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 唐
這篇小說我也不知道是在怎樣一種狀態(tài)下寫出來的。它在我的寫作中算是一個異類?,F(xiàn)在看來它有許多遺憾。但我并沒有修改它的念頭——我不想用現(xiàn)在的思維去強制改變當初的想法。或許這篇小說最可貴的地方就在于它保持了一種近乎原始的寫作沖動——它是靠某種氣息推進出來的。我感受到了寫作的樂趣與自由。是的,自由,這或許是小說對我最大的意義。記得在《裸體午餐》中,主人公為寫作下的定義:“去除一切理性……”這當然有些極端,但我相信他是想用這種極端的方式表述一種寫作的自由狀態(tài)。
現(xiàn)實生活中,我時刻感到不自由。從小學到大學,家人、學校、社會等等,像是幾個巨大的柱子,將我捆綁在上面,動彈不得。我曾多少次想要像電影里或書里那樣去逃亡,卻因為性格的原因無法如愿。我只好在這種束縛中繼續(xù)一成不變地生活。最大的悲哀莫過于此:想要逃離,卻缺少逃離的勇氣和能力。
所幸還能寫作?;蛟S是很早便體會到了這種束縛,我從初中開始便在文字中尋找自由。最初的寫作只是宣泄,慢慢的,我找到了寫作的方式,摸到了寫作的門路,我才發(fā)現(xiàn)我不知不覺走到了如此廣闊的世界,這個世界里有太多未知未定的事物等著我去探索,在這個世界中,我第一次感到了自由,一種屬于心靈的真正的自由。
那段時間主要寫的是詩歌。詩歌是最貼近內(nèi)心的寫作。寫詩的經(jīng)驗也是促使我將小說處理得“不現(xiàn)實”的原因之一。詩歌是炫目的,但同時也是不可解釋的。詩歌之所以被稱為文學的王冠,并不是因為它比其他的文學形式更富含哲理或知識,而是因為詩歌讓我們看到了語言可以達到的深度。從初中開始,我接觸詩歌,并且被持續(xù)地震撼著。那些幾乎接近“極限”的詩,像是黑夜中的一束光,照亮了前方的道路。它向我展示了文學語言可能達到的程度,讓我知道,這些干巴巴的符號般的文字可以像巫師手中的紙牌那樣充滿魔力。它無法向我解釋這個世界,但詩歌給了我看待世界的方式。
那時,我整天沒日沒夜地寫,在課堂上也會偷偷寫起來。我會捂著本子,不讓同學們看到,因為我怕他們問我:“你寫的是什么?”我不知如何回答他們。我只是想寫,想體會這種自由,至于讀者,我沒有考慮太多。
后來,我在網(wǎng)上開始發(fā)自己寫的東西。我趕上了詩歌論壇時代的尾巴。那時,詩歌論壇多如牛毛,尤其是以“樂趣園”社區(qū)為主的一批詩歌論壇,如“趕路”、“詩江湖”等等,都是我常去的地方。那里有許多詩歌界的前輩和高手,氣氛活躍且民主,對新人絲毫沒有排斥。在這些地方,我的眼界開始開闊,技藝也進步很大,尤其是,我在網(wǎng)上結(jié)識了一批朋友,并且有些朋友保持到了現(xiàn)在。盡管學業(yè)繁重,但只要想到詩歌,我就會快活起來。我簡直不能想象,如果沒有詩歌,我的生活會變成什么樣子,恐怕只有一片灰暗。
不過,在感到心靈的自由與放松的同時,一些寫作上的“束縛”也隨之而來。見識多了,我不能再像剛開始那樣信馬由韁地寫,在落筆前,我會思考這樣寫好不好,對不對,會不會顯得幼稚。這些問題多了,寫作的自由越來越縮緊。當面對別人的批評時,那種自由的感覺更是蕩然無存。我終于知道,世上并沒有完完全全的自由。拿寫作來說,聞一多曾提出過詩歌就是“戴著鐐銬跳舞”,這個形容簡直棒極了。
雖然自由減少了,但我感到了一種“束縛”中的快感。與生活中扼殺創(chuàng)造力的束縛不同,寫作中的束縛是讓你上升的階梯,是讓你更進一步的助推器。我依然感覺到自由,并且這種自由不再是輕浮幼稚的,而是更深層次的自由。它像是清晨的露珠,或是蜜汁,或是貝殼里的珍珠,正因為難得才更加珍貴。
到了高中,我開始嘗試寫小說,大學時正式開始寫小說,一直到現(xiàn)在。算起來我寫小說的時間其實不長,對于小說,我有堆積如山的困惑,無數(shù)次為自己的缺乏天分而感到絕望,挫敗感越來越多。我覺得自己像是一只背負著一座山前行的海龜,進步緩慢,且隨時可能被壓死。還好,現(xiàn)在我并沒有放棄。
我知道,在重壓和強烈的束縛之后,我需要做的,是重新尋找寫作的自由。因此,在現(xiàn)在的寫作中,我盡量讓自己放松下來,不再為一字一句吹毛求疵。我知道,這是必經(jīng)的階段:從最開始絕對的自由,變得小心翼翼如履薄冰,然后,終于從窄門中穿過,前面將是一片豁然開朗的景觀。那種自由是深刻的,不再淺薄。
那么,除了心態(tài)的放松與自信,還有什么是通往自由之路的鑰匙呢?我認為,是想象力?,F(xiàn)在的中國文學,尤其是期刊上的小說,想象力總體而言是匱乏的(而充滿了想象力的網(wǎng)絡(luò)文學,在文學性上又差得很遠,兩者總是無法很好地結(jié)合在一起)。我很少看到能夠輕盈得“飛”起來的小說。像卡爾維諾說的,小說的“輕”不是一片羽毛的輕,而是一只鳥的“輕盈”。我希望寫出像鳥一樣飛起來的小說。而這需要想象力作為依托。
這篇小說是一種嘗試。在一個封閉的條件下(只有夫妻倆)該如何發(fā)生故事,并形成一篇小說?這似乎又隱約出現(xiàn)了另一個問題:小說的故事性究竟重不重要?我想,小說需要有故事,但故事并不是目的,而是手段。就像本雅明,他甚至把“故事”與“小說”分別定義為不同的東西,按照他的定義,“故事”需要給人以某種教誨,而“小說”則主要書寫那些幽暗不明的事物——我非常認同這種說法,人性的幽曲才應(yīng)該是小說(起碼是現(xiàn)代小說)需要關(guān)注的問題,非常好的故事固然也能呈現(xiàn),但故事變?yōu)橹攸c,則小說很容易流為淺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