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以青春不再卻未必滿臉平庸

馮雪梅

很快，角色就發(fā)生了轉(zhuǎn)換。

當(dāng)年的文學(xué)理論課上，你捧著剛剛出版的外國小說，躲在教室最后一排，埋頭讀。拿著陳舊教材照本宣科的老師，全然不在你的視線內(nèi)，你甚至懷疑他是否知道米蘭·昆德拉，讀沒讀過《生命不能承受之輕》。

如今，實習(xí)生拿著撰寫好的英文報告，很禮貌地請你簽字。你感到了壓力，迅速掃了幾眼報告的摘要，慶幸自己還能看得懂英文，并且隱約知道“殺馬特”。

你站在講臺上，開始又一年的新人培訓(xùn)。突然，你覺得緊張，想起初入職場時，自己是如何挑剔地看著站在講臺上的師姐，對她的成就及其職業(yè)經(jīng)驗不以為然。在你看來，她過于語重心長，穿著太過隨便，舉止也不夠從容。

很快，你，或者我們，就變成她和她們。時間會改變一切，終于，你成了前輩，不再年輕氣盛，眼瞅著就奔著大媽大嬸而去。

畢業(yè)照上美好的身姿和笑容漸漸隱去，然后，慢慢變老，變形，變得一臉世俗氣，變得絮叨，抱怨，苛刻，自甘平庸，無所顧忌……真的，我很怕就這樣，變成一個中年大媽。

美容院里，雖然敷著面膜，卻不妨礙她們喋喋不休。不滿于丈夫的隨時出差過多應(yīng)酬，炫耀最近的豪華歐洲游和限量款新包，憐憫某個一直待字閨中或者剛剛離婚的單身女性，打聽美容小姐的個人情況，評判女明星的飛短流長……

小區(qū)里，她們關(guān)注新搬來的鄰居，打聽人家的工作單位，留意誰家的孩子還沒有對象；她們穿著家居服奔向超市，狠狠地扒下大白菜外層的葉子，扯掉每一個蘋果上的包裝膜……

許多的家庭中，晃動著她們無所不在的身影。她們致力于將丈夫改造成自己想要的樣子，將未盡的心愿強加于孩子的身上；她們收集所有的教育資訊，憋足了勁兒在種種“拼媽”中勝出；她們奔走于培優(yōu)班、鋼琴考級之間，徹底完成了從文藝女青年向家庭主婦的蛻變。

沒錯，紅顏易老?？晌蚁胝f的不是年齡，而是生活狀態(tài)。“大媽”是人到中年的女人的一種標簽，她們將旺盛的能量，消耗于對外在世界的掌控中，以至于沒有氣力去審視自己的內(nèi)心；她們禁不起寂寞，不知道如何和自己相處，以忙碌和喧鬧消弭焦慮和不安；她們?nèi)鄙侔踩?，害怕成為“少?shù)派”，在對他人的關(guān)注、挑剔、抱怨中，顯示自己的存在；她們以集體而非個體的方式生存——跳廣場舞的大媽從來不單獨出現(xiàn)，她們總是聲勢浩大、行動一致的群體。經(jīng)驗告訴她們，獨立自主、與眾不同要付出代價，最佳的處世之道就是隨大流，讓一切習(xí)以為常。

換而言之，她們已經(jīng)習(xí)慣于既有的一切，思維越來越固化，視野越來越閉塞，心靈不再成長與充盈。

總有一些“門”會隨著年齡的增長而關(guān)上。那些寬寬大大的T恤衫，那些亮晶晶的時尚掛件，那些色彩明艷的眼影、唇膏，那些透明的蕾絲、遠高于膝蓋的短裙。它們是年齡的殺手，隨著青春的消逝被擋在你的門外。

還有一些“門”，是你主動關(guān)上的。比如求知欲，好奇心，適應(yīng)性，你被固有的經(jīng)驗所左右，習(xí)慣性地作出判斷，害怕嘗試，拒絕改變。

曾經(jīng)，你希望認識更多的人，了解更多的事；后來，你知道很多事情無能為力；現(xiàn)在，你已經(jīng)沒有興趣從事新的工作，了解新的知識，接受新的挑戰(zhàn)。

上帝在關(guān)上一扇門的時候，會打開另一扇門。其實，打開另一扇門的是你自己?；蛘?，那扇門原本就在那里，你沒有把它打開，甚至有時候，開錯了門。

王石講過一個故事。他在劍橋大學(xué)的時候，遇到一位很有成就的華人院士，可這位院士很少與其他英國同事交流，也沒有融入他們的圈子。為什么？因為英國老師們多在俱樂部吃飯，邊吃飯邊交流。華人院士不吃西餐，每頓飯都要回家吃中餐，于是失去了與人聊天分享的機會。

習(xí)慣的背后，是對生活方式、思維定勢的堅守——接受或者拒絕，相信或者懷疑，這種對慣性的依賴，就等于關(guān)上了一扇門。它阻止你接納新事物，融入新世界，消減了你的好奇心，也隔離了新知識、新感受、新資源和新能量。

30歲的時候，我們會想，如果我剛剛大學(xué)畢業(yè)；40歲的時候，我們會想，如果我再年輕10歲；60歲的時候，我們會想，要是40歲多好……于是，年齡就成了理由和借口，即便那不是你想要的愛人，想要的生活，也于抱怨或者忍耐中妥協(xié)放棄。是啊，人到中年了，又能怎么樣？

可是，總有那么一些不甘心。然后，這些不甘心，就變成朋友圈里“再不瘋狂就老了”的情緒宣泄，變成了對法國時尚“老妖精”們的羨慕嫉恨，變成在世界美景的圖片中暢游。

你可以青春不再，但未必滿臉平庸。從你的舉手投足間，可以看出你的心態(tài)，你的教養(yǎng)，你心靈的貧富，你生命的厚薄，這一切，與是否年老無關(guān)。

那天，在樓下的空地上，看到一群特別的“大媽”。她們在跳舞，卻全然沒有集體舞的無所顧忌和轟轟烈烈；她們也有音樂，美妙輕柔，不驚不擾。廣場舞也有從容優(yōu)雅的跳法，“大媽”也有另一種活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