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星明
摘 要:意境是中國傳統(tǒng)美學中的一個重要觀念,是中國古典文化中必不可少的一部分。意境是由意象的組合激發(fā)讀者的想象,喚起讀者心靈的感受,使讀者自身進行再創(chuàng)造,從而得到超脫于意象的感受。本文認為意境在翻譯中的效度是很低的,并從意境的起源、意境的特征和意境的處理方法三個方面進行了具體的闡述。
關鍵詞:意境美學 ?文學翻譯 ?意境的不可譯性 ?中國翻譯理論
一、 意境的起源
意境起源于先秦時期,到了魏晉南北朝,文論家開始關注情景關系,再加上佛教引進了“境界”這一概念,意境從南北朝的田園詩開始進入了文學創(chuàng)造領域,并在唐朝的詩歌創(chuàng)作中達到了頂峰。王昌齡在《詩格》中提出“意境,亦張之于意,而思之于心,則得其真矣。”這是中國詩學評論中最早出現(xiàn)的意境學說(張猛,2007)。在王昌齡之后,皎然提出了“境”對于詩歌創(chuàng)作的意義,他在《詩式》中的“詩情緣境發(fā)”等觀點,把詩人表達的感情和境的傳達聯(lián)系了起來,為意境在詩歌中的發(fā)展打下了基礎,同時也明確地傳達了意境的重要性。劉禹錫也提出了“境生于物外”的觀點,進一步地把對于“境”的追求超脫到了“象”之外。中國美學中意境這一觀點也逐漸地走向了成熟。晚清時期,王國維在《人間詞話》中提出“文學中有二原質(zhì)焉:“曰景,曰情。前者以描寫自然及人生之事實為主,后者則吾人對此種事實之精神的態(tài)度也。故前者客觀的,后者主觀的也;前者知識的,后者感情的?!蓖鯂S對于情和景之間關系的探討把“意境”這一概念在美學中提高到了一個新的高度,也達到了意境理論的頂峰。
二、意境的特征和產(chǎn)生
從人的心理感官上來看,意境的形成是讀者對于原有意象進行再創(chuàng)造的過程。首先,讀者在腦海中想象出意象,然后在頭腦中通過自己的想象來創(chuàng)造畫面,并在這一過程中感受到意境的美感,因此“模糊性是意境最基本的特征。”(孫迎春,2008)意境是一種作者和讀者心靈交流的文學藝術,意境美學不是固定的,而是隨著讀者的欣賞而不斷創(chuàng)造的。朱光潛先生曾經(jīng)寫道:“就見到情景契合境界來說,欣賞和創(chuàng)作并無差別。比如說姜夔的‘數(shù)峰清苦,商略黃昏雨一句詞含有一個情景交融的境界,他在寫這句詞時,須先從自然中見到這種意境,感到這種情趣,然后拿九個字把它傳達出來。在讀他這句詞而見到他所見到的境界時,我必須使用心靈綜合作用,在欣賞也是在創(chuàng)造?!保ㄖ旃鉂?,2013)由此我們不難發(fā)現(xiàn),對于意境的感悟,最重要的一個環(huán)節(jié)就是讀者的接受,如果讀者不具備解讀意境所需的文化功底,不具備相應的文化環(huán)境,意境的傳達也只是紙上談兵。
關于意境翻譯有多大效度的問題需要從英漢兩種語言不同的思維和表達方式來分析。不同的語言是不同文化的產(chǎn)物,德國語言學家洪堡特認為:“每一種語言都包含著一種獨特的世界觀?!闭Z言的不同決定了思維的差異。一個民族的語言是深深地根植于它的民族特征和文化特征里的。中國人和西方人不同的思維方式、虛幻構想、審美觀念都是在各自的語言里形成和發(fā)展的,不同民族的思維方式有很大差異。中國式意境創(chuàng)作也迥異于西方藝術以寫實為主的藝術風格,從而形成了中國藝術特有的意象美學,而在西方人的眼中,好的詩歌要有很強的節(jié)奏,強調(diào)音律美,運用大量比喻(張巨,2012)。而中文詩歌追求的是一種情景交融的境界。而且由于中文大多是象形文字而英文是拼音文字,因此兩種語言統(tǒng)一度是較低的。根據(jù)電子計算機統(tǒng)計,西方語文和中國語文之間的真和美的統(tǒng)一度只有40%(許淵沖,2006)。中文的優(yōu)勢在于含義豐富,詞語之間的搭配隨意,而英文的優(yōu)勢是嚴謹?shù)倪壿嫛奈幕町惖慕嵌葋砜匆饩车膫鬟_問題,我們不難發(fā)現(xiàn),意境很難在英語中傳達。
首先,意境的產(chǎn)生需要一定數(shù)量的意象的重疊,需要意象之間的相互影響。馬致遠的《天凈沙·秋思》是塑造意境的典型。“枯藤老樹昏鴉,小橋流水人家。”兩句詩僅僅用幾個名詞就勾勒出了一幅凄涼傷感的畫面,看起來只是幾個意象的簡單羅列,實際上這些意象的選取和組合都經(jīng)過作者的提煉,隱藏在各個意向中間的是一條看不見的情感鏈條(孫迎春,2008)。讀者在閱讀時解鎖了景物背后所蘊含的感情,通過想象而勾起了自己的情感,最終體會到作者的天涯漂泊、游子思故鄉(xiāng)的深切哀思。而這一點對于英文來說是很難實現(xiàn)的。因為英文很講究句法的結構,絕大部分句子要有主謂賓,因此意象不能隨意組合,情景交融變成了一種描繪,即使描寫同樣的景色,也難以達到那種撥云見日的情感沖擊。試看翁顯良先生對這兩句的翻譯(轉(zhuǎn)引周紅民,2010)。
Crows hovering over rugged trees wreathed with rotten vine-the day is about done. Yonder is a tiny bridge over a sparking stream, and on the far bank, a petty little village.
這種散文式的翻譯很好地傳達了內(nèi)容,但是缺少原詩那種象與象外的互相激發(fā),也就無法給讀者帶來足夠的心靈沖擊。同時英文的線性結構讓我們的視角不斷移動,最終把意境需要的空白逐個填實,破壞了原詩中不同意象之間隨意組合而產(chǎn)生的無限空間,消除了讀者審美參加的可能性,失去了原文的意境。由此來看,中國古詩中的名詞不依靠連接詞直接相連,為意境的產(chǎn)生創(chuàng)造了條件,而英文的語言功能詞語密布,并不具備產(chǎn)生意境的條件。
其次,同一意象在中英文中的文化含義不同。在中文的思維模式中,意象所隱含的情感含義是形成意境的重要因素,它可以激發(fā)出讀者對意境的理解。比如中文中“月亮”常常比喻思鄉(xiāng)、思念遠方的親人。天上月團圓,地上人團圓。但是西方?jīng)]有團圓這種說法,所以見了圓月也不一定就能想到團圓或團聚。意境的另一個生成條件是虛實相生,給讀者以想象的空間。有學者指出“對人物和景物的描寫,離不開虛實相生的手法,通常兩個意象并置,構成本體和喻體的相互映襯,甚至根本不出現(xiàn)本體,喻體通過動詞串并直接映射前面的物象,直接拼接產(chǎn)生邏輯上的脫節(jié)?!保ɡ资缇辏?004)而讀者需要經(jīng)過跳躍式的想象或關聯(lián)式的聯(lián)想才能領會兩個意象之間的內(nèi)在聯(lián)系,如“云鬢輕籠蟬翼,蛾眉淡拂春山”,由于本體頭巾的缺失,產(chǎn)生了邏輯斷裂,需要讀者展開進一步想象和補充: 頭巾如蟬翼般輕薄透,細長彎彎的眉毛像遠山含春般風情萬種等等,而讀者的趣味和美感就在于這種似象非象,朦朧模糊的想象之中(周紅民,2010)。
三、翻譯意境的效度問題
效度(Validity)即有效性,對于意境翻譯來說,效度就是指能否成功傳達意境。意境美學的翻譯效度越高,傳達的情景交融的感觸就越容易被譯入語的讀者所接受。接下來,本文通過具體分析譯者的作品,看看譯者能否成功營造意境。
韋莊的《金陵圖》是虛實結合的一個很好的例子。“江雨霏霏江草齊,六朝如夢鳥空啼。無情最是臺城柳,依舊煙籠十里堤?!边@首詩描寫江邊的蒙蒙細雨和綿延生長的青草,伴隨著鳥兒的啼叫,彌漫在我們眼前。這種實景看似普通,而作者通過“六朝如夢”和一個“空”字,寫出了滄海桑田,王朝更迭的無奈,繁華富貴都是過眼云煙。我們仿佛能從鳥兒的悲鳴中聽出時光的殘忍和命運的不堪,似乎能看到那破舊的粉墻朱瓦里訴說的悲傷故事。通過景色的渲染讓讀者感受到了“象外之象”,為下文的情感升華做了鋪墊。三四兩句寫煙霧彌漫的都城旁,只有無情的柳樹還在陪伴守護著繁華已逝的古城,給人“樹猶如此人何以堪”的傷感。歲月無情,王朝傾覆在彈指一揮間,作者通過柳樹這一實景激發(fā)了我們的想象,讓我們沉浸在傷感的意境中難以自拔。
對于這首詩,bynner是這樣翻譯的(轉(zhuǎn)引自許淵沖,2006):
Through a shower bends the river-grass, a bird is singing,
While ghosts of the Six Dynasties pass like a dream.
Around the Forbidden City, under weeping willows
Which loom still for three miles along the misty moat.
英譯文中,幾乎所有模糊的景象都被描寫成了線條分明的景物。原詩中朦朧細雨被描繪的很有動態(tài),不符合原詩中夢幻迷蒙的氛圍。鳥空啼中空字的巧妙運用也沒有表現(xiàn)出來。這種翻譯無法體現(xiàn)意境,因為英文的邏輯性太強,思維很少斷裂,而意境的美需要的是一種跳躍性的,夢幻般的思維。因此這種意境也很難被西方人接納的。
意境的翻譯是很難解決的問題,由于中英文之間表達方式和思維習慣不同,使對于兩種文化的審美方式有差異。因此中國審美角度下的意境美學很難被思維嚴謹?shù)耐鈬怂斫?。意境是中國文化和審美獨特的享受,需要讀者和譯者通過跨越時空的思維鏈接共同創(chuàng)造出一個美的世界。意境魅力的背后蘊含的是中國人博大精深的語言和靈動跳躍的思維,是中國文學的寶貴財富。
參考文獻
[1] 張猛.略論意境理論的發(fā)展過程[J].黃山學院學報,2007(9):125-128.
[2] 杜爭鳴.翻譯策略與文化[M].北京:中國經(jīng)濟出版社,2008.
[3] 孫迎春.文學翻譯意境問題芻議[J].山東外語教學,2000,80(3):33-38.
[4] 包法通,劉正清.文學翻譯中意境的偽證性認識范式研究[J].外語學刊,2010.
[5] 周紅民.意境能翻譯嗎[J].上海翻譯,2010(2):1-5.
[6] 張巨,張?zhí)K揚.中國傳統(tǒng)美學視角下英漢翻譯的意境補償[J].內(nèi)蒙古大學學報,2012,44(2):81-85.
[7] 許淵沖.翻譯的藝術[M].北京:五洲傳播出版社,2006.
[8] 朱光潛.談美[M].北京:中國青年出版社,2013.
[9] 雷淑娟.文學語言美學修辭[M].北京:學林出版社,20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