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紅敏
二胡,一把鳴響了上千年的化石,在她時而柔美時而渾厚,時而細膩時而奔放,時而情絲悠悠,時而回腸蕩氣的指尖之下,一次又一次地帶領觀眾行走在古老與現(xiàn)代之間。
作為青年二胡演奏家的楊雪,在與二胡相伴成長的歲月之間,她將太多的靈性與悟性灌注到這件樂器之中,使其具有生命,擁有靈魂,逐漸構架出其完善的文化價值體系,并且讓這些跟隨她通過每一次行走的腳步,每一次演奏出來的音符得到彰顯。多年來,楊雪積極嘗試用二胡演繹各種音樂形式的探索,從《圖騰》《二胡協(xié)奏曲》到《雙闋》《石窟傳奇》《百年隨想》《火祭》《染》等獨奏、重奏、協(xié)奏作品,楊雪以她精湛的技藝和深厚的文化底蘊將二胡的藝術境界展現(xiàn)得淋漓盡致
作為中央音樂學院副教授的楊雪,將自己所學、所思、所感毫無保留的傳授給學生,為二胡屆培養(yǎng)了一批又一批優(yōu)秀的人才。更重要的是,在繼承傳統(tǒng)的同時努力創(chuàng)新,由她創(chuàng)建的“弓弦舞”二胡重奏組,率先填寫了二胡重奏的空白,從《良宵》《只差一步》到《臉譜》《一步之遙》等作品,楊雪和她的“弓弦舞”二胡重奏組完成了二胡重奏曲從無到有的歷程,展現(xiàn)中國現(xiàn)代民族音樂之光的使命和責任將永遠伴隨著她。
對于二胡藝術,楊雪始終秉承著孜孜以求的精神,不斷汲取各方面的藝術營養(yǎng),積累各類知識,充盈著自身的文化底蘊,并以此作為其二胡演奏與教學的依托與根基。在二胡的領域,楊雪的身份在演奏家和教育家之間來回切換,這些年,她將二胡帶到不同的舞臺、不同的講臺。在二胡文化的領域,她一次次的出走,又一次次的深度回歸,就像一支永不疲倦的、頻繁拉奏的弓弦一樣,行走在音符與樂章之間,只不過二胡這支弓弦演奏出來的是一首首華美的樂章,而楊雪以自身的行走譜寫出的則是她關于音樂的理解和信仰,以及窮盡她一生都需要虔誠奉行的音樂軌跡。
談競爭|競爭,在我整個的成長過程之中是個褒義詞
音樂時空:你從五歲開始學習二胡,十歲進入中央音樂學院附小,歷經附中、本科、研究生、留校任教至今,從履歷上來看是很順利的,這樣的經歷對你現(xiàn)在的教學以及人生構成了怎樣的影響?
楊雪:可能在別人眼中,我“考入音樂學院”再到“留校任教”,一路走來很“順”。其實學音樂本身就是一件非常不容易的事情,從小在家里練琴,不能出去玩,沒有節(jié)假日;然后報考音樂學院,與來自全國各地的小朋友一起競爭;入校后繼續(xù)學習,再參加各種各樣的活動或者比賽,不斷歷練和證明自己。從我的簡歷里很難體現(xiàn)這些過程,所以就看怎么去理解“順”這個字。
但是另一個方面,我和來自全國各地的小朋友組成班級,一起經歷了小學、中學、大學、研究生的時光,十幾年的學業(yè)生涯都在同一所學校度過,也是一段很特別的經歷,這也讓我和同學親如手足,我們從小就學會了自己去面對和解決所有事情,所以會比同齡孩子早熟一些。我工作以后也經常把學生時代的成長感受與學生們分享,一起討論他們眼下最感興趣的或是有待解決的問題。所以這樣一路走來,我不僅獲得了音樂上的進步,也收獲了手足情和師生情。
音樂時空:確實是這樣,自己經歷的坎坷真的只有自己心里知道,你能不能借此機會跟我們分享一下?
楊雪:小時候練琴坐不住會被打,我們那一代人很多都會有這樣的經歷。我們那一代的父母都有一顆恨鐵不成鋼的心,特別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夠出人頭地。我曾經寫過一篇小文章記錄了這段經歷:“在我七歲的時候,有一天琴練得不好,爸爸真的是氣急了,把我揍了一頓,把琴譜撕了,琴也摔碎了。我哭著但內心很高興,終于可以不用再練琴了,沒想到第二天放學回家,爸爸又買了一把琴讓我繼續(xù)練……”如果當年爸爸不再堅持,也許我就不會在這條道路上繼續(xù)前行,所以記憶中這件事的烙印特別深。
教學期間,我發(fā)現(xiàn)很多孩子最初是喜歡樂器的,被父母逼著練琴之后,開始不喜歡這件樂器,甚至會有恨的念頭,所以我肯定不會延續(xù)“非打即罵”的教育方式。盡管我不贊同用打罵的方式去督促孩子練琴,但是我也必須感謝我的父母,他們?yōu)槲疫x擇了一條適合我的路,我能有今天的成績,也十分感謝父母的堅持。
中央音樂學院是一所學術地位很高的音樂學府,在西洋樂方面,它與國際接軌;在中國樂器方面它絕對稱得上權威。這所高校,匯集了全國各地最棒的學生,如何學到更多的東西,在殘酷的競爭中脫穎而出,每一名學生都在努力。老師一對一的上課,教授每一首作品、每一個樂句、每一個音符,我大量的吸收養(yǎng)分,同時也不斷向一些名家求教,可以說是集眾家之長吧,極大的豐富了我的音樂世界。有的時候為了練好某一個音,可能我要重復練習成千上萬遍才滿意。作為器樂表演專業(yè)的學生,除了上課還要在舞臺上大量的實踐,沒有實踐,只能算是紙上談兵。從最初上臺時那種無法形容的緊張、呼吸急促,慢慢成長,到現(xiàn)在已經積累了非常多的舞臺經驗。當我邁向舞臺的那一刻,如何盡快進入到音樂的角色當中,如何調整自己的最佳狀態(tài),如何調動自己的興奮點,以及對舞臺(與樂隊和指揮的配合、與觀眾情感的交流、應對突發(fā)事件等)的整體把控,都是需要不斷總結和積累的。
音樂時空:講到競爭,像我們這一代成長起來的,都會經歷應試教育這一關,真的是千軍萬馬過獨木橋,在校期間有同學之間的競爭,走上工作崗位之后,也會面臨一些顯性或者隱性的競爭,在面對這些的時候,你是怎樣一種處理方式,或者說在心態(tài)上會有怎樣的調整?
楊雪:小時候真的會很在意每一次比賽和考試的成績,不得不承認,“有競爭才有進步”,這絕對不是一句口號。我上學的時候每個年級也就一兩個二胡專業(yè)的學生,期末的專業(yè)考試按照年級順序進行,從小學、中學再到大學。因為同年級的競爭人數太少,隨著競爭心態(tài)的持續(xù)發(fā)酵,很自然的蔓延到與高年級的學姐學長相比,盡管年齡上有差異,但你不會因此而原諒自己的不夠優(yōu)秀。最后的分數排名會使你有一股勁頭不斷的鞭策自己。年復一年,每次考試都讓自己進步一點,這個過程倒是激發(fā)了我的很多潛力。
我不是那種天才型的學生,一步一個腳印走過來,“競爭”在我的成長過程之中是個褒義詞。當然在每次考試或者比賽之中,我也不一定都能拿到最好的成績,也哭過。后來倒是想通了不少:藝術沒有標準答案,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評判標準,如果你還沒有讓所有人都覺得你好,就說明你還不夠好??捱^沮喪過之后,會督促自己總結改進,到現(xiàn)在我都覺得這些經歷是非常寶貴的財富。
工作之后,沒有了老師的引導與呵護,沒有了考試成績的唯一評判,但要去創(chuàng)造屬于自己的一片藍天,我會根據自身的特點、能力和喜好,不斷摸索。教學中慢慢與學生磨合;演奏中嘗試多種演奏形式、各種風格的作品,總結自己的演奏特點;除教學與演奏之外,堅持不斷地拓寬自己的文化修養(yǎng),因為我知道只有這樣,才能在藝術的道路上走得更遠。所以說工作之后的競爭更多的是對大方向的考量和定位,不僅僅是琴技。
音樂時空:在沒有標準答案的情況下,得出來的結論可能都帶有很強的主觀色彩,面對這樣一種情況,你的心態(tài)會是怎樣的?
楊雪:我明白你的意思,當我得知結果后,也會心里不平衡。但只能說明一點:你還不夠好!當幾個人實力相差不大的時候,評委可以給你高分,也可以給他高分。但是如果你比另外幾個人高出很多,就不會出現(xiàn)這種情況,大家的認知就會統(tǒng)一。
音樂時空:也可以看出你的要求是內化的,然后心理素質特別好。
楊雪:一個人成名、成功,需要特別多的因素,好的心理素質也是千錘百煉出來的。一位學長曾經跟我說過一句話:如果你想出人頭地,要做到兩點:第一,要耐得住寂寞。別人在玩的時候你要練琴,而且是日復一日年復一年;第二,要經受得住任何考驗。這里包括對任何比賽或是演出中的突發(fā)情況的應對;同時也包括高難度演奏技藝的自我挑戰(zhàn)、壓力的承受能力等等。我自己就遇到過剛上臺全場停電的情況,也親眼看到過其他演奏家在演奏中琴弦斷了的情況等等。這樣的經歷使人內心更強大。
每一次舞臺呈現(xiàn),我都要求自己還有我的學生力求做到完美。每次上臺前我都會對自己說:“也許某一位觀眾只看了自己這一次表演,不能讓他帶著遺憾離開?!贝蠹铱吹轿枧_上的我是最光彩的那一面,酸甜苦辣都在琴聲中,支撐這個光彩的背后有太多心酸和付出。
音樂時空:臺上的鮮花和掌聲是人人都向往的,就像你剛剛講到的,練習是日復一日的,這兩種境況的對比和反差,這二者之間又應該如何去平衡或者調和呢?因為人不可能隨時隨地都是正能量爆棚,也會有一些低潮,也會有一些瓶頸沖不過的時候。
楊雪:練習的過程就是認知一個作品的過程。我在平時練習的過程中,不是一遍一遍的完整演奏樂曲,而是分解開來練每一段,每一句,每個音,解決技術難點,再與音樂結合,我覺得這樣有針對性的練習才會有效果,才是真正從認識到了解這個作品。全身心投入的練琴,哪怕只是練一個樂句,也要反復練習直到滿意為止,所以練幾個小時就會感覺非常疲勞,是那種身心俱疲。有的學生練琴不覺得累,那是因為他們練習的時候不動腦,只是在練手指,不動腦的練習是不扎實的。
舞臺的每一次呈現(xiàn)就是將平時所練呈現(xiàn)給觀眾,帶給他們音樂的享受。演出比練習多了一份緊張和興奮,演奏者的興奮點被調動起來,保持演奏狀態(tài)的高度集中,優(yōu)質的完成所演奏的作品,以確保應對一切可能發(fā)生的事情。但是演完,興奮點熄滅了,人的精神狀態(tài)就很容易泄掉。所以演員也好,演奏者也好,他們的精神狀態(tài)要經常穿梭于忽“高”忽“低”中。
平時練習我也有狀態(tài)不好的時候,這個時候我就會根據情況找一些比較適合情感抒發(fā)的曲子或是樂段來練習,或者干脆不練,等情緒平復了再練習。當然,我也會在前進的道路中遇到瓶頸,任何演奏者在技術達到一定水準后,就需要多維度的挖掘作品的深度和廣度了。跟別人PK是上學階段的外在對比,隨著年齡的增長,超越自我才是最難的。尤其是工作以后,環(huán)境相對寬松又沒有老師在旁邊鞭策,很多人在這個階段可能就懈怠了。尋找瓶頸答案的過程是非常痛苦的,如果堅持下來,可能某一天別人說的一句話,自己看到的某個場景,就豁然開朗、醍醐灌頂了。所以無論是演奏還是教學,遇到瓶頸的時候,我都自己會思考、找尋、總結,不會停止探索的步伐。
談創(chuàng)作|綜合知識積累+經驗
音樂時空:你從小學到高中、大學、研究生,包括任教都是在同一所學校,就像你先前說的有十五六年的時間,從我主觀方面來想,會不會產生一種審美疲勞?另外一個方面,由于對它認識越深,又會不會將自身的一些想法融入到切實的教學中去?
楊雪:手指的機能要從小訓練,尤其像二胡、小提琴、鋼琴這些樂器,童子功很重要。從小我就喜歡聽各種各樣的音樂,初學二胡,拉出來的聲音不好聽,在父母嚴加看管之下去練琴,并不能真正從心底喜歡它。當我考上音樂學院之后,逐漸掌握了更多的演奏技巧,不斷接觸各種風格類型的作品,還有新的環(huán)境對我的吸引,再加上隨著年齡的增長,我慢慢喜歡上了這件樂器。同時我也不斷向一些名家求教,極大的豐富了我的音樂世界。
我們的專業(yè)課是一對一上課,但像語文、數學、英語等課是同年級的人一起上,多個專業(yè)的同學同窗十幾年,我們感情特別深,很自然的就會相互了解到其他樂器的知識,無形之中豐富了我很多二胡以外的知識。同時,學校每年都會有很多的音樂節(jié)、音樂會、大師班,像小澤征爾的排練、穆特的音樂會、馬友友的講座等活動我都去聽過。學校這個平臺,讓我們擁有得天獨厚的學習條件,學校的硬件設施也越來越好。尤其到后來學校的很多活動我會參與進去,而不僅僅只是一個觀眾,這種感覺特別好。在教學中,我也會把多年所學、所感、所悟傾其所有的教給學生。這就是中央音樂學院的魅力!
音樂時空:同學都是相處十幾年的,這也是難得的一種緣分。
楊雪:對對,就算是很多學西洋樂器的同學,后來出國深造了,見面依然很親,我們的同學真的是遍布世界各地。然后是老師,都快成半個父母了,因為我和絕大部分同學都是從外省來北京的,小時候都住校,所以跟老師也特別親。這種師生、同窗情誼,真的是難得的緣分。
音樂時空:我們先前也聊到,技術到一定程度之后會對作品進行深度挖掘,在你的演奏生涯中,首演了《圖騰》《幻想曲》《二胡協(xié)奏曲》等作品,對于這些由你首演的作品,你是如何做到充分挖掘作品內涵的?“深度挖掘”講起來還是有一些抽象,你能不能用盡量形象化的語言來跟我們分享一下心路歷程,或者演奏經驗?
楊雪:面對一部新作品,如何去解讀冷冰冰的音符,我覺得這是一個集經驗和多門學科知識綜合運用的過程。有些作品,作曲家只是在樂譜上標記了力度、速度,最多有些關于情感描述的術語,并沒有說明創(chuàng)作意圖,或是更為具象的情感、場景提示。演奏者要根據樂譜中所有的線索去判斷、分析,再用實際演奏來證實這樣的判斷是否合理,得出最終的演奏方案。就算是作曲家在樂譜中詳盡的標注了提示內容,也只是增加了演奏者解讀作品方向的明確程度,依然不能省略演奏者自己解讀的過程。如果是當代作曲家,無論來自哪個國家,我都試圖跟作曲家進行深層次的溝通,確定解讀方案。這個過程被稱為“二度創(chuàng)作”。
學生時期,我演奏新作品,專業(yè)老師會幫助分析并說明原因,這成為了我的二度創(chuàng)作能力的初始積累;我曾經跟隨我校的徐振民教授學過一點作曲,學到的知識一點沒有浪費,全部用在了我的二胡教學和演奏上,我會試圖從二胡、作曲等多角度來思考分析作品,為我的“二度創(chuàng)作”增加理性思維;求學期間,除了專業(yè)課之外,還有一部分音樂共同課,比如視唱練耳、作品分析、和聲、音樂史等等,這些課程也會為分析作品提供很重要的理論依據。
每一個音符后面都隱藏著無限的內容,演奏家要盡力的去挖掘。挖掘解讀的過程就像一個演員在塑造角色,如果他演得好,大家都會覺得好,如果他演什么都是他自己,就不是個好演員。演奏家也是這樣,如果你將習慣性的思路復制到每一部作品中,那就是你自己,而不是作品本身。如果你能從作品的角度去演奏它,完全體現(xiàn)出作品的核心,我覺得這樣才是有價值的二度創(chuàng)作。所以我覺得綜合知識的積累加上經驗才能把一部作品真正詮釋好。
音樂時空:作曲家在進行創(chuàng)作時,會融入自己的所思所想甚至是整套文化價值體系,演奏家通過對作品的了解和分析所進行的是二度創(chuàng)作,有的可能忠實的表達了樂曲,有的則通過二度創(chuàng)作對作品有了更大的提升……
楊雪:我明白你的意思。比如樂譜中某個段落標注了演奏的速度,我在分析和解讀的過程中,會將自己找不到正確解讀方向的地方跟作曲家探討。當我將這些疑惑一一說明,作曲家會更為詳盡的說明他們的創(chuàng)作意圖和他內心某樂段的情感和聲音是如何呈現(xiàn)的。但同時,作曲家并不及演奏家那樣了解這件樂器,有些樂段、樂句由于樂器本身所限無法達到理想的效果時,作曲家也會綜合我的意見,采納我的建議,當然有的時候會堅持他們自己的想法,我也會尊重作曲家的想法,盡可能去演奏。
談作品|寧缺毋濫
音樂時空:在你出版的幾張專輯中,一張記錄現(xiàn)場演奏的《就是現(xiàn)場》給人留下的印象極其深刻,這樣的創(chuàng)舉和嘗試對于民樂演奏家來說是極其大膽也是非常創(chuàng)新的做法,因為現(xiàn)場演奏不可能像錄音棚錄音那樣做到完美無缺,是什么促使你當時去制作這樣一張專輯的?
楊雪:這張專輯里面收錄了2010年前后五年間我在世界各地演出的實況錄音。我在整理音頻資料的時候,發(fā)現(xiàn)一些作品錄得非常不錯,就萌生了要將這些作品出版的想法,從曲目、風格、錄音品質等方面進行了篩選,最后確定出版。專輯的名字定為“就是現(xiàn)場”。
我覺得將現(xiàn)場呈現(xiàn)的錄音進行出版比在錄音棚錄制的專輯更有意義,也許它不夠完美,但是現(xiàn)場的演繹更真實,聽者也能從中感受到各個國家音樂廳聲場環(huán)境的不同。這是錄音棚作品不具備的,也是比較有意義的一件事情。
音樂時空:或許于你而言,出版的每一張專輯都有不同的特色和意義,在接下來的時間中,是否還會有新的專輯誕生?
楊雪:我計劃將我在北京大學百周年紀念講堂的講座系列“中國胡琴的魅力”做成DVD光盤,目前還在策劃當中。我在北大舉辦的四期講座,四期講座分別為:中國胡琴的魅力之一中國胡琴概述、中國胡琴的魅力之二劉天華與二胡、中國胡琴的魅力之三中國胡琴的聲腔美、中國胡琴的魅力之四行走的弓弦。盡管名為講座,其實有一半的內容是示范片段或演奏全曲,更像是“講座音樂會”。
據我所知,這樣的講座并不多見,通常的講座要么太過專業(yè)化,要么就是普及性的,而我在北大的系列講座內容介乎于普及與專業(yè)之間。畢竟是在全國最高學府進行的講座,主要的觀眾群也是來自這所高校以及周邊其他名校的師生。
每次講座,我都請朋友幫忙錄制,本來只是想給自己留一份影像資料。沒想到連續(xù)四期下來也有一定的積累,有一位老師建議我將四期講座出版成一套DVD,我覺得這是很好的主意,也正在積極策劃剪輯之中。另外,專輯CD方面,我計劃出版《就是現(xiàn)場II》,延續(xù)第一張《就是現(xiàn)場》的風格特點,將近幾年積累的很多非常好的現(xiàn)場錄音集結出版。目前還在不斷的積累中,并不著急出版。
音樂時空:5月10日,你結束了在北大百年講堂的第四期講座。近些年來,你在北大先后四次完成了“中國胡琴的魅力”系列的講座,這么多年堅持下來,你覺得對于二胡藝術的發(fā)展又起到了哪些顯性和隱性的作用?
楊雪:從我自身方面來說,準備講座內容之前,對于某些知識點,我可以說出一部分,卻不夠全面深入。準備講座內容的階段,我每天都在翻看大量的資料,看有關二胡專業(yè)的書,也會看很多藝術文化類書籍。通過準備這些講座,我個人得到了很大的提升。因為通過講座的積累,對于大量知識點的鞏固、明確是非常及時的,這些內容也在我的日常教學中得到了非常好的擴充,讓學生從更多層面了解相關的專業(yè)知識。
另外,講座中會有很多互動,我會提出一些比較專業(yè)的問題,然后會發(fā)現(xiàn)有很多人的回答非常專業(yè)和用心。我記得曾經問過:你如何看待樂譜、樂器、音樂、人這四者之間的關系?有一位觀眾回答說:“我認為這四者的關系就跟廚師拿著炊具在炒菜一樣?!彪S后他又進行了很細致的分析,他回答得非常妙,這也說明這個觀眾的素養(yǎng)和對二胡的喜愛,這是我在做這些講座之前沒有想到的。通過這些講座,可以看出很多非專業(yè)的觀眾都非常關注和喜歡二胡,甚至對二胡有著很深的了解,這一點是我沒有想到的。
談器樂現(xiàn)代化|真正從二胡出發(fā)
音樂時空:在你的演奏中,我們也常??吹蕉闹刈?、協(xié)奏,經過這些嘗試和探索,使得二胡這件民族樂器也擁有了現(xiàn)代音樂的格調,我們應該怎樣辯證的看待民族樂器現(xiàn)代化這種現(xiàn)象?
楊雪:我演過很多傳統(tǒng)的作品,同時也演過大量的現(xiàn)代作品,包括獨奏、重奏、協(xié)奏、室內樂等形式。二胡的發(fā)展其實也是歷史發(fā)展的一個縮影,好的留下來,不好的會被淘汰。我從來不排斥對任何一種形式、風格的嘗試。我給學校作曲系的學生,還有參加荷蘭、西班牙、墨西哥等國音樂節(jié)的作曲家,都做過二胡講座,我強調的一點是:請你一定從二胡的角度出發(fā),創(chuàng)作時一定是用二胡語言,不能與其他樂器劃上等號。我曾經演奏過一位意大利作曲家的二胡作品,非常難也非常棒,它太有吸引力了,所以我愿意去啃這塊難啃的骨頭。演出效果非常好,觀眾問我:這個作品好在哪里?我講了一句特別簡單的話:因為它就是二胡!
音樂時空:作為演奏家,同時也是教育家,針對于二胡這件民族樂器的現(xiàn)代化,你有著怎樣的探索或者思考?
楊雪:我覺得從演奏角度,現(xiàn)代化可以包含有樂器改良的現(xiàn)代化、作品創(chuàng)作的現(xiàn)代化,還有音樂語言的現(xiàn)代化?,F(xiàn)代與傳統(tǒng)相對應,現(xiàn)代基于傳統(tǒng),我們如何把握好傳承也就處理好了傳統(tǒng)與現(xiàn)代的關系。
音樂時空:二胡演奏本身就是集視聽為一體的藝術,不光會帶給觀眾聽覺的享受,也會留下一種視覺的印象,在舞臺上你對自己以及自己的學生都有著怎樣的要求?
楊雪:你這個問題特別好。想想看,演奏者從幕后走到臺前的短短幾步,才是給觀眾的第一印象。別看這短短幾步,包括步態(tài)、儀容、服飾等諸多內容。一位好演奏家,他走的幾步路,自然、大方、得體。學生舞臺經驗少,需要從各個方面提醒他們,我也曾經請過形體老師訓練我所有的學生走路,他們才發(fā)現(xiàn)原來這幾步還有這么多的講究。另外演出服方面,我也會給他們幾個建議:一是選擇適合自己年齡的;二是適合演奏的,三是要簡單大方,不要盲目跟風;四要符合演出場合。不要讓衣服成為大家品頭論足的內容而忽略了演奏。
音樂時空:說到這里,我特別想問你另外一個問題,你的演奏被譽為“琴隨人意”,對于器樂演奏家來說,每個人對樂器的認識和倚重程度都不一樣,不知道關于這一點你是怎么看待的?
楊雪:大部分二胡演奏家手里都有很多把不同木料、不同做工、不同音色的二胡。好琴,可遇不可求。一把新琴從“嬰兒”到“風華正茂”階段,需要慢慢培養(yǎng),這個過程就像懷胎十月一樣。當然,培養(yǎng)到最后,也許發(fā)現(xiàn)這把琴并沒有預想的那么好,所以我們每個人都有很多琴,通過不斷的培養(yǎng),尋找到最適合自己的那一把琴,也是最常用的琴。琴到晚年,我會盡量保護,練習的時候多用一些新琴,這樣就會減緩它衰老的速度,延長使用壽命。
音樂時空:通過你的描述,給我的感覺是人跟琴之間也會有某種緣分,有某種氣息的相投、相吸。
楊雪:會的,我們的專業(yè)琴是絕對不外借的,除非是極特殊的情況。我曾經做過實驗,幾位年齡相仿實力相當的學生演奏同樣的琴,拉同樣的樂句,不同的人演奏出來的音色都有差別。自己的琴借給別人, 等再回到我手中,琴的音色已經不一樣了。有時去外地演出會有好心人提出幫忙拿樂器,我都謝絕了,因為樂器我一定堅持自己拿。
談意外收獲|“弓弦舞”二胡重奏組的創(chuàng)建
音樂時空:“弓弦舞”二胡重奏組是你在2009年的時候建立起來的,二胡在其發(fā)展過程中,也曾出現(xiàn)過重奏形式,但未被普遍關注、廣泛使用,鑒于這樣的情況,你當時怎么想到要成立這樣一個組合的?
楊雪:“弓弦舞”二胡重奏組是我在教學過程中一個的成果。它最早產生也是一個很偶然的原因,我有三個同年級的專業(yè)學生,大學畢業(yè)之際他們想合開一場音樂會。我當然很支持,在設定曲目的時候,我建議每人演奏幾首獨奏曲,再排幾首重奏曲穿插其中,效果會更好。他們三個人找遍了所有樂譜,都沒有找到重奏曲譜。在提出這個想法的時候我并沒有意識到會是這樣的結果,我詢問了很多作曲家朋友,我自己也移植改編了幾首作品,排練了整整一個月,沒有假日沒有休息,三個人一致為音樂會起名“三人行”,那場音樂很成功。這就是“弓弦舞”二胡重奏組成立的起因。
音樂時空:一種新的演出形式的誕生,必然會面臨的問題就是演出曲目,從最初移植改編的二胡重奏作品《良宵》《只差一步》,到后來首演了《臉譜》《如夢令》等重奏作品,再到舉辦數場二胡重奏音樂會,這一步一步,你和你的學生們是怎么完成的?
楊雪:重奏跟獨奏最大的區(qū)別就是獨奏可以自己練習,重奏是先將自己的部分練好,大家再合起來練習,并且要求每個聲部的演奏者對音樂的理解和演奏要大體一致。
經過長時間的訓練和磨合,學生們對重奏有了一定的認識。每次音樂會之前我們還要進行一兩個月的集訓,重奏一旦停下來,就什么默契都沒有了。我每周要完成正常的教學任務,再加上重奏排練,能堅持下來確實不容易。我也請了很多位二胡老師、指揮老師和作曲家來幫忙排練,讓他們從不同的角度來提要求。
“三人行”音樂會后,我向學校申請二胡重奏科研項目,在有限的經費內,開了專場音樂會。之后,我們又不斷參加音樂會,演重奏作品,就這樣像滾雪球一樣慢慢的壯大。因為有了第一期科研項目的成績,第二期申請的時候就更具說服力了。我們又陸續(xù)開了六七場專場音樂會,2014年底我?guī)е鴮W生到天津音樂學院、南京藝術學院、星海音樂學院,還有香港演藝學院等地進行了一次巡回的交流演出。音樂學院的二胡老師、民樂系老師、作曲家都提出了很多寶貴意見,這次巡回演出的收獲很大。在這個過程中我和學生們都贏得了比金錢更寶貴的東西,包括彼此之間的感情。
我們現(xiàn)在積累的重奏曲目已經足夠出一本曲集了。我們通過在不同的場合去演奏不同的重奏作品,慢慢形成了一種影響,后來很多人都找我詢問重奏樂譜,想嘗試重奏作品。我也借此機會,干脆將所有的樂譜拿出來與大家共享,所以最近在做的一項工作就是準備將篩選出來的重奏作品結集出版。
音樂時空:“弓弦舞”二胡重奏組的演奏成員是怎樣的?因為如果單純是學生的組合的話,他們也要面臨升學、就業(yè)這樣的過程。
楊雪:學生一撥一撥畢業(yè),“三人行”的三位學生為“弓弦舞”開了個好頭就畢業(yè)了。后來我的五個學生成為了“弓弦舞”的發(fā)展動力,他們是同班同學,年齡一樣、課程一樣,這也使得他們更容易磨合到一起?!肮椅琛倍刈嘟M目前主要是以學生為主。
音樂時空:如果是這樣的情況,對于他們未來的藝術道路,你有著怎樣的規(guī)劃和設計?
楊雪:學生階段進行多方面的訓練,確實能填補很多獨奏以外的空白,這種綜合能力的積累,勢必會為他們日后走上工作崗位打下綜合的基礎。多年的重奏排練,學生不會像上專業(yè)課那么緊張,輕松的氣氛也更容易增進彼此之間的感情。談到未來,我特別希望他們能保持住專業(yè)的高度,通過自己的努力不斷的進取,不能一味的吃老本。
音樂時空:在你的音樂會以及講座中,經常邀請“弓弦舞”進行演出,從最初成立這個組合,到后期一系列成績的取得,就后續(xù)的發(fā)展而言,有哪些方面是超出了你原來預料的?
楊雪: 我當時只是想做件事,會做成什么樣其實是沒有把握的。我沒有想到的是,“弓弦舞”之后,那么多人找我索要重奏作品的譜子。我自己在排練過程中也學到了很多東西,我請很多老師來排練,學到了他們不同角度對于音樂的處理,學生們彼此之間由于重奏能力提升演奏所達到的那種和諧性,產生共鳴的那種狀態(tài),這都是我沒有想到的。我也沒有想到有一天會帶著學生們去很多地方進行學術交流和演出……在創(chuàng)建之初,這些我想都不敢想,當初任何承諾都沒有給學生,我覺得他們也非常了不起,就這樣陪著我一步一步的走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