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貓王還沒有成為貓王的時候

陳曉黎

唱歌是擺脫自卑的捷徑

1945年，一年一度的亞拉巴馬-密西西比兩州聯(lián)合畜牧展覽會正在進行，一個抱著舊吉他的男孩走上了簡易的才藝比賽舞臺，他看上去緊張得連呼吸都有點困難。當他仰頭去夠麥克風時，人群里發(fā)出了一陣善意的笑聲，因為他太矮了。評委拉過一把椅子，男孩站在上面，過了幾秒鐘，他睜開眼睛，撥了兩下琴弦，然后開始用一種輕柔的、略帶一點顫抖的聲音演唱萊德·弗里的歌曲《老牧羊犬》。這首歌講述的是一個男孩和他的狗之間的故事，曲調催人淚下，觀眾中有人開始抽泣。男孩慢慢忘記了緊張，歌聲漸漸響亮而又清晰……人群中爆發(fā)出陣陣熱烈的掌聲——他獲得了第二名和5美元獎金，他的名字叫埃爾維斯·普雷斯利，10年后，人們叫他“貓王”。

這一年，埃爾維斯10歲。那個時刻他根本不曾想過有朝一日他的歌聲會穿越時空響徹世界。在他年幼的心里，這個時刻只有一個意義，那就是這個被人們叫作“白色垃圾”的窮苦家庭的孩子，第一次感受到了被接納、被喜愛的幸福。他把5美元交給了媽媽，至少在未來的幾天，媽媽可以不用為面包發(fā)愁了。

他的媽媽格拉迪絲30多歲，看起來卻已經像個60歲的老人了。寄人籬下的貧窮生活、長期的營養(yǎng)不良，加上不爭氣的丈夫因為偽造支票而坐牢，要強的她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與她相依為命的獨子身上。她對他的愛既霸道又寵溺，不許他丟臉，不許他自卑，同時又從牙縫里省下錢來給他買了一把二手吉他——她在少女時代曾有過明星夢。

才藝比賽帶來的幸福沒有維持多久，第二天，埃爾維斯就發(fā)現(xiàn)生活依然如故。沒錢買鞋的媽媽依然要光著腳四處打零工，自己依然要凌晨4點鐘起床送報、撿飲料瓶貼補家用。在學校里，他依然不被待見，哪怕他身上的衣服永遠洗得干干凈凈。周末是他喜歡的日子，因為要去教堂做禮拜，媽媽會安靜許多，而他也可以四處逛逛。

與當時美國南部的其他地方一樣，埃爾維斯居住的圖珀洛小鎮(zhèn)也有種族歧視的狀況。有一天，他無意中走進了黑人聚居區(qū)，這里比他居住的白人貧民區(qū)更加破敗，卻有一樣東西讓他震顫，那就是黑人們哼唱的福音歌。第二個星期，他拉著他唯一的朋友——表弟厄爾來到黑人教堂，透過窗戶看黑人們做禮拜。多年后，厄爾回憶說：“當里面的人站起來開始唱圣歌時，埃爾維斯坐在地上，背靠著墻，閉上眼睛，兩只膝蓋還在隨著音樂抖動。他說：‘難道這不像是來自天堂的音樂嗎？它是多么讓人感到放松，讓人覺得安寧，讓人覺得自己的傷口得到撫慰??！”

13歲那年的一天，警察來家里銬走了父親，罪名是非法釀酒。面臨要么認罪坐牢，要么永遠離開圖珀洛的境況，媽媽選擇了后者。拿著親戚資助的錢，父親買了一輛破舊的二手車，4個小時后，他們來到了孟菲斯。這里是城市，街道干凈，人們衣冠楚楚，步履匆匆，房子很多，但他們只能在車里蜷縮一晚，埃爾維斯也因為恐懼哭了一晚。第二天，他們終于在工業(yè)區(qū)一幢破舊宅子的地下室找到了棲身之處。

新的城市生活開始了。在埃爾維斯這個年紀，圖珀洛的孩子們大都開始下地干活，但媽媽堅持讓他上學。開學第一天，他就逃回家，但又被媽媽押回了學校。休姆斯中學太大了，他的成績也實在不好，所有的課余時間他都用來修剪草坪、清理排水溝。家里的錢永遠不夠用，媽媽卻開始酗酒。不得已，他們申請政府救濟，搬進了救濟房。這讓埃爾維斯在學校更成了被奚落的對象，他開始和看不起自己的同學打架，也沒能加入橄欖球隊。16歲，他在電影院找到一份晚間領座的差事，每周能掙12美元，也是在這里，他開始喜歡上了逛街、看美女。為此他悄悄攢錢，買了一輛廢品老爺車，自己搗鼓一番后，居然能開起來。有了車，一直壓抑著他的自卑感好像也不見了，他戀愛了，對象是班上的女同學。在女友的鼓勵下，他參加了畢業(yè)班聯(lián)合表演比賽，那晚全校因為他的歌聲沸騰，唱歌讓他再次找到了10歲時被人接納的幸福感。他開始認真考慮自己的未來：“我想不久后就要小孩。等我的歌唱事業(yè)走上正軌后，我會找個酒吧，晚上到那里唱歌?！钡z憾的是，這段戀情在畢業(yè)舞會那晚失敗了。先是媽媽哭哭啼啼地抱怨他這么快就要丟下媽媽不管了，接著是女友沒能接受他的求婚……他失蹤了幾天，回到家時，他又變成了過去那個沮喪不安的埃爾維斯，在媽媽懷里哭泣。

失戀沖淡了畢業(yè)的成就感，母親又病倒了，父親非但沒有改變，反而因為兒子已經畢業(yè)而更加不顧家。這意味著埃爾維斯必須先承擔起養(yǎng)家的全部責任——要強的媽媽已經放棄了政府救濟。揣著畢業(yè)證書，他到處面試，先是當了流水線工人，后來又當了貨運司機。

孟菲斯有一條以藍調酒吧聞名的比爾大街，這里總是聚集著一群群黑人歌手，埃爾維斯喜愛他們的歌聲，曾經堅信自己也會加入其中?，F(xiàn)在他每周工作40個小時，白天開車，晚上便一頭扎進這里。那些黑人歌手的聲音讓他浮想聯(lián)翩，他先是悄悄跟著吟唱，后來鼓起勇氣自薦登臺。第一天，他被醉醺醺的客人扔酒瓶轟出了酒吧;第二天，他擦干眼淚又上了臺……

從軍驚動白宮

孟菲斯有一家錄音工作室，老板薩姆自己開了一家唱片公司。那天是母親的生日，回家的路上，埃爾維斯看見錄音室門口的廣告：“只需花4美元，你也能出唱片?！彼麤Q定錄一首歌作為給媽媽的生日禮物。工作室的女秘書記住了這個嗓音獨特的小伙子，拷貝了一份他的歌推薦給老板。1954年1月，當埃爾維斯第二次來錄音時，薩姆從他的歌聲中發(fā)現(xiàn)了一個可能的“錢景”——這是一個能熟練地唱黑人歌的白人。

“孟菲斯錄音棚看上去跟以前沒什么區(qū)別，但1954年7月5日，搖滾樂就在這里誕生。”《滾石》雜志在“改變搖滾樂的50個時刻”?？校赃@句話宣布了搖滾樂的確切誕生日期。這天，埃爾維斯還在錄制薩姆為他指定的鄉(xiāng)村歌曲《沒有你》，但情形看起來非常糟糕。經歷了幾天的音樂訓練，他不斷告訴自己要放松，但是那發(fā)緊的喉嚨總是讓他失望。那種熟悉的自我懷疑和對失敗的恐懼再度襲來，使得每一次試錄的氣氛都很緊張凝重。埃爾維斯幾乎要放棄了，錄音間隙，焦灼的他想用一首自己熟悉的歌來緩解內心不斷升級的慌亂——他唱的不是曲調憂傷的鄉(xiāng)村歌謠，而是一首名為《沒關系，媽媽》的藍調歌曲，唱著唱著，他的聲音開始松弛，身體隨著歌曲明快的節(jié)奏輕輕搖擺，他那輕快的高八度音，讓薩姆瞬間有了靈感：就讓這個不識譜的小子唱自己的歌！于是，搖滾樂誕生了！

埃爾維斯有了自己真正意義上的第一張唱片。那些來自黑人歌手的曲子經由他的演繹，同時具有了鄉(xiāng)村民謠、黑人節(jié)奏與布魯斯風格，白人音樂與黑人音樂居然能如此奇妙地結合起來，這讓薩姆興奮不已。他把這張唱片推薦給當地的電臺，一夜之間，埃爾維斯成了孟菲斯大街上姑娘們都想認識的小伙子，不到一周，唱片的訂單就超過了7000張！

薩姆用200美元版稅支票說服埃爾維斯辭去了卡車司機的工作，專心做一名歌手。在他的安排下，埃爾維斯開始頻繁地演出。童年時代在黑人教堂學到的東西，漸漸成為他獨有的演出風格：他成了一個具有黑人的嗓音和黑人感情的南方白人歌手，能把福音、藍調和民謠的風格融會貫通，那些黑人做禮拜時手舞足蹈的動作，也被他用在了舞臺上，漸漸形成扭腰甩胯的標志性動作，每次演出，都能引發(fā)觀眾的熱情。

整個20世紀50年代是保守、壓抑的10年。循規(guī)蹈矩、墨守成規(guī)是當時的主流觀念，但是這種社會幽閉癥，讓這個國家躁動不安的年輕人積極尋找符合自己追求的事物——一種與“隨大流”的觀念背道而馳的事物。他們正在尋找像埃爾維斯這樣的人：獨特的演唱、獨特的舞蹈、夸張的“飛機頭”發(fā)型和時髦的喇叭褲，以及壞男孩式的性感中流露出的一種玩世不恭。

有人注意到了埃爾維斯，他用了幾個月的時間追隨埃爾維斯，等待著出手的機會。他叫湯姆·帕克——一個具有商業(yè)頭腦的荷蘭偷渡客，在經歷了當兵、捕狗、經營寵物公墓之后，他成了一名音樂經紀人。他不像薩姆那樣循規(guī)蹈矩，但他知道埃爾維斯一家最需要什么。從打動他的父親開始，他一步一步給這個剛剛擺脫貧窮的家庭描繪著輝煌的前景，并成功地給埃爾維斯做了一張全國發(fā)行的唱片。接著他找到RCA公司，以3.5萬美元的價格買斷了埃爾維斯與薩姆尚未到期的合約——其中5000美元給了埃爾維斯當作補助費。上次從薩姆手里接過200美元，埃爾維斯給媽媽買了一雙真正的皮鞋;這次，他給媽媽買的是一套以前做夢都不敢想的裝修豪華的房子。搬家的那天，媽媽趴在他肩頭，眼淚打濕了他的襯衣。從此以后，帕克成了他的經紀人。

在經紀人帕克的安排下，埃爾維斯在全國刮起了一股旋風。帕克懂得怎樣把埃爾維斯作為商品賣一個好價錢，他在演唱會上安排粉絲們尖叫、沖向舞臺，他知道怎樣讓埃爾維斯面對媒體侃侃而談，他精心規(guī)劃讓埃爾維斯上哪檔電視節(jié)目，還給埃爾維斯接到了好萊塢的片約——現(xiàn)在，埃爾維斯已經不再是那個南方小鎮(zhèn)的歌手，他成了“貓王”，一個紅透全美的搖滾巨星。

1958年，白宮突然接到大量貓王歌迷的信件，因為貓王要服兵役了。美國海軍和空軍都打起這位巨星的主意。海軍提出可以專門為他成立一個經過特別訓練的“埃爾維斯·普雷斯利連”，而空軍則想讓他在各征兵中心巡回演出，吸引年輕人參加空軍。但是貓王最終于3月24日正式加入美國陸軍，編號53310761。新兵入伍要過的第一關就是理發(fā)。當時埃爾維斯已經留起了標志性的向后梳的發(fā)型和大鬢角，而陸軍新兵則要統(tǒng)一剃成“青皮頭”。一些粉絲為了讓他保留現(xiàn)有的發(fā)型，甚至給總統(tǒng)艾森豪威爾寫信求情，請求他“刀下留發(fā)”。她們在信中自稱“埃爾維斯的情人”，并說：“把埃爾維斯送到陸軍已經夠糟糕的了，如果再剪掉他的鬢角，我們就不活了！”

“貓王”會不會被剃頭一時成為媒體爭搶的頭條新聞，陸軍破天荒地在他剃頭那天安排了一個新聞發(fā)布會。眾目睽睽之下，貓王按陸軍標準理發(fā)并支付了65美分。有人收起了他的頭發(fā)，在他死后，這些頭發(fā)在拍賣會上價值連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