量刑建議實證研究——以江西部分地區(qū)為樣本

潘申明周耀鳳

量刑建議實證研究——以江西部分地區(qū)為樣本

潘申明*周耀鳳**

**周耀鳳,法學碩士,寧波市人民檢察院法律政策研究室助理檢察員。本文系最高人民檢察院檢察理論研究所2014年度自籌經(jīng)費“量刑規(guī)范化研究”的階段性成果。

十八屆四中全會通過的《中共中央關于全面推進依法治國若干重大問題的決定》中明確要“推進以審判為中心的訴訟制度改革”,量刑規(guī)范化改革作為近年來我國刑事司法領域最為重要、最具價值的訴訟制度改革之一,非常契合這一訴訟制度改革的主題。通過量刑規(guī)范化改革,“將量刑納入庭審程序,規(guī)范法官量刑裁量權”,現(xiàn)在的改革離當初設定的目標越來越近,但每一項制度都有一個漸進式完善的過程。對于量刑建議和量刑規(guī)范化改革,也要保持一個開放理性的心態(tài)去反思,既要總結其中的寶貴經(jīng)驗,也要發(fā)現(xiàn)和正視改革推進過程中的不足,且行且完善。法律實證當然是很好的發(fā)現(xiàn)問題的途徑。2014年作為最高檢西部巡講全國檢察業(yè)務專家講師團成員江西贛南地區(qū)巡講期間,對贛南、吉安、南昌等部分地區(qū)檢察機關進行了實證調(diào)查,現(xiàn)根據(jù)當時實證材料分析,就量刑建議的完善作一探討。

2012年3月14日《刑事訴訟法》修改,雖然全文沒有出現(xiàn)“量刑建議”這個名詞,但是該法第193條第1款規(guī)定:“法庭審理過程中,對與定罪、量刑有關的事實、證據(jù)都應當進行調(diào)查、辯論”,正式明確將量刑活動納入庭審程序。為了更好地認識量刑建議制度在修改后刑事訴訟法施行以來的發(fā)展變化,我們決定對量刑建議施行狀況再次開展實證調(diào)研①關于量刑建議我們曾經(jīng)分幾個階段進行過實證研究,其一,從一個自行探索的單位視角,對寧波市北侖區(qū)在2003年3月到2009年3月的所有公訴案件進行統(tǒng)計實證分析;其二,在2010年10月1日到2011年底,即全國范圍內(nèi)全面推行量刑規(guī)范化改革之后,對浙江寧波地區(qū)量刑建議開展情況進行實證研究。本文是對修改后《刑事訴訟法》施行以后,對江西部分地區(qū)檢察機關開展量刑建議情況進行實證研究。三個時間段、三個不同地域,希望通過量刑規(guī)范化改革的不同階段的實證調(diào)研,更好地認識這一制度的生存狀況和發(fā)展狀況。;地域選擇方面,為了更客觀地反映,減少南北部差異,選取了位于中國內(nèi)陸腹地中部、南北連接著中原文化和北方文化兩大文化區(qū)域的江西省。借助山西省人民檢察院召集全省各地檢察機關公訴負責人參與培訓會的時機對31個檢察機關的公訴部門檢察人員進行問卷調(diào)查和當面訪談。同時考慮到法官、犯罪嫌疑人和辯護人等群體也與這項制度密切相關,因此對一定數(shù)量的法官、犯罪嫌疑人及辯護人等進行了訪談?，F(xiàn)將江西省量刑建議制度的施行情況和存在問題分析如下:

一、江西省部分地區(qū)量刑建議開展的基本情況

(一)開展時間大多集中在2010年到2013年

參與問卷調(diào)查的檢察機關中,84%已開展量刑建議制度(如圖1),且大部分的開展時間集中在2010年至2013年之間,究其原因,與《刑事訴訟法》修改、最高人民檢察院發(fā)布的司法解釋密切相關。

圖1 量刑建議制度的開展情況分析

31個檢察機關中有5個尚未開展量刑建議,2個檢察機關“覺得量刑建議沒有意義”,2個檢察機關擔心“量刑建議不準會影響檢察機關威信”,一個檢察機關未說明理由。已開展量刑建議的26個檢察機關中,最早的是贛州市寧都縣, 于2000年4月開展,2004年、2007年、2008年零星開展,大多集中在2012—2013年之間開始(如圖2)?？梢娮罡呷嗣駲z察院的重視、司法政策的制定頒布等,相比較學者呼吁、專家建議(如圖3)等能更加有效地直接影響檢察機關的具體行為和工作的開展。

圖2 不同年份新開展量刑建議的單位數(shù)量分布圖

(二)適用范圍有差異,大多有選擇性地適用

調(diào)研發(fā)現(xiàn),有11個檢察機關是所有案件都適用,12個檢察機關當前主要在一般案件中適用量刑建議,有3個檢察機關目前只有少量案件選擇適用量刑建議(如圖3)。

圖3 量刑建議的適用范圍分布圖

目前大部分檢察機關對于量刑建議的適用范圍尚在探索階段,沒有全面展開。究其原因,客觀上來說目前法律法規(guī)尚未對量刑建議的適用范圍予以明確,檢察機關沒有明確依據(jù)可循;主觀上來說,可能有一些檢察機關還存在顧慮,擔心量刑建議會給檢察工作人員加重負擔,若結果未被采納會有損檢察機關公信等,因而采取消極不作為的態(tài)度。

(三)提出時間和方式較為多樣

分析發(fā)現(xiàn),江西省檢察機關多在發(fā)表公訴意見時以口頭方式提出量刑建議。26個檢察機關中有13個檢察機關是在發(fā)表公訴意見時提出量刑建議,有4個檢察機關在起訴時提出,有8個檢察機關是起訴時、發(fā)表公訴意見時都有,1個檢察機關說明在簡易程序中是起訴時提出,而普通程序則在發(fā)表公訴意見時提出。提出載體也非常多樣化,12個單位是用量刑建議書的方式,2個檢察機關用口頭的方式,4個檢察機關用量刑建議書、口頭的方式,8個檢察機關是量刑建議、起訴書、口頭三種方式都有(如圖4)。

圖4 量刑建議的載體形式分布圖

(四)類型以求幅度為主,基準多根據(jù)法院量刑意見

18個檢察機關求幅度,8個檢察機關求幅度、求點兼有,其中6個求幅度居多,2個求點居多(如圖5)。求幅度為主的對幅度大小把握也不一樣,一般都在兩年內(nèi),很多單位都是根據(jù)刑期長短來確定,但是標準也不同,有些單位是“三年以下,上下六個月,三年以上,上下一年”,有些單位是“三年以下一年,三年以上二年”。在這些求幅度的量刑建議中法院突破幅度判斷的比例有些高達80%,有些低至5%左右。當法院突破幅度作出量刑裁判,檢察機關提起抗訴的比率非常低,幾乎為零。而建議求點的量刑建議,法院判決與之一致的比率介于60%～90%之間,而不一致的,基本上高求低判要多于低求高判。

圖5 量刑建議的類型分布圖

關于量刑建議的基準,72%的檢察機關根據(jù)法院量刑指導意見來確立,其余一些兼用自行評估、實證評估等方法確立(如圖6)。

圖6 量刑建議的基準確定方式分布圖

(五)量刑程序正在逐步探索,目前尚未完全統(tǒng)一

在已經(jīng)開展量刑建議的江西省26個檢察機關中,有5個檢察機關尚未納入庭審程序。已納入庭審程序的21個檢察機關中,簡易程序方面,有9個檢察機關的定罪與量刑沒有明顯分離,3個檢察機關的法庭舉證階段相對分離,4個檢察機關的法庭辯論階段相對分離,另外幾個檢察機關則法庭舉證階段和辯論階段都相對分離;就普通程序而言,有6個檢察機關的法庭舉證階段相對分離,有10個檢察機關的法庭辯論階段相對分離,其余幾個檢察機關的定罪與量刑沒有明顯分離;就審批程序而言,目前在江西省調(diào)研的檢察機關中,50%以上都由分管檢察長審批,另外超過40%與一般案件審批程序相同,還有一部分兩種情形都有;就變更程序而言,也類型各異,有些單位相對比較簡單,可以由公訴人當庭變更無須審批,大部分單位公訴人若有審批權限,則允許當庭變更,事后再及時匯報。相對而言較為嚴格的變更程序需公訴人休庭后電話匯報獲批后變更。前兩者存在一定的風險性,畢竟領導沒有經(jīng)過審批,而后者則容易延長庭審時間。

二、控辯審三方對量刑建議的不同態(tài)度

量刑建議是檢察機關的權利和義務,但其有效落實有賴于檢察機關、法院等各方的大力推動與支持配合,尤其是公訴人、法官、被告等不同主體對量刑建議的觀點和態(tài)度,能夠直接反映這一制度當前的實施效果和主要問題。

(一)公訴人大多支持量刑建議

公訴人對量刑建議的看法存在多樣化(如圖7),54%的被調(diào)查人群表示支持,認為量刑建議有法律依據(jù),這一舉措有助于發(fā)揮檢察機關的審判監(jiān)督職能,能限制法官過度自由裁量,保證審判更加公平公正,從而提高案件質(zhì)量;有13%表示反感,主要原因如下:第一,實質(zhì)上的量刑建議很早就在開展,所以沒有必要單獨設計一個制度;第二,量刑建議可能侵害法官的自由裁量權;第三,量刑建議對法官裁判約束不大,無法產(chǎn)生很好的效果;第四,量刑建議讓監(jiān)督更難,因為裁判法官知道了公訴人底細,會導致案件減少;第五,自首、坦白等情節(jié)只能在庭審后方能確認,但先行給出的量刑建議對庭審過程無法預料;第六,就結果來看,量刑建議的采納率與檢察官期望有出入。

圖7 公訴人對量刑建議的態(tài)度類型分布圖

有29%左右的公訴人表現(xiàn)了畏難情緒,主要原因如下:第一,原本工作量就很大,量刑建議進一步增加了工作量;很多第二,量刑不準、偏離不多的情況無法抗訴;第三,法院指導意見幅度過大,法官自由裁量權偏大;另有一部分則既有反感情緒又有畏難情緒。一些公訴人對量刑建議并不重視,除了上述原因之外,還有一個重要原因,目前沒有一個檢察機關將量刑建議采納與否和承辦檢察官的激勵性或懲罰性舉措相聯(lián)系。這意味著,承辦檢察官的量刑建議被采納與否都不會有什么影響,而且很多時候也不會體現(xiàn)在裁判文書上,一定程度上促使承辦檢察官萌生可寫可不寫的想法,且容易產(chǎn)生不提出量刑建議的懈怠心理。實踐中,有些情況量刑裁判與量刑建議并不一致,針對這一現(xiàn)象,所有公訴人表示都會在意,其中1/3左右的受訪者表示很敏感,另外2/3表示不會很敏感(如表1)。

表1 公訴人在量刑裁判與量刑建議不一致時的態(tài)度

關于量刑建議的參照標準(如圖8),27%的受訪者認為,檢察機關在提出量刑建議時,對于最高人民法院的量刑指導意見有時會參照,比較隨意;其余受訪者表示,檢察機關基本上完全參照最高人民法院量刑指導意見來確定量刑建議。

圖8 檢察機關對最高法量刑指導意見的參考程度圖

(二)犯罪嫌疑人(被告人)及其辯護人大多比較重視量刑建議

通過訪談,對犯罪嫌疑人及其辯護人進行了調(diào)查(如圖9)。面對量刑建議與量刑裁判不一致,81%的受訪者表示會根據(jù)偏離幅度來決定態(tài)度,若偏離幅度在他們合理范圍內(nèi)則理解;15%表示兩者不一致是可以理解的,少數(shù)認為不能容忍。

圖9 對公訴人量刑建議與量刑裁判不一致的看法分布圖

關于犯罪嫌疑人及其辯護人對檢察機關量刑建議的重視度(如圖10),54%非常重視,另外46%只是有點重視。雖然最終決定犯罪嫌疑人刑罰的是法官的判決,但畢竟法官裁量會適當考慮公訴人量刑建議,所以完全不在意無所謂也是不可能的。

超過60%的受訪者認為,如果量刑建議科學,這一環(huán)節(jié)能更好地促進犯罪嫌疑人認罪。同時也表達了希望量刑程序進一步規(guī)范化,能給予他們發(fā)表量刑意見的機會。

移栽時注意不要碰散土坨，以防根系受傷。在地膜中間單行栽植，株距70厘米，每畝1100株左右，移栽完后及時澆透水，然后覆蓋小拱棚，保證幼苗不受凍害。

此外,超過70%的受訪者認為量刑建議的發(fā)展與辯訴協(xié)商存在一定關聯(lián),不到20%的受訪者認為沒有關聯(lián);其余受訪者認為存在很大關聯(lián),量刑建議的發(fā)展會在一定程度上增加辯訴協(xié)商(如圖11)。

圖10 對檢察機關量刑建議的重視度分布圖

圖11 對量刑建議發(fā)展與辯訴協(xié)商的關聯(lián)的認識

(三)法官大多有些在意量刑建議

48%的法官對檢察機關的量刑建議工作持支持態(tài)度,36%的法官持無所謂態(tài)度,16%的法官持反感態(tài)度。法官對量刑建議的態(tài)度主要與其對量刑建議的認識相關,有些法官認為量刑建議可以為其量刑裁判提供很好的建議,且能了解檢察機關的意見以減少抗訴可能性,所以比較支持;有些法官認為檢察機關的量刑建議是對其裁判的一種約束,會影響其判決,因而持反感態(tài)度。在另外一部分法官看來,量刑建議沒有強制約束力,對其裁判并無實質(zhì)影響,因而持“無所謂態(tài)度”;對量刑建議表示強烈支持的法官一個都沒有(如圖12)。

法官的態(tài)度一定程度上也影響著公訴人的量刑建議積極性,若法官反感且多不采納,檢察機關又無強制規(guī)定,大部分公訴人都會放棄量刑建議權。

圖12 法官對量刑建議工作的態(tài)度分布圖

圖13 法官對量刑建議的重視度分布圖

如圖13所示,54%的法官對量刑建議還是有些在意的,因為如果最終的裁判量刑與量刑建議偏差太大,檢察院會提起抗訴;27%的法官對量刑建議非常重視,主要原因如下:第一,擔心自己的案子被抗訴;第二,實務中法官比較重視檢察官意見,庭后會征求公訴人意見;第三,會當庭聽取被告人對量刑建議的意見;第四,法院的領導對量刑建議也比較理解與支持;19%的公訴人認為法官對量刑建議是持無所謂態(tài)度的。第一,他們還是會依照自己的判斷裁量,不會看量刑建議,你提你的,我判我的;第二,量刑建議對審判沒有那么大的影響力。

由圖14可知,目前大部分法院在裁判文書中尚未全部載明量刑建議,將近一半的檢察機關在裁判文書中全部都不載明量刑建議,還有一些法院的裁判文書中將采納的量刑建議載明了,但是未采納的并不載明。大部分檢察機關是無規(guī)律的,可能與法官的個人裁判文書撰寫方式等相關,所以有些裁判文書載明了量刑建議,有些并未載明。

圖14 法院在裁判文書中載明量刑建議的比例分布圖

如表2所示,69.2%的法官認為當?shù)胤ㄔ翰糠謭?zhí)行最高人民法院的量刑指導意見,另外30.8%認為當?shù)胤ㄔ菏菄栏駡?zhí)行最高人民法院的量刑指導意見。

表3 法院裁判文書對不采納量刑建議的說理情況

如表3中被問及法院裁判文書是否對不采納量刑建議的進行說理時,69. 3%的法院裁判書并不說理,有些檢察機關提出了量刑建議,但是法院沒有采納,則在裁判文書中甚至不會涉及檢察機關提出量刑建議這一事項。

三、量刑建議的初步成效

通過調(diào)查分析,筆者認為量刑建議的施行效果至少可以體現(xiàn)在如下幾個方面:

一是有利于公訴權的全面實現(xiàn)。公訴職能應該從單一的定罪請求權回歸到定罪、量刑請求權的辯證統(tǒng)一,沒有量刑建議權,公訴權只是單一的定罪請求權,是不完整的。在實證調(diào)研過程中,只有19%的公訴人認為量刑建議對公訴權的充實意義不大。可見大部分公訴人認為量刑建議一定程度上確實有助于公訴權的全面實現(xiàn)。

二是有利于被告人量刑辯護權的實現(xiàn)。對于被告人來說,定什么罪是重要,但是最終還是判多少刑更重要,除了那些上不了臺面的有傷風化的罪名,被告人關注量刑勝于定罪。在傳統(tǒng)司法中,量刑是庭后法官或合議庭的事情,宣判前誰也不知道。而一旦宣判,只剩上訴權,上訴沒有畸輕畸重不會改判,但司法實踐中,偏輕偏重更多。推行量刑建議之后,一方面檢察機關為被告人及其辯護人豎起了靶子,同時也是一個釋法說理的過程,被告人一方可以根據(jù)公訴人提出的量刑建議和說理情況開展有針對性的辯駁,組織、尋找證據(jù)提交法庭質(zhì)證。從實證情況來看,在量刑建議推行后,被告人上訴率明顯降低,這其中一個原因是因為公訴人量刑建議說理和法院裁判后量刑說理比以前進步,另一個就是被告人有關量刑的辯護意見得到了裁判者的尊重和考慮。

三是有助于法官量刑裁判公正快速。法定刑是一個幅度刑,宣告刑是一個具體確定的刑期,定罪只要考慮犯罪情節(jié)、危害后果,而量刑還必須考慮有關被告人人身危險性的因素,考慮是否有利于他回歸社會。定罪是一個是與非的問題,而量刑則是一個多與少的裁斷問題,相對來說量刑需要考慮的因素更廣,更復雜。量刑裁判是一個從幅度刑到確定刑的過程,檢察機關量刑建議可以幫助法官迅速找到那個參照點,可以從原先的獨自做填空題轉變?yōu)楝F(xiàn)在的共同做選擇題,相對來說準確率和速度都會有很大提高。

四是有助于錘煉公訴隊伍。量刑建議推行后,公訴人工作量增加,工作壓力加大。一方面公訴機關通過量刑建議拓展了對法官量刑裁量權的監(jiān)督;另一方面增加了裁判文書對公訴工作的制約評價。要很好開展量刑建議,公訴人必須既要認真審查案卷,也要全面收集量刑證據(jù),不僅要把握法律適用,也要掌握刑事政策的運用。而且,還要面對法庭上針鋒相對的唇槍舌劍。有些地方很晚才開展量刑建議,有些甚至到現(xiàn)在還是沒有全面開展,主要是擔心無法準確建議,這種擔心既是公訴能力不過關的體現(xiàn),也是擔當不夠的表現(xiàn)。

五是有利于強化量刑監(jiān)督,規(guī)范法官裁量權。量刑監(jiān)督是公訴法律監(jiān)督的重要內(nèi)容,以往監(jiān)督方式主要是事后對量刑裁判畸輕畸重的抗訴,在量刑建議開展后,公訴人可以事先說服法官采納量刑建議,有助于公訴目的的全面實現(xiàn)。同時,也增加了對量刑裁判的評判標尺,如果量刑裁判和量刑建議相去甚遠,而又未進行充分說理,就可以考慮是否涉嫌量刑畸輕畸重,是否需要提出抗訴。當然,量刑建議開展以后,不能簡單地認為針對量刑裁判抗訴一定會增加或者減少,比如浙江寧波北侖在量刑建議推行后,針對量刑裁判的抗訴增加了,而江西省部分地區(qū)在量刑建議推行后,針對量刑裁判的抗訴案件減少8%左右。

六是有利于節(jié)約司法資源。量刑建議推行后,被告人對量刑裁判的產(chǎn)生更加明了,對于上訴后是否能得到改判更有理性判斷,能有效減少無謂上訴,此其一;其二,量刑建議推行后,法官獲取量刑相關的信息更為全面,兼聽控辯雙方量刑辯論后,量刑裁判的合理性、可接受性明顯增加,量刑更趨公正、均衡,量刑裁判的作出不僅更為迅速,而且,控辯雙方可接受性明顯增加,寶貴司法資源得到了節(jié)約。

四、當前量刑規(guī)范化改革中存在的問題

量刑建議作為一項重大的刑事司法改革,并非我國獨創(chuàng)。英美國家早在20世紀70年代開始就逐步開展了量刑改革。有的國家偏重于實體法上的量刑規(guī)范化改革,有的國家則在量刑組織上進行改革,有的已經(jīng)改革完畢,有的正如火如荼。我國目前正在開展的量刑規(guī)范化改革,只能說是一個遲來的改革。但是,這項遲來的改革,是否已經(jīng)發(fā)揮了后發(fā)優(yōu)勢?從當前制度和實踐層面來看,至少以下幾點必須引起重視:

(一)制度層面:對于量刑建議提出模式,“兩高”意見并未統(tǒng)一

就量刑建議的模式而言,最高人民法院最初在量刑規(guī)范化試點文件中明確的是量刑建議必須是一個幅度型。2010年9月“兩高三部”聯(lián)合出臺的《關于規(guī)范量刑程序若干問題的意見(試行)》中明確的是量刑建議一般應當是一個幅度,在必要的時候也可以提出明確具體的刑期。2012年,最高人民檢察院修正后的《人民檢察院刑事訴訟規(guī)則(試行)》第399條明確規(guī)定:“建議判處有期徒刑、管制、拘役的,可以具有一定的幅度,也可以提出具體確定的建議?！憋@然,對于檢察機關提出量刑建議的模式,“兩高”之間的態(tài)度并沒有統(tǒng)一,法院希望檢察機關的量刑建議是幅度,最高檢已經(jīng)明確量刑建議可以具有一定幅度,也可以提出具體確定的建議。這種觀點分歧由上到下,一直到基層,直接影響了量刑規(guī)范化改革的有序規(guī)范推進。從2012年3月14日修改后的《刑事訴訟法》看,將量刑納入庭審程序的初步目的已經(jīng)達到。因為該法第193條第1款規(guī)定:“法庭審理過程中,對與定罪、量刑有關的事實、證據(jù)都應當進行調(diào)查、辯論?！钡?“量刑建議”的字樣并沒有在修改后的《刑事訴訟法》中明確出現(xiàn),更遑論明確量刑建議提出的模式。“規(guī)范法官裁量權,將量刑納入庭審程序”最關鍵的是控方必須提出量刑建議,如果控方?jīng)]有提出量刑建議,按照當前控辯式庭審模式,又如何能夠將量刑納入庭審。而且,筆者認為,要規(guī)范法官量刑裁量權,將量刑納入庭審程序只是第一步,充分發(fā)揮量刑建議的作用,才能實現(xiàn)司法改革的最終目標。量刑建議是量刑規(guī)范化改革的重要環(huán)節(jié),確定性量刑建議更能“規(guī)范法官裁量權”,不僅科學,而且符合各方主體的心理預期。所以,我們不僅要允許確定性量刑建議的存在,而且,應當鼓勵檢察機關提出確定性量刑建議。因為在通常情況下,確定性量刑建議更優(yōu)于概括性量刑建議①有關量刑建議的提出模式為何確定性的要優(yōu)于幅度型的詳盡論述,參見潘申明:《論量刑建議的模式選擇》,載《華東政法大學學報》2013年第6期。。

(二)實踐中,量刑建議并未在所有檢察機關有效開展

從司法實踐來看,雖然從2010年10月1日開始,“兩高三部”《關于規(guī)范量刑程序若干問題的意見(試行)》在全國施行,標志著全國范圍內(nèi)量刑建議工作已經(jīng)全面部署鋪開。但是,在司法實踐中,是否所有的檢察機關都在推行量刑建議?是否所有的人民法院都希望檢察機關提出量刑建議?從我們了解的情況看,有關量刑規(guī)范化的規(guī)則的確是施行了,但是實踐中以前怎么辦的現(xiàn)在還怎么辦的現(xiàn)象還是很常見。從筆者對部分地區(qū)的實證情況來看,不同的地方態(tài)度和做法不一樣,甚至同一個單位不同的承辦人之間差異也很大,隨意性強、規(guī)范性弱。如江西贛南等部分地區(qū)檢察機關開展時間大多集中在2010年到2013年。參與問卷調(diào)查的檢察機關中,84%已開展量刑建議制度,且大部分的開展時間集中在2010年到2013年之間,究其原因,與《刑訴法》修改、最高人民檢察院發(fā)布的司法解釋密切相關。實證調(diào)查的31個檢察機關中有5個尚未開展量刑建議,已開展的機關在時間上也差異很大。2個檢察機關“覺得量刑建議沒有意義”,2個檢察機關擔心“量刑建議不準會影響檢察機關威信”,一個檢察機關沒有說明理由。在已開展量刑建議的26個檢察機關中,最早的是贛州市寧都縣,于2000 年4月就開展了,其次2004年、2007年、2008年零星開展,大多集中在2012—2013年之間開始。可見最高人民檢察院的重視、司法政策的制定頒布等,相比較學者呼吁、專家建議等能更加有效地直接影響檢察機關的具體行為和工作開展。這里面有督促不力的原因,更關鍵是各有關單位的認識不到位。如何消除相關人員的“心魔”,達成共識是關鍵。這里的共識首先是檢法兩家之間的共識,其次才是各司法人員之間的共識。

(三)法院方面:量刑裁判回應不積極,說理不充分

從已經(jīng)推行量刑建議的地方來看,多數(shù)地方呈現(xiàn)一種“量刑建議歸量刑建議,量刑裁判歸量刑裁判”,兩者呈現(xiàn)一種井水不犯河水的局面。從我們實證情況來看,發(fā)現(xiàn)雖然將近一半的法官對量刑建議工作持支持態(tài)度,且有點在意量刑建議,但還有19%的法官對量刑建議持無所謂態(tài)度的,還是會依照自己的判斷裁量,不會看量刑建議?？傊?量刑建議對審判沒有那么大的影響力。相應的,量刑裁判回應不積極,說理不充分也是常態(tài),目前大部分法院在裁判文書中尚未全部載明量刑建議,將近一半的檢察機關在裁判文書中全部都不載明量刑建議,還有一些法院的裁判文中將采納的量刑建議載明,但未采納的并不載明。

*潘申明,浙江省寧波市人民檢察院法律政策研究室主任,法學博士、全國檢察業(yè)務專家、全國檢察理論人才,華東政法大學碩士生導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