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歡歡
論賦體的流變及劉勰對其的批評
——以《文心雕龍·詮賦》為中心
王歡歡
“賦”是中國古代的一個重要文體,形成于秦,興盛于兩漢?!对徺x》是《文心雕龍》中關(guān)于文體論的第三篇,在《明經(jīng)》與《樂府》之后,可見劉勰對其重視及它作為文體的重要作用。王國維在《宋元戲曲考序》中指出:“凡一代有一代之文學(xué):楚之騷、漢之賦、六代之駢語、唐之詩、宋之詞、元之曲,皆所謂一代之文學(xué),而后世莫能繼焉者也?!雹偻鯂S先生把“漢之賦”看做是“一代之文學(xué)”,可見賦在漢代的流傳和興盛。劉勰在《文心雕龍·序志》中指出:“若乃論文敘筆,則囿別區(qū)分;原始以表末,釋名以章義,選文以定篇,敷理以舉統(tǒng)?!雹凇霸家员砟本褪欠治龈鞣N問題的淵源及流變,“釋名以章義”就是解釋各種文體的名字,“選文以定篇”選舉代表性的文章進行分析和評論,“敷理以舉統(tǒng)”總結(jié)各種文體的寫作要求和規(guī)范。
劉勰在《詮賦》開頭就說道:“詩有六義,其二曰賦?!薄百x”最早被認為是“六義”之一是在《毛詩序》中:“故詩有六義,一曰風(fēng);二曰賦;三曰比;四曰興;五曰雅;六曰頌?!雹燮鸪踬x并不是一種文體樣式,而是詩歌的一種表現(xiàn)手法,和“比”、“興”并列,這是賦的本義??追f達《毛詩正義》指出:“賦者鋪陳今之政教善惡,其言通正變,兼美刺。詳謂屈原、荀卿之賦,庶幾似之。其后皆不免如彥和所云鋪采摛文,體物寫志矣?!雹芸追f達認為賦就是鋪陳描寫的意思,并且能夠有益政教,語言通達,重視美刺,具有現(xiàn)實主義精神。在這個基礎(chǔ)之上,劉勰進一步指出:“賦者,鋪也;鋪采摛文,體物寫志。”劉勰從文學(xué)角度,對賦進行定義,賦就是鋪陳文采,舒展散布文辭,體察描繪事物,抒發(fā)自我情志。劉勰把作為《詩經(jīng)》中的鋪陳手法的賦,同鋪采摛文,體物寫志作為文體的賦聯(lián)系起來,但是二者也有區(qū)別,文體的賦里也包含比喻和托物起興?!雹荨睹珎鳌吩疲骸安桓瓒b謂之賦,登高能賦,可以為大夫?!边@里的賦就是吟誦和作詩,也是從鋪陳手法過來的。劉勰認為,《毛傳》和《國語》把賦與詩區(qū)分開來,使賦成為一種獨立的文體。
賦與《詩經(jīng)》、《楚辭》的關(guān)系?!稘h書·藝文志》:“不歌而誦謂之賦?!卑喙獭秲啥假x序》:“賦者,古詩之流也?!眲⑾蛘J為,不能歌唱而只能朗誦的是賦,和詩是有區(qū)別的,班固認為賦是《詩經(jīng)》的一個支流,劉勰并不認為如此,他認為鄭莊公的《大隧》、士蒍的《狐裘》篇幅短小,自作自誦,只是初具了賦的體制,處于萌芽階段,還未確立。劉勰的創(chuàng)新之處在于,發(fā)現(xiàn)了處于《詩經(jīng)》和賦之間的文學(xué)過渡階段,等到出現(xiàn)屈原的《離騷》,賦的體制才發(fā)展成熟。所以,劉勰認為,賦“受命于詩人,拓宇于楚辭”,賦從《詩經(jīng)》而得名,在《楚辭》中得到了發(fā)展,荀子的《禮賦》、《智賦》,宋玉的《風(fēng)賦》、《釣賦》出現(xiàn)之后,才正式給這些作品以“賦”的名號,與詩區(qū)分開來,“極聲貌以窮文”,極力描寫事物的聲音、外貌而追求文采,這是與詩不同的地方,也是賦得以命名的開始,讓本來處于“六義”之一的賦擺脫了附庸地位,而發(fā)展成一種獨立的文體。對于賦的淵源,章學(xué)誠做了進一步的探討,他認為賦的淵源除了《詩經(jīng)》和《楚辭》之外,還有假托問答形式,夸張聲勢,編排故事,列舉各種故事,層層深入來開啟人的智慧等等,賦的形成受到了諸子的很大影響。這一點劉勰在《文心雕龍·時序》中也有講到:“觀其暐燁之奇意,出乎縱橫之詭俗?!?/p>
劉勰把漢賦分成“鴻裁雅正”和“小制奇巧”兩類,也就是漢大賦和小賦,并且按照朝代和賦的發(fā)展進行論述。秦代只有《秦時雜賦九篇》,且不列作者名,陸賈開創(chuàng)了漢賦的創(chuàng)作開端,賈誼繼承發(fā)展,枚乘、司馬相如、王褒、楊雄發(fā)展了賦體。賈誼的賦主要是抒情,篇幅短小,到了司馬相如等人才用力鋪陳,描繪景物,把宮苑、奇獸、異物全部都用賦來描寫,才構(gòu)成了漢大賦的形式。所以說,漢賦興于楚而盛于漢。劉勰認為漢大賦才是賦的正宗,漢朝雄厚的國力和繁榮的景象,只能用漢大賦這種恢宏的文學(xué)樣式去描繪,從而對小賦不多做論述。漢大賦的內(nèi)容和題材非常的廣博,“夫京殿苑獵,述行序志,并體國經(jīng)野,義尚光大,既屢端于倡序,亦歸馀于總亂”,寫京殿的如班固的《兩都賦》、張衡的《兩京賦》、王延壽的《魯靈光殿賦》,寫苑獵的如司馬相如的《上林賦》、楊雄的《甘泉賦》、《長楊賦》、《羽獵賦》,寫述行的如班彪的《北征賦》、班昭的《東征賦》,寫序志的如班固的《幽通賦》等。這些漢大賦,內(nèi)容廣博,題材豐富,體制恢宏,代表了漢大賦興盛時期的水平,通過描寫京都的輝煌,游獵場面的壯闊,一方面歌頌了漢朝政治經(jīng)濟的發(fā)展,迎合了帝王好大喜功的心理,又表彰了帝王的功績,因而得到了迅速的發(fā)展。
劉勰也講到了漢大賦的體制,即“既屢端于倡序,亦歸馀于總亂”、“序以建言,首引情本;亂以理篇,迭致文契”。漢大賦的寫作,要求開頭有序,如《兩都賦》開頭有序言,《子虛賦》《上林賦》開頭托子虛、烏有和亡是公三人對話,實際上也是序的性質(zhì)。漢賦的結(jié)尾要有總結(jié),《兩都賦》用五首詩作為總結(jié),從而贊美東都。漢賦的序言用以說明全篇文章的根據(jù),結(jié)尾總結(jié)全篇,加強文章的氣勢,這才是“鴻裁之寰域,雅文之樞轄也。”至于對草木、禽獸、雜物的描寫,要細膩的描寫它們的形貌,語言要纖密,道理要從側(cè)面說明。這是劉勰關(guān)于漢賦的分類,可以明顯地看出他對漢大賦持有褒獎的態(tài)度,況且“鴻裁”和“小制”的劃分,兼顧了漢賦的內(nèi)容和形式,是文學(xué)自覺意識的體現(xiàn)。
對于賦的分類,有不同的分法?!稘h書·藝文志》把賦分為屈原賦、陸賈賦、孫卿賦、客主賦至隱書雜賦。章炳麟《國故論衡·辨詩》中認為:“《七略》次賦為四家,一曰屈原賦,二曰陸賈賦,三曰孫卿賦,四曰雜賦。屈原言情,孫卿效物,陸賈賦不可見,其屬有朱建、嚴(yán)助、朱買臣諸家,蓋縱橫之變也?!雹捱@里把漢賦分為言情、效物、縱橫和雜賦幾類。從語言和形式劃分,又可以分為騷賦、漢賦、六朝駢賦、律賦、散文賦幾類,但是對劉勰通過對漢賦的描寫內(nèi)容,審美特征進行精準(zhǔn)的概括之后,得出了“鴻裁”和“小制”的劃分,一直沿用至今,可以看出劉勰對文體的把握以及文體流變科學(xué)性的洞察力。
羅宗強說:“(劉勰)首論文之起源,辨源流,謂文淵源于六經(jīng)。繼論各體文章之產(chǎn)生、流變,描述出各體文章的發(fā)展風(fēng)貌,做出評價。既可以看出史的脈絡(luò),又可以看出他對待歷史的價值判斷準(zhǔn)則。在他對各體文章作歷史的考察的時候,我們可以清楚地看到他有著完整的文學(xué)史方法論?!雹邉③恼撐捏w有著明顯的文學(xué)史的意味,他把文學(xué)理論,文學(xué)史,文學(xué)批評結(jié)合在一起,用這種新的文學(xué)觀念去闡釋文體的發(fā)展流變,使之言之有據(jù),也為我們提供了一種新的研究方法。本文就結(jié)合具體作品,來分析劉勰對漢賦的評價。
1.“賈誼鵩鳥,致辨于情理”這是劉勰在《詮賦》中對賈誼《鵩鳥賦》的評價,賈誼貶官做長沙王太傅時,有鸮飛進屋子,賈誼以為不詳自傷哀悼,楚人稱鸮為鵩,因作《鵩鳥賦》?!叭f物變化兮,固無休息。斡流而遷兮,或推而還形氣轉(zhuǎn)續(xù)兮,變化而嬗。沕穆無窮兮,胡可勝言!”萬事萬物都在不斷地變化中,有形的物質(zhì)和無形的物質(zhì)也在交替變化,人生也是在不斷的更迭之中,賈誼從哲學(xué)的角度思考人生,看世間無常的變化。“禍兮福所依,福兮禍所伏憂喜聚門兮,吉兇同域。彼吳強大兮,夫差以敗;越棲會稽兮,勾踐霸世。斯游遂成兮,卒被五刑;傅說胥靡兮,乃相武丁?!辟Z誼運用夫差勾踐、李斯、伍子胥的典故來說明“禍兮福所依,福兮禍所伏”的觀點,談?wù)摿松赖湼5臒o常。禍福相依,兩者可以相互轉(zhuǎn)化,兇和吉不過是事物的兩個方面罷了,這充滿了黃老的辯證思想,同時也是很消極的。
賈誼的這篇賦運用了樸素的辯證法思想對世間變化,生死無常,禍福相依進行兩個方面的論述,“禍兮福所倚,福兮禍所伏”、“其生兮若浮,其死兮若休”論述精辟,見解獨到。作者通過對鵩鳥的臆想與回答,抒發(fā)了自己懷才不遇、報國無門的惆悵,托物言志,情理交融,所以劉勰評論《鵩鳥賦》“致辨于情理”是非常中肯的。
2.延壽靈光,含飛動之勢。張溥曾評價過王延壽的賦:“東漢文苑,王叔師父子皆有文名,考《靈光殿賦》與《夢賦》二篇,世共傳誦,叔師文少有習(xí)者,讀《離騷》乃見之矣?!雹唷逗鬂h書·王逸傳》記載:“王逸子延壽,字文考,有俊才。少游魯國,作《魯靈光殿賦》。后蔡邕亦造此賦,未成,及見延壽所為,甚奇之,遂輟翰而已?!雹犰`光殿是漢景帝的兒子魯恭王所建,建筑雄偉,雕飾精致,經(jīng)過漢末戰(zhàn)亂,依舊巋然獨存。這篇賦是王延壽游覽靈光殿時所作,是作者的親身感受,賦的開端是對靈光殿歷史的敘述,結(jié)尾對靈光殿進行歌頌,中間部分對靈光殿作了具體詳盡的描繪。
從外部看靈光殿的整體面貌,強調(diào)它的巍峨高大。“迢峣倜儻,豐麗博敞。洞轇轕乎,其無垠也。邈希世而特出,羌瑰譎而鴻紛。屹山峙以紆郁,隆崛岉乎青云”,遠望靈光殿,曠遠深邈,一望無垠,豐麗寬敞,樓閣參差,屹立高聳,直入云霄,作者從整體上寫出了靈光殿的巍峨氣勢。然后作者走進了靈光殿的內(nèi)部,精致的雕飾也讓人驚嘆,壁畫的內(nèi)容豐富奇特,上有浪漫的神話傳奇,歷史中的人物故事,忠臣良將,貞潔烈女等。“飛禽走獸,因木生姿。奔虎攫挐以梁倚,仡奮釁而軒鬐。虬龍騰驤以蜿蟮,頷若動而躨跜。朱鳥舒翼以峙衡,騰蛇蟉虬而繞榱。白鹿孑霓于欂櫨,蟠螭宛轉(zhuǎn)而承楣。狡兔跧伏于柎側(cè),猿狖攀椽而相追?!弊髡邔@些雕飾的刻畫形象逼真,仿佛讓我們看到了一個熱鬧非常的打獵自然圖景,畫面感強烈,呼之欲出。飛禽走獸,猛虎奔騰,虬龍蜿蜒,飛鳥展翅等描繪的真實生動,所以劉勰評價其“含飛動之勢”。
3.及仲宣靡密,發(fā)端必遒。“賦結(jié)構(gòu)緊密,故稱靡密,篇幅遒勁有力,故稱發(fā)端必遒?!雹膺@是周振甫先生對王粲賦的闡釋?!懊颐堋笔亲髌方Y(jié)構(gòu)嚴(yán)謹(jǐn),作者情思細密,劉勰在《才略》中評價王粲:“仲宣溢才,捷而能密,文多兼善,辭少瑕累,摘其詩賦,則七子之冠冕乎?”這里就突出了王粲文思縝密,行文“靡密”的特點。在《神思》中亦云:“雖有短篇,亦思之速也?!笨梢娡豸硬湃A橫溢,思維敏捷,文章結(jié)構(gòu)完整,層次緊密。
王粲“發(fā)端必遒”在他的代表作《登樓賦》中有很好的體現(xiàn)。開篇“登茲樓以四望兮,聊暇日以銷憂”就奠定了本文的感情基調(diào),作者“登樓銷憂”,自古以來“抽刀斷水水更流,舉杯消愁愁更愁”,而登樓會更加惆悵,極目遠望,四周蒼涼的景色映入眼簾,更會使人觸景生情,憂傷之情不能自已。王粲開篇定下了基調(diào),這也是他“發(fā)端必遒”的一種表現(xiàn)。
這篇賦篇幅短小,但是思路縝密,從外在景物寫起,抒發(fā)自己失意悲憤之情,“既有對天下動蕩不安、個人遠離故鄉(xiāng)的愁苦,也有報國無門,滿腹經(jīng)世濟民之志無法實現(xiàn)的憤懣”(11)。程章燦先生對其也有評價:“傳誦千載古的《登樓賦》以其結(jié)構(gòu)之完整,章法之縝密,語言之清麗流轉(zhuǎn),情緒之跌宕起伏,雄辯地證明了這一點?!?12)這篇賦也有力的證明了劉勰“及仲宣靡密,發(fā)端必遒”的評價。
劉勰在《詮賦》中指出:“原夫登高之旨,蓋睹物興情。情以物興,故義必明雅;物以情觀,故詞必巧麗。”“登高而賦”,在于觀察周圍的景物,引起情感的變化,觸發(fā)了內(nèi)心與外界相聯(lián)系的機緣,又把自己的感情通過描繪事物來展現(xiàn),會出現(xiàn)更多的詠物興懷,借物言志的作品?!拔镆郧橛^”就是事物通過感情來顯現(xiàn),作家把強烈的主觀思想寄托于事物,并且通過詳盡的筆墨表達出來,使事物具有感情色彩,所以語言要表達的巧麗。王粲的《登樓賦》就是通過登高望遠看到的景色,從而觸發(fā)了自己的思鄉(xiāng)之情,繼而看到蕭瑟秋風(fēng)下的凄涼景象,一個人踽踽獨行,更加生發(fā)了自己壯志難酬,報國無門,身世漂浮不定的感慨,以至于悲憤至極點,惆悵徘徊,夜不能寐。
這里劉勰注意到了要把“情”與“物”統(tǒng)一起來,進而提出了“麗詞雅義、符采相勝”的賦的寫作原則,要把文采與內(nèi)容統(tǒng)一起來,主張文章要有勸誡之意,反對“無貴風(fēng)軌”的雕蟲小技。劉勰強調(diào)文學(xué)的社會教化功能,要有益于社會的發(fā)展,同時劉勰也強調(diào)不能舍本逐末,過分追求語言的華麗會使本末倒置,兩者要達到和諧辯證的統(tǒng)一。
劉勰“麗詞雅義”的標(biāo)準(zhǔn)與“詞賦之英杰”的評價卻不是一致的。劉勰認為“宋發(fā)巧談,實始淫麗”,是指宋玉的賦是夸飾而且淫麗的,《高唐賦》、《神女賦》、《登徒子好色賦》是夸飾淫麗的,并沒有做到“麗詞雅義”,而宋玉的《風(fēng)賦》并不淫靡,是“麗詞雅義”的代表。對司馬相如《上林賦》的評價是“繁類以成艷”,司馬相如“描繪漢朝天子打獵的上林苑,分類寫其中的景物,寫得夸張富麗,所以說繁類以成艷?!?13)王褒的《洞簫賦》,分別通過“妙聲”、“武聲”、“仁聲”來描寫簫聲的變換以及吹簫者技藝的高超。作者運用比興的手法,描摹出簫聲的悠揚、低沉、安靜、清脆、沉郁等多種聽覺效果,創(chuàng)造出歡快、清麗、曠遠等多種音樂境界。王褒窮盡筆墨來描寫洞簫聲的抑揚頓挫,變化無窮,并沒有從“雅義”的角度出發(fā),劉勰的“麗詞雅義”的要求與”詞賦之英杰”的評價是不一致的?!澳敲磩③膶x的評價,還是著眼在‘極聲貌以窮文’上,著眼在巧麗符采上的。”(14)
劉勰在《詮賦》中,提出了對漢大賦的批評:“然逐末之儔,蔑棄其本,雖讀千賦,愈惑體要;遂使繁華損枝,膏腴害骨,無貴風(fēng)軌,莫益勸戒:此揚子所以追悔于雕蟲,貽誚于霧縠者也?!睗h賦往往夸張的描繪宮殿的富麗堂皇,事物的繁復(fù),游玩的樂趣,“過分的追求外形聲貌的逼真畢肖,以致空陳形似,而喪失物象整體的神韻”,(15)有害于文章主旨的表達,結(jié)尾的諷諫往往是無力的,真正吸引帝王的是鋪張的描寫,最終會誘人追逐奢華的享受,也無益于社會的教化功能?!稘h書·司馬相如傳贊》中說:“相如雖多虛辭濫說,然要其歸,引之于節(jié)儉。此亦《詩》之風(fēng)諫何異?楊雄以為靡麗之賦,勸百而風(fēng)一,猶騁鄭衛(wèi)之聲,曲終而奏雅,不已戲乎?”(16)楊雄批評漢賦中鼓勵的成分太多了,淹沒了篇末諷諫的主旨,使得本末倒置,結(jié)果欲諷反勸,適得其反,助長了帝王的奢侈心理。
楊雄在《法言·吾子》中說:“詩人之賦麗以則,辭人之賦麗以淫?!睂h賦的寫作要求“麗則”,即語言有文采而內(nèi)容正確。“鋪張的寫法,運用辭藻,是麗;有詩人的諷諫,是則。辭人的賦,像司馬相如,有辭藻,是麗;浮夸而缺少諷諫,是淫?!畡t’是符合詩人諷喻的法則;‘淫’是浮靡而生失去諷喻的意義?!?17)因此“麗以則”和“麗以淫”成了區(qū)分詩人之賦和辭人之賦的標(biāo)準(zhǔn),關(guān)鍵看文辭和篇末有無起到諷諫之意。而漢賦注重聲貌的描繪和詞采的堆徹,篇末的諷諫主旨被忽視?!稘h書·楊雄傳》中說:“往時武帝好神仙,相如上《大人賦》,欲以風(fēng);帝反縹縹有凌云之志。”漢武帝喜好神仙,想追求長生不老,司馬相如上書《上林賦》,賦中寫遨游天庭與真人周旋,拜訪堯舜和西王母,神仙乘風(fēng)凌虛,逍遙自在,正好迎合了武帝追求長生不老的心理。本來想諷勸武帝不要相信神仙,結(jié)果卻助長了他追求神仙的愿望,所以漢賦的這種文體寫法,“遂使繁華損枝,膏腴害骨,無貴風(fēng)軌,莫益勸戒”,于勸誡無用,有害于社會教化但是如果我們擯棄文學(xué)的教化作用,僅從文學(xué)的角度來看,劉勰對漢大賦并無貶低之意。
劉勰在《詮賦》中,分析了賦的命名與流變,提出“情以物興,故義必明雅;物以情觀,故詞必巧麗”的觀點,在創(chuàng)作過程中主體的心理活動與外界的關(guān)系。同時也提出了賦的創(chuàng)作原則即“麗詞雅義”,將語言與內(nèi)容放在同等重要的位置,也是創(chuàng)作賦的審美標(biāo)準(zhǔn),這些觀點頗具創(chuàng)新性。賦作為一種文體,劉勰把文學(xué)史、文學(xué)理論和文學(xué)批評結(jié)合在一起去論述,為我們的研究提供新的視角和方法。
【作者單位:湖南師范大學(xué)文學(xué)院(410081)】
①王國維《宋元戲曲考》,上海古籍出版社1998年版,第19頁。
②劉勰著,黃叔琳注《文心雕龍校注》,中華書局2012年版,第608頁。
③郭紹虞《中國歷代文論選》,上海古籍出版社1979年版,第30頁。
④孔穎達《毛詩正義》,上海古籍出版社1990年版,第67頁。
⑤⑩(13)(14)周振甫《文心雕龍注釋》,人民文學(xué)出版社1981年版,第82、86、85、94頁。
⑥章太炎《國故論衡》,上海古籍出版社2003年版,第60頁。
⑦羅宗強《魏晉南北朝文學(xué)思想史》,中華書局1996年版,第293頁。
⑧張溥、殷孟倫《漢魏六朝百三家集題辭注》,人民文學(xué)出版社1981年版,第53頁。
⑨范曄《后漢書》中華書局1965年版,第2618頁。
(11)陳宏天《昭明文選譯注》,吉林文史出版社2007年版,第519頁。
(12)程章燦《魏晉南北朝賦史》江蘇古籍出版社2001年版,第58頁。
(15)岳進《寫物與體物——〈文心雕龍·詮賦〉中的創(chuàng)作論》,《社會科學(xué)論壇》2006年第8期。
(16)班固《漢書》,中華書局1964年版,第2612頁。
(17)周振甫《修辭學(xué)九講》,重慶大學(xué)出版社2010年版,第121頁。
教育部人文社會科學(xué)青年基金項目(編號:11YJC751085);河南省哲學(xué)社會科學(xué)項目(編號:2012CWX02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