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盧梭“自然狀態(tài)”范疇的多維透視

秦龍 郭倩倩

摘要：盧梭的“自然狀態(tài)”范疇，作為其全部政治哲學思想的邏輯起點，一直為學界廣泛關注與討論，對于盧梭“自然狀態(tài)”指的是何種狀態(tài)、“純粹自然狀態(tài)”是否真實存在、“自然狀態(tài)”范疇是否是對文明社會的否定等問題爭論較多。通過對盧梭相關著述的考論，可以發(fā)現(xiàn)作者的“自然狀態(tài)”并非僅指最初的原始狀態(tài)，其中“純粹自然狀態(tài)”是作者的一種歷史假設，應辯證地看待作者對于文明社會的批判。

關鍵詞：盧梭;自然狀態(tài);純粹自然狀態(tài);歷史假設;人類文明

中圖分類號：B56526

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1002-7408（2015）05-0035-04

基金項目：2013年國家社科基金重大招標項目“中國北極航線戰(zhàn)略與海洋強國建設研究”（13&ZD170）;2013年國家社會科學基金重點項目“創(chuàng)新當代大學生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培育模式研究”（13AKS014）;2014年國家社科基金一般項目“我國環(huán)境群體性沖突及其治理機制研究”（14BZZ084）的階段性成果。

作者簡介：秦龍（1973-），男，遼寧錦州人，北京大學博士，大連海事大學公共管理與人文學院院長，教授，博士生導師，主要從事哲學與社會發(fā)展問題研究;郭倩倩（1987-），女，江蘇連云港人，大連海事大學馬克思主義學院博士生，主要從事馬克思主義中國化研究。

盧梭的“自然狀態(tài)”概念是其政治哲學思想的邏輯起點，從整體上把握盧梭“自然狀態(tài)”范疇對于理解其思想具有重要意義。然而人們在理解盧梭的“自然狀態(tài)”這一范疇時，往往忽視盧梭的寫作背景和條件，使得對“自然狀態(tài)”的理解模糊不清，理論上產(chǎn)生矛盾與混亂。主要表現(xiàn)在盧梭“自然狀態(tài)”指的是何種狀態(tài)、“純粹自然狀態(tài)”是否真實存在、“自然狀態(tài)”范疇是否是對文明社會的否定等問題上，這些一直存在的爭論導致了對作者思想的誤解。因此必須用歷史的眼光，對盧梭的“自然狀態(tài)”范疇進行深入挖掘，并找到內(nèi)在的邏輯關系，唯有這樣，才能再現(xiàn)盧梭“自然狀態(tài)”的本來面目。

一、盧梭“自然狀態(tài)”的真實思想意蘊

由于盧梭并沒有給“自然狀態(tài)”直接下定義，對“自然狀態(tài)”的界定和表述又不太清晰，很多學者認為盧梭的“自然狀態(tài)”僅僅指的是平等和自由的原初狀態(tài)，即孤獨野蠻人時期;而把后面的歷史演變時期看成與“自然狀態(tài)”相對立的社會狀態(tài)，[1]這種看法見之于很多文章或著作中。也有的學者認為盧梭筆下的孤獨野蠻人時代即最初的原始狀態(tài)便是人類最幸福的時期，[2]這是否是盧梭的本意，也有待商榷。筆者通過對盧梭文本的考證，認為上述看法都是不符合盧梭真實本意的。

在近代以前，“自然狀態(tài)”這一范疇主要出自于人們的假設，含義是朦朧的，主要指代人類美好幸福的最初自然狀態(tài)，具有濃厚的宗教色彩。近代以來，人的思想得到了普遍解放，自由和尊嚴得到彰顯，凌駕于人權之上的封建神權也被拉下神壇?！白匀粻顟B(tài)”一說開始出現(xiàn)在政治和法律領域，但表現(xiàn)出兩種不同的含義。一種是指最初人類野蠻、混亂的狀態(tài)，人與人之間的關系是緊張和競爭性的，實際是堅持人性本惡的觀點，如霍布斯和普芬道夫所持的看法;另外一種含義則相反，認為“自然狀態(tài)”指的是一種平等、祥和的美好狀態(tài)，人是受道德觀念約束的，持有這種觀點的思想家如英國的約翰·洛克等。

盧梭的“自然狀態(tài)”范疇同時借鑒了霍布斯和洛克等人的觀點。自然狀態(tài)中的人類是自行發(fā)展的，表現(xiàn)為一種沒有任何權威或契約的狀態(tài)。但盧梭筆下的“自然狀態(tài)”并不是指單一的某種狀態(tài)，只要還沒有建立合法的政治契約，國家還沒有代表全體人民的利益，此種狀況都歸屬盧梭“自然狀態(tài)”的范疇，也即在出現(xiàn)真正的近代政治文明之前，人類都還處于盧梭視域下的自然狀態(tài)中。它具體來說包括以下三個時間節(jié)點：

1“純粹自然狀態(tài)”是起點。在作者所著的《論人與人之間不平等的起因和基礎》一文（簡稱二論，即作者為第戎學院所作的第二篇論文）的小引中，首先提到大多數(shù)哲學家都不懷疑自然狀態(tài)曾經(jīng)存在過，雖然根據(jù)宗教教義，人類仿佛從來沒有在純粹的自然狀態(tài)中生活過，但他又接著說按照摩西著述的話，在大洪水發(fā)生之前的人類應該是處于純粹的自然狀態(tài)中，這是作者在著作中第一次提到純粹的自然狀態(tài)。作者對于純粹自然狀態(tài)的描述是美好而單純的。不同于霍布斯對人的本性的界定，盧梭認為人天生并不是愛尋釁好斗的，并不愿意主動襲擊，原始人的目標只是為了簡單地維持生存。大自然賦予人類的各種感官，也只是為了人類保護自己，對危害自身安全的事情做出防范?！霸敢夂筒辉敢?，希望和恐懼，是他心靈的第一個而且?guī)缀跏俏ㄒ坏幕顒?，一直到有了新的情況使之有了新的發(fā)展為止?！盵3]59因此由于沒有外界的刺激，自然人有的只是基本的生理需求，智力和欲望都沒有得到發(fā)展，他所感到害怕的只是疼痛和饑餓感，除此之外沒有其他的因素。人的行為雖然沒有脫離動物的某些自然屬性，但動物主要受自然本能的影響，而人除了自然本能之外，還具有主體自主性，為了自身的安全自由地選擇或放棄某些行為。

非常重要的一點是，純粹自然狀態(tài)中的自然人除了擁有自愛心以外，還有另外一種先于理性的天然情感——憐憫心，這是一種天生不愿意看見自己同類受苦的心理。盧梭認為憐憫心是人類最普遍、最有益的一種美德，而且這種情感在處于原始狀態(tài)的自然人身上表現(xiàn)得最強烈。“由于他缺乏智慧和理智，因此，他總是一往無前地發(fā)揮人類天然的感情?！盵3]75在最初的原始狀態(tài)中，自尊心是不存在的。人們既沒有攀比之心，也不會彼此之間故意冒犯，他們看待其他自然人是一樣的?？偟膩碚f，除了有年齡、健康和體力等自然差別外，人與人之間是自由平等的。但這是否就是盧梭“自然狀態(tài)”范疇所指涉的全部呢？顯然不是，最初的原始狀態(tài)并不完全是盧梭“自然狀態(tài)”范疇的所有。

2“人類的最好時代”是過渡。在二論第一部分的最后，作者提出第二部分將主要探討導致人類發(fā)生變化的偶然事件，并且很多只能憑作者的猜測來加以選擇。在作者表述完寫作方法后，提到了兩件被看作是真實的事情，從這樣的語境和行文邏輯來看，文中所提的兩件事情正是作者此后將要論述的，因此之前論述過的純粹自然狀態(tài)并不在這兩件事情之列，而這兩件事情，一件應該是最后的腐敗專制的人類發(fā)展狀況，另一件指的是純粹的自然狀態(tài)之后，人類擁有政府之前的過渡時期，也就是從純粹自然狀態(tài)發(fā)展到腐敗專制狀態(tài)的中間狀態(tài)。這種狀態(tài)也即是其他政治哲學家所論及的“自然狀態(tài)”或“野蠻人”時代，但盧梭認為它只是人類自然狀態(tài)的過渡時期，相當于人類發(fā)展的青年時期，是最好的狀態(tài)。

自從第一個人把一塊土地圈起來，并說明“這塊土地是我的”之后，最初的自然狀態(tài)就慢慢改變了，從此人類就進入到所謂的“文明社會”。隨著人類人數(shù)的增多，大自然的環(huán)境又同時在發(fā)生著改變，迫使人類必須改變某些生活方式，開始逐步利用自我完善能力不斷發(fā)明新的技術，提高人類對于動物的主體優(yōu)勢。在這一時期，人類自身的狀態(tài)也開始逐漸改變，智力獲得了極大的發(fā)展，建立了家庭，并且在同類中有了辨別力和偏愛心，正如作者文中所提出，這時人類已經(jīng)具有了某些道德觀念，最初原始狀態(tài)的純粹憐憫心已不能完全適應當時的環(huán)境，人們開始根據(jù)自身的局面決定采取何種行為。但這時法律還沒有產(chǎn)生，無法依據(jù)法律進行制裁，因此對于侵害的行為只能根據(jù)程度進行相應的懲罰。但盧梭也同時指出，“盡管當時的人們已不如從前那么有忍耐心，天然的憐憫心也已經(jīng)有所減弱，但人的資質(zhì)的發(fā)展在這個時期恰好處于原始狀態(tài)下的悠閑與我們的自愛心的急劇活動的正中間，因此，這是人類最幸福的時代，同時也是持續(xù)的時間最長的時代?！盵3]93

因此，盧梭筆下的這個時期才是人類最美好的時間段，并不是大家認為的最初原始狀態(tài)或純粹自然狀態(tài)時期才是最好的時期。因為在這一時期，私有觀念和私有制還沒有真正產(chǎn)生，是屬于盧梭自然狀態(tài)范疇所涵攝的中間階段，也預示著隨著技術的發(fā)展和人類自我的完善，最終將進入盧梭所謂的自然狀態(tài)的最后階段。

3“腐敗專制狀態(tài)”是終點。在二論的第一部分中，作者提到隨著一些偶然事件的發(fā)生，人類的理性逐漸趨于完善，又過渡到了一種新的自然狀態(tài)之中，一切以最強者的法律為依據(jù)，這就是盧梭筆下“自然狀態(tài)”的終點——腐敗專制的社會狀態(tài)。這個時期產(chǎn)生了私有權，“每個人的地位和命運，不僅建立在財產(chǎn)的數(shù)量和為他人效勞或損害他人的能力上，而且還建立在天資、容貌、體力、技巧、功績和才能上?！盵3]97在人們中間出現(xiàn)了競爭和敵對的緊張關系，最初天然的憐憫心也已經(jīng)太微弱，出現(xiàn)了富人與窮人、強者與弱者、主人和奴隸的差別，人類生來的自由和平等被徹底打破，這個時期的政府代表著強者的權威，人類社會逐漸演變?yōu)楦瘮Ｖ频臓顟B(tài)?！暗搅诉@個地步，就到了不平等的極限：這里是關閉一個圓圈的終點，同時又是我們當初出發(fā)的起點。在這里，所有的人又都是平等的，因為他們已形同虛無，什么也不是了。臣民除了服從主人的意志以外，便沒有其他的法律可以遵循，而主人除了按他自己的欲望行事以外，便沒有其他的規(guī)則來引導。善的觀念和正義的原則已煙消云散。到這里，一切又都以最強者的法律為依據(jù)，從而又回到了新的自然狀態(tài);不過，這個自然狀態(tài)，與我們當初開始時候的自然狀態(tài)截然不同，因為后者是純潔的自然狀態(tài)，而前者是極端腐敗的結(jié)果?！盵3]17這里盧梭很明顯地指出，人類發(fā)展到后期的腐敗專制狀態(tài)也屬于其“自然狀態(tài)”范疇之列。

所以，純粹自然狀態(tài)并不是盧梭“自然狀態(tài)”范疇所指涉的全部。這個時期可以看做盧梭“自然狀態(tài)”的起點，中間有一個漫長的人類歷史過渡時期，這一時期，真正的私有權還沒有出現(xiàn)，也是盧梭認為的“人類最幸福的時期”，而“自然狀態(tài)”的終點是人與人之間平等被徹底打破的腐敗專制狀態(tài)，也即盧梭提到的“新的自然狀態(tài)”。因此，盧梭“自然狀態(tài)”范疇的內(nèi)涵非常豐富，并不是一些人所認為的僅僅指涉最初原始狀態(tài)，而且最初原始狀態(tài)也不是作者認定的最美好時期。

二、盧梭所謂“純粹自然狀態(tài)”是否真實存在

美國研究盧梭的學者普拉特納認為盧梭試圖精確地描繪出人類的原始景象，作者筆下的純粹自然狀態(tài)是真實存在的。普拉特納在《盧梭的自然狀態(tài)：<論不平等的起源>釋義》一文中，對這一論點做了詳細的闡釋。認為雖然在文中盧梭多次提到過假設，但都是出于自身安全的考慮，是作者刻意而為之。[4]因為結(jié)合當時的社會現(xiàn)實，如果與基督教教義相沖突，觸犯教會的權威，將面臨嚴重的后果。而事實上，盧梭在文中的描述都是真實存在過的，這可以通過18世紀已經(jīng)存在的科學考察和論述來證明，如布豐的《自然史》。有的學者則堅持盧梭筆下的最初原始狀態(tài)純屬假設與虛構，在現(xiàn)實的人類歷史發(fā)展中并不存在。[5]因為很多盧梭同時代的思想家筆下的“自然狀態(tài)”都具有明顯的假設和非歷史的特征，所以盧梭也不例外。面對學術界的眾說紛紜，有必要對盧梭“純粹自然狀態(tài)”是否真實存在這一問題作一澄清。筆者認為，盧梭對于“純粹自然狀態(tài)”的描述僅僅是一種假設，并不是真實的歷史存在，但是作者的假設并不是毫無根據(jù)的，而是遵循著歷史性和邏輯性的統(tǒng)一。

其實關于這一問題，作者在二論的序言中就有所涉及，他提到他的論述并不是自己真實發(fā)現(xiàn)的東西，而只是在某些地方進行了一些推論和假設，想通過這些推測使大家對人類社會發(fā)展的歷史，對人與人之間不平等的起因和發(fā)展等問題有一個更好的了解。對于他要描述的這個狀態(tài)，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再存在，過去可能根本沒存在過，將來也永遠不會有。通過這些好像可以看出，盧梭對“自然狀態(tài)”的描寫僅僅是一種假設。而且他在文中曾經(jīng)指出盡管大多數(shù)的哲學家都不懷疑自然狀態(tài)曾經(jīng)存在過，但根據(jù)宗教教義一說，上帝創(chuàng)造的第一人仿佛就沒有在純粹的自然狀態(tài)中生活過，而摩西關于大洪水發(fā)生之前的人類是處于純粹的自然狀態(tài)中的著述缺乏相關的證據(jù)。這表明即便說純粹的自然狀態(tài)真實地存在過，但是沒有辦法來證明。“因此，首先讓我們拋開事實不談，因為它們與我們探討的問題毫無關系。切莫把我們在這個問題上闡述的論點看作是歷史的真實，而只能把它們看作是假設的和有條件的推論，是用來闡明事物的性質(zhì)，而不是用來陳述它們真實的來源，這和我們的物理學家在宇宙的形成方面每天所作的推論是相似的。宗教的教義并未禁止我們根據(jù)人的天性和他周圍的事物進行一些猜測：如果讓人類放任自流地自由發(fā)展，他們將變成什么樣子。我本人打算在這篇論文中闡發(fā)的，就是這個問題?！盵3]47這一段非常清晰地表明，不管盧梭的真實觀點是什么，他都明確地表示所要論述的只是一種假設，或者說非常樂意讓讀者僅僅當成一種假設。

但作者對“純粹的自然狀態(tài)”的描寫是否真的是一種假設，還需要進一步探討。真正讀懂盧梭的偉大哲學家康德認為作者的“自然狀態(tài)”是一種理論假設，或者說是演繹邏輯的前提。通過對文本細致的挖掘，可以肯定康德的評價不無道理。盧梭正是通過對于人類最初狀態(tài)的溯源發(fā)現(xiàn)人類的本真，形成了正確的概念，并為后面問題的解答做好鋪墊。關于最初的原始狀態(tài)，作者從未宣稱過是一種歷史事實，他認為認識它們的唯一方法便是思考，在思考的基礎上，試著去構想符合邏輯的假設。這也是逆向分析寫作方法的一種體現(xiàn)，使逆向分析所得出的結(jié)論，盡可能地為事實所證實。分析一旦超出我們所知道的范圍，事實領域便漸行漸遠，只能進行猜測，不管怎樣，分析的目標不是為了建立事實，而是為了推斷某些條件。在二論中，還有一段文字可以證明這一點，“我承認，我要描述的事件是以好幾種方式發(fā)生的，因此我只能憑猜測來加以選擇。但是，當這些猜測從事物本身的性質(zhì)看來是極有可能，而且是發(fā)現(xiàn)真理的唯一途徑時，它們就變成可靠的論據(jù)了，因此，我從我的猜測中推導出來的結(jié)論就不是猜測性的，因為，根據(jù)我在前面提出的原則，人們想用其他的方法得出同樣的結(jié)果，是不可能的，而我想用他們的方法得出同樣的結(jié)論，也是不可能的?！盵3]82雖然這段話指的是作者接下來要表述的內(nèi)容，但從中也可窺見作者的研究方法。因此可以推斷出，盧梭筆下的“純粹自然狀態(tài)”確實是一種歷史假設，但這種假設并不是憑空想象的，而是達到了邏輯和歷史的統(tǒng)一。

三、盧梭的“自然狀態(tài)”范疇是否是對文明社會的否定

“文明”一詞雖然為現(xiàn)代人普遍運用，但文明究竟從何時算起，至今還沒有達成一致。一般認為，文明標志著人類的開化和進步，與野蠻相對立。并且文明的主體是人類本身，通常與人類文明含義相同。而文明社會一般指的是人類社會進入了與之前的蒙昧和野蠻社會不同的時期。不同的人對于文明社會劃分的方法略有不同，如恩格斯就以人類生產(chǎn)方式的不同來劃分人類社會的不同階段，文明社會指工業(yè)和藝術產(chǎn)生后的時期，以手工業(yè)和農(nóng)業(yè)的分離作為主要標志。[6]而盧梭則把私有觀念的產(chǎn)生作為人類進入文明社會狀態(tài)的界標，他指出：“誰第一個把一塊土地圈起來，硬說‘這塊土地是我的’并找到一些頭腦十分簡單的人相信他所說的話，這個人就是文明社會的真正的締造者?！盵3]85

在學術界有很多學者認為盧梭通過對人類“純粹自然狀態(tài)”的美好刻畫，對于人的自然天性的無限崇尚，正好反襯出人類擁有了所謂“文明”之后的種種弊端。[7]文明所創(chuàng)生的人類理性、技術的進步則帶來了私有制、不平等，進而造成了人類的掠奪和紛爭，破壞了最初自然狀態(tài)的美好。人類進入文明社會的歷史就是一部受難史。自然使人善良而幸福，而科學技術等人類文明的產(chǎn)生發(fā)展則使人墮落而痛苦。能給人帶來希望的就是回歸自然，回歸天性，這些思想都充分體現(xiàn)了盧梭對文明及現(xiàn)代性的徹底否定態(tài)度。筆者認為這樣的觀點是有待商榷的。雖然私有制的產(chǎn)生和各種技術發(fā)明的創(chuàng)造，使人與人之間的關系徹底改變，人變得越來越虛偽、冷酷，缺乏同情心和憐憫心;并且人類自身也喪失了天然的自由和平等，失去了內(nèi)在獨立的道德價值。這一切都是文明社會帶來的，人類遠不如在先前技術不那么發(fā)達、智力不那么完善時幸福。但這些并不代表盧梭對文明社會的徹底否定。盧梭對于文明社會持一種辯證的態(tài)度，既深刻地批判了人類發(fā)展至文明社會所帶來的不利后果，諸如人的異化、社會的腐敗等等;但另一方面也對未來尤其是政治制度提出了富有建設性的方案，即建立一種契約形式的民主共和國，而這一切都是因為人類擁有理性，人類正是通過不斷發(fā)現(xiàn)問題、解決問題從而使自身更加完善，生活更加美好。而這一切的獲得也都是文明社會使然。

人類經(jīng)由之前的蒙昧和野蠻時代，進入文明社會本身就是一個辯證而不斷發(fā)展的過程。推動社會不斷發(fā)展的重要因素便是人類理性這一巨大力量。理性只在文明社會中才能得以更好地健全和發(fā)展?，F(xiàn)代文明作出的重要貢獻便是人類理性精神的弘揚。早期歐洲的文藝復興帶來了人們的思想解放和主體意識的啟蒙。從那時起，人們開始逐漸擺脫各種勢力的束縛，面向自身獨立地思考與探索。而這種主體意識的凸顯激發(fā)了人類的理性精神，極大地促進了科技的進步和生產(chǎn)力的發(fā)展。而反過來，技術的進步更加樹立起人類理性的信心，促進了人類理性能力的發(fā)展。盧梭所處的啟蒙運動時期更是高度弘揚理性的旗幟，作者正是在理性精神的指引下開始對封建社會舊制度的充分批判，并希冀以人類的理性重建一個回歸人類善本性的現(xiàn)代契約社會。[8]因此，雖然作者對于人類進入文明狀態(tài)后的種種不平等和腐化墮落的情形給予了深刻的批判，并非代表其對人類文明徹底的否定，而是試圖充分依靠文明社會帶來的積極成果改造現(xiàn)有的社會?？梢哉f，文明社會得以形成和發(fā)展的基礎在于人類理性，而對于現(xiàn)代性進行合理批判和不斷重新建構的核心仍在于人的理性。正是因為理性，盧梭后期認為人類建立一種契約自由才是可能的，這也是奠定近現(xiàn)代政治文明的基礎。

并且，盧梭提倡和追求的自由并不是反文明之道而行之的原始天然自由，而是經(jīng)由人的理性轉(zhuǎn)化而來的社會自由和道德自由，這一切只有在文明社會中才存在。作者從來不否認人的天性是渴望自由的，并且他認為這是人所共有的。但人真正自由的獲得，來自于“達到有理智的年齡，可以自行判斷維護自己生存的適當方法”。[9]3人回歸自由的本質(zhì)不在于回歸原始的單純和獨立，而恰恰是人在社會狀態(tài)中所達成的道德和諧和充分自律。因此，盧梭所向往的自由并不是文明社會的對立面或反義詞。并且提出實現(xiàn)這種自由的方式是人類訂立契約的形式，把自身的一部分權利轉(zhuǎn)讓給集體，重新組合成一種新的力量，這時候每個人將成為道德上和法律上平等的個體，并全體享有作為共同體一員的新的自由和權利。即便這種新的契約形式要以犧牲人的部分天然自由為代價，但也是值得的，因為通過讓渡部分個人意志所形成的社會總體意志是個體意志的集中統(tǒng)一，“他所獲得的，乃是社會的自由以及對于他所享有的一切東西的所有權。”[9]42只有這樣，人的真正自由才能得以較好地保障。因此，盧梭所倡導的并不是反文明之道而行之的絕對自由，它是建立在人類文明進步、人類道德自律基礎上的相對自由。因此，應該辯證地看待盧梭對于文明社會的批判。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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