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波諺語中動物詞匯的認知解讀

摘 要：通過對寧波諺語中的動物詞匯，從其意象和特征兩方面進行分析研究，可以發(fā)現(xiàn)“馬、?！钡仍~常做褒義，“狗、老鼠”等常表貶義，而“虎、羊”等詞貶褒皆具。同時，寧波諺語中除了含有濃厚的海洋文化色彩和寧波話獨特的詞匯、豐富的否定表達法外，不少諺語還與氣象、節(jié)令、物候相關(guān)。

關(guān)鍵詞：寧波諺語 ?動物詞匯 ?意象

一、引言

“一方水土養(yǎng)一方人”，殊不知這“一方水土”也產(chǎn)生了“一方”的方言土語。諺語是熟語的一種，是流傳于民間的簡練通俗而富有意義的固定語句。它言簡意賅、富有哲理，語言質(zhì)樸明快、瑯瑯上口，我們可以從中汲取智慧，獲得啟迪[1]。諺語來源于生活，而動物與我們?nèi)祟惖纳钕⑾⑾嚓P(guān)，因此，在寧波諺語中也常見動物的身影。一方諺語的使用必然會反映出該諺語所源自的那一方水土的風(fēng)土人情和風(fēng)俗情趣，本文擬從認知角度解讀寧波諺語中的動物詞匯。

二、寧波諺語中動物詞匯的意象

隨著社會的發(fā)展，動物名詞在諺語中有時不僅僅指代某種動物，也逐漸被賦予了一定的文化內(nèi)涵。

（一）含褒義的動物意象

寧波諺語中常用作褒義意象的是“馬”和“?！眱煞N動物?！榜R”素來是中國文學(xué)作品中的重要意象之一。例如，由馬及人，用千里馬比喻杰出的人才;曹操《龜雖壽》有名句“老驥伏櫪，志在千里”，贊揚具有遠大志向的老者;另有“老馬識途”，喻有智慧，經(jīng)驗豐富的人;黑馬喻一鳴驚人者。在寧波諺語中也是如此，馬多作為褒義的意象或與褒義詞連用。例如：

（1）馬美弗在鞍，人美弗在衣（比喻真正的美不僅在外表，還在于內(nèi)心、品德和學(xué)識）

（2）快馬一鞭，快人一言（形容人快言快語，爽快、果斷）

（3）騎馬尋馬（比喻已有好職業(yè)的人另謀別的職業(yè)）

（4）快馬弗用鞭催，響鼓弗用重錘（比喻好的工作者不用人監(jiān)督催促，真正聰明能干的人不需重言重語）

牛的形象通常與“任勞任怨，踏實肯干”聯(lián)系在一起。例如：“羊圈里牽出牛來”（比喻在平庸的群體中出了個杰出人物）;“家有一頭牛，吃穿好甮愁”（牛喻指吃苦耐勞的男人）;“吃豬狗食，出牛馬力”（比喻待遇很差，而干活很重）;“初生牛犢弗怕虎，初出茅廬弗怕苦”（比喻年輕人無所顧忌，無所畏懼，敢作敢為）。有時，在寧波諺語中，“?！币才c“財力雄厚”這一意思聯(lián)系在一起，如：“牛瘦角弗瘦”（比喻富豪人家雖然衰敗了，但還保留著體面的外表）等。

（二）含貶義的動物意象

狗，作為與人類生活最密切相關(guān)的動物，在諺語中出現(xiàn)的頻率非常高，寧波諺語也不例外。和“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狗眼看人低”等諺語一樣，在寧波諺語中，“狗”這一動物形象多表貶義。例如：

（1）狗皮倒灶（比喻人吝嗇、小氣、不大方）

（2）差狗不如自走（比喻差遣別人還不如自己干，是子女沒辦成事時父母常說的氣話）

（3）狗行千里吃屙，狼行千里吃肉（以動物喻人說明本性難改，屙：讀作ou，大便）

（4）閑飯喂野狗，吃了活奔走（諷刺那些不知感恩的人）

（5）自小弗做家，老來當(dāng)狗爬（若從小不養(yǎng)成節(jié)儉的好作風(fēng)，到老年時就會受苦）

（6）大狗跳墻，小狗看樣（比喻上行下效，看樣：學(xué)樣）

（7）白飯喂狗，反轉(zhuǎn)咬手（比喻好心待人，反遭人害）

（8）救了落水狗，回頭咬一口（比喻惡人是不能救的，救了則可能自己受害）

（9）癩皮狗捧弗上場，呆大當(dāng)弗了家（比喻呆頭呆腦的人當(dāng)不了家，做不了主）

（10）皇家狗，舔民油，喪權(quán)辱國弗知羞（諷刺舊時的官員對內(nèi)搜刮民脂民膏，魚肉百姓，對外喪權(quán)辱國，不知廉恥）

此外，“老鼠”“蛇”“蒼蠅”“烏鴉”等動物也常用作貶義。例如，“落弶老鼠”（比喻歹徒被抓住時眼露兇光、困獸猶斗的樣子）;“吃飯如上山扒雪，干活像老鼠啃鐵”（譏諷人好吃懶做）;“惡龍難斗地頭蛇”（比喻外來居民雖強，也難與地方惡勢力較量）;“見火弗救火燒身，見蛇弗打蛇咬人”;“蒼蠅撼石柱”（譏諷不自量力）;“老鴉笑烏炭”（比喻品行不端者之間互相恥笑，兩者一樣黑）;“老鴉嘴，糯米心”（比喻有些人有一顆慈善心，而說出話來卻很不中聽）;“老鴉當(dāng)頭叫，禍祟免弗掉”等。

（三）貶褒皆具的動物意象

寧波諺語中還有一部分動物詞匯，它們在不同的語境中具有不同的語義色彩，其中以“老虎”“羊”這兩種動物最為典型。

作為“百獸之王”的老虎，是充滿自信、勇于冒險的領(lǐng)導(dǎo)者。因此，在寧波諺語中老虎也帶有這種褒義色彩，常與“勇敢的英雄”的形象聯(lián)系在一起。例如：“深山藏猛虎，亂世出英雄”（英雄人物在特殊形勢下才會顯現(xiàn)，平時看不見，就像猛虎藏在深山）;“跟老虎吃肉，跟黃狗吃屙”（警示人交友要謹慎）;“懦夫膽如鼠，英雄膽如虎”等。然而，由于老虎生性兇殘，其在寧波諺語中也常與“惡人、惡勢力”等形象聯(lián)系在一起。例如：“放虎歸山，必有后患”（比喻惡人壞人必須依法懲治，不能輕饒，否則會有后患）;“跟了好人學(xué)好，跟了老虎學(xué)咬”;“東山老虎要吃人，西山老虎拖人吃”（比喻所到之處都遇到惡人當(dāng)?shù)溃?/p>

同“虎”一樣，“羊”也是貶褒皆具的動物意象。在諺語“羊肉當(dāng)作狗肉賣，燒酒當(dāng)作冷水賣”中，“羊肉”意為“正宗商品”，為褒義;而在“羊圈里牽出牛來（比喻在平庸的群體中出了個杰出人物）”中，“羊”則指“平庸的群體”，為貶義;“羊肉沒吃，羊膻賊臭（比喻沒有得到任何好處，卻惹來壞名聲）”中，“羊肉”為褒義，而“羊膻”為貶義。

三、含動物詞匯的寧波諺語的特征

（一）寧波諺語帶有濃厚的海洋文化色彩。

寧波地處東南沿海，是典型的江南水鄉(xiāng)兼海港城市。獨特的地理位置讓寧波與“海”“河”有著不解之緣，作為寧波方言的精華，諺語也帶有濃郁的海鮮味。寧波人愛吃海鮮愛吃魚，反映在語言里，產(chǎn)生了一批包含寧波人耳熟能詳、飯桌上常見的海洋或淡水生物名稱的諺語，其中尤以魚類為多。例如：

（1）埠頭黃鱔（比喻守定小地盤，坐享其成的人）

（2）翻白泥螺（比喻自暴自棄，自甘落后，對別人的意見置之不理）

（3）骨頭像糟鯧魚（譏諷人受到一點稱贊，立即喜形于色，輕飄飄起來）

（4）橋倒壓弗煞差魚（比喻出了大事也牽連不到小人物。差魚：一種細長的淡水小魚）

（5）鰳魚骨頭里戳出（比喻內(nèi)部問題被自己人捅了出來。鰳魚：一種海魚，體內(nèi)多刺）

（6）八月蟶，一梗筋（清明前后蟶子最肥，到農(nóng)歷八月就瘦了。蟶：軟體殼類海鮮）

（7）八月鰨，壯如鴨（農(nóng)歷八月前后的玉禿魚很肥美。鰨：比目魚，俗稱玉禿魚）

（8）春鳊秋鯉，冬鯽夏鲌（各個季節(jié)都有特別肥美的淡水魚類）

（9）閑話講道理，帶魚吃肚皮（意為說話要有理）

（10）千魚萬魚鯔魚，千肉萬肉豬肉（各種各樣的魚中鯔魚最好吃，肉中豬肉最好吃）

（11）鰣魚吃鱗，黃魚吃唇，甲魚吃裙（指明各種食物都有精華之處）

（12）三日弗吃鮮，螄螺帶殼咽（嘲諷愛吃葷腥的人斷了葷腥的狼狽相。螄螺：螺螄）

（13）天上斑鳩，地下泥鰍（舊時人們認為飛禽中最美味是斑鳩，魚類中最美味是泥鰍）

（14）三只指末頭撮田螺，十拿九穩(wěn)（指末頭：手指）

（15）管其泥螺蟹醬（比喻一切都不理會）

（16）烏鱧魚，扮河樁（比喻假癡假呆，裝聾作啞，待機而動。烏鱧魚：也叫黑魚、烏魚，生性兇猛，捕食青蛙和小魚等，常一動不動地潛伏水中，形似木樁）

（二）寧波諺語中含大量甬語

所謂“甬語”，即寧波方言中的特殊詞匯，正是有了這些詞，諺語才有了地地道道的寧波味道。在寧波方言中，“黃狗”一詞就是典型的甬語，它并不是字面上的“黃色的狗”的意思，而是泛指一切狗。例如“黃狗咬腳痛”“黃狗游河，出張嘴巴”“十只黃狗九只雄，十個衙役九個兇”“老鼠咬斷飯籃繩，黃狗走過趁現(xiàn)成”“好日黃狗奔弄堂”（譏諷人無目的地瞎奔忙）“做人做人總要做，做了黃狗總吃屙”等?！懊妨植蓦u生大蛋”中的“梅林草雞”是舊時產(chǎn)于象山的一種體型較小的母雞，故也叫“象山雞”?！爸鸹暄b翠鳥，毛羽欠細巧”中的“逐魂”是寧波老話中對貓頭鷹的俗稱?！包S狗管福利”中的“福利”也是甬語，意為祭祀用的豬頭?！把羊穆萆蠈幉?，只要日腳多”中的“蜒蚰螺”是泛指蝸牛、蛞蝓等軟體動物的甬語。“運道來了推弗開，烤熟毛蟹爬進來”比喻運氣盼不來，但是一旦到來，想推也推不開，即使煮熟了的螃蟹也會爬進你的屋里來，其中“毛蟹”為“螃蟹”的甬語?！拔嚶荨睘椤奥菸嚒钡酿Z，如：“螄螺殼里做道場”（比喻在狹小的地方舉辦婚喪宴會等大事）“人像螄螺，閑話真多”（譏諷青少年尚空談，妄自尊大）“儂是月里嫦娥，我是河邊螄螺”“三十夜里下飯多，獨缺一碗割螄螺”（揶揄寧波人愛吃螺螄，割螄螺：割去尾殼的螺螄）。

（三）寧波諺語的特色否定詞

寧波諺語的否定詞也很有特色。在諺語中，常用的具有否定意義的詞有“弗”“唔”“覅”“莫”“甮”?！案ァ钡囊馑枷喈?dāng)于普通話“不”，如：“三年弗吃酒，買頭老黃?！薄巴鲅蜓a牢弗算遲”“一蟹弗如一蟹”（比喻一個不如一個，越來越壞）“會叫黃狗弗咬人”“蒼蠅弗叮無縫蛋”“好馬弗吃回頭草，好蜂弗采落地花”“田雞剝皮眼弗閉，甲魚剖肚心弗死”（比喻惡人臨死還不甘心失敗）等。“唔”是個否定動詞，相當(dāng)于普通話的“沒有”，其后只跟名詞[2]，如：“唔腳色”（沒有真本事，腳色：為人處世的能力）“唔頭蒼蠅”“有錢人像梗龍，唔錢人像梗蟲”“三月清明節(jié)，烏賊唔處疊”“唔沒殺豬屠，弗吃帶毛豬”（比喻即使沒有專業(yè)人才，也可以解決問題）“頭唔埭，蜘蛛會當(dāng)蟹”（譏諷人頭腦不清，言行失當(dāng)，把蜘蛛當(dāng)成了螃蟹，這是極其夸張的說法。頭唔埭：即唔頭埭，沒有頭緒，思路不清，埭：讀作da，蟹：甬音讀作ha）等。另外，“唔告”和“唔沒”在寧波方言中使用十分廣泛，是“唔”表否定的主要形式[2]，如：“唔告話頭，老太婆肖?！保ɡ咸牛吼讓ζ拮拥姆Q呼）;“兒子唔沒囡也好，河里唔魚蝦也好”?！耙叀笔恰案ヒ钡暮弦艉狭x詞，相當(dāng)于普通話“不要”，表示不情愿或不接受?！耙叀庇糜诜穸ǎ硎局饔^意志[2]，如：“黃狗覅其咸肉吃”（比喻各有喜好不同）?！澳钡恼Z義接近普通話的“別”，表示禁止、勸阻、祈求或猜測[2]，如：“跑馬莫怕山，行船莫怕灘”。“甮”是“勿用”的合音合義詞，意思是“不要、不需要、別、不用”，表示事理或情理上的不需要[2]，如：“家有一頭牛，吃穿好甮愁”。

（四）大量諺語與氣象、節(jié)令、物候相關(guān)

寧波歷史悠久，早在七千年前，先民們就在這里繁衍生息，創(chuàng)造了燦爛的河姆渡文化。作為千百年來人民群眾在生產(chǎn)勞動和生活經(jīng)歷中，共同創(chuàng)作并廣為流傳的一種民間文學(xué)，諺語是大眾從生活的素材中探索得出的智慧結(jié)晶，寧波諺語中就有不少與氣象、節(jié)令、物候有關(guān)的表達。它們膾炙人口，是寧波文化遺產(chǎn)中不可多得的財富。如：“六月帶魚毒如蛇”（民間認為夏天的帶魚有毒，宜少吃或不吃）“雞吃叫，魚吃跳”（雞鴨等家禽和魚蝦都要吃鮮活的，滋味好，吃了不得?。扒迕髀?，抵只鵝”（清明時節(jié)的螺螄肥壯，價貴，而鵝較便宜）“日頭落山，田螺擺攤”（白天田螺棲息在稻根草莖下，太陽下山后出來覓食）“四月月半潮，黃魚滿船搖”（農(nóng)歷四月中旬，黃魚向沿海洄游，綿延數(shù)里，聲響如雷，漁民在象山港和嵊泗列島洋面捕獲頗豐）“菜籽花結(jié)龍頭，小黃魚結(jié)蓬頭”（清明前后，菜花黃的時候正是小黃魚旺產(chǎn)）“雞在高處鳴，雨止天要晴”“秋分弗露頭，割割喂老?！保ㄍ淼镜角锓诌€無稻穗就沒有收成了）“鯉魚跳龍門，大雨背后跟”“燕子貼地飛，陰雨在眼前”“六月蟹瘦癟癟，十月蟹壯搭搭”（白蟹農(nóng)歷六月瘦癟少肉，到十月就肥壯了）“六月六，黃狗貓漒浴”（舊俗以為農(nóng)歷六月初給孩子洗澡，夏天可少生病。漒：讀jiang，洗）等。

四、結(jié)語

作為千百年來人民群眾在生產(chǎn)勞動和生活經(jīng)歷中共同創(chuàng)作并廣為流傳的一種民間文學(xué)，諺語是大眾從生活的素材中探索得出的智慧結(jié)晶，含動物詞匯的寧波諺語只是諺語中的冰山一角。寧波諺語比喻生動，詼諧幽默，妙趣橫生，反映出寧波人民的風(fēng)俗情趣和文化底蘊。若把它們當(dāng)作一種趣味語文來欣賞，也未嘗不是一件能啟人心扉的樂事。

感謝寧波大學(xué)外語學(xué)院于善志教授對本文的指導(dǎo)。

參考文獻：

[1]趙德聞.寧波諺語[M].寧波：寧波出版社，2010.

[2]阮桂君.寧波方言語法研究[M].武漢：華中師范大學(xué)出版社，

2009.

（朱陳靜 ?浙江寧波 寧波大學(xué)外語學(xué)院 3152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