⑩傅雷:《傅雷藝術隨筆》,上海文藝出版社1999年版, 第157頁。
(作者單位:四川大學文學與新聞學院,四川音樂學院戲劇影視文學系。本文系國家社科基金重大招標項目“當今中國文化現(xiàn)狀與發(fā)展的符號學研究” 階段性成果,項目編號:13&ZD123;;四川音樂學院科研項目,項目編號:CY2013105)
責任編輯童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