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維山水田園詩中的詩畫賞析

張丹

摘 要：王維對自然美有著特殊的敏感，善于處理動和靜的辨證關(guān)系，把握詩的意境。他的山水詩氣象闊大、飄渺空靈、色彩豐富，充溢著詩情畫意之美。本文試圖對王維的山水詩構(gòu)圖美、形象美﹑線條美﹑色彩美、意鏡美幾個方面來探尋他詩歌的繪畫美。

關(guān)鍵詞：王維；山水詩；繪畫美

中圖分類號：G637.5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672-8882（2015）05-094-02

詩與畫屬于不同的藝術(shù)門類，它們之間存在著顯著的區(qū)別和差異，然而王維的詩歌中給我們搭建了詩與畫的幽靜通道，在他的詩歌中詩畫關(guān)系是那樣的密切。最早認識到王維詩歌中的詩與畫的是蘇東坡，他在評價唐代詩人王維的《藍田煙雨》詩時說道：“味摩詰之詩，詩中有畫；觀摩詰之畫，畫中有詩?！睆亩_始了討論王維詩歌中詩與畫的論題，王維山水詩之被稱“詩中有畫”，主要是王維注重詩歌的構(gòu)圖美、形象美﹑線條美﹑色彩美、意鏡美。

一、構(gòu)圖美

王維由于身兼詩人和畫家二職，深諳繪畫的構(gòu)圖，據(jù)載，他“書畫特臻其妙，筆縱措思，參與造化。而創(chuàng)意經(jīng)圖既有所缺，如山水平遠，雪峰石色絕跡天機，非繪者之所能及也?！比h構(gòu)圖的理論并不是王維總結(jié)出來的，而是到了宋代山水畫家郭熙才對其進行了論述。他認為“山有三遠：自山下而仰山顛，謂之高遠。自山前而窺山后，謂之深遠。自近山而望遠山，謂之平遠。”於是他很自然的把繪畫中的構(gòu)圖運用到了詩歌的創(chuàng)作中。

那么王詩又是怎樣體現(xiàn)平遠構(gòu)圖的呢？請看《終南山》“太乙近天都，連山到海隅?！边@是由近及遠望到的最遠一層的山，連接不斷似乎沒有盡頭，輪廓清晰而面目朦朧?！鞍自苹赝?，青靄入看無?！崩M一層，白云為合，青靄微茫，入眼似無。“分野中峰變”，虛實互寫。寫實是說終南山之大，山中央山野處分野就改變了。虛寫是說用眼觀察明晦似乎就在那里分界?！瓣幥绫娵质狻备敲枥L千山萬壑隨著四季氣候和時間早晚的變化而瞬息萬變。這是一幅極明顯的平遠構(gòu)圖，層次清楚，氣象萬千，既有明有晦，又飄飄渺渺。充分顯示了平遠構(gòu)圖的表現(xiàn)特點。

二、形象美

清朝唐岱的《繪事發(fā)微》認為“畫山水貴于氣韻。氣韻者，非云煙霧靄也，是天地間之真氣也。凡物，無氣不生…… 然有氣則有韻，無氣則板呆矣”基于氣韻說的畫論認為，一幅畫若沒有《畫之六法》中的“氣韻生動”，即使它在其它五法方面無可非議，也仍然不過是出自“眾工”之手的死畫，而不是活畫、真畫。正如元楊維楨認為，畫貴于傳神，而不在于傳形。而氣韻生動則正是傳神（《圖畫寶鑒序》），它不單是視覺官能的怡情對象或裝飾性的東西，它還是陶冶人們精神，給人們帶來充實性，豐富性或圓熟性，從而給人以美的印象、美的感受的一種精神性力量。王維的山水田園詩在模山范水、描畫田園佳景時多于簡易閑淡之間寓深遠無窮之味?？此齐S意而寫，不事雕琢；然而寫得真切生動，含蓄雋永；不露斧鑿之痕，卻有精巧蘊藉之妙。如《歸嵩山作》：

清川帶長薄，車馬去閑閑。

流水如有意，暮禽相與還。

荒城臨古渡，落日滿秋山。

迢迢嵩高下，歸來且閉關(guān)。

這首詩景的展開很有層次，前六句可以說是一句一景，一景一畫，每句中都有一個主導(dǎo)意象：清川、車馬、流水、暮禽、荒城（古渡）、落日（秋山），在意象的頻閃（同時兼有隱性聲象的疊加，如車馬之轆轆、流水之淺淺、暮禽之鳴叫等）映現(xiàn)之間，我們恍然覺得這山水禽鳥，這秋山殘照都剎那間活了起來，它們簡直就附著了人的性情意緒與精神氣質(zhì)，而不僅僅是逼真酷似。尤其是“荒”、“落”、“暮”、“秋”、“古”等極具韻味的形容詞的修飾，還有“臨”、“滿”兩個動詞的妙用，使以上一系列意象的組合所形成的內(nèi)蘊更具張力，這其中有凄清寥落，有安詳從容，更有恬靜澹泊。

清代王士禎《藝苑卮言》中說：“人物以形模為先，氣韻超乎其表；山水以氣韻為主，形模寓乎其中，乃為合作。若形似無生氣，神采至脫格，皆病也?！蓖鯂S的《人間詞話》說：“詩人對宇宙人生，須入乎其內(nèi)，又須出乎其外。入乎其內(nèi)，故能寫之，出乎其外，故能觀之。入乎其內(nèi)，故有生氣；出乎其外，故有高致。”王維的山水田園詩正是以氣韻來擬形模，遺貌而取神；常常在山光水色、松風(fēng)月影中注入個人仰觀宇宙、俯察人生、領(lǐng)悟生命所得的感觸，堪謂“妙諦微言，與世尊拈花，迦葉微笑，等無差別，”（《帶經(jīng)堂詩話》卷三）值得人“細細熟玩”，具有意味深長的形象美。

三、色彩美

色彩是繪畫的中最為重要的元素，詩歌雖然不能象繪畫那樣直觀地再現(xiàn)色彩，卻可以通過語言的描寫，使詩歌呈現(xiàn)出絢麗多姿、千變?nèi)f化的色彩美，令人如見其形，如睹其色，構(gòu)成了一個個迥然不同的藝術(shù)境界，從而生動如畫地抒發(fā)了詩人的各自的情懷。王維是個畫家，對大自然光的明暗和色的濃淡有敏銳的感受。根據(jù)色彩學(xué)原理。色彩的感染力在許多時候是利用色彩之間的對比與和諧，互相烘托來增強的。色別的對比是色彩對比 之一，包括鄰近色、三原色和互補色對比，而消色 （ 黑、白、灰 ） 和光澤色 （ 金、銀色 ） 與其他色彩配 合得當都能產(chǎn)生和諧的效果。綠色 是所有顏色中最安定的，王維詩常用“青綠”色，保證詩歌的視覺、情感完全平靜而不向任何方向移動，給人的視覺心理感受是恬靜、平和， 沒有熱情、緊張、悲哀、恐怖的感受力，綠色本即山水田園的象征色，王維描繪景物以此為基色。例如：

“漾漾泛菱荇，澄澄映葭葦” （ 《青溪》 ）

“雉雊麥苗秀，蠶眠桑葉稀” （ 《渭川田家》 ）

“靡靡綠萍合，垂楊掃復(fù)開” （ 《萍池》 ）

“萋萋芳草春綠，落落長松夏寒” （ 《田園樂》之四 ）

“忍別青山去，其如綠水何” （ 《別輞川別業(yè)》 ）

王維不但善于應(yīng)用色彩的對比與調(diào)和，而且善于捕捉獨特的色彩效應(yīng)及瞬間的色彩感覺，把它恰如其分地用文字符號轉(zhuǎn)化為詩的意象和情境。如《山中》：

荊溪自石出，天寒紅葉稀。

山路元無雨，空翠濕人農(nóng)。

詩中，詩人突出 “自石”、“紅葉”、“空翠”，描繪出以松柏的無邊濃綠為主體，以消清淺水、嶙嶙門 和片片紅葉為點綴的山中景色。詩的后兩旬“山路元無雨，空翠濕人衣”，詩人靈敏地抓住了客觀景物富有個性的色彩“空翠”，以“空翠濕人衣”的色彩感受，描繪出翠綠欲滴的獨特美感。

整首詩敏銳的將自己的直覺印象通過色彩這一有意味的符號形式傳達給讀者，給讀者以畫意。

四、線條美

線條是繪畫造型的媒介，中西繪畫都是如此。尤其在中國的繪畫中，它還具備有“溝通意、筆；融合情、景，統(tǒng)一主、客觀的重大功能。（伍蠹甫《中國畫論研究-論過畫線條和“一筆畫”、“一畫”》）通觀王維的寫景詩句，隨處可見詩人運用詞語或物象暗示出橫豎兩種線條，或交錯、或呼應(yīng)、或疏密、或直曲地組合在一起，來表現(xiàn)天地萬物古今、貫山川之形神，表達自己 大自然和諧統(tǒng)一的情志，被詞語或物象所暗示出的橫豎兩種線條，在王維寫景的詩句中，它是最基本的線條，詩人常將它們組合在一起，構(gòu)成一幅完整沖融的畫面的基本框架。有時它體現(xiàn)在一個完整的詩句中。如《山居秋暝》頷聯(lián)：

“明月松間照，清泉石上流”。

向上生長的株株青松如同根根豎線，清泉的婉曲，綿延則如同一道橫線。豎橫兩線的運用，構(gòu)成詩歌的基本框架，拓開了詩歌畫面的高度與廣度，增強了所描述事物的立體感。而如霰月光入詩的畫境，即增添畫意的高古之感，同時又使得所描繪景物籠于明凈圣潔之中，如夢如幻。品味著它，使人仿佛置身一首詩組合于耳聽曲樂的境界之中。

有時，橫豎兩種線條體現(xiàn)在一首完整的詩中。如《鳥鳴澗》

人閑桂花落，夜靜春山空。

月出驚山鳥，時鳴春澗中。

詩以“桂花”暗點桂樹線條豎伸向上，桂花眾多，飄逸落下體現(xiàn)在在畫面上時斷時續(xù)的點（頓）線條，配以博大、幽深、平遠的春山背景。它同畫面中景橫展豎伸的春澗交錯呼應(yīng)，烘托著畫面上方皎潔高古的一輪圓月。整幅畫面，線條交織繁復(fù)、疏密呼應(yīng)，卻也只是橫豎兩種基本線條的變化體現(xiàn)。

有時王維并不直接用詞語來暗示、點明，而是選取一種具有曲線特點的物象來暗示。這類物象比較集中的體現(xiàn)在遠山、澗、河、江、清流、道路上。如：《華岳》：

西岳出浮云，積翠在太清。

連天疑黛色，百里遙青冥。

那高聳入天，延展百里、遠近高低各不同，且有浮云繚繞的華岳山色，在天、山相交處，正顯示出一種起伏的波浪狀的曲線美：那“時鳴春澗中“的”春澗“隨山勢而發(fā)，也顯示出一種蜿蜒的曲線。

五、意境美

“詩的意境”又稱“詩境”是詩人在反映生活時從現(xiàn)實生活中提取最能激起人們感情的要素，進行高度的集中和概括，形成的飽含思想感情，極富感染力的具體境界。詩的意境是詩的靈魂所在，也是詩人“情動與中而形于外”自然宣泄，是感染讀者共鳴的關(guān)鍵。由于篇幅所限，詩總是以情動人，以情感人的，故而詩的語言要求簡煉而生動，要在廖廖數(shù)字中包孕深刻的感情，以達到“以約總博，寓萬里與尺幅間”的藝術(shù)效果。明確提出“意境”說的是王國維，他指出：“境非獨謂景物也，喜怒哀樂亦人心中之一境界?！蓖鯂S以“意境”來衡量一切文學(xué)作品藝術(shù)的高下，說：“文學(xué)之工與不工，亦視其意境之有無與其深淺而已?！逼駷橹?，這仍然是評價文學(xué)尤其是抒情作品的一條重要標準。 根據(jù)這條的標準我們再來讀讀王維的詩：

雨中山果落，燈下草蟲鳴。（《秋夜獨坐》）

聲喧亂石中，色靜深松里。（《青溪》）

人閑桂花落，夜靜春山空。月出驚山鳥，時鳴春澗中 （《鳥鳴澗》）

木末芙蓉花，山中發(fā)紅萼。澗戶寂無人，紛紛開且落 （《辛夷塢》）

這幾首詩描寫的地點和時間并不相同：有古木參天的野徑，有亂石叢中的小溪，有寂寥無人的深澗，有萬籟俱寂的空山；有雨夜，有白晝，有日照，有月出。但它們都與塵世迥然不同，既沒有人事的紛擾，也聽不到車馬的喧囂，山水、木石、花草、蟲鳥就是這個世界的主人。在這個境界里，一切都是那么靜謐和平，月出竟會驚動山鳥，花兒都是自開自落，甚至能在雨聲中分辨出山果落地、草蟲低吟，連通常給人帶來溫暖和光明的陽光也因山幽林密而呈現(xiàn)出冷色。這樣的境界不是作者刻意為之，而是他思想感情的形象化的體現(xiàn)。 又如：《竹林館》

獨坐幽篁里，彈琴復(fù)長嘯。

深林人不知，明月來相照。

此詩寫了什么呢？除了詩人獨自在竹林里弄琴，似乎什么也沒有描寫。但使我們看到的不只是一個弄琴的詩人，“透過深林人不知，明月來相照?！钡沫h(huán)境烘染，使我們感受到琴聲與嘯聲之外的寧靜，寧靜到寂寞，甚至孤獨，然而又洋溢著是人的愜意。這幅畫，最突出的是深密的竹林與如水的月光。此時此地，詩人的心境完全融會到這種寧靜中的氣氛去了。他或許更主要的是在享受這如水的花境，而琴與嘯翻到成了一種陪襯。這種寧靜，愜意的意境我們是從畫面上感受到的，而這種感受又遠遠超出畫面之外繪畫上的意鏡美在這里得到了突出的體現(xiàn)。。

更其難得的是王維不只力求每一首詩寫得有意境，而且以他的許多詩創(chuàng)造了一個共同的意境。就這一點而言，很少有人能同他相比，唯有陶淵明與其相仿佛。德國著名詩人歌德曾經(jīng)說過：“藝術(shù)的真正生命正在于對個別特殊事物的掌握和描述。此外，作家如果滿足于一般，任何人都可以照樣摹仿；但是如果寫出個別特殊，旁人就無法摹仿，因為沒有親身體驗過?！保ā陡璧抡勗掍洝罚┩蹙S的詩把客觀的觀察和思考到融入全部主觀身心的生命感悟，使山水景物的形象與自身的形象融為一體，是王維山水詩獨特的藝術(shù)成就?，F(xiàn)代的人們在積極進取的時代和高度緊張的生活節(jié)奏下 感到疲憊的時候，不妨讀讀王維的詩，體會那富有詩意帶著原始山林野味的意境來松弛一下繃得太緊的神經(jīng)。王維詩中那清幽靜清爽的自然，逍遙自在的飄逸，也正是許多人的美學(xué)追求和理想所在。真正的藝術(shù)具有超時性，所以千年之后，我們?nèi)阅芨惺艿酵蹙S揮灑自如的生花妙筆，帶來超越時代歷久彌新的美的意境和魅力。

王維山水詩運用繪畫理論中一些重要原則和創(chuàng)作手法，將兩者有機的融合交叉，才使得他的詩歌具有了“詩中有畫，畫中有詩” 雙重美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