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州過山瑤頭帕藝術(shù)特征及文化內(nèi)涵

李　彥　歐陽露祎　陳敬勝

永州過山瑤頭帕藝術(shù)特征及文化內(nèi)涵

李彥歐陽露祎陳敬勝

永州過山瑤主要分布在江華、江永、藍山、寧遠等地。舊時永州過山瑤的活動空間被局限在海拔1000～2000米偏僻的大山中。永州過山瑤同屬盤瑤體系，族群內(nèi)部在文化特征上具有一致性，但族群之間又有差異性。不同層次的族群認同使得族群界標具有復雜性，這也是過山瑤服飾豐富的主要社會基礎(chǔ)?！霸谕蛔迦簝?nèi)部的成員，他們又能根據(jù)一些更加細微的差異區(qū)分出‘他地’人群和‘我地’人群，或者‘他寨’人群和‘我寨’人群?！雹俣乐葸^山瑤頭帕正是識別這些差異的最直接、最顯性的重要符號。

一、頭帕藝術(shù)特征

1.頭帕裝束類型

頭帕的樣式因不同支系、不同地區(qū)呈明顯差異。有的有勞動、居家和盛裝之分，有的還有長幼、婚否之別。頭帕裝束類型大致有以下幾種。

第一，纏繞式。永州過山瑤最普遍的頭帕裝束便是纏繞式，男女都適用。一般是用長的深藍色或黑色土布順纏或交纏起來。如千家峒過山瑤男式頭帕整個帕長一米，佩戴時將頭帕打開，正中蓋住頭頂，先將左側(cè)一端繞至腦后，蓋住頭發(fā)，另一端沿腦袋纏繞，將頭發(fā)全部包裹。盤起來交叉露出頭帕的兩角或一角，似犬的耳朵，俗稱“狗頭帕”。頭帕在藍黑色土布的末端用紅、黃、藍、白色繡線進行裝飾，形成無數(shù)連續(xù)的三角形，與龍犬牙齒形狀類似。

藍山匯源男式頭帕穿戴過程藍山匯源、寧遠犁頭、九嶷一帶過山瑤男帕一般長3米，寬約43厘米，頭帕兩端帶須，帕穿戴時首先將一端披搭于肩部以下的位置，使花紋能全部展開，然后把剩下的頭帕卷起在頭上纏繞，并于頭前扎好，露出一角，而另一端頭的花紋若能在額前中心位置，為佩戴最佳。

大圩過山瑤男式頭帕分兩部分，里層為3.2米，寬36厘米的深青色家織布。頭帕邊緣繡有五彩狗牙齒圖案。頭帕另一部分為三角形，其實它是由邊長40厘米的方形頭帕對角折疊縫制而來。中心為正方形紅布，四邊有寬約8厘米的挑花圖案，顏色為棕黃和大圩鎮(zhèn)文明村男式頭帕穿戴過程白色。穿戴時，先將青色頭帕展開，讓有花紋的一端覆蓋于額前，然后抓住頭帕的另一端按順時針方向在頭部纏繞，將頭發(fā)全部包裹，盤起來并于額前形成兩角。再將三角形頭帕綁系在深青色頭帕的后部，并向外翻折，在頭后形成倒立的三角。

第二，披搭式。披搭式有的是將頭帕直接披搭于頭頂，有的則是披搭于居家所戴的頭帕上。千家峒過山瑤女式頭帕把以往的頭帕進行了改良。在頭帕里面縫制了一塊2厘米寬的長布條，里面嵌上一根筷子作為支撐，帶頭帕之前，先將頭發(fā)都梳到耳后，然后直接將頭帕直接套于腦后并用繩子繞于腦后系緊。頭帕的中間是紅色八角花圖案，邊緣則是5厘米的紅色穗子。

湘江、荊竹一帶婦女平時穿戴的頭帕一般為深青色，長2米，寬40厘米，兩端繡有五彩連續(xù)三角形。穿戴時先把頭帕折疊披于頭頂，然后分別將頭帕左右兩邊翻折從頭頂往后交叉披搭，在腦后形成菱形。盛裝穿戴時還會在這個搭好的頭帕上再披搭一塊對折繡花頭帕，長65～70厘米，寬約45厘米。繡花頭帕有的布滿挑花圖案，有的則中間留有邊長為30厘米正方形底布空間，挑花顏色多為紅、綠、黃、白。

而匯源、犁頭、九嶷等地女式頭帕分為兩部分，里層部分為數(shù)十層黑色長布彎折疊合而成外觀類似房屋屋頂，彎折時讓頭帕左右兩端五彩狗牙齒花紋層疊露出。外層部分為長約2米的五彩帶須頭帕，兩端有長約45厘米、寬約26厘米的艷麗花紋，顏色有玫紅、綠色、白色等。穿戴頭帕時，先將長發(fā)扎成一個球形發(fā)髻，拽住長布先從額中間向后纏繞，并于頭頂部位打結(jié)，使頭發(fā)的圓球發(fā)髻更加飽滿。若是戴上里層部分比較空的話，還可以再用毛巾或長布重復包裹，使其戴著不至于松動。最后，將帶花邊的頭帕多層折疊，讓頭帕兩端花紋并列展示，并披搭于底層部分頭帕上。

第三，借用工具式。這類頭帕裝束則是借用輔助工具，讓頭帕固定造型。如在大圩鎮(zhèn)和兩岔河瑤族鄉(xiāng)的女式頭帕為長方形黑色布料，長67厘米，寬54厘米。四周有寬2.5厘米的淺藍色布包邊。穿戴頭帕時，借用了一個圓形頭箍，把頭發(fā)先扎一個圓形發(fā)髻，用頭箍套入固定。然后把方形頭帕纏繞頭箍圍合一圈，最后把頭帕剩下的部分向額前翻折，并用回形針固定于頭頂。

2.頭帕的圖案特征

過山瑤頭帕圖案的構(gòu)圖具有明顯的規(guī)律性。常見的構(gòu)圖方式有圍合型、中心發(fā)散型、分層排布型。圍合型構(gòu)圖有的中心留有邊長15-30厘米的黑色或青色方形或矩形的底布空間，四周布滿挑花圖案如八角花、松樹紋等，顏色有棕黃、白色、紅色等。中心發(fā)散型則中心為一個主體紋樣，呈菱形或方形，其他紋樣填充在主體紋樣的周圍并發(fā)散開去。如粗石江頭帕的中心為大的蓮花花紋，蓮花紋樣的外圍填充著八角花紋，八角花紋的周圍環(huán)繞著桂花紋作為陪襯。分層排布型一般是中心為主體圖案，主體圖案的上下對稱分布不同的圖案，每種圖案分層排布。

圖案造型中表現(xiàn)出了鮮明的抽象幾何形式傾向。通過純粹的抽象再現(xiàn)自然原型，使時間量度在自然原型上的約束得以解脫，獲得永恒。如圖案八角花、蓮花、松樹等，已經(jīng)把客觀對象的形體結(jié)構(gòu)、色彩轉(zhuǎn)化為點、線、面的幾何形態(tài)。幾何抽象不同于簡單模擬或仿真，是在深刻認識、感知客觀事物基礎(chǔ)上的主觀自由表達和表現(xiàn)，反映了瑤人在認識論和認識方法上的進步。如匯源頭帕上的（男）松樹紋和（女）松樹紋就抽象概括了男女人體的特征并分別繡在男帕和女帕上。它們相同的部分為松腳圖案，由白、紅、黃、綠幾種顏色的波浪線交疊形成，位于圖案的底部，而松腳上的圖案有區(qū)別（男）松樹紋由兩個寬窄不一的矩形構(gòu)成，像冷靜內(nèi)斂的男士；而（女）松樹紋則像張開雙臂跳舞的翩翩舞者。

同一過山瑤支系內(nèi)部又根據(jù)圖案更細微的個體差異區(qū)分出“他地”人群和“我地”人群。比如同一紋樣的造型差異形成不同地區(qū)族群。在過山瑤族服飾紋樣中經(jīng)常會出現(xiàn)一些形象的人形紋，它們常以單色線刺繡而成，粗石江過山瑤人形紋酷似一排雙手雙腳張開的小人手拉著手。還有一種人形紋頭上伸出的兩角像極了師公帶的高帽。荊竹瑤服頭帕上則經(jīng)常出現(xiàn)成對或成串的小人，手臂是向上張開，顏色多為白色。而湘江地區(qū)頭帕的人形紋則是兩個人對著組成，仿佛被一人托舉著。這些人形紋樣都源于瑤族的創(chuàng)世神話《密陀羅》的造人傳說，相同的歷史記憶經(jīng)過不同地區(qū)創(chuàng)作者的想象形成不同紋樣造型，逐漸形成區(qū)域特色的集體程式，進而穩(wěn)定成為一種族界符號，這也是區(qū)域族群服飾保持獨特服飾特點的原因。

3.頭帕的色彩特征

過去瑤族地區(qū)的染織水平比較低，大多數(shù)家庭都要依靠藍靛為染料來染制布匹。頭帕底布雖然主要以青藍色或者藍黑色作為主調(diào)，但圖案卻斑斕艷麗，講究“遠看顏色近看花”。主色有紅色、黃色、白色等，豐富而不亂，主次分明。紅色是頭帕圖案色彩的一大用色，紅色象征太陽，蒸蒸日上，預兆生活紅紅火火。傳說祖先盤瓠追趕羚羊時，跌落山崖，被梓木扎死，口流鮮血，沿胸部流血，所以多數(shù)瑤服沿門襟處都會繡上紅色圖案，寄托著再生的意義。

土地在瑤族人民的生活中必不可少，它直接關(guān)乎農(nóng)業(yè)生產(chǎn)的好壞，土地神也是瑤族人尊崇的神之一。黃色是土地的顏色，頭帕中也會運用到多種黃色。黃色代表著陽光，是上天的賜予。歷史上居住在山區(qū)的瑤族，刀耕火種的山地游耕中，穿戴黑色或藍黑色的頭帕進行生產(chǎn)勞動，比穿其他顏色耐臟，而且在狩獵中也是一種有效的保護色。如粗石江清溪源過山瑤的服飾紋樣色彩就主要為黃色系，而無處不在的阡陌紋不僅代表了瑤族人民對土地神的尊崇與膜拜，同時也反映了瑤族人民樸實勤勞的品質(zhì)和期望農(nóng)作物豐收的美好愿望。

二、頭帕文化內(nèi)涵

1.自然崇拜

作為歷史悠久的山地民族，瑤族先民相信萬事萬物都是充滿靈氣的神物，并依賴這種被賦予靈性的萬事萬物，把自然視為具有人一樣的意志，從而對其敬拜以示感激或祈求之情，久而久之形成崇拜。正如劉錫蕃所說：“蠻人迷信最深，凡天然可驚可怖之物，無不信以為神，競相膜拜。即平常如橋梁、道路、大樹、河流、石頭種種，亦時見香煙繚繞，相率跪禱。以故神之多，幾無名可數(shù)……”②在自然崇拜中，太陽、森林、土地等都是瑤人崇拜的對象。而頭帕上的圖案就是瑤民把他們對自然的敬畏、崇拜之情穿在了身上，形影相隨。

湘江女性頭帕上的“太陽花”永州過山瑤的頭帕上圖案類別多為植物紋和幾何花紋?，幾迨莻€山地民族，自然圖案無不體現(xiàn)著瑤民對自然的觀察感悟，植物的莖葉、花瓣、花蕊、果實都成為了永州過山瑤頭帕的紋樣素材。歸納起來植物花紋有八角花、花蕊紋、蓮花、松樹、十三節(jié)花、十九節(jié)花紋、旗花、毛栗花紋等。在所有植物圖案中又以八角花最為常見。八角花又可稱為“太陽花”，由八個平行四邊形組成花朵，彩線繡成?；ǘ渲虚g為“十”字，在“十”字的四端加上小三角，表示花蕊，花蕊中間發(fā)散出四個角則表示為八角花的四瓣葉子。八角花寓意光明和幸福，繡在頭帕上表達了大山瑤民對幸福生活的渴求與期盼。如粗石江瑤族鄉(xiāng)婦女頭帕中心有一“十字”八角花紋樣，整塊頭帕以土紅色、黑色、白色彩線為主，采用直列式十字挑花，在長方形邊框內(nèi)，挑繡出相互對稱的多條鑲白色鋸齒邊的花邊，白色小十字紋挑花均勻地散布在花邊上，如星星閃爍頭巾色調(diào)古樸厚重，挑花針法靈活多變、粗細相間、虛實結(jié)合。而湘江瑤族鄉(xiāng)婦女頭帕太陽紋一般都會在頭帕正中央，在太陽紋周圍經(jīng)常圍繞著群星圖案，群星外面繡四道線圍成方形，代表大地，象征萬物受太陽恩澤。

除了太陽，森林和樹木也是瑤民賴以生存的物質(zhì)條件，各種各樣的樹木也是他們崇拜的對象之一。過去，瑤族村寨旁都有一片“神林”或古樹，瑤族先民對其燒香祭祀，意寓祈求神靈的庇佑與恩澤，濫砍濫伐或在樹林內(nèi)說一些褻瀆神靈的話都會受到樹神的懲罰。對樹神的崇拜也反映在頭帕圖案中，如較為常見的松樹紋，它經(jīng)常以連續(xù)重復排列的形式針繡在頭帕上作為花邊，其形狀以三角形為基準，呈放射狀，部分直線呈45度發(fā)散開來，如同松樹散開的枝葉。

2.圖騰崇拜

瑤族以盤瓠為始祖，據(jù)《后漢書·南蠻傳》載，瑤族先民盤瓠蠻“好五色衣服”，“衣裳斑斕”。據(jù)《隋書·地理志下》卷三一載，隋代莫傜女子著“青布衫、斑布裙”，此“斑布裙”應(yīng)即“衣裳斑斕”之延續(xù)。清屈大均在《廣東新語·人語·瑤人》中認為“衣裳斑斕”是因為“盤瓠毛五采”之故。五色指三原色（紅、黃、藍）和兩種極色（黑、白）?，幾迥信^帕用五色絲線繡上花紋圖案或五色花邊裝飾，以象征五彩毛龍犬。這種對五色的喜好，是出于圖騰崇拜及對先祖懷念的需求。

頭帕中還出現(xiàn)了一種被稱為“盤王印”圖案。關(guān)于“盤王印”圖案的象征意義的傳說出現(xiàn)了很多版本。有的說是護身符，有的說是神咒符，但可以肯定的是，每種解釋都離不開對祖先盤瓠的崇拜。這種將歷史與文化凝聚于約定俗成的圖案符號中，傳達、表述并儲存了神話或史跡信息，體現(xiàn)了整個社會群體的文化心理意識，并通過服飾代代相傳而得以延續(xù)。

永州過山瑤的頭帕裝束有著很強的地域特征，是族群區(qū)分的顯著標志。它的藝術(shù)特征和文化內(nèi)涵也體現(xiàn)了瑤民們對待生活和自然的獨特的審美標準和情感模式，對它的研究無疑將有助于我們進一步深入探討湖南瑤族服飾的文化內(nèi)涵。

【作者單位：李彥、歐陽露祎：湖南師范大學（410012）；陳敬勝：湘南學院法學院（423000）】

①李寶琴《藏族服飾文化研究》，人民出版社2010年版，第137頁。

②劉錫番《嶺南紀蠻》，商務(wù)印書館1934年版，第87頁。

本文為國家社科基金一般項目“南嶺走廊瑤族‘奏鐺’歌謠的文學人類學研究”（編號：15BZW201）階段性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