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展奮
6月1日21時30分許, “東方之星”輪在暴風雨中夜沉長江。連日來,無數(shù)媒體的無數(shù)報道之烈更甚于那一晚的暴風雨。
但幾乎沒有一家媒體敢于直白地說:其實偶然就是偶然!不止一家媒體列出了“十大疑問”,從自動報警裝置為什么不裝,到“船長為什么打左滿舵”;從客輪改裝不利逃生,到“船只是否水密處理”,從“重心不穩(wěn)”,到“是否收到氣象預警?為何不拋錨停航”……
我覺得這些質(zhì)疑都特別牽強,因為都忽略了最為關(guān)鍵的節(jié)點:這艘船畢竟不是為了抗擊12級以上的龍卷風而設計的。所謂“碰到龍卷風,只要一分鐘”——換句話說,如果沒有龍卷風(長江發(fā)生龍卷風的概率幾乎可以忽略不計)的瞬間發(fā)生,什么“左舵”、“夜航”啊、“改裝不利于逃生”啊、“水密”啊,會導致游輪傾覆嗎?就像每輛轎車不可能都按防彈車設計、每只表不可能都是防水表一樣,你怎么可能要求內(nèi)河游輪都按頂級的災難系數(shù)設計建造呢?
我們從小受到的教育就是,理性萬能,萬事皆有必然之解,凡事都必須作出“必然”的解釋,這種思維方法其實很害人,因為人其實遠遠沒有能力窮盡事理,相反,太多的重大歷史轉(zhuǎn)折都是“偶然”導致的。
比如荊軻刺秦。已經(jīng)和秦王近在咫尺了,“天下第一刺”的荊軻居然也會偶然失手,如果刺殺成功,以扶蘇的懦弱和胡亥的昏庸,則掃平六國幾無可能。再如“沙丘”,好好的秦始皇,一到沙丘就病倒,而且一倒就不起,本來只是跟著父王玩玩兒絕無即位可能的胡亥,居然竊得了大寶,連他自己都覺得意外,你說偶然不偶然!
歷史也就改寫了。
摩洛哥是非洲最北部的國家。1971年7月10日上午,為慶祝國王哈桑二世42歲生日,王宮內(nèi)正舉行著盛大宴會,突然幾聲槍響劃破天空,政變的軍隊沖進宮中用機槍向人群掃射,國王的衛(wèi)隊被全部繳械,國王當場被押走,政變部隊接管了國家所有部門,政變成功已屬確鑿無疑。但是,當政變的領(lǐng)袖、國家軍事學院院長邁德布赫將軍站在王位上,得意揚揚地宣布廢黜哈桑二世時,他手下的一名士官手中槍突然走火,一槍擊中了邁德布赫心臟,當場斃命。
一顆走火的子彈就那么精準地射進叛亂者的心臟,狙擊手加瞄準器也不過如此。本來已鐵定成功的政變就這么黃了,要不還有那句名言嗎:“埃及艷后的鼻子長一寸,或短一寸,歷史也就改寫?!?/p>
難道有誰能用邏輯或其他演算手段證明,那支該死的槍是必然要在那個時辰走火而且必然地射中叛酋心臟的?
偶然就是偶然。自陳能解釋一切的科學也常被偶然所困。
1945年科學家斯賓塞正在測試用于雷達裝備的微波輻射器(磁控管)時,突然感覺口袋里有咝咝的聲音。結(jié)果發(fā)現(xiàn)口袋里的巧克力融化了。他立刻意識到是磁控管發(fā)射的微波烤化了巧克力,并聯(lián)想到也許可以把微波應用到烹飪上,于是微波爐誕生了,問題是他的口袋里為什么偏偏是塊易融的巧克力而不是一根雪茄呢?X光的發(fā)現(xiàn)更八卦,德國物理學家倫琴在試驗陰極射線時發(fā)現(xiàn),屋內(nèi)一張熒光紙板被點燃了。一個厚遮擋物一直放在陰極發(fā)射器和熒光紙板之間,這說明有光粒子穿過了遮擋物。非常吃驚的倫琴很快發(fā)現(xiàn),這種放射物還可以產(chǎn)生清晰的圖像,第一張X光照片居然是倫琴妻子無意中被拍下的手部骨骼。
嘵嘵于“必然”解讀一切的人,又怎么證明那天的熒光紙板為什么恰巧就對準了陰極發(fā)射器,而且倫琴妻子的手臂也會被“恰巧”地拍進去呢?
偶然就是偶然。甚至本次游輪每個幸存者也都存活于偶然。從遇險到傾覆僅1分鐘,任何人在這么短的時間內(nèi)都無法淡定地脫離船艙。
除了偶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