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飛
一、基本案情
李某某經人介紹與A公司項目部經理肖某某認識,雙方就承包某煤礦巷道掘進工程一事商談合作承包意向。但在合同主要條款未達成一致的情形下,李某某以某公司陜西西部分公司名義與A公司簽訂建設工程施工專業(yè)分包合同(注明:該合同落款處A公司只蓋章而法定代表人或委托代理人未簽字,落款處某公司陜西西部分公司印章系偽造的)。
2012年1月,肖某某口頭讓李某某帶工人到某煤礦井下巷道掘進工程期間,賈某經人介紹認識李某某,當得知李某某承攬井下工程時,先向其交2萬元定金。后李某某又謊稱某煤礦要安全抵押金、風險抵押金和工程質量抵押金,合計50萬元。此時賈某無資金,就伙同崔某某、唐某某共同出資。后四人協(xié)商:李某某出20萬元打通各種關系,占30%股份;賈某、崔某某、唐某某三人出50萬,共占70%股份。2012年1月20日,崔某某通過高利貸借款50萬元(其中:歸還了賈某先前交付人李某某的2萬元定金,3萬元用于日常流動資金,實際交付李某某現金45萬元),后李某某向賈某出具欠條“今欠賈某肆拾柒萬元整”。雙方在未簽書面合同情況下,賈某的施工隊進入某煤礦施工,期間因種種原因,在李某某的干預下,該工程又分別換成王某、閆某的施工隊相繼施工,但均中途撤出,工程未完工,另合伙人唐某某也退出合伙關系。
2012年4月份,許某某想承攬上述該工程找到李某某,自己無資金投入便找到江某某投資。李某某提出投資需交30萬元風險抵押金,江某某湊了26萬元,先給李某某妻子梁某某農行卡打5萬元,后支付其19萬元。4月30日李某某向江某某出具欠條“今收到江某某人民幣貳拾肆萬元”,后李某某修車向江某某借2萬元,同年6月2日又向江某某出具欠條:“今欠江某某在某煤礦一建項目部工程施工風險抵押金、安全押金人民幣貳拾陸萬元整,于本月25日付清”的欠條,雙方未簽合同,許某某與江某某的施工隊于2012年5月份進入該礦施工。
李某某將上述所收兩筆款除用于歸還江某某5萬元和支付工人工資共計662373元,余下67627元除其妻子梁某某卡上存2萬元外,其余用于日常生活支出及去異地攬工程支出。案發(fā)時,某煤礦與李某某一直未結算工程款。1—6月份某煤礦欠其工程款465320元,現賈某、閆某、江某某等施工隊工人工資己結清;工程結算款均己由被害人崔某某、江某某領取。
二、分歧意見
關于該案的定性,有三種不同的意見。
第一種意見認為,李某某的行為不構成犯罪。理由如下:李某某與某煤礦沒有形成合同,與江某某施工隊無協(xié)議,與賈某、崔某某有口頭合伙協(xié)議,但與各方的合伙意向已實際履行,客觀上以礦方名義收取其風險抵押金有欺詐行為,其所收60余萬元用于支付合伙工程工人工資,為了創(chuàng)造施工合作的履約能力,屬借“雞”生“蛋”現象,為了解決一時困難,礦方欠其工程款一直未結算,其主觀上沒有非法占有的故意,不構成合同詐騙罪,屬經濟糾紛。
第二種意見認為,李某的行為構成詐騙罪。理由如下: 李某某虛構某煤礦收取保證金的事實,且以偽造單位名義與該礦簽訂合同,客觀上具有欺騙性。李某某將收取的60余萬元支付工人工資是屬于為自己而私自將其他人的錢用作資金周轉,同時其本人及家人使用支出47627元,其主觀上有非法占有目的。本案因與某煤礦沒形成合同,與江某某沒有施工協(xié)議,與賈某、崔某某只是口頭協(xié)議,且均已實際施工履行義務,不符合合同詐騙罪構成要件,符合詐騙罪主客觀要件,應認定詐騙罪。
第三種意見認為,李某騙取賈某等人財物的行為構成合同詐騙罪,騙取江某某財物的行為構成詐騙罪,兩個行為分別侵犯兩個法益,應數罪并罰。理由如下:
1.李某某虛構需向某煤礦交安全抵押金、風險抵押金和工程質量抵押金,才能取得井下礦建工程施工權,最終為實現目的以先簽訂借款合同而后換取抵押金單據取得借款,且達成口頭協(xié)議將此款用于合伙投資,與賈某等人簽定了借款合同,將47萬元非法占有取得直接控制,使賈某等人對這47萬元喪失了占有、使用、處分權能,李某某將這50萬元部分用于償還個人所欠工人工資,其余部分用于吃飯等費用,并未將此款用于煤礦工程投資(事實上承包煤礦工程并不需要前期投資,賈某、閆某施工隊工資應當從施工工程賺取利潤中支付),此行為屬于《中華人民共和國刑法》第224條第5款規(guī)定的詐騙行為,符合合同詐騙罪構成要件,構成合同詐騙罪。
2.李某某虛構需向某煤礦交安全抵押金、風險抵押金和工程質量抵押金,才能取得井下礦建工程施工權的事實,向被害人江某某騙取26萬元,發(fā)生在簽訂協(xié)議之前(事實上因為江某某感覺受騙最終未與李某某簽訂協(xié)議),而不是在簽訂、履行合同過程中。其行為構成詐騙罪。
上述兩個詐騙行為已犯罪既遂,后續(xù)的雇傭施工行為和支付工人工資等行為屬于民事法律關系調整,但可以作為量刑的參考依據。
三、筆者意見
筆者同意第三種意見,理由如下:
(一)如何認定“以非法占有為目的”。
刑法意義上的非法占有是指行為人采取某種被認為是犯罪手段,實施法律所禁止的行為,非法取得不屬于自己所有的財物,并將其置于自己控制之下的事實狀態(tài)?!耙苑欠ㄕ加袨槟康摹保侵感袨槿似髨D通過實施某種犯罪行為,達到將不屬于自己所有的公私財產轉歸自己所有的目的。具體包含以下幾個方面:
1.取得和占有財物行為的非法性。非法占有的前提條件是行為非法。一是取得財物的行為非法,為法律所禁止;二是占有財物的行為非法,沒有合法的依據。
2.行為人對取得財物的實際控制性。非法占有的本質特征是占有,也就是對財物的實際控制,主要體現為對財物的直接掌握與管理。這種掌握與管理必須是直接的、現實的,而不是間接的、想象的。
3.刑法中的非法占有是指對財產所有權四項權能的全面侵犯。行為人希望獲得不屬于自己所有財產的占有權,而且意在行使其使用權、收益權和處分權。
行為人在實施犯罪行為后,將公共財物非法占有,雖未改變公共財產的所有權,但所有權人已完全失去了對這部分公共財產的控制和掌握,喪失了占有、使用、收益、處分的權利,屬于犯罪既遂。至于這部分被犯罪行為人掌握和控制的公共財物即贓款贓物是用于行為人自己消費、揮霍,還是用于為公支出消費,原所有權人實際已無權問津,行為人的行為導致他人無法行使財產所有權的權能。行為人行使他人財產所有權的全部權能,無疑是對他人財產所有權的破壞。也就是說犯罪行為實施終了,屬于實施終了的既遂,而無須再論贓款的去向。非法占有的故意在犯罪實施終了后的轉變不能改變犯罪既遂后的性質,其將犯罪所得給誰并不影響犯罪之構成,也改變不了其犯罪的性質,而且犯罪所得數額特別巨大,屬于公訴案件,可能判處10年以上有期徒刑,當事人不可以進行和解,返還受害人財物僅僅是量刑的一個情節(jié)。
從上述分析可得知,李某某虛構需向某煤礦交安全抵押金、風險抵押金和工程質量抵押金,才能取得井下礦建工程施工權的事實,騙取賈某、江某某60余萬元,并對此款項加以處分,用于支付個人所欠工人工資以及自身吃飯、修車等費用。事后李某某理應積極挽救賈某、江某某等人的財產損失,主動承擔責任。但從案件證據來看李某某并沒有積極采取措施補救對方損失,且給崔某某出具《結算委托書》后卻反悔,并打電話給某煤礦方阻止結算,最終歸還所欠受害人款項是在公安機關立案后被動的履行還款義務,主觀上應認定李某某騙取賈某和江某某錢財的兩個行為都以非法占有目的。
(二)詐騙罪與合同詐騙罪的區(qū)分
詐騙罪與合同詐騙罪的關系,是一般法條與特殊法條的關系,詐騙罪是一般法條,合同詐騙罪是特殊法條。也就是說構成合同詐騙罪的行為首先應該完全符合詐騙罪的構成要件,兩罪之間是包含與被包含的關系。之所以刑法單獨規(guī)定了合同詐騙罪,是因為通過簽訂、履行合同的方式實施詐騙行為,其行為方式與普通詐騙者相比,既有共性也有特殊性。
二罪的犯罪主體均為一般主體,即達到法定刑事責任年齡、具有刑事責任能力的自然人。二者主觀上都以非法占有為目的,客觀上均采用虛構事實、隱瞞真相的方法,實施了騙取公私財物的行為。但是,在侵犯的客體上,合同詐騙罪除侵犯公私財產所有權外,同時也侵犯了合同雙方相互信任的信賴關系,從根本上動搖商品交易的基礎,這也是合同詐騙罪被歸于破壞社會主義市場經濟秩序犯罪的原因。在客觀方面,合同詐騙罪僅限于簽訂、履行合同過程中,采用虛構事實、隱瞞真相的欺騙手段,騙取合同對方當事人財物的行為;而普通的詐騙罪行為方式多種多樣,立法者采取了開放的罪狀表述方式。
基于上述理由,筆者認為:
1.針對案情一,李某某與賈某等人簽訂的口頭合伙協(xié)議符合合同成立構成要件。合同成立的要件有四個:(1)意思表示一致;(2)具有合法的“標的”,本案中李某某與賈某、崔某某在特定的場合形成的口頭合同標的為雙方合伙投資關系,合乎法律規(guī)定;(3)具有明確的協(xié)議,本案中李某某與賈某、崔某某在特定場合形成的口頭合同經雙方的供述和證言可以依常理推斷出合同內容明確具體;(4)合法主體,本案中合同主體均具有完全行為能力,根據合同成立的四要件可以確定李某某與賈某等人形成的口頭合同已成立。
根據《刑法》第224條,合同詐騙罪是指以非法占有為目的,在簽訂、履行合同過程中,采取虛構事實或者隱瞞真相等欺騙手段,騙取對方當事人的財物,數額較大的行為,而行為人并沒有承擔約定的民事義務,只想使對方履行根本不存在的民事法律關系的義務,直接非法占有對方財物。本罪的詐騙行為表現形式有兜底條款,予以規(guī)定:《刑法》第224條第5款規(guī)定,以其他方法騙取對方當事人財物的。這里所說的其他方法,是指在簽訂、履行經濟合同過程中使用的上述四種方法以外,以經濟合同為手段、以騙取合同約定的由對方當事人交付的貨物、貨款、預付款、或者定金以及其他擔保財物為目的的一切手段。本案中李某某以先簽訂借款合同后換取抵押金單據為手段,以非法占有為目的,騙取賈某等人合伙投資協(xié)議中約定的投資金額47萬元,且47萬元并未投資于施工工程中,存在著欺騙行為,其行為違法了法律的禁止性規(guī)定。
李某某的行為符合合同詐騙罪的構成要件,應認定為合同詐騙罪。
2.針對案情二,李某某虛構需向某煤礦交安全抵押金、風險抵押金和工程質量抵押金,才能取得井下礦建工程施工權的事實,使被害人江某某產生錯誤認識,借給李某某26萬元。李某某的行為符合詐騙罪的基本模式:行為人以非法占有為目的而實施欺詐行為(虛構需交抵押金的事實)—致使被害人產生錯誤認識(以為只有交了抵押金才能承包工程)—被害人基于錯誤認識而處分財產(將26萬元交給李某某)—行為人取得財產—被害人的財產權受到損害(李某某非法處分財產用于修車等)。此外,李某某是否在簽訂、履行合同過程中實施詐騙行為是區(qū)分詐騙罪與合同詐騙罪的關鍵因素之一。本案李某某虛構需向某煤礦交安全抵押金、風險抵押金和工程質量抵押金,才能取得井下礦建工程施工權的事實,向被害人騙得26萬元,發(fā)生在簽訂協(xié)議之前(事實上因為江某某感覺受騙而未與李某某簽訂協(xié)議),而不是在簽訂、履行合同過程中。李某某向江某某騙錢的行為符合詐騙罪構成要件,應以詐騙罪追究其刑事責任。
綜上所述,李某某沒有積極主動彌補被害人損失,而是在公安機關立案后,進入偵查終結前才以各種方式歸還受害人被騙財物,主觀上以非法占有為目的,虛構事實,騙取賈某等人47萬元,騙取江某某21萬元,兩行為分別構成合同詐騙罪、詐騙罪,應當數罪并罰,基于在偵查終結前能夠積極歸還受害人被騙財物,可以從輕量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