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伯家的苔絲》與《安娜·卡列尼娜》中女主人公形象對比分析

張萌 張靜靜

摘要 苔絲和安娜是兩個不同國家的“叛逆女”形象，都以飛蛾撲火的勇氣追求個性解放和美好愛情，并在絕望中走向死亡，至今仍是文壇上動人的形象，閃耀著光輝。本文試分析二者形象的異同，并探求作者的女性觀。

關(guān)鍵詞：苔絲 安娜 女主人公形象 對比

一 作者及作品主題分析

托馬斯·哈代是英國維多利亞時期著名小說家，英國文學(xué)的先驅(qū)。他的作品以熟悉的鄉(xiāng)村生活和普通人的生活為題材，揭示表象下的深刻現(xiàn)實，挖掘人性的高尚和不屈不撓的精神。其優(yōu)秀作品《德伯家的苔絲》創(chuàng)作于1891年，描寫了純潔善良、貧苦美麗的農(nóng)家少女苔絲，因年少無知遭到富家惡少亞雷的誘奸而失身，飽受物質(zhì)和精神的雙重煎熬，最后失去愛人克萊，走投無路，悲憤絕望中，以“殺他”的形式走向死亡，把批判的矛頭指向了封建傳統(tǒng)道德、虛偽的宗教和腐朽的社會。

列夫·托爾斯泰是19世紀中期俄國杰出的批判現(xiàn)實主義作家，公認的世界文學(xué)泰斗。他的藝術(shù)魅力在于運用心靈的辯證發(fā)展，細致入微、真實客觀地描寫人物內(nèi)心的復(fù)雜性和多面性，渾然天成而不露刀斧痕跡。19世紀世界文壇堪稱首屈一指的優(yōu)秀作品《安娜·卡列尼娜》經(jīng)過12次修改于1877年問世，描述了女主人公安娜·卡列尼娜勇敢追求愛情和幸福，但又無力對抗上流社會無情的打壓，戰(zhàn)勝不了自身貴族的局限，在極其矛盾的心境中臥軌自殺，贊美了人類追求幸福，自由和人性尊嚴的偉大品德。

二 女主人公形象對比分析

1 相似性

苔絲和安娜都是現(xiàn)實主義文學(xué)中的著名女性形象，自身所散發(fā)的人格魅力與巨大魄力，使她們成為世界文學(xué)畫廊里最動人的叛逆者形象，具有相似的特點：追求個性解放，要求人格獨立，為愛而生，為愛而戰(zhàn)，為愛而死，有著殊歸同途的悲劇結(jié)局。

苔絲的一生是與壓迫她的環(huán)境和資產(chǎn)階級偽道德不屈不撓斗爭的一生。出身在自給自足的小農(nóng)經(jīng)濟被資本主義沖擊瓦解的饑寒交迫時期，家境慘淡，無法解決最基本的饑飽問題，為了生存，作為長女的苔絲很早就擔負起家庭的責(zé)任，勤勤懇懇，任勞任怨，渴望用自己的努力改變一家人的生活。不論是在冒牌本家擔任養(yǎng)雞的工作，還是在農(nóng)場做計件工時面對兇狠富農(nóng)的刁難和責(zé)罵，苔絲沒有屈服，不畏艱苦的做力不勝任的男工活，并據(jù)理力爭和勇敢反駁；失身亞雷后，毅然離開自己不愛的人，背井離鄉(xiāng)，開始新的生活，用行動抗議虛偽的封建道德；面對亞雷的糾纏，最后憤怒地打了他幾個耳光，并殺死了他，坦然走向絞刑架，以死抗議資產(chǎn)階級法律的不公平；堅持自己代替牧師給她的私生子行洗禮，并發(fā)出“我再也不進教堂了”的憤怒呼聲，并希望丈夫在她死后娶她的妹妹，對抗教堂和法律的“禁止男子與死去的妻子的妹妹結(jié)婚”的明文規(guī)定，至死也不向虛偽的宗教妥協(xié)。

安娜出身皇室，擁有省長婦人的身份，過著上層社會的貴族生活，所生活的上流社會，只不過是表面的體面，背地里夫妻相互欺騙，人人在外擁有情人，充斥著骯臟、偽善和腐敗，培脫西公爵夫人“用最惡劣的方式欺騙丈夫……實際上是天下最墮落的女人……”，莉蒂亞也“早就不愛她的丈夫，但從來沒有停止過愛其他人”，安娜厭倦虛偽，不會玩弄感情，也不愿偷情茍合，保持潔身自好。渥倫斯基的出現(xiàn)燃起了一個女人想要正常生活的欲望，在社會風(fēng)氣裂變，個性解放思潮的感召下，發(fā)出了“我要生活，我要愛情”的呼聲，大膽與上層社會決裂，追求人權(quán)、人格和真正的愛情婚姻。

古往今來，愛情都是美好永恒的話題，每個女人都渴望愛情，苔絲和安娜選擇“自殺”，最直接的原因都是對愛情的絕望。失身后的苔絲與克萊相識相愛，新婚之夜卻慘遭無情拋棄，近在眼前的愛情轉(zhuǎn)瞬破滅，對苔絲造成了致命的打擊。克萊離去后杳無音信，苔絲也相信他不會回來，在父親病逝，房屋到期，一家人沒有安身之地的艱難處境中，苔絲再次屈身淪為亞雷的情婦。命運的安排總是讓人難以捉摸，南美經(jīng)商失敗的克萊回心轉(zhuǎn)意，重新站在苔絲眼前，他的懺悔復(fù)燃了苔絲心中的愛，苔絲認為亞雷是毀了她愛情和幸福的人，為了證明自己只愛克萊一個人，親手殺死了亞雷，并坦然走向絞刑架。天真善良的苔絲在絕望時能舉起復(fù)仇的尖刀，是以一種極端的“殺他”的方式實現(xiàn)了某中意義上的“自殺”來實現(xiàn)對真愛的詮釋。

安娜被束縛在政治婚姻里，面對著冷酷刻薄的卡列寧，過了八年令人窒息的生活。渥倫斯基的出現(xiàn)像黑暗中的一道亮光，照亮了她的眼睛，點燃了她內(nèi)心對愛情和幸福的渴望，并義無反顧地愛上了渥倫斯基，明確地向卡列寧表明“我憎恨你……我愛他……”的立場，毅然與家庭與上流社會決裂。英俊瀟灑、風(fēng)流倜儻的渥倫斯基雖然曾為安娜放棄升官的仕途，暫時退出名流社會，但他畢竟是資產(chǎn)階級上流社會的花花公子，功利心強，幻想著自己有一天能出人頭地，自私和庸俗的虛榮心得到滿足以后，便開始苦惱政治仕途和上流社會地位的喪失，開始對安娜感到厭倦，并認為她的愛是一種沉重的負擔，逐漸疏遠。安娜一方面擔心失去渥倫斯基，想方設(shè)法喚起逐漸冷淡的愛情，另一方面無端猜疑，激烈爭吵，他們之間的裂痕越來越大，視愛情為生活的全部、為了愛情拋夫棄子決裂上流社會的安娜，再一次失去了生活的精神支柱，為了在絕望中找到精神的棲息點，最終臥軌自殺，以死來證明人格的完整。

無論是亞雷凌辱下的苔絲，還是卡列寧束縛下的安娜，都與兩個男人有著復(fù)雜的感情糾葛，為愛而戰(zhàn)，為愛而死，視愛情為神圣和最高的目標，勇于追求合理的人生權(quán)力，如飛蛾撲火般執(zhí)著，得到了短暫的愛情，不過，接踵而至的不幸更是造成無盡的痛苦，使她們在與相愛戀人的矛盾沖突中走上死亡，有著相似的結(jié)局。

2 差異性

由于出身、社會地位、環(huán)境不同，二者在性格、個人意識覺醒和毀滅成因方面還是表現(xiàn)出差異。

哈代筆下的苔絲，是“大自然的新生女兒”，“從來連一只蒼蠅，一個小蟲，都不忍傷害，連一只小鳥兒關(guān)在籠子里，也常常叫她流淚”，是個純潔善良的鄉(xiāng)下女孩。平民的出身、慘淡的家境造就了苔絲淳樸、堅毅、敢于擔當?shù)膬?yōu)秀品質(zhì)。為了一家人的溫飽問題生計去認親而慘遭失身，為悲劇埋下種子；為了一家人的安身之地再次屈身做情婦，加快了悲劇的進程；為了不玷污愛情的貞潔，不顧母親的勸阻，堅持把自己過去的屈辱告訴克萊，慘遭拋棄。失身亞雷后，背井離鄉(xiāng)，獨自一個人承受世俗的偏見和譏笑。和克萊相愛后，不敢被稱為“克萊夫人”；對再次返回的克萊不但沒有一絲的怪罪，反而認為自己有錯在先，不夠忠誠，最終以殺死亞雷來證明對愛情的忠誠。真誠善良、自我犧牲、勇于奉獻本是一個人的優(yōu)良品質(zhì)，但在苔絲身上，這些優(yōu)秀的品質(zhì)卻讓她過于天真和幼稚，一味付出、迷失自我，走向了悲慘。

安娜出身皇室，長相出眾，容貌姣好，在被人寵愛的環(huán)境中長大，性格中不免帶有固執(zhí)武斷，唯我獨尊的成分，這為安娜的叛逆提供了可能性。擁有省長夫人的身份，過著衣食無憂的生活，卡列寧即使是官僚機器，也可以滿足安娜最基本的生理需求，安娜還是紅杏出墻，將生活等同于愛情，把渥倫斯基當做私人物品，具有極強的占有欲，羅曼·羅蘭評述說：“無法抑制的情欲逐步蛀蝕著這個高傲女子的整個精神大廈，她身上優(yōu)秀的東西，她勇敢真誠的心靈瓦解了、毀滅了；她沒有力量對抗上流社會的虛榮心，她的生活除取悅她的情人再沒有別的目標……嫉妒折磨著她，征服了的肉欲迫使她的舉止、聲音、眼神中處處弄虛作假，她墮落到使任何男子都為之著迷的女人行列?！卑材葓?zhí)意公開戀情，與上流社會訣別，拋夫棄子，與其貴族血統(tǒng)及養(yǎng)尊處優(yōu)的生活環(huán)境造就的固執(zhí)、任性、難耐寂寞等消極因素有很大的關(guān)系。

苔絲真誠善良，沒有什么致命的弱點，但是來自外部的強大力量抹殺了她的真誠和淳樸，悲劇也就不可避免地發(fā)生了。貧困的家庭一次又一次把她推向痛苦的深淵，深愛的丈夫在新婚之夜將她拋棄，虛偽道德觀和封建倫理道德容許男人炫耀風(fēng)花雪月，卻不能接受無辜苔絲的失身，資本主義法律任憑惡少亞雷逍遙法外，以至于變本加厲，沒有給受凌辱后的苔絲相應(yīng)的法律保護，反而將追求個人幸福的苔絲視為“亂紀亂綱”的行為迅速送上了絞刑架，美好的性格和高尚的情操終究難逃殘忍、冷酷、虛偽社會環(huán)境的毀滅。

矛盾重重、猶豫不決是安娜身上致命的弱點。安娜的內(nèi)心世界是多重矛盾的載體：一方面認為自己是個活生生的女人，要生活，要愛情，大膽追求真愛，另一方面認為自己有罪，把自己看做“一個壞女人”，“一個不潔的女人”，在有罪和無罪中掙扎；一方面不能放棄與渥倫斯基的情愛，另一方面又難以割舍對兒子的母愛，在情感與責(zé)任的夾縫中煎熬；一方面勇敢追求愛情，另一方面又因受到頑固勢力打壓而有種不祥的預(yù)感，多次陷入惶恐迷離中，在勇敢與恐懼中度日；一方面厭倦了上流社會的虛偽生活，另一方面又幻想著擁有英國式的幸福，和渥倫斯基一起去新的領(lǐng)地，無法擺脫貴族夫人的偏見，在純潔和虛偽中求生。種種對立心理較量無法停止激烈的沖突，加上外部上流社會的無情打壓所形成的內(nèi)外夾擊，最終將安娜擊垮。

三 透過女主人公形象看作者的女性觀

哈代筆下的苔絲是美的象征和愛的化身，自然純樸、忠實正直、自我犧牲，勇于反抗，集女性的溫柔和勇敢與一體，沒有按照當時的社會習(xí)俗和道德標準生活，不斷爭取個性解放和自由幸福，成為婚前失身、生下私生子、犯有謀殺罪的女人，作者用“一個純潔的女人”作為副標題，以特有的柔情和女性意識來理解女性的艱難處境，贊美其追求幸福的勇氣，肯定其心靈的純潔，對生活的熱愛，對愛情的忠貞，足以看出其人道主義情懷和女性意識的超前性，是對維多利亞時代資產(chǎn)階級傳統(tǒng)倫理道德的公開挑戰(zhàn)。作為男性的局限和男權(quán)文化的潛移默化又使哈代難以走出父權(quán)制思想的藩籬，按照男權(quán)社會對女性的期待，刻畫自我犧牲、堅強忍耐、無怨無悔的女性形象，并且小說中還流露出神秘色彩和宿命論：老馬的意外死亡，坦白信被塞到地毯下面，克萊又突然歸來，一系列的偶然成為必然，哈代從“唯心主義”觀點出發(fā)，認為是冥冥之中命運的捉弄，忽視其了個體意識的主體作用，客觀上影響了哈代對女性命運的深層思考。

托爾斯泰筆下的安娜高貴典雅、熱情奔放、寧為玉碎、不為瓦全，作者同情她的處境，肯定其為爭取生活幸福和真摯愛情所進行斗爭的純潔性和合理性，將斗爭矛頭直接指向整個上層社會，可以看出作者對當時動蕩的俄國社會中女人的命運和倫理道德準則的思考。同時，作者反對一切形式的政治運動，否定婦女解放運動對于改變女性命運的意義，通過大量的細節(jié)描寫讓安娜背負拋夫棄子的“壞女人”、“墮落的女人”的罪名，譴責(zé)安娜沒有盡到做妻子和母親的神圣責(zé)任，同文中另一個女性形象吉蒂的對比——吉蒂遵守宗法道德，和列文過著幸福的生活，安娜追求婚姻自由而魂斷車輪，反映出托爾斯泰否定女性放縱情欲、放棄家庭義務(wù)和責(zé)任的同時，又肯定女性應(yīng)該遵守宗教道德矛盾的女性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