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生活中的那只“羊”

劉漢杰

12年生肖一輪回，今年又值羊年。提起羊，我們會舉出許多與羊有關(guān)的事物，諸如“羊肉串”“羊肉泡饃”等美食，國寶青銅器“四羊方尊”，民間游戲“叼羊”比賽，吉利語“三陽（羊）開泰”， 孝行典故“羊羔跪乳”以及國產(chǎn)動畫片“喜羊羊與灰太狼”等等。從上面列舉的這些內(nèi)容可以看出，進入中國文化中的那只“羊”，已經(jīng)不是一個普通的家畜，更像是一個文化靈物。

有關(guān)羊的歷史

美國動物學家羅杰·卡拉斯寫過一本很有意思的書——《完美的和諧：人類的動物伴侶》。在書中，他結(jié)合神話、傳說和歷史，從一個全新的視角闡釋了動物改變?nèi)祟惖臍v史進程。他按動物被人類馴化的先后次序排列章節(jié)，把山羊列在家畜的第一位，并稱之為“改變?nèi)祟悮v史的動物”。

考古發(fā)現(xiàn)證實，最早被人類馴養(yǎng)的羊出現(xiàn)在西亞?？脊艑W家在西亞的多處新石器時代的遺址中發(fā)現(xiàn)了山羊與綿羊的骨骼。經(jīng)過研究確認，西亞的原始人類大約在1萬年前就已經(jīng)放養(yǎng)山羊了。在后續(xù)的一系列發(fā)掘中，不僅證明了這一地區(qū)是人類最早馴養(yǎng)山羊的地區(qū)，而且還證明了山羊是最早被人類馴養(yǎng)的動物，綿羊的歷史則稍晚于山羊。

一般認為，中國境內(nèi)家羊的歷史比西亞晚了至少5000年。目前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的年代最早的幾處新石器時代遺存中都沒有羊的骨骸。如磁山文化的動物群中沒有羊;裴李崗文化中只有陶制的羊頭，羊頭造型簡單，羊角粗大，形似野盤羊角，不大可能是家羊;河姆渡文化中出土有陶羊頭，從外形上看，它既不是綿羊也不是山羊，有可能是蘇門羚。進入青銅時代（夏、商、西周至春秋時期）后，從西北到中原地帶，羊的數(shù)量明顯多了起來。商代西北羌人以養(yǎng)羊為業(yè)，周代中原地區(qū)的養(yǎng)羊業(yè)已十分興盛。

從生態(tài)學的角度來看，羊的馴化對原始先民有著特殊的意義。以養(yǎng)豬與養(yǎng)羊為例，在自然放養(yǎng)的條件下，豬的食物是野果、菌菇類、野生谷物、根莖類植物等，而這些人類也可以食用，豬與人在覓食上處于同等競爭的地位。羊所吃的食物則大多是人類不能直接食用的植物，羊可以吃草，人可以吃羊的肉，喝羊的乳。羊的馴化擴大了人類原來無法利用的草地資源，提高了人類適應自然的能力。這就如同人類挖掘水井一樣，它使人們可以居住在遠離江河湖泊的地帶，進一步擺脫了自然環(huán)境的束縛。

有關(guān)羊的觀念

出現(xiàn)在華夏先民生活中的羊，從一開始就不只是餐桌上的美食，它被人們附著了諸多的觀念，如吉祥、美好、公正等，具有了多樣化的象征意義。具體而言，主要體現(xiàn)在如下幾個方面：

羊是吉祥的象征。

被史學界譽為“臻于極致的青銅典范”——國寶四羊方尊，是中國現(xiàn)存最大的一件商代青銅方尊。尊是商代大型盛酒器，用作祭祀禮器。在商周時期，級別最高、最隆重的祭祀稱“太牢”，也稱“大牢”。牛、羊、豕三牲皆備謂之“太牢”。按先秦禮制規(guī)定，只有天子祭祀時才能用“太牢”。“牢”的本義是指關(guān)牲畜的欄圈。用作犧牲的動物，在行祭前需先飼養(yǎng)于“牢”，由此，用于祭祀的犧牲也稱“牢”。在商代人的觀念中，“羊”通“祥”，寓意吉祥。把犧尊（犧，是指祭祀用的純色牲畜，商代犧尊主要有羊、虎、象、豕、牛、馬、鳥、雁、鳳等造型）鑄成羊形，除了有把吉祥獻給祖先、神靈之外，恐怕還有對羊等家畜興旺的一種精神祈求。

此后，羊為祥瑞的觀念一直深浸于中國文化之中。每逢歲首，中國人多言“三陽開泰”，以示吉祥。“三陽”之說出自《易經(jīng)》：正月為泰卦，三陽生于下。冬去春來，陰消陽長，有吉亨之象。由于“羊”與“陽”通，民間或書作“三羊開泰”，或繪作吉祥圖案。傳統(tǒng)的圖案則繪3只羊在陽光下吃草來表示，有好運即將降臨之意。又如，廣州市“羊城”之說的由來，也與羊兆吉祥有關(guān)。相傳周朝時此地大旱，莊稼顆粒無收，百姓向上天祈求，感動了上蒼。5個仙人騎著口銜谷穗的5只羊降臨此地，將谷穗贈予人們，并祝愿這里永無饑荒。仙人離去后，5只仙羊則變成石頭留在了人間。

羊是美的化身。

按《說文解字》解釋：“美，甘也。從羊從大。羊在六畜主給膳也。美與善同意?！睂Υ?，學者們有不同的見解，或說“羊大為美”，或說“羊人為美”，或說羊的美質(zhì)在于“交換”，用羊作為等價交換物，可以換回很多自己需要的東西。也有研究者認為，人們之所以以羊為美，源于古人對羊生產(chǎn)過程的崇拜。羊生小羊，胞胎出母體后，母羊咬破胞衣，小羊羔從里面掙脫而出，這種胞胎的產(chǎn)育滑溜順利，母羊沒有太大的痛苦。人類的生產(chǎn)過程則不同：嬰兒先在母體中掙破胞衣，四肢伸張，形體變大，母親需要承受較大的痛苦。所以，《詩經(jīng)·大雅·生民》對周人的始祖母姜嫄生后稷的描述，就有希望人類生產(chǎn)如羊般的順生：“誕（到了）彌（滿）厥月，先生（第一胎）如達（順滑），不坼（裂開）不副（破裂）。”其意是，姜嫄懷孕足月，生產(chǎn)時下體不破，很順滑地生出一個“胞胎”，像母羊生羊羔一樣。

羊是民族的圖騰。

圖騰為印第安語totem的音譯，源自北美奧吉布瓦族的方言，其意為“他的親族”，即指一個氏族的標記或圖徽。處于氏族社會的原始人相信本氏族起源于某種動物、植物或其他特定的物類，并認為這種物類是氏族的象征和保護者，因而對其要加以特殊的愛護，并舉行各種崇拜活動。

歷史上，我國一些民族曾以羊為圖騰，這從近現(xiàn)代的民族學材料上可以找到佐證。羌族是中國西部一個古老的民族：“羌，西戎牧羊人也。南方蠻閩從蟲，北方狄從犬，東方貉從豸，西方羌從羊?！痹诮甲宓某赡甓Y中，主人家要備一只活羊，先由端公（巫師）祭祀，祭后此羊由主人家養(yǎng)至終老，并供以特殊的食品——干白菜，稱之為“神羊”。四川涼山彝族在人死之后，要請“畢摩”（巫師）制作“馬堵”（類同靈位），作為死者靈魂的依附，制作“馬堵”的核心部分則必須用羊毛或羊毛線。侗族以撒媽（寨祖母）和撒堂（先祖母）為至上女神，在祭祀她們的廟堂附近要蓋一間羊房，全寨共同飼養(yǎng)一只白公羊，當作撒媽和撒堂的化身。上述這些其實都帶有原始民族圖騰崇拜的遺痕。

巖畫中的羊。

巖畫是人類早期的一種藝術(shù)形式，它用圖像形象記錄了原始氏族、部落、乃至各歷史時期人們生活中的感受，揭示了人類在不同的歷史發(fā)展階段的勞動方式、經(jīng)濟活動、思維方式、心理狀態(tài)、信仰活動、社會生活實踐以及人類與大自然間的種種關(guān)系，匯成了人類歷史活動信息的源泉。巖畫的內(nèi)容豐富多彩，而動物圖像占絕大多數(shù)，其中羊的形象又占相當大的比例，羊的巖畫生動反映了遠古時期人與羊的關(guān)系。我國巖畫分布幾乎遍及全國，巖畫點近千處，畫面近百萬幅，居世界前列。在內(nèi)蒙古大興安嶺巖畫、陰山巖畫、寧夏賀蘭山巖畫、甘肅黑山巖畫等巖畫中，羊是在巖石上刻畫最多的一種動物。巖畫的創(chuàng)作手法是稚拙的，卻又是傳神的。這里有獵羊圖、牧羊圖，也有表現(xiàn)羊在草原上嬉戲的母子同樂圖、人羊共嬉圖、雙羊角力圖等，內(nèi)容非常豐富。當我們面對這些巖畫中千姿百態(tài)的羊的形象，不禁會感嘆遠古先民與羊真是息息相關(guān)，把它刻在巖石峭壁上，歷經(jīng)幾千年、甚至幾萬年的風雨滄桑，向后人講述著遙遠的故事。

羊代表著公正。

獬豸是上古神話傳說中的神獸，其原型是羊：“獬豸，一角之羊也。”其形狀如羊，額上一角，雙目有神;其性，懂人言，知人性，能辨是非曲直?？脊虐l(fā)現(xiàn)證實，先秦時期的獬豸都是一角羊的造型?！赌印分杏涊d了一則有關(guān)獬豸的故事：春秋戰(zhàn)國時期，齊莊公的兩個臣子壬里國與中里憿打了3年官司。因為案情難以判斷，齊莊公就讓獬豸來判斷。結(jié)果，壬里國的訴狀讀完，獬豸沒有表示;而中里憿的訴狀還沒有讀到一半，獬豸就用角頂翻了他，于是齊莊公判決壬里國勝訴。

有學者研究指出，法制其實起源于遠古的游牧部落。其原初的情境是：判案都在祭祖的祠堂內(nèi)進行，讓那些作案者在祖先神靈的威懾下產(chǎn)生悔過之心。獬豸的原型其實是佩戴羊角和羊面具的巫師。由于獬豸是公平正義的象征，因此，后世御史等執(zhí)法官吏戴的帽子又稱為“獬豸冠”。

除了上述諸多觀念外，古人還有“羊羔跪乳，烏鴉反哺”的認知，傳統(tǒng)文化視羊為孝行的典范。在近代民間，又有“女忌屬羊”的說法。民國《滄縣志》記載：“俗謂女子屬羊無好命，議婚者十九因此而不就，故未年生女概添減其齡以諱之?！边@多系民間說辭，實無憑據(jù)。歷史上，屬羊者運程顯貴的例子比比皆是，如宋高宗趙構(gòu)的皇后吳氏就屬羊。吳氏出生前，其父吳近夢見一個亭子，亭匾上有“侍康”二字，旁植芍藥，唯一花開放，異常妍麗，花下臥有一只白羊。吳氏出生后聰明可人，14歲時被選入宮，侍奉康王趙構(gòu)，一生經(jīng)歷高、孝、光、寧四朝，在皇后（太后）位長達55年。

相關(guān)鏈接

“十羊九不全”是怎么來的？

在清朝咸豐年間之前，并未出現(xiàn)過“十羊九不全”的說法。相反，歷史上認為屬羊是安定、富裕、美好的象征。據(jù)說，“十羊九不全”的說法來自于晚清，當時民間有人反對屬羊的慈禧太后當政，便稱她的屬相誤國。此外，曾國藩、李鴻章都屬羊，再加上清朝末年吏治的腐敗，使百姓更加憎恨屬羊的王侯將相。事實上，“十羊九不全”之說是近代出于政治的需要，此后在民間流傳下來。

有關(guān)羊的習俗

羊是中國傳統(tǒng)的“六畜”（ 馬、牛、羊、豬、狗、雞）之一，自古以來就與人們的生活息息相關(guān)。由于民族文化傳統(tǒng)的不同和經(jīng)濟生活方式的差異，形成了豐富多彩的與羊相關(guān)的習俗。

新疆錫伯族有“搶羊骨頭”的婚俗?；槎Y之后，公婆會在新房的炕沿上放上一塊羊大腿骨。雙方兄弟姐妹聚于新房，將拴有紅線的兩個酒杯放在盤里，迅速調(diào)換，讓他們?nèi)芜x一杯，喝到酒者大吉，要連飲3杯。之后，雙方兄弟姐妹開始爭搶羊骨頭。男方家人搶到了，認為新娘勤勞能干，能養(yǎng)孩子，家庭美滿幸福;女方家人搶到了，則認為新娘會持家，不會受氣，家庭和睦興旺。

云南普米族有“殺羊開路”（ 也稱“結(jié)羊子”）的喪葬習俗。當?shù)厝苏J為，人死后要將其靈魂送歸故里，遂以綿羊作為替身為死者“引魂開路”。屆時，由巫師將涂有酥油的面偶放在蒿枝做成的十字架上，插入糧斗內(nèi)祭鬼，接著向做替身的羊指出死者的名字，再撒酒和糌粑。由死者家屬跪請羊喝酒，并跪拜辭行。最后，巫師執(zhí)刀刺羊，取出羊心獻于祭桌，并為死者念經(jīng)，使死者能與祖先團聚。

新疆哈薩克、維吾爾、柯爾克孜、蒙古等民族有“叼羊”比賽的民間游戲。一般在節(jié)慶、婚禮或男孩子“割禮”時舉行。叼羊開始后，騎手們快速沖向羊只，經(jīng)過幾番較量，最后奪得羊只的騎手就是勝利者。誰家主辦叼羊比賽，勝利者就把羊送到誰家，表示送來人畜兩旺、牧業(yè)豐收的喜訊。當夜，主人要設宴招待所有參加叼羊比賽的騎手和客人，通宵歡慶。

豫北、冀南一帶有舅舅為外甥“送羊”的習俗。在這一帶鄉(xiāng)村，每年農(nóng)歷五月十三日，外祖父、舅舅要給小外甥送羊。據(jù)說，最早送的是活羊，后來改用面蒸的“面羊”，再后來是“糕點羊”。傳說此俗與沉香劈山救母有關(guān)。沉香劈開華山救出生母后，要殺死虐待其母的舅舅楊二郎。楊二郎為重修兄妹之好，每年給沉香送一對活羊，也便有了“送羊”的風俗。

另外，河北、湖北、浙江等地還以農(nóng)歷正月初四為“羊日”。在這一天，人們看天氣陰晴占卜當年養(yǎng)羊業(yè)是否興旺。晴則興盛，陰則不祥。每逢羊日，人們戒殺羊，忌打羊、罵羊。

有關(guān)羊的飲食

漢字“鮮”是會意字，從魚從羊。清人屈大均說：“東南少羊而多魚，邊海之民有不知羊味者;西北多羊而少魚，其民亦然。二者少而得兼，故字以‘魚’‘羊’為‘鮮’?！背磅r”字外，漢字里與羊有關(guān)的表示膳食的字更是不勝枚舉。

在中國傳統(tǒng)菜系中，以羊為主料的名品不少。歷史上有先秦的羊炙，漢代的羊膾，魏晉南北朝的炮羊肉，隋唐五代的羊肉羹面、生羊膾，宋代的燒羊肉，元代的羊骨粥、炙羊心，明代的炒羊肚、烹羊，清代的煨羊腦、凍羊肉、紅煨羊排等;現(xiàn)代的則有新疆的烤羊肉串、蘭州的手抓羊肉、西安的羊肉泡饃、內(nèi)蒙古的烤全羊、北京的涮羊肉、成都的羊肉湯鍋、蘇州的藏書羊肉等等。

在中國人的傳統(tǒng)觀念里，羊肉性熱、大補?！侗静菥V目》上說：“羊性熱屬火，故配于苦。羊之齒、骨、五臟皆溫平，惟肉性大熱也?！薄把蛉庥行沃?，能補有形肌肉之氣。故曰補可去弱，人參、羊肉之屬。人參補氣，羊肉補形?！彼渍Z講：“羊幾貫，賬難算，生折對半熟時半，百斤只剩廿余斤，縮到后來只一段。”意思是100斤羊，宰羊分割下來只50多斤，煮熟后大約只有20多斤。羊肉損耗多，也最能飽人，吃到肚子里容易發(fā)脹。因此，明代李漁曾說，滋補者是羊肉，害人者也是羊肉。

在一些民族地區(qū)，羊肉是待客的佳品。蒙古族設宴招待客人時，一般都要上全羊，以示隆重?！叭蛳庇蒙掀返聂裳蛞蕴貏e的爐子用慢火烤制。烤一段時間后，將整羊取出來涂上一層油，再接著烤。一般要烤四五次，用1天多的時間才能將全羊烤好?？竞玫难蛉碛土?，吃起來肥而不膩。食用前，還有一定的講究：先由長者朗聲獻詞;獻詞完畢，由一個晚輩用刀將整羊肉上的羊頭皮劃割幾小塊，捧給在場的長者，獻祭天地火神;接著便把羊頭撤去，將席上整羊肉的脊背按一定的順序劃割成正方形;之后，客人便可以用蒙古刀邊割邊吃了。

在中國歷史上，還有不少與吃羊肉有關(guān)的故事。如《左傳》中就載有“羊羹不遍，駟馬長驅(qū)”的故事。鄭國公子歸生受命于楚，前去攻打宋國。宋國大夫華元帶兵迎戰(zhàn)。開戰(zhàn)之前為鼓舞士氣，華元殺羊慰勞將士，結(jié)果忘了給自己的御手羊斟吃肉。開戰(zhàn)后羊斟生氣地說，前天的羊是你做主，今天的仗是我做主。于是駕著華元所乘的戰(zhàn)車直入鄭國軍陣，宋軍沒了統(tǒng)帥，慘遭失敗。就這樣，一碗羊肉就決定了一場戰(zhàn)事的勝負。

在中國傳統(tǒng)姓氏中，羊姓是最古老的姓氏之一。關(guān)于羊姓的由來，有說源于姬姓，出自春秋時晉國大夫祁盈后代的封地，屬于以封邑名稱為姓氏;有說源于官位，出自西周時期的官吏羊人，屬于以官職稱謂為姓氏;還有說源于古羌族，出自春秋時期西戎后裔羌族部落，屬于以部落名稱為姓等。歷史上羊姓名人輩出，如晉代的羊祉、南北朝時的羊侃、明代的羊可立等。

【責任編輯】王 ?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