個體化背景下社會公共性培育的微場域

王楊

【摘要】個體化是當下中國社會一個顯性現(xiàn)象，國內外學者在個體化的研究范式與內容上存在諸多差異。利群讀書會是湖北省2014年度“十佳青年書香號”先進集體，其在讀書育人方面的成功做法受到關注。文章主要是立足于中國社會個體化這個大背景，分析社會公共性的消解及其弊病，并著重以利群讀書會這一高校讀書交流平臺為案例，深入探索這一微場域及類似微場域在社會公共性培育中的作用。同時，以這一案例為突破口，提煉出一些具有可復制性的做法應用于社會的其他微場域，以此推動整個社會公共性的培育進程。

【關鍵詞】個體化 公共性培育 微場域

【中圖分類號】D6 ? ? ? ? ? ? 【文獻標識碼】A

個體化的進程是一個由隱性到顯性的過程，個體化與公共性在相對一定時空內呈現(xiàn)出相互背離的局面即個體化進程加速與公共性進步消解是相伴隨的。在這個過程中，由于所謂抽離現(xiàn)象的發(fā)生，社會在短時間內會出現(xiàn)一些弊病。針對這些弊病，公共性的培育應予以重視并采取行之有效的措施來實踐。一般而言，公共性的培育路徑分為宏觀和微觀層面，宏觀層面設計的場域相對復雜，產生顫動的可能性比較大。而微觀層面因素相對簡單些，故操作起來難度相對低些。

個體化研究中的理論演繹與實踐塑造

在西方，個體化的發(fā)展與研究是伴隨社會整個發(fā)展過程的，理論的發(fā)展有著很長的學術歷史。在對這一理論進行探析時，一些社會學大家提出自己相對獨立的視角與范式，涂爾干、韋伯、滕尼斯等人紛紛建立起自己的知識樹。人類社會發(fā)展的總趨勢為農業(yè)社會向工業(yè)社會的轉變，這一變化是基礎性與根本性的，在這個改變的基礎之上發(fā)展一系列形式性的變化。涂爾干提出有機團結和機械團結這兩個概念并將其進行對比，有機團結的主要特點在于其產生背景為勞動分工的工業(yè)社會，此時社會面臨家庭功能的衰退、國家或政治團體與個體的疏離，個體缺乏整合的必要環(huán)境。①韋伯則認為在社會由農業(yè)文明向工業(yè)文明的轉型中，必然會伴隨著傳統(tǒng)權威向法理權威的轉變，傳統(tǒng)權威的基礎是人與人之間的關系，法理權威的基礎則是人與制度之間的關系，故人與人之間的聯(lián)系會趨于減弱。②在滕尼斯看來，社會在發(fā)展中呈現(xiàn)出一種轉變即由共同體向社會的變化，變化的另一種表現(xiàn)形式即為由禮俗社會向法理社會的過度，禮俗社會表現(xiàn)為簡單的、情感性、直接的社會生活群體，而法理社會則更多表現(xiàn)為隱秘的、私人的特征。③

除了上述學者的理論，一些當代西方社會學大師如吉登斯、貝克、鮑曼在個體化的理論研究方面也做出重要的貢獻，筆者在這里就不作贅述了。盡管不同學者自身經歷不同以及研究基礎與方法存在差異，但在對個體化的研究中也存在一些共識性的東西，主要表現(xiàn)在個體化意味著個體從傳統(tǒng)中抽離出來，這里的傳統(tǒng)主要指的是社會交往關系，它包括個體與其所在群體成員間的關系以及個體與其他群體之間的關系。個體與傳統(tǒng)社會交往關系的分離并不意味著個體完全拋棄了傳統(tǒng)，而是在做出行為判斷時學會選擇性的歸屬傳統(tǒng)。另外，個體化也強調個體在強調自我尊嚴與自我意識的同時，也更加希望得到群體內部成員的認可與尊重，個體自身的權利意識顯著增強。

在中國，最早明確提出社會個體化現(xiàn)象的學者是閻云翔，在探究中國社會的個體化中，他主要關注的是社會流動對個體化的作用。在社會流動中，不僅僅是社會精英獲取資源的途徑增加，普通群眾利用流動的合法性和機會也開創(chuàng)出諸多游離于既有國家與制度之外的途徑來謀取資源。在這個過程中，個體與傳統(tǒng)群體的關系必然會發(fā)生改變，個體對舊屬社會群體的依賴性日減，個體在整個社會單元中社會獨立性日益增加。閻云翔關于個體化理論的研究地理空間重點在鄉(xiāng)村社會，他認為在中國鄉(xiāng)村，個體化發(fā)生的更加明顯、確確實實發(fā)生了。④閻云翔在《私人生活的變革》一書中認為在過去半個世紀，農民私人生活經歷了雙重的轉型即私人家庭的崛起以及家庭內部個人私生活的普遍出現(xiàn)。這一轉型的核心在于個人作為獨立主體的興起，國家、集體、大家庭倫理秩序的主導地位逐漸下降，個人生活和小家庭不斷興起和發(fā)展，成為了生活的重心。

20世紀80年代非集體化改革以后，國家減少了對人民私人生活的干預，國家的突然撤出留下了巨大的社會和道德真空。與此同時，鄉(xiāng)村社會又被卷入商品經濟與市場中，受到西方自由思想、消費主義等各種實用主義的價值觀的影響。這種價值觀強調個人享受的權利，將個人欲望合理化。在這樣的背景下，鄉(xiāng)村社會成員傾向于更加關注個人的利益要求，更加在乎個人權利的實現(xiàn)。解讀閻云翔的理論，筆者認為中國鄉(xiāng)村社會生活的私人化或個體化變革不是鄉(xiāng)村社會成員自發(fā)推動的，鄉(xiāng)村在這一過程中的主動性是不夠的。與之相反，鄉(xiāng)村社會在這一過程中卻處于被動地位，其由于歷史因素和現(xiàn)實因素，獲取信息與資源的途徑與能力是有限的，故鄉(xiāng)村社會生活在涉及私人社會生活變革中的地位是處于接受外界影響的狀態(tài)。放在國家的語境下，鄉(xiāng)村社會的行為邏輯是在國家大背景下運作的。國家社會結構的變革塑造了其中個體的行為，由于集體化的蛻變，個體中維系公共性的力量開始式弱，原子化的狀態(tài)愈發(fā)嚴重，故可以得出一個結論中國鄉(xiāng)村社會的個體化現(xiàn)象并不是完全自發(fā)的，而是社會大環(huán)境塑造的結果。

微場域投射下的利群讀書會剖析

社會學視角中場域概念最早由布迪厄提出，其概念要義在學界爭議頗多。本文所提到的場域是這樣界定的，場域是社會成員集體活動的空間，其組成是按照特定社會邏輯，是個體參與社會活動的重要表現(xiàn)，場域規(guī)?？纱罂尚?，這里的微場域規(guī)模相對較小。利群讀書會的創(chuàng)建者是我國著名的公共文化研究學者吳理財教授，讀書會已有11個年頭，其名字緣起于革命先烈惲代英1920年創(chuàng)辦的利群書社。讀書會的閱讀書目主要是中西方的經典著作，目前為止，讀書會已經成功舉辦110余次讀書交流會或其他主題的研討會，讀書會每個月至少召開一次，多為每月兩次，指導教師全程參與所有的讀書會，參與學生往往也是持續(xù)性的，做到善始善終，從進入讀書會到畢業(yè)離開學校，這個過程是點滴積累與被塑造改變的過程。

讀書會在運作中形成三個特色的做法：

一是讀書會有個“領導者”。這個“領導者”是指導教師，指導教師每次都會到讀書會的現(xiàn)場，認真傾聽與會學生的匯報并不時與其進行觀點互動，而后會對本次讀書會的內容進行總結，總結其實就是在多元意見表達中達成共識的過程，“領導者”在整個過程中承擔著觀察、督促的作用。

二是讀書會實行師長傳代機制。參加讀書會的學生有博士、碩士，相對而言，低年級碩士在讀書數量與深度上顯然不如高年級碩士及博士，“利群”人通常會發(fā)揚互促互進精神，結成對子，一步一個腳印地共同往前邁進。在讀書會上，博士及高年級碩士會不吝向低年級學生傳授自己在讀書中的心得與經驗，并就他們在讀書上的問題給予相應的建議指導。

三是讀書會召開方式相對固定化。讀書會召開的時間與地點一般是固定的，每個月的中旬和下旬是讀書會的召開時間，召開地點是學校利群書社或會議室。參加讀書會的人員一般也是固定的，在校博士生、碩士生以及其他對讀書感興趣的學生，參加之后就要按照指導教師“持之以恒讀書”的要求，保持讀書的持續(xù)性。事實證明，參加讀書會的學生往往會在點滴積累中找到讀書的樂趣，“讀好書、好讀書”是他們的真實寫照。利群讀書會的參與主體是高校學生、未來社會的精英力量，個體學生參與這種集體式的討論顯然是參與社會性活動的重要表現(xiàn)，而讀書會本身在運行中也在遵循著特定的規(guī)則，其是一個實然的微場域。

公共性培育在微場域中的體現(xiàn)與延展

個體化的大趨勢下，社會成員原子化程度不斷加深，彼此之間的聯(lián)系日益疏松。盡管這一大趨勢是時代客觀環(huán)境變化形成的結果，具有合理性，但其帶來的一些負面性的效應也不容忽視。閻云翔所說的“無公德”的個人就是個體化所帶來負面效應的真實寫照，社會公共規(guī)則與公共秩序在短時間內面臨挑戰(zhàn)，社會公共事務可能處于癱瘓狀態(tài)，人與人之間缺乏共同的認知與集體行動意識。同時，“諸如‘那是人家的事’這樣的公共輿論，形式上似乎傾向尊重他人的個人權利和隱私而顯得更加寬容，實則是公共道德力量的式微或消解。沒有了公共輿論，也沒有了對村莊公共輿論的顧忌，鄉(xiāng)村社會的公共性和倫理性日益衰竭。人們開始肆無忌憚地做任何事情，農村姑娘為了賺錢可以進城做‘小姐’，年輕人開始頻繁地虐待老人，村干部可以毫無顧忌地貪污，甚至與鄉(xiāng)村黑惡勢力聯(lián)合在一起?！雹菝鎸@些個體化帶來的負面效應，重建社會的公共性應予以高度重視。

社會公共性的建設路徑在學術界是一個探索性的議題，在這里，筆者把公共性理解為一種公共精神及公共價值，這種公共性是建立在社會多元化、異質化之上的，呈現(xiàn)出的是一種整合的力量。至于公共性的重建，貝克認為目前主要存在著三條具有一定可能性的道路：“第一條為求諸超驗共意即通過價值來實現(xiàn)整合，筆者認為這可以被理解為塑造一種價值共同體，第二條為共同的物質利益，這可以理解為塑造一種物質共同體，第三條訴諸國族意識，可以被理解為塑造一種民族認同?！雹捱@三條道路存在著或多或少的缺陷，這點在貝克自己后來的研究中也發(fā)現(xiàn)了。貝克在爾后的研究中亦提出了其他路徑，認為在高度個體化的社會，如果想進行整合的話，首先要對這種現(xiàn)實有個清晰的認識。其次，貝克認為人們在面對生命中的重要挑戰(zhàn)時，要能夠成功被動員和激發(fā)。

誠然，上述的路徑基本屬于宏觀層面的，個體化的過程主要是政府、市場、社會、文化等因素共同鑄就的結果，這個過程表明公共性的培育要在多個主體主導的場域內進行，這些場域是復雜的、宏大的。面對這些場域，要進行公共性的培育無疑是一件舉步維艱的事情。公共性的培育必然會涉及一些要素的分解與重新整合，這無論是涉及政府、市場，還是涉及社會、文化，都是一條漫漫之路的調整，故筆者認為應將立足點放在基層、放在微場域。眾所周知，小處之變相對難度系數比較低，而且即使在變動過程中出現(xiàn)一些意外的問題，解決起來也相對比較容易。讀書會作為一個讀書交流組織或平臺，在其實然運作中不自覺地承擔著公共性培育的應然角色，主要表現(xiàn)為下面內容：

一是動態(tài)方面，讀書會的運作過程有利于參與者公共性的培育。讀書會在召開之前，都會事先確定一個主題，一個共同探討的問題。在讀書會上，參會學生可以根據自己情況發(fā)表自己的見解并會聽取別人的意見，見解上的差異與沖突是一種在所難免的現(xiàn)象，偶爾也會出現(xiàn)爭辯的場景，這個場景就可以被模擬為一個多樣化、異質化的畫面，彼此之間處于一種相對獨立的狀態(tài)。在參會學生發(fā)表自己的意見之后，讀書會的指導教師會根據讀書會內容與情況，結合自己的積累，對本次讀書會進行全面的總結與點評，將大家的意見進行系統(tǒng)化的整合，整合的過程就是達成共識的過程，這些共識會成為參會成員共同學習與接受的結論。筆者認為，這個過程對公共性的培育有著積極的作用，學生在參加讀書會時，首先會知道一個公共的話題，然后了解這個讀書會的流程。雖然在讀書會過程中，大家可能會出現(xiàn)意見的爭鳴之處，但彼此都能夠尊重對方的發(fā)言機會并認真傾聽，爾后會在指導教師的引導下形成共識性的東西。

二是靜態(tài)方面，讀書會作為一個共同體，潛移默化中鑄就成員的共同記憶。利群讀書會的參會主體是吳理財教授及其所帶的博士與碩士，這些博士與碩士在知識學習與品質練就方面深受吳老師的影響，所學、所做領域保持著一貫性。讀書會有著本組織的QQ群、微信群、網站，這些不僅僅是實體性的存在，也是一種符號性的存在。一個利群讀書會成員在日常生活中頻繁接觸到“利群讀書會”這些字樣，必然會在自己的記憶中鑄上深深的烙印。當一群人有著共同的隱性符號時，這群人之間的公共行為則容易推進，集體行動的基礎則會比較堅實，這群人構成一個穩(wěn)固的共同體才會成為可能。在一個共同體內，成員話語及行動必然會帶著這個共同體的符號，共同體的公共性必然會出現(xiàn)。

總結與提煉利群讀書會的做法，筆者認為一些可復制的做法可以拓展到其他微場域，以培育微場域內主體的社會性來帶動整個社會公共性的發(fā)展，這一說法的邏輯在于整個社會由眾多微場域組成，社會成員一般都會分布在各種各樣的微場域。借鑒讀書會的做法，技術關鍵點主要有以下內容：一是要嵌入一些符號性的東西進入到相應微場域。這些符號要能夠深入處于微場域中的個體，使其塑造共同的印象，在實踐中形成歸屬感與認同感。二是要設法激發(fā)微場域中個體表達或參與的積極性，讓其參與到微場域中，并讓其了解微場域的運作模式，鼓勵其按照運作模式進行行為選擇。三是要設立一些規(guī)范并安排一個微場域“領導者”，規(guī)范是規(guī)定本場域的運行機制及處理問題原則，“領導者”是起到觀察和引導作用，協(xié)調本場域內個體之間的關系，并嘗試在分化、多樣化的基礎上進行合理地整合，達成本場域共識性的結論。在社會中，這些新場域可以被理解為眾多組織如高校讀書會、高校學生組織、社區(qū)議事會、工人組織等廣泛的領域。

讀書會在培育公共性的兩個方面即動態(tài)和靜態(tài)方面，其在作用的空間上是有限的，畢竟受眾的數量比較小，但這個群體內成員公共精神與公共意識的培育會深入內心，持久而深遠，會成為日后行為的“路徑依賴”。當其步入更大的公共平臺或共同體時，潛意識里會延續(xù)過去的行為選擇，自覺接受所在空間的公共規(guī)范，尊重他人話語及行為，認可集體的行為記憶，成為一個帶著“公共性”行走的社會人。因此，要鼓勵以利群讀書會為代表的微場域發(fā)展。

（作者單位：華中師范大學政治學研究院）

【注釋】

①[法]涂爾干：《社會勞動分工論》，王力譯，北京：商務譯書館，1933年，第73頁。

②[德]馬克思·韋伯：《經濟與社會》，閻克文，上海人民出版社，2010年。

③[德]滕尼斯：《共同體與社會》，林榮遠譯，北京：商務譯書館，1999年，第54頁。

④閻云翔：《私人生活的變革》，陸洋等譯，上海書店出版社，2000年，第261頁。

⑤吳理財：“論個體化鄉(xiāng)村社會的公共性建設”，《探索與爭鳴》，2014年第1期，第54頁。

⑥[德]烏爾里?！へ惪耍骸秱€體化》，李榮山等譯，北京大學出版社，2011年，第20～21頁。

責編/王坤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