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財神”與“二總統(tǒng)”：還原真實的梁士詒

邸永君

在清末民初的政治舞臺上，曾活躍著一位廣東籍翰林——梁士詒。他科舉起家，書生從政，無書不觀，熱心兵事，嫻于經(jīng)濟，幾落幾起，官至北洋政府國務總理。當時政壇主要人物袁世凱、孫中山、徐世昌、張作霖、段祺瑞乃至蔣介石，均對其刮目相看。

投身實業(yè)

梁士詒（1869～1933年）祖籍廣東三水，早年與其父梁知鑒同在本鄉(xiāng)、廣州、香港讀書，后又曾與梁啟超同于佛山書院游學。光緒十五年（1889年），兩人結(jié)伴參加鄉(xiāng)試，同時中舉。翌年，赴京會試，落第而歸;兩年后再應會試，仍不第。南歸途中，逗留上海，開始傾力搜羅新書和譯本，究治財政、河渠、農(nóng)業(yè)等實學。光緒二十年（1894年），終得金榜題名。

梁士詒熱心國事，敢作敢為?？贾羞M士后不久，甲午戰(zhàn)爭爆發(fā)，清廷慘敗，朝野忿忿。他與30余人聯(lián)名上書，請究李鴻章不備而戰(zhàn)之責。翌年，梁士詒任編修，時清廷鼓勵翰林回鄉(xiāng)振興教育，數(shù)年后可按業(yè)績授職。梁士詒遂告假返鄉(xiāng)，受聘為鳳岡書院主講。光緒二十三年（1897年）回京，先后入武英殿、國史館、編書處任協(xié)修。庚子之亂起，義和團與八國聯(lián)軍先后入京，梁士詒離京回粵避亂，仍入鳳岡書院主講，后改書院為學校，成為三水縣創(chuàng)立新式學校之第一人。

光緒二十九年（1903年），為網(wǎng)羅登進新型人才，清廷仿康熙、乾隆時故事，詔開經(jīng)濟特科。梁士詒在京應試，首場點為一等第一，朝野有“特元”之譽。慈禧太后自從戊戌變法后，最恨康有為和梁啟超，對粵籍士人亦深懷偏見。她聽信流言，誤以粱士詒為梁啟超之弟，康有為又名祖詒，即所謂梁頭康尾。鑒于此，梁士詒落第。然此變故反而使梁士詒在京師士林中聲名大噪。當時，直隸總督袁世凱熱衷新政，其志不小，聞聽梁士詒精通“時務”，年富力強，即通過天津海關(guān)道唐紹儀介紹，禮聘其至天津，任北洋總書局總辦，《袁世凱兵書》多出其手。翌年秋，清廷委任唐紹儀為議藏約全權(quán)大臣，唐紹儀奏請調(diào)粱士詒出任參贊協(xié)助。光緒三十一年（1905年）初，二人聯(lián)袂出使印度，經(jīng)數(shù)月努力，與英國簽訂《續(xù)訂藏議條約》，確認中國對西藏擁有領(lǐng)土主權(quán)。其間，粱士詒派人調(diào)查印度鴉片的種植、制煉、稅收等情況，撰寫詳細報告，并擬出各種禁煙方案，為促成清廷1906年9月頒布《禁煙諭令》以及同年11月擬定《禁煙章程》，起到了重要的推動作用。不久，粱士詒受任鐵路總文案，參與締結(jié)《中日東三省條約》，以后又設置督辦五路總公所。自此，粱士詒開始涉足交通領(lǐng)域，在他的悉心經(jīng)營下，強大有力的交通系官員集團逐漸形成。

光緒三十二年（1906年）春，粱士詒因辦理外交得力，奉旨以五品京堂候補，在外務部丞參上行走，并記名丞參。同年10月，清廷增設郵傳部，統(tǒng)轄航、路、郵、電各業(yè)，并接管商務及督辦大臣所管之鐵路，派梁士詒接管鐵路。1907年1月，粱士詒助唐紹儀督辦京漢、瀘寧、道清、正太、汴洛等五鐵路事宜。4月，郵傳部設置五路提調(diào)處，梁士詒任提調(diào)，主管五鐵路，開始大力經(jīng)營我國近現(xiàn)代交通事業(yè)。

在其經(jīng)營鐵路4年多的時間內(nèi)，中國境內(nèi)鐵路在五路基礎上又增加京奉、廣九二線，后又再筑津浦、吉長、株萍三路，使線路擴展至10條。其間，他對外更改合同以收回鐵路主權(quán)，對內(nèi)則擴展線路清理積弊，為我國早期鐵路事業(yè)的發(fā)展做出了積極的貢獻。

民國新貴

宣統(tǒng)三年（1911年）初，唐紹儀被解職。與梁士詒已結(jié)宿怨的盛宣懷出任郵傳大臣。他排斥異己，奏請撤消梁士詒鐵路總局局長和交通銀行幫理職務。同年10月，武昌事起，清廷風雨飄搖，不得已起用3年前被罷黜的袁世凱出山組閣，梁士詒時來運轉(zhuǎn)，被起用為郵傳部副大臣、大臣。后袁世凱在北京就任臨時大總統(tǒng)，梁士詒因“主持內(nèi)外，厥功甚巨”被任命為總統(tǒng)府秘書長，從此成為新朝樞密，掌管內(nèi)政、外交中樞大權(quán)，承上啟下，聯(lián)系內(nèi)外，坊間有“二總統(tǒng)”之稱。

民國初年，政局紛亂，群雄蜂起。梁士詒為袁世凱所倚重，遵其旨意，利用桑梓人脈，先挑撥廣東新銳胡漢民與陳炯明關(guān)系，使陳擁袁;繼而以為父祝壽之名，回粵收買粵籍將領(lǐng)擁袁;遣其胞弟赴香港活動，促成廣東軍變，取消獨立，南方反袁軍事同盟瓦解。他在挫敗孫中山等人發(fā)起的“二次革命”、平息南方諸省反袁過程中立下大功。袁世凱躊躇滿志，急于做正式大總統(tǒng)，命梁士詒組織公民黨脅迫國會，選舉袁為大總統(tǒng)。此時，財政總長周學熙告假，梁士詒出任財政部次長代理部務，既掌握中樞大權(quán)，又控制交通、財政大權(quán)，得“梁財神”之號。

然而，袁世凱得隴望蜀，夢想稱帝。梁士詒頗不理解，表示反對，因而被逐出總統(tǒng)府，出任稅務處督辦。梁士詒在連吃苦頭后，悟出“贊成帝制是不要臉，不贊成則是不要頭”之情勢，轉(zhuǎn)而在袁世凱稱帝過程中，在財政上大力支持，成為帝制派中堅人物。

“洪憲帝制”鬧劇般草草收場后，北京政府著手懲治帝制策劃操辦者。西南方護國軍方面原提出一個懲治禍首名單，除籌安會“六君子”楊度、孫毓筠、嚴復、劉師培、李燮和和胡瑛外，加上梁士詒、朱啟鈐、段芝貴、周自齊、張鎮(zhèn)芳、雷震春、袁乃寬“七兇”，合稱“十三太?！??？偫矶戊魅鹩⑹聦幦耍χ髡壑?，主張將帝制派與被緝拿的國民黨人一同予以特赦。大總統(tǒng)黎元洪則認為不能將兩者混同，黎、段意見相左。西南方面則堅決要求懲辦，為滿足各方要求，經(jīng)多次磋商，北京政府發(fā)表懲辦帝制禍首命令，將楊度、孫毓筠、顧鰲、梁士詒、夏壽田、朱啟鈐、周自齊、薛大可8人列為禍首。梁士詒見大勢已去，偕其弟逃往香港避難。

在避難期間，梁士詒仍不忘國事，盡力而為。1917年7月1日，張勛等人在北京擁戴清帝溥儀復辟。梁士詒在香港分別致電唐紹儀、葉恭綽、陸榮廷等，聲援討逆。同年10月，梁士詒應邀訪問日本，力主和平統(tǒng)一中國，提出“中國提供天然及勞動力，日本提供資本和技術(shù)”等主張，并擬訂出中日實業(yè)合作的詳盡計劃。

1918年2月，北京政府宣布特赦，對梁士詒、朱啟鈐、周自齊3人免于追究。梁士詒回到北京后，被選為交通銀行董事會董事長，后又被選為安福會參議院院長，梁士詒重新活躍于北京政壇。他致力于與西南護法軍政府聯(lián)絡，以期南北和平統(tǒng)一，并重新與孫中山建立聯(lián)系。

是年，一戰(zhàn)結(jié)束，梁士詒此前策劃派出勞工20萬人赴歐，此舉也是中國取得參加巴黎和會資格的因素之一。

盛極而衰

1920年9月，民國政府宣布梁士詒獲一等火綬寶光嘉禾章，由大總統(tǒng)徐世昌親自授勛。12月，經(jīng)張作霖推薦，梁士詒出任國務總理，這是其仕途之顛峰。31日，梁士詒會見日本公使，表示膠濟鐵路由中國政府借款自辦。不料外間傳言他向日方借款自辦，一時掀起強大的“反梁倒閣”風潮。廣州軍政府也下令通緝徐世昌、梁士詒，直系軍閥吳佩孚乘機攻擊他們“賣國媚外”、斷送膠濟鐵路，揚言要訴諸武力。梁士詒成眾矢之的，不得已于次年1月托病請假，不久后第二次避居香港。

1923年2月，孫中山回廣州，第三次組織政府，邀請梁士詒共商國是。梁士詒選派葉恭綽、鄭洪年支持孫中山，分別擔任大元帥府財政部部長和次長。1924年3月，梁士詒從香港啟程，赴歐美實地考察各國戰(zhàn)后政治、經(jīng)濟、文化、社會等狀況，至9月初經(jīng)日本返港。

直奉戰(zhàn)爭后，段祺瑞重新執(zhí)政。1925年3月，梁士詒應邀赴京參加善后會議。他先后任財政善后委員會委員長、交通銀行總理、憲法起草委員會主席和關(guān)稅特別委員會委員。1927年，張作霖的“安國軍”總司令部設立政治、外交、財政討論會，梁士詒被聘為政治討論會會長，極力對抗國民革命軍北伐。1928年6月，張作霖在皇姑屯事件中被炸殞命，北洋政府時代至此結(jié)束。梁士詒被國民政府通緝，落荒而逃，第三次避往香港。

播惠后人

盡管梁士詒熱衷新政且身體力行，但心靈深處尊孔敬儒，趨于保守。1914年3月，他曾奉大總統(tǒng)袁世凱之命，以總統(tǒng)府秘書長的身份，到北京孔廟代行祀孔之禮。禮畢，他宣講《論語》中“導之以德，齊之以禮”一章，以弘古道。

他早年便提攜咸豐朝翰林葉衍蘭之孫葉恭綽（粵籍名流，畢業(yè)于京師大學堂仕學館，財政奇才，兼擅金石書畫），使之成為交通系第二首領(lǐng)。葉恭綽亦招賢納士，為香港文化事業(yè)發(fā)展奠定了堅實基業(yè)。20世紀20年代開始，革命漸興，文脈奄奄，梁士詒、葉恭綽乘機羅致人才，召集大批飽學之士來港定居，而當時香港華人富商“養(yǎng)士”之古風猶存。他們邀集不少前清翰林，在香港大學等學府執(zhí)掌教習并著書立說。此輩名重才高，多才多藝，對香港的文化教育、藏書出版乃至書法繪畫以及新聞傳播事業(yè)的發(fā)展做出了不可磨滅的貢獻。尤其是朱汝珍太史晚年任香港孔教學院院長，就中華文化之延續(xù)與廣大而言，堪稱先知與前驅(qū)。他們的努力使中華文化得以在殖民地背景下仍薪火相繼，使香港至今仍在中華傳統(tǒng)文化傳承方面獨具特色與優(yōu)勢。飲水思源，梁士詒功不可沒。

此外，梁士詒還是海南島設省的首倡者之一。早在民國元年（1912年）9月，廣東旅京同鄉(xiāng)會聚首于北京粵東新館，歡迎孫中山先生入京，蒞會者30余人。梁士詒被推為主席，登臺述說歡迎孫先生之旨。廣東進士陳發(fā)檀有云：“中國有兩大島：一臺灣，一瓊州。臺灣已被日本占去，惟余瓊州，萬一再為法占，則全國受影響。若欲整頓，非將瓊州改為一省不可?！甭犅劥嗽?，梁士詒立即表態(tài)支持。然而其后，中國政局動蕩，中原紛爭逐鹿，城頭屢換王旗。經(jīng)濟實業(yè)，何遑顧及？1988年，海南終于得以建省，已是70余年之后的事情了。

綜上所述，梁士詒先生以科舉起家，憑才華入仕，入翰林而留心實學，選“特元”而失之交臂;保朝廷而初建功業(yè)，遇袁世凱而平步青云;民國新貴，有“二總統(tǒng)”之稱;實業(yè)奇才，得“梁財神”之號;修鐵路而宏圖大展，助帝業(yè)而獲罪元兇;其學富五車，一腔熱血;海內(nèi)遍交知己，香港凝聚英才;倡海南建省，有先知之智。此時此刻，撫今追昔，真心感佩粱士詒之膽識與睿智。

【責任編輯】王 ?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