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治榮
當故鄉(xiāng)越來越成為一堆的無眠,黑咕隆咚地點燃所有的燈火,彷徨之中,只有斗室的光芒。即便是掬水見月的夜晚,故鄉(xiāng)也只能遠望。有時候,故鄉(xiāng)對于你來說,想,或者不想,都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
你越長大,故鄉(xiāng)就越真切;你越牽掛,故鄉(xiāng)就越親切;你夢里越近,故鄉(xiāng)越是那樣遙遠。離家久了,故鄉(xiāng)只有夢里的依稀,只有一座山的朦朧。想回家,往往是身未動,心已遠。
一條柳樹隨岸、芳草行灘的小河,一條石板道順著村口拾級而下,岸邊要么是挑水的男人,要么是洗衣的女人。一座低矮的石橋用青石條壘砌而成,南北兩岸的人不知道走了多少輩,每逢大水來襲,石橋便被完全淹沒,要過河的人也只能望水興嘆。一色的黑瓦白墻圍成一個很大的灣子,一道道七彎八拐的巷道讓人摸不著北,也找不到出口。夕陽下那裊裊的炊煙讓人覺得溫暖而寧靜,那棵千年的皂莢樹,年復一年果實高懸,樹影婆娑,一地的陰涼。這便是故鄉(xiāng)的悠然風姿。
一座小山上的一排墓碑刻著一串靜止的符號,一座大山上躺著一座殘破的古寨,一座祠堂只剩下一對精美的石鼓,一本泛黃的族譜見證一個家族的興衰成敗,一口老井仍舊涌著百年不絕的甘冽,一塊紅布蒙眼的驢子在榨房吃力地拉著一塊巨大的黃石碾子,一個學堂只有一棟房子一位先生和一打孩子,一群人操著一樣的土話,習慣一種自然的調(diào),一群人天生就有相似的性情和相似的眉骨,一群人一輩子沒出過遠門也沒有什么遺憾。這便是故鄉(xiāng)永不褪色的底色。
當放情奔跑的公牛爬上山崗的時候,當杜鵑花映紅了山崗的時候,春天便是來了。油菜黃了,還不是忙的時候,麥子黃了,還不是最忙的時候,等到白鷺展翅、白水茫茫的時候,農(nóng)忙便是來了。犁耙水響之后,鋪天蓋地的秧田在藍天白云之間成了一望無際的底色。當七月的暴雨卷走了一地的西瓜,黑不溜秋的孩子拿著串魚的柳條在水塘溝邊到處亂逛的時候,孩子們的假期便是到了。一個流水口,一個草做的風車,可以興奮半天;一根插在水中的麥草,幾只大小的螞蟻,可以把自己玩累,也可以把螞蟻玩死,這便是一個人的快樂。
當禾場點燃熏蚊的艾蒿,搭起過夜的涼床,夏夜便是來了。吆喝著去河里打夜魚的聲音遠了,吆喝著去洗溫泉,回來的腳步聲又近了,此起彼伏的青蛙聲一陣陣又更明晰了,遠處的燈火漸漸地少了,漸漸地,夜也就深了。裹上被單不再理會草蟲的淺唱,不再看飛來飛去的螢火蟲和天上那顆行走的星星,只有一絲絲的露氣襲來,只有讓人潮濕的涼意。
風的味道,雨的味道,云的味道,成就了季節(jié)的味道;山珍野味,年貨臘味,成就了舌尖的味道;黑瓦土屋,成就了家的味道;父老鄉(xiāng)親,成就了親情的味道;坐花轎,踩高蹺,過家家,玩泥巴,滑冰河,成就了童年的味道。這所有的味道就匯集成了故鄉(xiāng)的味道。
幾畝水旱薄地,幾只雞鴨鳴鵝,幾頭豬馬牛羊,便是一種生活;幾個相同的菜,幾個相好的人,幾件快樂的事,便是一個人生;幾個孩子老了,幾個老人少了,幾個媳婦生了,便又是一代人;幾張搭臺的方桌,幾把長凳,幾樣鑼鼓,幾種把戲,幾首小調(diào),便是一個傳承。
故鄉(xiāng),心與心沒有距離,人與人沒有圍墻。一家殺了年豬,家家都可以借點鮮嘗嘗,借啥還啥。一家有事,全村的人都來幫忙,大缸裝酒,大饃裝筐,大碗裝肉,大鍋熬湯,蒸飯用大桶,蒸菜用大籠,拼上各家各戶的桌子碗筷,擺上長長的流水席,那叫熱鬧。一灣子的狗認得一灣子的人,一河的魚蝦聽得懂一鄉(xiāng)的網(wǎng),一村的孩子熟悉一窩的鳥蛋和一窩的八哥。
只要父母還在,你就永遠是個孩子;只要一天不回,你就永遠是個游子;只要你山性不改,水性不移,你就永遠是個凡夫俗子;只要你一天還有夢想,你就永遠是個大山的驕子。幾年不回,打架的孩子已經(jīng)長大,他的孩子已上了學堂;幾年不回,隔壁的那個丫頭已嫁他鄉(xiāng),她的孩子已在喊娘。
故鄉(xiāng),天生為你唱,今生已為遲。
(作者單位:京山五中)
責任編輯 嚴 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