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燕潔
摘 要: 盡管喬伊斯·卡羅爾·歐茨本人并不算是猶太作家,但是她從本世紀伊始即在作品中表現(xiàn)出了對美國猶太群體的關(guān)注。她在2002年發(fā)表的長篇小說《我?guī)闳ツ莾骸分?,通過刻畫女主人公的個人成長經(jīng)歷,嘗試性地探究了美國猶太人的文化特征。具體說來,該小說從三個方面契合了猶太文化母題,即孤兒狀態(tài)、犧牲——救贖和“父與子”。
關(guān)鍵詞: 《我?guī)闳ツ莾骸?女主人公 猶太 文化母題
引言
近年來美國著名女作家喬伊斯·卡羅爾·歐茨曾幾度成為諾貝爾文學獎的熱門候選人,雖然最終都花落旁家,但其豐富且驕人的文學作品卻一直都是評論界熱捧的對象。自1963年發(fā)表第一部作品以來,她不斷在寫作題材與技巧上推陳出新,涉及的領(lǐng)域之廣令人咂舌。進入二十一世紀以后,她的作品體現(xiàn)出她對美國猶太群體的關(guān)注。也許正如林斌所言:“她偶然得知自己身上原來具有四分之一的猶太血統(tǒng):祖母是猶太裔,19世紀末為了逃避宗教迫害而離開德國,移民至美國后放棄了猶太教信仰,甚至選擇了將種族記憶從個人生活乃至家族歷史中徹底抹去。正是有關(guān)家族歷史和個人身份的這一驚人發(fā)現(xiàn)促使奧[歐]茨開始對猶太問題進行思考……”[1]目前評論界對其短篇小說《表姐妹》(2004)、長篇小說《紋身女孩》(2004)和《掘墓人的女兒》(2007)中的猶太主題都已有所研究,但實際上,歐茨在2002年發(fā)表的小說《我?guī)闳ツ莾骸分?,就已?jīng)開始了這方面的涉獵。她將該小說的女主人公塑造成和她本人具有同樣猶太血統(tǒng)淵源的人物,從某種程度上說,這正是歐茨借著自己的猶太淵源對猶太歷史與文化進行的一次嘗試性初探。本文通過對小說女主人公成長經(jīng)歷的細致分析,揭示了小說中所隱喻的三個猶太文化母題,即孤兒狀態(tài)、犧牲——救贖和“父與子”。
一、孤兒狀態(tài)
關(guān)于猶太小說中的孤兒狀態(tài),抑或稱作“邊緣人”、“流浪漢”,以及其所包含的異化內(nèi)涵,一直以來都被評論界認為是猶太小說中的重要母題之一,起著重要的文化負載作用?!蔼q太民族可以說就是一個‘無家可歸的到處尋找立足點的民族”[2],不但如此,“猶太人‘自從出胎以來,便稱為悖逆的”[3]。在《我?guī)闳ツ莾骸分?,女主人公早年的親身經(jīng)歷無不清楚地隱喻著這種悖逆與孤兒狀態(tài)。女主人公的母親渴望生個女兒,卻因生下她后再也無法恢復元氣而死,為此,人們每每談起此事總會“帶著不滿和責備的口吻”[4]17,甚至是她的哥哥們都對她恨之入骨,“他們恨我來到這個世上,因為我的出世導致了母親的死亡”[4]18。失去了母親,又憑空背負著悖逆的惡名,父親對此不但不聞不問,反而時時處處表現(xiàn)出對她的逃避與厭惡,甚至遠走他鄉(xiāng)。這樣,女主人公不得不一邊感嘆“如果我沒有出世,那該多好啊”[4]24,一邊開始了孤獨的“精神流浪”生活。大學期間,她曾一度成為姐妹會的一員,但由于她后來坦言了自己的猶太身份,立時引起了姐妹會其他成員的反感與惶恐,“我看到他們受辱的眼神”[4]83,因為“KGP第一票反對的就是猶太人”[4]80,最終她被排擠在姐妹會之外。事實表明,她只能作為一個“邊緣人”活著:她的論文永遠是A,但教授卻記不住她的名字,“這張名單上沒有,所有的名單上都沒有。學校里沒有她的注冊,宇宙間沒有她的注冊”[4]74。只有無奈地整天生活在自己的想象世界中,與抽象的哲學論題對話,她才能稍感釋懷??梢钥隙ǖ氖?,在這種身世與遭遇的描寫中,歐茨很好地契合了猶太小說中的“精神孤兒”母題,女主人公如同她的許多猶太同胞一樣“無法擁抱現(xiàn)代生活,只好藏身于無休無止的冥想之中”[5]。
二、犧牲——救贖
“隨著猶太民族的發(fā)展,最初《圣經(jīng)》中‘祭祀——救贖的神學觀念逐漸演變,具有了特定的文化內(nèi)涵,最終成為猶太民族重要的一個文化母題。綜觀美國猶太小說,不少的猶太小說家都在他們的作品中,以象征性物化處理的文學形式,表現(xiàn)猶太人負罪——贖罪的命運特征,由此深刻地揭示出猶太人因負罪而努力贖罪的生活狀態(tài)”[6]。對于這一母題,目前的評論界多以犧牲——救贖來定義。在《我?guī)闳ツ莾骸分校魅斯娜松?jīng)歷中不乏此類隱喻。首先,女主人公因出生即背負悖逆的罪名,這種負罪感使她時時想著贖罪,她一再聲稱記得母親的樣子,就是她想要贖罪的第一佐證,此外,面對父親失去妻子之后的悶悶不樂,“我仍一直努力著想給父親驚喜。在學校里,我保持著全‘A的記錄”[4]23。這也是她想要贖罪的具體表現(xiàn)。后來,在大學的姐妹會中,她因被允許入會而受寵若驚,常常幫著其他成員們寫論文、改作業(yè),“我自己的作業(yè)都做不完,卻能很快地掃一遍別人的作業(yè)并檢查出哪些地方需要修改”[4]62。當姐妹會的其他成員們兩次故意搞亂客廳,賽耶夫人想要揪出事主時,她或因為“不想讓她[賽耶夫人]當眾失色出丑,不想讓這個可憐的女人顫抖得更厲害”[4]54或因為“激動的賽耶夫人把目光鎖定在我身上”[4]69而毅然挺身受過。再后來,在與馬休斯交往時,她明知他受到白人公然的歧視,卻情愿做他的情人,背負“黑鬼情人”的罵名;在馬休斯因為懾于種族主義者的淫威而拒絕她時,“我一邊懇求一邊拉起他的手,把他出汗的臟手掌放在我的臉頰上。我告訴過你:我一個人的愛對我們倆而言足夠了”[4]224。這些無不都是女主人公心懷負罪感,情愿在與人交往的過程中,尤其是為了庇佑弱者,犧牲自己的真實寫照。通過她的“犧牲”,賽耶夫人和馬休斯兩個保守壓抑的靈魂,才有勇氣直面自己的人生,道出壓抑心中苦悶的心聲,從而折射出社會的弊端,發(fā)人深省。在這種象征性的物化過程中,歐茨充分體現(xiàn)了猶太人作為“受難者”和“犧牲品”的真正意義:“‘受難者并不是單純意義上的種族歧視的‘犧牲品,對世界充滿仇恨,為不幸的命運怨天尤人,而是人文主義者,在受難的同時,他們在反思著這個社會:究竟是什么出了錯?”[7]
三、“父與子”母題
“‘父與子母題是美國猶太文學中的重要母題”[8]。其最初的淵源來自于《圣經(jīng)·舊約》,“‘天父上帝與以色列(猶太)‘子民的這種具有原生質(zhì)意義的對立統(tǒng)一關(guān)系是《舊約》的中心內(nèi)容,并在猶太文學中得到了恒定性的表現(xiàn)”[9]。當然,這種父與子的關(guān)系不僅限于人神關(guān)系中,更多具有的是精神層面的象征意義?!懊呻y父親的原型,不僅體現(xiàn)在篤信猶太教的猶太作家的作品里,而且體現(xiàn)在那些雖然不再信奉猶太教、但又無法擺脫猶太身份的現(xiàn)代猶太作家的作品里。父親肩負起孩子精神的指引者,指出了返回精神家園的道路”[6]。在《我?guī)闳ツ莾骸分?,盡管歐茨將主人公設(shè)定為女性,但這并不違背其與父親等同父子的親緣順序,而且若將其猶太身份與小說中審父、瀆父與尋父的隱喻相結(jié)合,其所產(chǎn)生的寓意就更深邃了。首先,“審父敘事中的“審”不是審判而是審度、審視、審察”[10],在小說的第一章中,女主人公因無法接近她的父親而愈發(fā)關(guān)注、審度著他的一舉一動,對她來說父親是真實的,卻又是遙不可及的,她知道父親因母親的死遷怒于她——“那是她嗎?是那個罪人嗎?”[4]24但也會因為她在畢業(yè)典禮上獲獎而“終于來到了她[我]的身邊!”[4]25稍縱即逝的相聚之后父親便消失了,“‘有消息說父親死了”[4]26。很長一段時間里,父親再沒有履行任何職責,任由女主人公親歷人生疾苦,即便在這期間女主人公曾因成功擺脫企圖對她性騷擾的男人,“激動無比,精神振奮,(我)很想把這件事告訴父親”[4]51,事實上,這即是“瀆父”,父已不父?!皩じ甘菍徃改割}的一種必然性變奏”[10],在小說的最后一章中,當女主人公得知父親病危,她星夜兼程,為的是見到父親,傾訴女兒對他的依戀,告訴他女兒的驕人成績。至此,讀者們不難發(fā)現(xiàn),父親對于女主人公來說從未完全消失過,那個想要討好他的女兒一點兒沒變,父親在她畢業(yè)典禮上說過的“你得好好利用你的聰明才智,別讓那些蠢貨看扁了你”[4]25的話一直在激勵著她。在小說的結(jié)尾處,按照父親的遺愿,女主人公把漂泊在外多年、歷盡萬千磨難卻對故里魂牽夢繞的父親運回紐約的路德教墓地,與母親合葬??梢钥闯觯@一結(jié)局恰契合了猶太父親的形象:“父親的形象還有另外一種表達形式,即在忍受個人生活的苦難和內(nèi)心的磨難時,人的靈魂在不斷地向往一個精神的家園?!盵11]至此,歐茨在小說中完成了將審父、瀆父和尋父隱喻巧妙物化的過程。在此期間,上帝與猶太人的對立統(tǒng)一關(guān)系躍然紙上:兒時真實卻遙不可及的父親抑或是上帝的化身,因為女兒的降生打破了原有的契約關(guān)系而疏遠她,甚至讓她獨自飽嘗各種磨難與艱辛,一如在世界各地流浪的猶太人,承擔著“上帝的選民”之名,卻飽受無家可歸的辛酸,但女兒對父親的依戀始終沒有改變,或許這正是猶太人對自己身份的一份堅守與執(zhí)著。尋父的終點,不但讓她重新找到了父親的信任與關(guān)愛,而且獲得了更多的信心與勇氣。“我們一家終于完整了”[4]289,寓意著女主人公在精神的家園里不會再苦悶、彷徨。
結(jié)語
歐茨在小說《我?guī)闳ツ莾骸分袊L試性地探究了美國猶太人的歷史際遇與文化特性。據(jù)此,當讀者們再次回味這部小說時,則不難體會其中要義:女主人公的猶太血統(tǒng),抑或說是歐茨自己的猶太淵源,無疑是縱貫這部小說的重要線索。值得一提的是,歐茨本人成年后選擇成為一名無神論者,因此即便是在這部小說中,她對有關(guān)猶太教義的一些地方也提出了質(zhì)疑,例如,“古代猶太人受到敵人迫害,就從道德的角度來解釋歷史和自然界的偶然事件,認為一切災難,甚至是氣候或地質(zhì)方面的災難,都源于人類的罪惡”[4]190。最后,歐茨將該小說命名為《我?guī)闳ツ莾骸?,而且在小說的第三章《出路》的最后一句寫道:“如果我們之間的事有了結(jié)果,有一天,我會帶你去那兒?!盵4]289也許這正是她對自己的猶太身份和猶太歷史與文化進行嘗試性探究的一個注腳,點明她為美國猶太人指出的出路是與包容他們的基督徒們和諧共處,但同時也預示著她的結(jié)論只是暫時的,未來她會更加深入探索這個與她相關(guān)、但目前對她來說還不足以完全把握的領(lǐng)域,盡管她本人恐怕不會受制于基督教或猶太教中的任何一方,一如她在小說中說的“將來我不會和他們一起葬在那巖石下”[4]28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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