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國綜藝“夢之隊”創(chuàng)業(yè)中國

王斯璇

金榮希（后排左二）和他的團隊

這個代表著韓國綜藝核心生產力的“夢之隊”，希望跳過以往中國綜藝“引入韓國模式，加以本土化”這個過程，直接以豐富的“韓國經驗”嫁接中國市場需求

桌子的最北頭是金榮希，曾供職韓國MBC電視臺29年，韓國頂級PD之一，一手打造《爸爸去哪兒》《我是歌手》等節(jié)目。 所謂PD，即Program Director，韓國綜藝節(jié)目制作流程中的“導演兼制作人”，是綜藝節(jié)目制作的靈魂人物。韓國綜藝節(jié)目實行“PD中心制”，確定故事大綱、劇本闡釋、鏡頭表演、財政預算、設備技術監(jiān)督等，都由PD一人拍板。 緊挨金榮希的是余玹典，韓國頂級編劇，從業(yè)20余年，《爸爸去哪兒》《我是歌手》中金榮希的左膀右臂。在金榮希的數次邀約下，她終于在團隊成立前一天飛抵北京，決定加入。 金榮?！皦糁牎钡娜?2位成員，依次按從業(yè)資歷圍坐桌邊。來到中國這幾周，每天下午2點至午夜12點開會，是工作常態(tài)。 這個代表著韓國綜藝核心生產力的“夢之隊”，與中國老牌綜藝制作公司藍色火焰合組公司，正在籌劃研發(fā)出適合中國本土需求的綜藝模式。 他們希望，跳過以往中國綜藝“引入韓國模式，加以本土化”這個過程，直接以豐富的“韓國經驗”嫁接中國市場需求。 如此嫁接長出的果實，將在2016年第一季度亮相。 韓國綜藝最初在中國崛起，當屬湖南衛(wèi)視從MBC購買版權、引進的《爸爸去哪兒》和《我是歌手》，一個戶外真人秀，一個棚內真人秀，成為中國最早的現(xiàn)象級節(jié)目。 那時一手操持這兩檔節(jié)目的金榮希并未想到，3年后，他會離開韓國來到中國創(chuàng)業(yè)。 PD和作家 2011年3月20日，《我們的星期天晚上：我是歌手》在韓國橫空出世，頓時大火。 2012年夏天，韓國MBC電視臺金牌PD金榮希正在籌備《我是歌手》第二季，湖南衛(wèi)視的高層管理人員到來，希望購買《我是歌手》的版權，并請求金部長“多多幫忙”。 2012年秋天，湖南衛(wèi)視組成包括導演、編劇、攝像、后期等在內的15人的團隊，赴韓國學習，“實地看我們怎么排節(jié)目?！?為期一周的學習，讓金榮希第一次意識到“中國和韓國的節(jié)目體制完全不一樣”。 “韓國的綜藝節(jié)目制作以PD為中心?！苯饦s希告訴本刊記者， PD麾下，配有FD（Floor Director，即現(xiàn)場執(zhí)行導演）、AD（Assistant Director，即助理導演），按等級明確分工。 和PD同等重要的綜藝工種，就是作家，即中國慣常所說的“編劇”?！绊n國的編劇人員，和PD的工作內容非常相似。”余玹典介紹說。PD和作家每周開會確定節(jié)目構成、創(chuàng)意內容，作家側重于出點子、整理臺本，工作性質可用“Creative Director”（創(chuàng)作總監(jiān)）概括。 她打了個比方：“如果節(jié)目是一個小孩子的話，PD是爸爸，作家是媽媽。PD做大的框架、最后的決定，作家則提供各種點子，一起完成整個節(jié)目制作過程?！?湖南衛(wèi)視到韓國取經的團隊正是由《我是歌手》的作家余玹典接待。她語速飛快、有條不紊地介紹情況，兩小時過去后，中國團隊大眼瞪小眼，“好像沒怎么聽懂。” 一頭霧水的中方人員不停發(fā)問，上到“編劇到底是干什么的？你說的這些不是導演的工作嗎”，下到“采訪某個明星要用什么方法”。 而金榮希還需要不厭其煩地告訴中方團隊“從一到十”的整個過程。 比如技術層面，細化到攝像機要擺放幾臺，拍攝要分幾個人、什么角度、怎么拍，照明如何操作讓畫面更好看，麥克風要配置幾個，嘉賓移動時如何說話效果更好，以及最后非常關鍵的提取音頻環(huán)節(jié)如何編輯。 中方團隊極其認真，金榮希說的每句話幾乎都被記錄下來，并且熬夜開會，策劃拍攝。 “他們的熱情讓人感動，所以也希望多教他們一點。。”金榮希說，“PD團隊二三十個人，編劇團隊二三十個人，再加上攝影、燈光等等，整個團隊兩三百人，如何操作，讓他們全部看到?！?Fly PD 湖南衛(wèi)視和韓國MBC電視臺達成《我是歌手》《爸爸去哪兒》的官方合作，韓國綜藝被引進中國。一批韓國“Fly PD”——飛來飛去的PD，由此而生。 金榮希是Fly PD第一人。 中方團隊兩次赴韓學習，一個月后，金榮希飛到湖南，投入中國版《我是歌手》的策劃。 “在湖南呆一周，回到首爾一周，再去湖南?！苯饦s希穿梭于長沙、首爾之間，記不清起落幾何。 金榮希和中方商議的重點是怎么能讓《我是歌手》“既有韓國的樣子，又符合中國文化”。在他看來，做Fly PD這3年，韓國節(jié)目如何在中國本土化，始終是版權引進的重點。 “《爸爸去哪兒》的本土化更難。”金榮希解釋，最大的難點在于 “中國的小孩和韓國小孩特別不一樣”。 “中國小孩受盡寵愛，韓國小孩一般有兄弟姐妹，父母管教也比較嚴?！彼蚤_拍《爸爸去哪兒1》伊始，孩子們亂作一團，家長也指揮不靈。 《爸爸去哪兒》導演謝滌葵回憶，第一次錄制，現(xiàn)場一片混亂，大家對外場完全沒有信心，不知道走向，每天24小時不停地錄，“找不到北”。 金榮希倒沒有絲毫擔心，“現(xiàn)實是什么樣，你就拍成什么樣。” 第一天拍攝結束，晚上10點，金榮希挨個與參與節(jié)目的爸爸面談。“你們肯定希望觀眾愛你們的孩子，這就取決于明天開始，拍攝中爸爸們的表現(xiàn)。” 5位爸爸迅速理解了金榮希的想法，親子互動越來越有效，節(jié)目也越來越有意思。 如今《爸爸去哪兒》第三季，謝滌葵又請來金榮希分析明星特點，“金PD詳細分析了小孩的性格特點，告訴我們第三季肯定會比第二季還要火?！?中國觀眾為什么喜歡明星 買來國外版權，照搬內容，金榮希說，“模式差不多，但具體細節(jié)可能會有一些問題。” 他以《我是歌手》為例，“最大的問題是時間拖延?！表n國觀眾提前30分鐘到場，7點準時開拍，前后不會差3秒。 而初到中國，金榮希發(fā)現(xiàn)，節(jié)目錄制說好7點開始，但往往延后15分鐘、20分鐘，還未開始。 “雖然電視觀眾看不到，但是現(xiàn)場觀眾會非常疲倦，他們的現(xiàn)場反應也會受到影響。” “中方工作人員起初沒有充分意識到觀眾的重要性?！苯饦s希告訴《瞭望東方周刊》，“尤其《我是歌手》這樣的節(jié)目，歌手和觀眾同樣重要，觀眾甚至更重要?！?不只是綜藝節(jié)目，“所有的韓國電視節(jié)目，包括電視劇，整個電視體系都知道觀眾的重要性——觀眾永遠比明星重要，明星自己也知道。”他說。 在中國，藝人的報酬讓金榮希嚇了一跳，中韓兩國最頂尖的藝人價格相差10倍、20倍，這導致中國的節(jié)目制作成本巨大?！爸袊^眾可能想看到的就是明星，所以制作單位就花巨資請這些明星來出演?！?“中國人為什么那么喜歡看明星？”金榮希用中文再次重復，“為什么？” 在MBC電視臺的29年間，他始終把綜藝節(jié)目制作的中心放在平凡人身上，“就算有明星藝人加入，也是要折射普通人的狀況，重點并不是藝人本身。” 金榮希的愿望是，讓觀眾看到，那些平凡人，馬路邊走來走去的老百姓，也可以上綜藝節(jié)目，而且也很好看。 在他看來，“最好的節(jié)目，是讓大家看到我們是普通人，回頭反省自己，從而對整個社會抱有希望?！?他覺得，這才是綜藝節(jié)目的終極目標。 頂級人才只拿錢誘惑不來 在韓國從業(yè)29年，韓國人基本上都知道金榮希?！霸趤碇袊?，我以為這就很好了，很成功了?！蓖抵许n后金榮希才發(fā)現(xiàn)，中國有更大的市場、更多的觀眾。 韓國綜藝模式進入中國并大熱，讓眾多電視臺、制作公司關注到韓國團隊。 就攝影經驗而言，“現(xiàn)在中國可能除了跑男團隊、爸爸去哪兒團隊，通過節(jié)目磨練、培養(yǎng)起來以外，還沒有更多真人秀好的攝制團隊?！焙蠈殜蕵范驴偨浝怼①Y深韓娛專家馬雪告訴本刊記者。 中國綜藝制作人才的短板，是整個電視行業(yè)共同面臨的問題。 “最困擾我們的三大要素，第一是要有錢，所以我們賣給了上市公司。”藍色火焰董事長胡剛說。2014年，華錄百納以25億元并購老牌綜藝制作公司藍色火焰。 “第二，需要很強的經營能力。”他告訴本刊記者，“第三，也是最難受的，最讓我們擔心的，沒有優(yōu)質的制作團隊?！?藍色火焰和北京衛(wèi)視合作《最美和聲》，每期北京衛(wèi)視副總編輯徐滔都要問同一個問題，“怎么不把《我是歌手》的洪濤團隊請來？” 對于優(yōu)秀團隊的渴望，在遇到金榮希后有了著落。韓國頂級PD金榮希決定離開供職29年的韓國MBC電視臺，來中國發(fā)展。 “中韓同屬亞洲文化圈?！彼{色火焰首席運營官王奕對《瞭望東方周刊》說，“韓國娛樂和中國的共同性和可借鑒性，在之前的三年已經被證明了?！?“我也擔心過韓國綜藝能否在中國本土化?！庇喃t典說，“我一直在追看中國版的《爸爸去哪兒》，比如節(jié)目中每一個爸爸的監(jiān)視攝像頭，這種設置韓國團隊也想弄，還沒有落實，中國團隊已經開始用了，看來大家的想法都差不多，韓國的笑點在中國也是笑點?！?“中國的節(jié)目場景會比韓國大很多。”余玹典告訴本刊記者，“但是從編劇角度看，某個節(jié)目雖然畫面拍得像廣告一樣美好，但內容構成、環(huán)節(jié)設置不扎實，核心空洞，也許是中國沒有好編劇的緣故吧?！?現(xiàn)實是，目前來華的眾多韓國綜藝制作人也是良莠不齊?！?0%都是水平很一般的，在韓國沒那么多活兒。”馬雪基于經驗判斷，“對于頂級人才來說，項目要有吸引力，純拿錢誘惑不來，人家怕把牌子砸了?！?“四份邀約中，雖然金部長的報酬并不是最好的，但我還是選擇了金部長的團隊。”余玹典告訴《瞭望東方周刊》，報酬不是最重要的，“這個節(jié)目會掛著我的名字，這是關乎身份的事情?！?缺乏創(chuàng)新能力是關鍵 “中國在技術層面的落后、或是不成熟，只要掌握方法，很快就可以提升?！苯饦s希覺得技術不是問題，“關鍵是缺乏節(jié)目創(chuàng)新的能力。買來版權，照著做就行了，提到創(chuàng)新，就比較缺乏經驗?！?“原創(chuàng)確實風險很大?！瘪R雪說，“引進成功的模式是捷徑，所有投資人、購買者、合作方，都不想承擔風險。” “韓國最可取的就是經驗值?！瘪R雪介紹說，僅就編劇而言，韓國有一個大約5000人規(guī)模的組織——韓國編劇協(xié)會，編劇要有5部以上公開發(fā)表的作品才可以加入，沒有10年以上經驗，基本不可能挑大梁。 “一個兩人初次見面的情景，他們的經驗中有20種可能。編劇的助理還可以再去搜集到10年內的資料，非常容易，相當于產業(yè)鏈中的數據庫?！瘪R雪說。 “中國的創(chuàng)新問題正在改善?！苯饦s希如此評價。 湖南衛(wèi)視在制作原創(chuàng)節(jié)目《一年級》和《奇妙的朋友》時也征求他的意見，一同策劃?！白髌废敕ū旧矸浅Ｓ袆?chuàng)意，我也非常吃驚。雖然還沒有現(xiàn)象級的節(jié)目出來，但是只要不斷嘗試，一定會有下一個《我是歌手》，下一個《爸爸去哪兒》。” 至于湖南衛(wèi)視以外的節(jié)目，“我也看得很多，知道很多，譬如最近的《中國好聲音》。”金榮希說，“雖然是購買外國版權，但是中國本土化做得很好?！?至于具體來說本土化好在哪兒，金榮希沉默幾秒，“唱中國的歌?！彪S即大笑。

《爸爸去哪兒》，第三季劇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