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玲 王躍洪
摘 要:《專使》(The Ambassadors, 1903)是亨利·詹姆斯后期經(jīng)典作品之一,全文是在主人公路易斯·蘭伯特·斯特萊特(Lewis Lambert Strether)的見聞行思中展開并結束。本文試圖運用雅克·拉康的“心理三界論”解析斯特萊特如何在“象征界”“真實界”和“想象界”三者間的徘徊中最終幡然醒悟找到自己的定位解除了長久以來的身份危機,為理解亨利·詹姆斯作品提供一個新的視角。
關鍵詞:亨利·詹姆斯 ?《專使》 ?心理三界論 ?身份危機
一、引言
亨利·詹姆斯是一位多產(chǎn)的小說家、文藝評論家、文藝理論家,被公認為連接西方傳統(tǒng)小說和現(xiàn)代小說的橋梁?!秾J埂罚═he Ambassadors, 1903)是詹姆斯后期經(jīng)典作品之一,“具有復雜的形式和精湛的技巧,是詹姆斯最優(yōu)美、最成熟的藝術典范”(Richards, 2012:418)?!罢材匪贡救艘舱J為這是他最成功最出色的作品”(Ross, 2013:9)。整部小說通過主人公斯特萊特(Lambert Strether)的意識抽絲剝繭慢慢展開,因此小說從查德·紐薩姆(Chad Newsome)在家庭和愛情間的選擇問題演變?yōu)殛P于斯特萊特的個人身份認證題。多籮西·克羅克(Dorothea Krook, 1990)探討了《專使》的兩種含混性,即使“讀者面對兩種而且兩種完全相悖的詮釋”(154),斯特萊特可能是富有涵養(yǎng)和思想的大使,也可能是意識混亂的精神病人。帕特里克(Patrick Fessenbecker, 2011)研究了主人公斯特萊特關愛他人與追求自由的矛盾,說明《專使》具有濃厚的悲劇色彩。王玲(2004)分析了《專使》的圓周文體效應,探討了圓周結構拖延句法戰(zhàn)略在句式、情節(jié)安排與人物刻畫方面的運用,指出“亨利·詹姆斯是現(xiàn)代偉大的圓周文體大師”(99)。夏黨茵(2011)結合作者亨利·詹姆斯在美國和歐洲之間不斷往返的經(jīng)歷,解讀主人公追尋絕對尊嚴和自由的主題。本文試圖運用拉康的“鏡像說”和“心理三界論”解析斯特萊特如何在“象征界”“真實界”和“想象界”三者間的徘徊中最終幡然醒悟找到自己的定位并解除了身份危機,為理解亨利·詹姆斯作品提供一個新視角。
二、雅克·拉康的“心理三界論”
雅克·拉康(Jacques Lacan, 1901—1981)是一位杰出的精神病醫(yī)生和精神分析學家,被稱為“法國的弗洛伊德”,也是“二戰(zhàn)后最具獨特見解的歐洲精神分析學家”(趙一凡, 2007:181)。拉康的“心理三界理論”對20世紀文壇產(chǎn)生了巨大影響,分為“想象界”(the imaginary order)、“象征界”(the symbolic order)、“真實界”(the real order),與“鏡像說”密切相關?!扮R像說”指幼兒在鏡中看到了自我,這個“自我功能是人得以安身立命的根本,是人覺得是在度過同一個生命的原因”(拉康, 2001:90)。因此,從鏡子階段開始,人始終在追求某種形象而將它們視為自我,人的一生就是持續(xù)不斷地認同某個特性的過程。想象界源于幼兒對“鏡中之我”的經(jīng)驗,這個經(jīng)驗深入成人對外部世界的認知,因此“想象界總是和肖像、形象、幻想等直接關聯(lián)在一起”(拉康, 2011:150)。象征界是形成個體特征的一切歷史文化環(huán)境,受傳統(tǒng)規(guī)則和法律的控制。想象界和象征界相互交合,主體的想象界由象征界決定,是社會文化的產(chǎn)物并非憑空捏造。真實界最神秘而難以琢磨,是指主觀現(xiàn)實界而非客觀現(xiàn)實界,是人類進入語言后而永遠與之隔絕的自然界,也是欲望之源。
三、斯特萊特在“象征界”“真實界”“想象界”的徘徊中尋找“鏡中之我”
(一)小說中的象征界:美國文化和歐洲文化
象征界是形成個體特征的一切歷史文化環(huán)境,小說中的象征界是以新英格蘭為代表的美國文化和以利物浦、倫敦和巴黎為代表的歐洲文化。斯特萊特從美國文化象征界跨越到歐洲文化象征界,并受后者的刺激,內(nèi)心真實界漸漸復蘇。
斯特萊特用買必要家當?shù)腻X做旅行費和妻子來到巴黎,并“把這當做一次與較高文化的接觸,相信自己有了很大的收獲”(James, 2002:46)。從斯特萊特作為一個美國知識分子對巴黎文化的崇拜可以看出美國文化相對于歐洲文化是比較薄弱的。斯特萊特和格蕾絲小姐在劇院談到查德的家庭背景,后者問及查德家企業(yè)生產(chǎn)的物品時“斯特萊特似乎有些不愿說出來”(31)。格蕾絲小姐因此懷疑查德遠離家庭漂泊在外是否因為家族企業(yè)污濁不堪。對查德家族企業(yè)撲朔迷離的描寫從側面揭露暴發(fā)戶采用不法手段牟取暴利的社會現(xiàn)實,因此美國象征界文化相對薄弱。然而此時斯特萊特離開美國初到倫敦,尚未到達歐洲文化中心巴黎,依然把自己定位成紐薩姆夫人的編輯并竭力為其辯護,為其企業(yè)的罪惡掩護。
歐洲文化象征界在小說中體現(xiàn)為英國利物浦、倫敦和法國巴黎。斯特萊特到達歐洲的第一站是利物浦,他上岸后不見任何熟人獨自在莫西河岸領略原汁原味的歐洲風景,“低窺樸素的街巷,仰視高閣的屋檐,縱觀教堂尖塔,水池田野,擁擠的英國城市,整潔的英國鄉(xiāng)間”(8)。隨后他到達倫敦和格蕾絲小姐前去劇院感受歐洲的藝術氛圍。最后斯特萊特到達巴黎,便立刻為之著迷。他清晨漫步在杜樂麗花園中,感到“巴黎的清爽微光顯示其輕快的風……空氣中似乎融合著藝術,使自然像一個帶著白帽的廚師”(42)。巴黎之晨、巴黎之夜無不透著自然美和藝術美,杜樂麗花園更是法國古老歷史文化的標識,使斯特萊特心醉神往。斯特萊特受查德之邀去知名藝術家格洛里安先生家赴宴,并在這個藝術沙龍的影響下徹底被歐洲文化折服,一向沉默寡言寡言慣于沉思的他竟滔滔不絕對小貝爾漢姆發(fā)表人生感言:“要盡可能過自己向往的生活,否則就是個錯誤”(114)。
從新英格蘭到利物浦,斯特萊特對歐洲文化的熱愛漸漸喚醒,出行不再是簡單地完成使命,經(jīng)過倫敦時他開始對專使任務困惑動搖,最后在巴黎經(jīng)歷一場文化洗禮后徹底顛覆了自己的使命。因此受象征界變化的刺激,斯特萊特內(nèi)心真實界漸漸復蘇,即對早逝妻兒復活的幻想,由此陷入無窮的想象界中。
(二)斯特萊特的想象界
“詹姆斯的小說人物大都有著敏銳的觀察力,酷愛沉思和想象”(Heston, 1981:10),《專使》中的斯特萊特也不例外,其想象細膩生動貫穿小說始終。查德對斯特萊特說“難道你不覺得你的想象太多了嗎”(273)。格蕾絲小姐也說雖然和他一邊談著話但“從來不清楚他到底在哪兒”(313)。斯特萊特的想象界中充滿了幻想、形象、肖像,正如文論學家王一川(2013)所說“想象界總是和肖像、形象、幻想等直接關聯(lián)在一起”(150)。
斯特萊特到達巴黎的第二天早上就開始陷入想象中:“此時他眼前似乎出現(xiàn)了深厚的圖畫:一條長而曲折的路,他孤獨的身影投在曲折的路上。周圍雖有不少人,但能進入其中者只有三四個。他們后面站著他青年時代的淡影,緊抱著兩個較他自己更淡的容貌,那是他早年痛失的少妻,和糊涂死去的兒子。”(44)
“悠長彎曲的道路”“青年時代的淡影”“少妻”“兒子”這一系列形象不僅反映了斯特萊特天馬行空的想象界,也說明雖然有好友魏默森、未婚妻紐薩姆夫人及知己格蕾絲小姐在身旁,他始終覺得孤寂,而這孤寂的背后是對已逝妻兒沉痛深切的追思。小說最后幾章,斯特萊特的想象更是雜亂無章近乎瘋狂。他幻想魏默森背叛自己向紐薩姆夫人告密,認為薩拉對自己極度失望憤怒,最終發(fā)現(xiàn)事實并非如此并懷疑自己的判斷,“查德的改變是否是自己的幻想,這一切都只是自己的幻想”(99)。
想象界在真實界與象征界不可調(diào)和的矛盾中徘徊。斯特萊特受歐洲文化象征界的刺激和內(nèi)心真實界的驅(qū)使,在想象界的深淵中無法自拔。
(三)斯特萊特的真實界
“真實界是象征界的產(chǎn)物,主體的無意識欲望之源”(朱剛, 2006:326)。斯特萊特早年喪妻,又因疏忽使兒子因病喪生,這道傷疤永遠刻在了他心里,“雖然漸為時間所沖淡,但傷痛猶存”(44)。對妻子和兒子復活的幻想構成了斯特萊特內(nèi)心的真實界,雖無法實現(xiàn)卻是欲望之源。
斯特萊特初到歐洲遇到格蕾絲小姐便在無意識中把她看做妻子的影像,覺得“她的容貌雖不太年輕,不太清秀……在他看來卻似曾相識”(2)。然而格蕾絲小姐深不可測、十分睿智,不僅一眼看透查德家族企業(yè)暗藏機密,而且敏銳地猜出查德并不自由,身邊有一個富有魅力的女人。如此富有洞察力的格蕾絲小姐使斯特萊特望而卻步,隨后把視線轉(zhuǎn)到漂亮優(yōu)雅的維歐納特夫人身上,然而最后遭查德拋棄的維歐納特夫人形象徹底毀滅,優(yōu)雅漂亮不再,“在他今晚看來,她較以前老了,顯然不免歲月的摧殘……她粗俗的傷心,實在就像一個女仆為男朋友痛哭”(307)。年老粗俗的維歐納特夫人使斯特萊特大失所望,妻子的影像再一次無跡可尋。斯特萊特曾把查德和小貝爾漢姆看做自己兒子的替身而給予關心和忠告,甚至要把全部遺產(chǎn)留給小貝爾漢姆讓其有足夠的經(jīng)濟基礎與美美結婚。然而最后二人皆離開自己,斯特萊特在失望悲痛中醒悟,意識到妻子和兒子早已逝去。
主人公斯特萊特青年時失去妻兒的傷痛一直延續(xù)到中年,并在三界的徘徊中尋找“鏡中之我”也即自我身份,然而內(nèi)心的“真實界無法實現(xiàn),卻是一切欲望之源”(朱剛, 326)。最終斯特萊特從對妻兒的幻想中清醒過來,不再彷徨逃避,決定回到美國向紐薩姆夫人坦誠過簡單寧靜的生活,不再假借其追逐權力和金錢,也不再沉湎于失去妻兒的痛苦中。
四、結論
本文用拉康的“心理三界論”解析斯特萊特在“象征界”“真實界”和“想象界”三者間的徘徊中最終幡然醒悟找到自己的定位,解除了長久以來的身份危機。斯特萊特從美國代表的象征界到歐洲代表的象征界,之間經(jīng)歷漫長的想象界,尋找自己的真實界。從冷靜從容但虛偽世故的美國編輯到時時憂思的使者最后在一切幻滅和絕望中明白并解脫,找到自我身份。用雅克·拉康的“心理三界論”解讀《專使》為理解亨利·詹姆斯作品打開了一扇新的窗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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