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原潘金蓮形象

摘 ?要：自新文化運動起，掀起的為潘金蓮正名的“狂潮”一直持續(xù)到現(xiàn)在，并且一些學(xué)者開始用諸如“偉大”等字眼標(biāo)榜潘金蓮。其實潘金蓮是一個在封建社會壓迫下心理畸形的婦女的代表，評論潘金蓮形象，應(yīng)該實事求是，知人論世，不可拔高溢美。

關(guān)鍵詞：潘金蓮 ?平反 ?個性解放 ?畸形

眾所周知，潘金蓮是《水滸傳》中塑造的一位典型的淫婦、惡婦形象。故事發(fā)展到《金瓶梅》中，潘金蓮淫亂、惡毒形象的塑造更是大大加強，從而使潘金蓮成為“淫亂”的代名詞，深入人心，家喻戶曉。從新文化運動開始，一些學(xué)者根據(jù)胡適、魯迅、茅盾等人倡導(dǎo)個性解放和婦女解放的思想，開始重新定義“潘金蓮”。他們從封建道德“吃人”的“本質(zhì)”，從女性覺醒、幸福指數(shù)、人生追求、心理審美、生理享受、法律等等角度入手，為潘金蓮正名、平反，無外乎說“勇于追尋自己的幸?！薄芭瞬辉俪聊钡?。有些激進的學(xué)者甚至希望徹底推翻潘金蓮“淫婦”“惡婦”的形象，然后再冠以“追求婦女解放的‘偉大先驅(qū)”。這些激進的學(xué)者已不再是研究《水滸傳》《金瓶梅》中的潘金蓮人物形象，而是在進行自我的潘金蓮二次創(chuàng)造。他們完全是在按照自己的想法，再創(chuàng)造一個“活潑美麗、性感動人、聰明伶俐、毫無罪責(zé)、追求解放、光輝偉岸、完美無瑕”的潘金蓮?？赡苁怯捎诋?dāng)下快速的社會生活節(jié)奏導(dǎo)致人心比較浮躁，在對于文本的研究上也過于浮躁，致使對潘金蓮的形象平反也言過其實。

一、潘金蓮絕不是“追求婦女解放的‘偉大先驅(qū)”

從歐陽予倩的新話劇《潘金蓮》始，“翻案”學(xué)者們將潘金蓮重塑成一個“渾身散發(fā)著個性解放思想光輝的、試圖從傳統(tǒng)道德祭壇上被拯救的女性形象”。陳競與趙崇璧在《東西方語境下潘金蓮形象剖析》中指出：“在西方文學(xué)的參照系中，‘翻案學(xué)者們努力地尋找被傳統(tǒng)所忽視的東西，最終潘金蓮被納入了這樣的框架與視野中：生存境遇與生命抉擇。這一切都使得潘金蓮打上了‘西方的烙印，于是她具有了愛瑪（《包法利夫人》）、安娜·卡列尼娜（《安娜·卡列尼娜》），甚至海絲特·白蘭（《紅字》）等人物的個體生命的命運感而讓人‘引動追懷。而且，也正是在一種困境的敘述中賦予了‘潘金蓮形象‘反抗的意義性，并使‘反抗在意義性的張揚中超越塵世法律而獲得永久之再生?！盵1]

那么可以思考：對于潘金蓮的態(tài)度“背離了我們傳統(tǒng)時就一定迎合了西方嗎？”“用西方傳統(tǒng)人學(xué)框架來闡釋潘金蓮是不是一種誤讀？”據(jù)陳競與趙崇璧闡釋：“在中國文化傳統(tǒng)主流中，潘金蓮作為其對立面來塑造時，作為個體欲望張揚的形象并沒有迎合西方文化而植入情欲世界中去。她的欲望顯示的是愛情缺席下肉欲的放縱與渴求。”[2]

還有，即使將潘金蓮放在純粹西方語境下，宗教信仰引人向善的前提下，愛瑪、安娜都有自我審判與救贖，而潘金蓮殺死武大郎之后“便號號地假哭起養(yǎng)家人來”“每日卻自和西門慶在樓上任意取樂”，則顯得“缺乏自我審判意識，缺乏是非善惡觀，缺乏負(fù)罪感”[3]，因而即使是在西方的文化世界中，這也是難以諒解和寬恕的。用“偉大”來標(biāo)榜潘金蓮，豈不是過分？其實通過文本的研讀，不難發(fā)現(xiàn)，潘金蓮的所作所為，也不見得就是追求個性解放、女性覺醒之類云云，更何談“先驅(qū)（代表）”。要說“女人淫亂”就是“追求個性解放”“代表女性覺醒”，那么武則天才是“先驅(qū)”吧。其實要說她起初的反抗（《水滸傳》中不從張大戶），還有一絲追求“個性解放”的話，那么后來的“淫亂殘忍”則是自甘沉淪，毫無半點“女性覺醒”可言。再說起初潘金蓮不從張大戶，這確實是反抗，但也反抗得不徹底：

“普天世界斷生了男子，何故將我嫁與這樣個貨！每日牽著不走，打著倒退的，只是一味苦酒，著緊處卻是錐鈀也不動。奴端的那世里悔氣，卻嫁了他！是好苦也！”常無人處，唱個《山坡羊》為證：想當(dāng)初，姻緣錯配，奴把你當(dāng)男兒漢看覷。不是奴自己夸獎，他烏鴉怎配鸞鳳對！奴真金子埋在土里，他是塊高號銅，怎與俺金色比！他本是塊頑石，有甚福抱著我羊脂玉體！好似糞土上長出靈芝。奈何，隨他怎樣，到底奴心不美。聽知：奴是塊金磚，怎比泥土基！

當(dāng)初不從張大戶，為何就從了“三寸丁谷樹皮”的武大郎呢？為何不誓死不嫁呢？《紅樓夢》中賈赦看上賈母的丫環(huán)鴛鴦，而鴛鴦的“誓死不從”才是反抗的典范，追求解放、婦女覺醒的典型。在他們那個時代，父母亡故，則“長兄為父，嫂嫂為母”，這里鴛鴦可謂是反抗“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緊接著，賈赦要強娶鴛鴦，鴛鴦又在賈母面前發(fā)誓：

“因為不依，方才大老爺越性說我戀著寶玉，不然要等著往外聘，我到天上，這一輩子也跳不出他的手心去，終久要報仇。我是橫了心的，當(dāng)著眾人在這里，我這一輩子莫說是‘寶玉，便是‘寶金‘寶銀‘寶天王‘寶皇帝，橫豎不嫁人就完了！就是老太太逼著我，我一刀抹死了，也不能從命！若有造化，我死在老太太之先，若沒造化，該討吃的命，伏侍老太太歸了西，我也不跟著我老子娘哥哥去，我或是尋死，或是剪了頭發(fā)當(dāng)尼姑去！若說我不是真心，暫且拿話來支吾，日后再圖別的，天地鬼神，日頭月亮照著嗓子，從嗓子里頭長疔爛了出來，爛化成醬在這里！”原來他一進來時，便袖了一把剪子，一面說著，一面左手打開頭發(fā)，右手便鉸。（《紅樓夢》第十六回）

這可謂是反抗強權(quán)，試問潘金蓮可曾做到？鴛鴦也是社會下層的勞苦群眾，與潘金蓮無異，而賈赦比張大戶、西門慶更具權(quán)勢，可鴛鴦比潘金蓮反抗得更堅決、更徹底。試問潘金蓮哪里是追求“個性解放”、代表“女性覺醒”？又怎會配得上“偉大”二字！

二、潘金蓮：封建社會壓迫下心理畸形婦女的代表

上述所言，皆不是要批判潘金蓮，再把她拉回到道德的祭壇上進行“嚴(yán)刑拷打”，只是要說明某些激進的“翻案”學(xué)者對潘金蓮的重塑要適可而止，切不可“黑白不辨，善惡不明”，只求一味的“快感”，從而走上極端。其實對待潘金蓮的看法就應(yīng)該和對待曹操的看法一樣，那種模棱兩可的狀態(tài)才是最好的。

潘金蓮就是在封建傳統(tǒng)壓迫下致使心理扭曲（畸形）的下層婦女的代表。在當(dāng)時“美女配英雄”的觀念也是深入人心的?？擅廊巳襞淞恕肮治铩蹦?？如“好一塊羊肉，倒落在狗嘴里了”的流言碎語則如噴涌而至的洪水，嗆得你喘不過氣來。要說在迷戀武松的時候，是“美女配英雄”的正常心理驅(qū)動，那么與西門慶有床第之私，再到后來爭寵殘害無辜則是變態(tài)心理的體現(xiàn)，是在“欲望”無法實現(xiàn)的情況下，心理畸形的表征。要說武大除了丑一點、矮一點，也算是“好男人”了，我們不能說像武大、卡西莫多這樣的人就不配和美女結(jié)婚，就不配擁有愛情，這里只是潘金蓮的“自戀心理”——“我”這樣的美人就得配個英雄——在作怪罷了。若沒有個英雄給她呢？長期的壓抑與失望便會使潘金蓮迷失了自我?！芭娼鹱勇裨谕晾?，他是塊高號銅，怎與俺金色比！他本是塊頑石，有甚福抱著我羊脂玉體！好似糞土上長出靈芝”，這是她常念叨的。西門慶雖沒有滿足她的“英雄夢”，卻比武大郎強上百倍，紅杏出墻給久在壓抑饑渴中的潘金蓮帶來了“欲”的空前快慰和滿足，但同時又使她的私欲日趨膨脹，良知也迅速畸變。而這畸變的首要原因就是一場錯誤的婚姻。羅德榮指出：“舊時代的真正悲哀，不在于出現(xiàn)了偷情的潘金蓮，而在于制造了無數(shù)屈從命運、安分守己、默然死去的中國婦女！”可這也絕不是肯定婦女們就該如“潘金蓮”。這“畸形”的婚姻致使她發(fā)生“戀叔”“偷情”“殺夫”的心理畸變。在潘金蓮生活的時代，被強權(quán)（父母包辦、有錢人強取強賣）控制的婚姻，不只是禍害了潘金蓮一人，而文本刻畫出來的潘金蓮是被禍害的這一類人的典型。在《金瓶梅》中，“男尊女卑，妻尊妾卑”的畸形觀念，再一次影響著潘金蓮已經(jīng)發(fā)生畸變的心理，為爭寵殺子、殺人，為“肉欲”繼續(xù)偷情，“?！彼牢鏖T慶，從而使潘金蓮喪失人性。處在文化裂變的晚明時代，一方面世風(fēng)日下、人欲橫流，另一方面僵死的封建禮法仍根深蒂固。潘金蓮深受畸婚惡家鉗制、被擠壓到生活最底層，由于實在無力抗拒也無法逃脫歷史加給她的悲劇命運，最終只能成為罪惡、污穢環(huán)境中一朵畸形的“惡之花”！因此，對于潘金蓮，我們可以給予她同情，并表示理解，卻不一定要接受，要重塑一個代表“真善美”的潘金蓮。

三、結(jié)語

無論是《水滸傳》中的潘金蓮，還是《金瓶梅》中的潘金蓮，都不是只寫潘金蓮一人，而是寫如“潘金蓮”這樣的一類人，而且蘭陵笑笑生本身就是以“以此訓(xùn)誡世人之意”為目的創(chuàng)作的。之所以刻畫出這樣一種丑態(tài)是為了告誡讀者：生活中缺少“真善美”。而如果一味照著自己的想法重塑潘金蓮形象，甚至故意夸大、拔高溢美，則不是在研究文本中的潘金蓮，而是在創(chuàng)造潘金蓮文本有其特定的社會功能，而文本中的人物更是體現(xiàn)這種功能的“工具”，若對這種功能視若無睹，則失去了對文本以及對文本人物做研究的意義。

注釋：

[1][2][3]陳競，趙崇璧：《東西方語境下潘金蓮形象剖析》，成才之路，2010年，第9期。

參考文獻：

[1]陳光武.潘金蓮何罪之有——也論潘金蓮[A].中國新時期思想理論寶庫——第三屆中國杰出管理者年會成果匯編[C].北京：發(fā)現(xiàn)雜志社，20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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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寧宗一.說不盡的金瓶梅[M].天津：天津社會科學(xué)院出版社，1990.

（馬海峰 ?甘肅廣河 ?廣河縣回民第二中學(xué) ?7313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