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開鏡
中國古典文學四大名著與人生四大問題
○付開鏡
人生要解決的,籠統(tǒng)言之,分為四大問題:一是生存問題,二是發(fā)展問題,三是情感問題,四是歸宿問題。作為中國古典文學四大名著的《水滸傳》《三國演義》《西游記》《紅樓夢》,其主題思想早為學者所多方論述。不過到目前為止,還很少有學者從上述人生四大問題角度,對這四部名著的主題思想進行整體的比較研究。這是筆者不揣淺陋,撰寫此文的原因。
生存問題是人類最為基本的需要或者稱之為最低層次的需要。美國學者馬斯洛曾經(jīng)把人的需要分為六個層次,其最為底層的需要,就是生理需要。①事實上,在一定意義上,生理需要中最本質(zhì)部分就是生存需要?!端疂G傳》是英雄的贊歌,書中描寫了眾多的英雄人物。而這些英雄人物的行為的背景或深層原因,多源于生存問題。對照《水滸傳》中英雄們的行為,我們可以看出,許多英雄,正處于生存需要這個層次上。
有學者指出,“水滸好漢之所以上梁山和受招安的訴說在本質(zhì)上就是關(guān)于人的生存和發(fā)展的問題,在封建王朝的大文化處境中就是人們?nèi)绾谓鉀Q溫飽的生存問題和如何獲取功名、建功立業(yè)以實現(xiàn)人生價值的問題”②。事實上,生存的問題是《水滸傳》中英雄們面臨的最為重要的問題。也就是因此,造成了梁山好漢具有“重金銀的價值觀”③。“因為它確確實實反映的是貧窮的社會底層在沒有解決溫飽問題之時的一種生活向往,試想權(quán)貴富豪把山珍海味都吃膩味了,怎么會向往這種大碗喝酒大塊吃肉的粗俗飲食方式呢?”④
以生存狀態(tài)論,《水滸傳》的英雄可粗略分為三個層次:其一是生命能否正常存在的英雄,其二是生存質(zhì)量能否提高的英雄。處于第二個層次的英雄,在他們成為國家的罪人之后,也就與第一個層次的英雄沒有區(qū)別了:都面臨著一個如何生存下去的問題。處于第三個層次的英雄,出身富貴,起初并不存在生存質(zhì)量的問題,但是由于梁山泊通過各種非法手段的招攬,他們正常的生活被打斷,從而也不得不為生存而投身到梁山強盜團體之中。
處于第一個層次的英雄,有魯達、林沖、楊志、武松、石秀、解珍、解寶等多人。他們都是因為生存問題而被逼上梁山的。他們的生存,受到了政治領(lǐng)域的威脅,被迫逃亡而落草為寇。處于第二個層次的英雄,有吳用、阮氏三雄等多人。他們生活在社會下層,而這種社會下層生活,是他們不愿意的。在此情況下,他們積極參與到非法的活動之中,最后參加到梁山隊伍上去。處于第三個層次的英雄,有盧俊義、徐寧等一幫良民和政府的官員,本身并不存在生存的難題,卻是梁山好漢設(shè)計賺其上山,成了被迫為生存而奮斗的草寇英雄。
生存問題,最基本的是吃喝的問題,這是最低的層次需求。吃喝的問題解決不了,其他問題也就不可能解決。在《水滸傳》中,我們可以看到,吃喝這種生存問題在多數(shù)英雄身上都表現(xiàn)得非常突出。施耐庵在吃喝上多著筆墨。所謂“成甕吃酒,大塊吃肉”,正是《水滸傳》所體現(xiàn)的精神所在。
《水滸傳》中的英雄好漢,多樂于過著“論秤分金銀,異樣穿綢錦;成甕吃酒,大塊吃肉”(《水滸傳》第十五回)的生活,而很少考慮今后的日子。對前途擔心者,唯宋江一人。宋江深受儒家思想影響,故而一心想得到朝廷的招安,讓手下的兄弟們都取得一個封妻蔭子的好結(jié)局。當然,在宋江心中,能封妻蔭子者,僅108位好漢,其余數(shù)千名下層的兄弟,只能取得一個合法生存的身份。李逵、武松等單身漢們,只想造反,只求暫時的痛快,卻不管今后的生活問題。原因在于,像他們這樣在梁山?jīng)]有家庭、沒有后代的英雄,是不去考慮未來前途問題的。而這些人,在梁山108位好漢之中,占有絕對多的數(shù)量,可見,人生發(fā)展問題,在《水滸傳》中并不占有主導地位。
不過,宋江不只是讓108位兄弟都博得一個在邊疆上一刀一槍,建功立業(yè)后封妻蔭子。宋江之所以希望受到招安,主要考慮的是眾多小嘍羅的吃喝問題。試想,梁山附近的州郡的糧食,已被借了個遍,到以后這么多的兵馬,靠什么養(yǎng)活?當林沖入梁山時,梁山上的四位好漢,僅“聚集著七八百小嘍羅,打家劫舍”(《水滸傳》第十一回)。這時候梁山人員的吃喝問題,并未顯得特別緊要。而到了梁山英雄好漢全部會聚接受招安之時,人員大概已過十萬。這么多的人要吃要喝,已絕非小事了。倘若官軍采取圍而不打的戰(zhàn)略,讓梁山無處籌糧,坐吃山空,就足以困死這十萬人馬。因此,山寨人馬的生存問題,成為擺在宋江面前的頭等要事。像李逵等人,根本不做吃喝的考慮,而只有宋江這樣的最高級領(lǐng)導,方才有此思考??梢?,吃喝問題,成為《水滸傳》最為重要的問題。大碗喝酒與大塊吃肉是《水滸傳》英雄飲食生活的一個重要體現(xiàn)。
《水滸傳》全書的最后,是宋江喝下毒酒身亡,最后還是因吃喝的問題而死。這是不是預示著,對于社會下層人物,解決生存問題的渴望,最終只能以吃喝式的悲劇結(jié)束?
在《三國演義》中,人應(yīng)該如何發(fā)展,是全書中的一個重要的話題,或者說是全書的主題。如何才能成為一個最完美者,或者說,人生的最大的價值如何實現(xiàn),最好的價值應(yīng)該做到什么地步?這就是《三國演義》中要解決的重要問題。顯然,《三國演義》所標榜的人生價值的最高體現(xiàn),是儒家的仁、義、禮、智、忠、信、勇,這既是人生帶來與價值發(fā)展的動因,又是人生價值實現(xiàn)的標準。盡管《三國演義》充滿了厚黑學的內(nèi)容,但是,從本質(zhì)上講,無不透視著人的發(fā)展問題。
對于《三國演義》主題的研究的探討,有“正統(tǒng)說、擁劉反曹說、道義說、忠義說、忠義變異說、人才說、悲劇說、反映三國興亡說、分合說、亂世英雄徒贊歌說”⑤等十種。還有學者得出了擁劉反曹說、人才說、悲劇說、追慕圣君賢相魚水相諧說、兵不厭詐說、總結(jié)爭奪政權(quán)經(jīng)驗說、亂世英雄頌歌說、多層主題說、反思歷史說、市井細民寫心說、保國安民說、天命說、皇權(quán)欲說、強者的頌歌說、主題模糊說等15種。⑥事實上,無論持何種主題觀,都離不開一個人生的發(fā)展問題。顯然,貫穿《三國演義》全書的主導思想是儒家思想,《三國演義》其實是儒家教義的具體化?!度龂萘x》中斗智斗謀的本質(zhì),多是為了探討人如何發(fā)展才是最佳的出路問題。周瑜所唱“丈夫處世兮立功名;立功名兮慰平生”(《三國演義》第四十五回)之歌,正好闡釋了重視人生發(fā)展問題的內(nèi)在動因。
《三國演義》刻畫了許多不同的人物的事跡。這些人物,有其歷史真實性,形象萬千。不過,顯然作者推崇的是儒家化的英雄觀。劉備與曹操、孫權(quán)等用人策略的不同,根源于對儒家學說信仰程度的不同。
劉備為何受到尊崇?不只是正統(tǒng)觀念的影響,也與兩漢誕生了數(shù)名優(yōu)秀的皇帝存在密切的關(guān)系。這些皇帝的政治行為,多以儒家思想為政治的指導。因此作為皇族后裔的劉備,其行為很大程度上受到了這些皇帝的影響,以儒家學說為人生的指導思想。
劉備結(jié)交了關(guān)羽、張飛、趙云、諸葛亮等一批深受儒家思想熏陶之人,并以儒家的精神而獲得了人心,這與曹操、孫權(quán)等人奪得天下有根本之不同。曹操與司馬懿等人的奸詐,讓人們感受到他們只是奸雄,而非英雄。呂布的人格卑劣不堪,號稱三姓家奴。其因就在于他的反復無常。人生的發(fā)展,首先講智,其次講仁,再次講勇。這是儒家所宣揚的“三達德”。符合這三點,則表明其事業(yè)是成功的,否則,就是失敗的。政治人格決定著英雄事業(yè)的成敗。呂布在這一點上,就成為社會所痛罵的對象。
而關(guān)羽等人,因為忠誠于主人而受到了特別的社會稱揚。忠誠觀是漢代以來最為重要的人格。凡忠誠者,多能建功立業(yè)。如關(guān)羽忠于劉備,為時人所道。關(guān)羽為曹操所擒,曹操待之甚厚,原因就在于他忠于故主。關(guān)羽殺顏良,為曹操立功,算是報答了曹操的恩德。曹操知其必去,重加賞賜。但關(guān)羽盡封其所賜,拜書告辭,而奔先主于袁軍。左右欲追之,曹公曰:“彼各為其主,勿追也?!雹?/p>
信用觀也是功業(yè)成功的重要因素。一言九鼎,重然諾是當時社會敬佩的品德之一。蜀漢趙云選擇劉備為主,就與講究信用大有關(guān)系。史載:“時,先主亦依托瓚,每接納云,云得深自結(jié)托。云以兄喪,辭瓚暫歸,先主知其不反,捉手而別,云辭曰:‘終不背德也?!戎骶驮B,云見于鄴……遂隨先主至荊州。”⑧太史慈選擇孫策為主,也有這種重然諾之舉。史載太史慈為孫策所俘,孫策信任之,太史慈請求回去收拾士卒以助孫策。孫策令其速去。他人不信,孫策卻說,太史慈乃青州名士。以信義為先,終不欺策。次日,孫策大請諸將,預設(shè)酒食。立竿視影,日中而太史慈返還。趙云、太史慈二人均立下功勛。事實上,全書并沒有如此消極的人生體驗,而是積極的進取思想在起作用。《三國演義》人物眾多,眾多人物的登場,大多存在著一個人生的目標問題。而人生目標的確立,又與他們的人生觀密不可分。作者讓儒家式的英雄成為人民敬慕的偶像,而讓非儒家式的人物成為人民唾棄的小人。如此的價值觀,正是要告訴讀者,人生的意義不在于成功與失敗,而在于如何做人。因此,人生的成功,不只在于事業(yè)的成就,而在于是否合乎社會理性正義。
對《紅樓夢》主題思想的研究,仁者見仁,智者見智。在中國古典文學四大名著中,《紅樓夢》的主題最為世人所重,學者的研究也最為興盛。在筆者看來,《紅樓夢》探討的是人生情感追求的問題。在《紅樓夢》中,人的生存與發(fā)展,處于無足輕重的地位,而情的問題,即人的情感追求的問題,則處于最高的地位了。
當然這種情,首先表現(xiàn)為愛情。即源于男歡女愛,而又超越一般的男歡女愛之情,是升華了的愛情。所謂“開辟鴻蒙,誰為情種”,所謂“厚地高天,堪嘆古今情不盡;癡男怨女,可憐風月債難償”(《紅樓夢》第五回)),正說明了《紅樓夢》重在寫情。周汝昌說,曹雪芹的《紅樓夢》,“是中華‘情文化’的代表作,也是集大成、領(lǐng)新境的創(chuàng)造之主”⑨。劉小楓說,賈寶玉“這位‘新人’既不修經(jīng)世禮教,亦不參禪面壁,不過放蕩吟詩賦酒而已,飄然詩仙一副‘狂禪’的樣子。然而,這位‘新人’提出了新的人性根據(jù)和世界價值形態(tài)的根基,這就是‘情性’”⑩。劉再復說:“賈寶玉是先‘情情’而后才‘情不情’?!?無論是“情”,還是“不情”,總之,都離不開一個情的問題?!都t樓夢》所寫的情,不是親情,不是友情,而是男女之情。因此,《紅樓夢》所寫的情,超越了男人的事業(yè)。在情感面前,事業(yè)反而變得甚為渺小了。為何事業(yè)在情感面前會渺小起來?這是因為,人的價值追求,已經(jīng)開始超越儒家內(nèi)圣外王的價值觀了,而只是追求一種個體價值觀。從而不僅開始對儒家的價值提出了置疑,而且還提出了一種新型的價值觀念,即個人感情的價值超越人生事業(yè)的價值。
《紅樓夢》中的主人公賈寶玉,生在富貴之家,用不著整天為生計操心,過著飯來張口,衣來伸手的幸福日子,不存在生存的問題。因此,他也就不可能幻想有朝一日,可以過上“成甕吃酒,大塊吃肉”的生活。對于賈寶玉來說,生于鐘鳴鼎食之家,過慣了錦衣玉食的生活,根本不知道何為饑不擇食,寒不擇衣。按照一般的常理,賈寶玉應(yīng)該考慮的是事業(yè)發(fā)展的問題。但是,賈寶玉卻鄙視仕途,而單單追求人生中的情感。賈寶玉鄙視功名利祿,首先是因為他不存在生存的難題,因此也就不用擔心考慮人生最基本的生存的問題。其次是因為,他生活在如花似玉的美女群落之中,受到女性思維的多方影響,從而使其性格趨于女性思維化,也不再考慮人生的發(fā)展問題,而只考慮人生的情感的問題?!都t樓夢》與其說是寫一個男人生活在美女圈中的世界,不如說是寫一個男人的女性化的世界?!都t樓夢》中大批的女性,多在為情而愁,離開了情,她們的生活便失去依靠。
《紅樓夢》中主人公對人生情感的追求,第一是對異性性愛的追求,第二是對異性之情愛的追求。而這種追求,不存在生存問題,也不存在發(fā)展的問題,屬于馬斯洛所說的精神價值追求。因此,這既是一種高于人生生存的追求,也是一種高于人生發(fā)展的追求。這種追求,讓人生的意義增加了內(nèi)涵,不再局限于低級的生存層面,也不再局限于中級的發(fā)展層面,而是擴展到高級的愉悅層面。
《紅樓夢》寫情,但是,主人公最后不但未得到情,而且還為情所傷,為情而死,為情而失去了人生的一切。把人生的愛情作為人生的重要問題提出來,用文學作品的形式進行研究,《紅樓夢》一馬當先。當然,《紅樓夢》并沒有解決這樣的一個歷史難題,但卻對這樣一個歷史難題進行了生動的描繪。顯然,《紅樓夢》是對情的理解,而突出了情的社會價值和人生價值。
《西游記》被稱為神魔小說,其神魔的生動性與離奇性,讓讀者感受的首先是神魔力量的無窮無盡。神魔小說的特點是:“義利邪正善惡是非真妄諸端,皆混而又析之?!?但其主旨卻是在思考人世的現(xiàn)實問題。有學者認為,《西游記》只有一個主題,即“通過大鬧天宮、西天取經(jīng)等情節(jié)的描寫,表現(xiàn)了孫悟空對傳統(tǒng)勢力的斗爭,熱情歌頌了孫悟空反抗壓迫和束縛、追求自由、不畏艱難、頑強勇敢的戰(zhàn)斗精神和積極進取的樂觀主義精神?”。顯然,這種觀點并沒有深入到作品中最為深刻的內(nèi)容,即人的歸宿的問題。
神魔的歸宿其實就是世人的歸宿。人的歸宿在何處?《西游記》給了一個相當完美的答案:人的永恒,在于成佛,何謂佛,即精神不滅。人生的歸宿,既然有一個自然物質(zhì)的歸宿問題,又有一個精神家園的歸宿問題。
孫悟空從齊天大圣到行者、到悟空,再到最后成佛,都是表明對人生最后歸宿的思考與指點。人生最大的意義是什么?在儒家看來,是做到三不朽。“三不朽”即:“太上有立德,其次有立功,其次有立言,雖久不廢,此之謂三不朽。若夫保姓受氏,以守宗祊,世不絕祀,無國無之,祿之大者,不可謂不朽?!保ā蹲髠鳌は骞哪辍罚┒诜鸺铱磥?,人生的意義,卻是成佛。唐僧師徒四人,歷經(jīng)千辛萬苦,所取得的真經(jīng),不在于經(jīng)書內(nèi)容的非凡,而在于他們通過這些人生的磨難,最終體味到了人生的永恒的意義。
孫悟空的出身,代表著人生的起始,《西游記》中唐僧與其四個徒弟,除了豬八戒,其他都沒有色心,這是很奇怪的一個現(xiàn)象。可見,《西游記》不以情為主旨。師傅與徒弟的追求是什么?是取經(jīng)。取經(jīng)做什么?為了普渡人生。如何普渡眾生?是通過來世。故而,《西游記》的主旨,是對人生的歸宿進行安排。
在四大名著中,唯有《西游記》寫的是神魔的世界與現(xiàn)實的世界的混合,無論是神還是魔,他們多數(shù)不是生活在天上,而是生活在人間,《西游記》中師徒四人西天取經(jīng),走的是人間的路,而非天上的路。以孫悟空一個筋斗翻過十萬八千里的速度來講,如果他帶著其他人走路,師徒四人片刻便可達到西天佛國,取得經(jīng)來。而且當孫悟空取經(jīng)途中遇到妖魔之時,他也求過如來,但是,師父與徒弟取經(jīng)的路上不得騰云駕霧,只能一步一個腳印地走下去,只能先進行量變,最終方可達到質(zhì)變。而質(zhì)變之后的返程,是一路順風,再沒有妖魔——或者只是心魔的作怪了。唐僧師徒四人戰(zhàn)勝妖魔的過程,也就是尋求人生終極目標即人生歸宿的過程。人生終極的意義,不是為生存問題焦慮,不是為發(fā)展問題而選擇,不是為情感問題而煩惱,而是為人的本身成佛而得道。
在到達西天之后,唐僧見了如來,提出了求經(jīng)的要求:“弟子玄奘,奉東土大唐皇帝旨意,遙詣寶山,拜求真經(jīng),以濟眾生。望我佛祖垂恩,早賜回國。”如來說:“你那東土乃南瞻部洲。只因天高地厚,物廣人酬,多貪多殺,多淫多誑,多欺多詐,不遵佛教,不向善緣,不敬三光,不重五谷;不忠不孝,不仁不義,瞞心昧己,大斗小秤,害命殺牲,造下無邊之孽,罪盈惡滿,致有地獄之災……雖有孔氏在彼立下仁義禮智之教,帝王相繼,治有徒流絞斬之刑。其如愚昧不明,放縱無忌之輩何耶!我今有經(jīng)三藏,可以超脫苦惱,解釋災愆。”(《西游記》第九十八回)在如來看來,東土上下人等為非作歹的原因,在于沒有得到真經(jīng)。而真經(jīng)的內(nèi)容,卻是四大皆空的人生。悟了人生的空,就可成佛,成了佛,即可普渡眾生了。故而,有學者以為,《西游記》的主題思想,是“以佛治國”?,盡管是以政治思維代替了更高級別的人生終極目標思維,但這種觀點還是很有見地。事實上,讓人人成佛,不只是以佛治國的問題,而且還是對人生終極目標認定的問題?!段饔斡洝方鉀Q的不只是唐僧師徒四人的成佛問題,而且也是解決人間眾生的成佛問題。簡而言之,就是解決眾生的歸宿問題。
總之,中國古典文學四大名著,從解決人生需要的基本問題層次上看,《水滸傳》處于最低的層次即生存層次。但唯其處于最低的層次,才說明了中國歷史都必須面對的最為重要的問題,是人的生存和生存權(quán)的問題?!度龂萘x》處于第二個層次即發(fā)展的層次。畢竟人不只是為解決生存的問題而生活的,因此,發(fā)展的問題是人的生存問題解決之后需要解決的重要問?!都t樓夢》則處于第三個層次即人的情感問題。因為人是萬物之靈,情感需要是人性的重要體現(xiàn),不是每個人都可以建立宏大的業(yè)績,成為時代的英雄,但每個人都存在情感的需求?!段饔斡洝诽幱谧罡叩膶哟渭慈松臍w宿問題。這個層次已經(jīng)超越了人的一般的需要,而達到了人生追求的最高境界。中國古典文學四大名著的本質(zhì)是人學,每一部著作,都只是側(cè)重于解決人生的一個重大問題,而不能全面地解決人生的所有問題。但是,四大名著聯(lián)合起來,就把人生最為重要的四大問題全部解決了。為什么中國只存在四大文學名著,而不是五大或三大名著呢?原因就在于,只有這四大人生問題,才是人生最為重要的問題。而不屬于這四大問題的其他問題,只能是附著于這四大問題之后的小問題。四大名著并非道學之作,但是,卻寓道于生動的故事情節(jié)之中。四大名著之所以長期以來受到人民的歡迎,不只在于其故事的生動性,而且還在于,通過閱讀四大名著,人們可以獲得感悟人生的道理,并影響其生活的態(tài)度。劉再復先生貶《水滸》、斥《三國》而高歌《紅樓》,以為“《紅樓夢》是生命之書,而后兩者則是反生命之書。”劉再復未拿《西游記》與《紅樓夢》對比,其因不明。事實上,這四書的本質(zhì)區(qū)別不是在歌頌生命與反生命的問題上存在對抗,而只是處于解決人生問題不同層次而已。
(作者單位:廣西師范學院政法學院)
①[美]馬斯洛《動機與人格》[M],(第三版),許金聲等譯,北京: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09年版,第16頁。
②張同勝《〈水滸傳〈主題思想辨析》[N],《濟寧師專學報》,2006年第2期,第79-83頁。
③陳洪、孫勇進《漫說水滸》[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05年版,第95頁。
④張同勝《〈水滸傳〉詮釋史論》[D],山東大學2007年博士學位論文,第248頁。
⑤王東明《建國以來〈三國演義〉主題研究綜述》[J],載《理論月刊》,1995年第3期,第40-42頁。
⑥蔣正治《二十世紀80年代以來〈三國演義〉主題研究述評》[J],《古典文學知識》,2007年第1期,第95-100頁。
⑦⑧[晉]陳壽《三國志》,中華書局,1982年版,第949頁,第948頁。
⑨周汝昌《紅樓夢與情文化》[J],《紅樓夢學刊》,1993年第1期,第77頁。
⑩劉小楓《拯救與逍遙》[M],上海:上海三聯(lián)書店,2001年版,第251頁。
?劉再復《紅樓夢悟》[M],北京:三聯(lián)書店,2011年版,第74、95頁。
?《魯迅全集》[M](第九卷),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73年版,第295頁。
?王燕萍《試論〈西游記〉的主題思想》[N],《廣西師范大學學報》,1985年第1期,第34頁。
?黃立云《〈西游記〉主題思想之我見》[J],《明清小說研究》,2012年第3期,第147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