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曉蓉,1946年生。重慶人。上海華東師范大學經(jīng)濟學專業(yè)本科畢業(yè)。現(xiàn)任香港安通國際航運有限公司董事。
記憶中第一次關注福州,大約是上世紀60年代初,我在重慶一所中學讀書。當時傳說蔣介石要反攻大陸,我很自然地把福州和邱少云、黃繼光連在一起,曾邀約幾個同學,躍躍欲試想報名參軍,目的是去福州打“蔣匪幫”。
然而我真的去福州,卻是在相隔四十年后。今天的福州不但全無戰(zhàn)爭的火藥味,還成為兩岸經(jīng)濟、文化交流的紐帶和橋梁。就知名度而言,福州自然趕不上大連、青島、深圳等沿海城市,甚至還不及本省的廈門、泉州,但福州“猶抱琵琶半遮面”,自有不少冠壓群芳的“全國之最”,令游客流連忘返。
福州給我的第一印象是干凈。無論是大道主路標志性建筑,還是市井陋巷陳年老屋,到處都干凈得讓人難以置信,完全不是那種應付上級檢查、外賓參觀的表面功夫。一日,吃過晚飯,我們去福州老城區(qū)看望一位退休的朋友,他家還住在五六十年代修建的舊公寓里。下車伊始,我就來了個“地毯式搜索”,瞪大眼睛在院子里、樓道上找垃圾,結果一無所獲,甚至連一個煙頭也沒看見?!暗厥侨说哪槨?,這是我下鄉(xiāng)當知青的時候,農(nóng)民給我上的一課,可現(xiàn)在的城里人卻往往不顧這張“臉”,就連聞名全國的上海南京路,地上的垃圾也隨處可見。
走出門來,皓月當空,星光閃爍,清新的空氣中飄來陣陣芒果花的馨香,濃郁的香味仿佛來自我夢魂牽繞的老家院子里那棵桂花樹。
閩江是福建的母親河,清澈的河水靜靜地淌過福州市,把城區(qū)分為南北兩半。在國內敢于宣稱自己沒有污染的河流,我不清楚有幾條,但閩江至少是其中一條。福州市政府在閩江兩岸分別修建了長達數(shù)公里的沿江風景區(qū),北邊叫江濱公園,南邊叫閩江公園。公園里嫩綠的青草、斑斕的鮮花、閃光的雕塑匯聚成兩條巨大的彩虹,美化了母親河,也保護了母親河,我見過國內外不少花園城市的花園江濱,但像福州這樣動真格的還是第一次見到。兩個公園都由若干各具特色,各有其名的“園中園”連接而成。每一個小園都經(jīng)過了精心設計、精心施工、精心維護,在干凈整潔、清爽宜人的自然環(huán)境中融入了濃郁的人文精神。公園統(tǒng)統(tǒng)不收門票,從早到晚向游客開放。
夜晚,浸潤著母親河水的晚風吹拂著在這里納涼的市民,大人們三個一堆、五個一群聚集在一起談笑風生,孩子們在沙灘上、秋千旁翻騰跳躍打鬧嬉戲。我觸景生情地自語道:“如果我們的政府官員能為人民做這樣的好事,即使自己沒有時間來這里享受,內心也是充實,幸福的?!迸赃叺母=ㄅ笥鸦貞艺f:“市里的領導有時也來這里散步,但都是作為普通人來的,一般的游客分辨不出來?!笔蓄I導能夠像普通人一樣,沒有前呼后擁地來這里呼吸新鮮空氣,實在是他們的福氣。
像濱江公園這樣的供老百姓和中外游客免費休閑、娛樂的設施,在福州還有好幾處。投資修建如此規(guī)模,如此精致又不收門票的公園,政府的預算如何能夠支撐,這是我附帶想到的一個問題。主人家猜透我的心思似的,替我做了解答。福州市不過才200萬人口,如果僅靠向人民集資、收稅建公園,除非大家都勒緊褲帶不吃不喝。福州市政府打的是另外的算盤,他們大力改善投資環(huán)境,制定優(yōu)惠的投資政策,敞開胸懷歡迎八方來客。在新近落成的金牛山公園里有全國最大的音樂噴泉,一根根擎天的水柱,一對對透明的“舞伴”,在古典音樂的引領下跳起了探戈,跳起了華爾茲,引來圍觀群眾無數(shù)。蝴蝶依戀花香,企業(yè)向往人氣。內地企業(yè)來了,外資企業(yè)來了,美國的沃爾瑪、德國的歐倍德、上海的聯(lián)華等大型超市都來了,他們一定是看上了福州人的購買力。企業(yè)多了,政府的“腰包”鼓了,市容、市政又得到進一步的改善。乘著改革開放的東風,福州進入了可持續(xù)發(fā)展的良性循環(huán)。
福州市的步行街號稱亞洲之最,當然也就是中國之最。步行街位于閩江解放大橋北端,它的寬度可與北京的王府井媲美,但長度卻令王府井甘拜下風。從國際名牌的服裝、家電到日用百貨、針頭麻線,這里應有盡有。步行街的建筑高大挺拔、氣勢恢弘,一字排開都是歐洲古典風格,但商店的裝潢卻充滿了中國特色。與繁華的步行街隔江相望的是一座正在興建的“巨無霸”天主教堂。我敢打賭,這是福州的又一個全國之最。天主教堂位于江心洲——江中的一個小島——據(jù)說當年五口通商之后,從西方來的第一批傳教士就是在這里登陸上岸的。我曾經(jīng)在一本小說里讀到這樣一句話:“科學追求真,宗教追求善,藝術追求美。”在福州鼓屏路東側的冶山南麓,有一座城隍廟,廟里存有一幅據(jù)說是世上最早的對聯(lián),對聯(lián)上寫的是:
“為善必昌為善不昌祖宗有余殃殃盡則昌
為惡必滅為惡不滅祖宗有余德德盡則減”
短短二十多個字,精辟地解答了“‘善有善報,惡有惡報為什么常常不能兌現(xiàn)?”這樣的天問。祖先的智慧庇蔭中華民族得以綿延至今;富庶起來的福州人興禮儀、講文明、行善事,必將保佑子孫萬代繁榮興盛。
閩江流經(jīng)中洲島,一分為二變成了烏龍江和馬江。馬江邊有一座建于北宋時期的羅心塔,塔高3l米,直徑8.6米,塔身成八角型,一共7層。作為港口標志用的羅心塔,曾親眼見證了1884年8月發(fā)生在這里的海戰(zhàn)。英勇的福建水師為了捍衛(wèi)國門的尊嚴,迎頭抗擊法國軍隊的炮艦襲擊,鮮血染紅了閩江水。登上羅心塔,俯瞰江心,有一條明顯的分界線,這是海里倒流的咸水和順江而下的淡水交匯而成的自然景觀。分界線消失在烏龍江和馬江重新匯合為閩江之處。其實,善與惡、美與丑、戰(zhàn)爭與和平、政府與人民、歷史與現(xiàn)代、拜物與尊神……不都像咸水與淡水這樣的在福州對立統(tǒng)一了嗎?
在我們到過的江濱公園里還有一個福州的全國之最,那是一枚用花崗石雕琢成的、一米見方的“世紀巨印”。“巨印”朝著東方的一面,用朱紅的篆體鐫刻著八個大字:
“五星出東方利中國”
乍一看,還以為是哪位領導人的題詞,殊不知“巨印”的背面卻有這樣的批注:
泱泱中華??恒基偉業(yè)??歷古煥新??公元一九九五年出土??漢朝錦質??護臂中??有吉祥語??五星出東方利中國……
原來,它竟出自兩干多年前的一位無名氏之手,其有關吉祥的解讀卻與今日的現(xiàn)實驚人地契合。聽知情人講,這批文物是從樓蘭古國的遺址發(fā)掘出來的。據(jù)古書記載,位于絲綢之路上的樓蘭國曾經(jīng)是綠樹成蔭,商賈如云,后來卻因亂砍亂伐,變成一片人跡稀少的荒漠。
盡管當時的國王發(fā)布御旨:“誰砍一棵樹,就砍誰的頭!”卻仍然沒有挽回它被黃沙湮沒的厄運。
如今,這來自古代的,穿越了千年繁華、百年屈辱的預言和期盼,終于再現(xiàn)于五星照耀的中華大地,再現(xiàn)于綠蔭環(huán)繞、花團錦簇的福州,難道這僅僅是一個巧合么?
(選自《香港作家》2002年第6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