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委曲求全”之考證

趙全 趙斌

作者簡介：趙全（1989-），男，籍貫：遼寧省大連市，現(xiàn)供職單位：大連大學在讀研究生，碩士，研究方向：中國語言文學。趙斌（1991-），男，籍貫：浙江省衢州市，現(xiàn)供職單位：大連大學在讀研究生，學位：碩士，研究方向：中國語言文學。

[中圖分類號]：H13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15）-26-130-02

在很多的報紙期刊和人們的日常生活當中，人們常常把“委曲求全”這個成語寫成了“委屈求全”，比如“對于不文明的客戶，我們要豁達大度，不能斤斤計較，即使有理也要委屈求全，客戶走時要與之告別”。[1]么“委屈求全”與“委曲求全”中的“曲”與“屈”是否可以互換？是否存在“委屈求全”？“委曲求全”一詞出自《漢書·儒林傳·嚴彭祖》：“凡通經(jīng)術(shù)，固當休先王之道，何可委曲從俗，茍求富貴乎！”[2]是要遵循先王的道義，不能曲從俗世，貪求榮華富貴。從原文的句意可以看出，“委曲”的意思是曲意遷就，曲從。現(xiàn)代漢語對“委曲求全”的解釋是“勉強遷就，以求保全；為顧全大局而暫時的忍讓”。對于這個意思，是否存在“委屈求全”，究竟“委曲求全”的“曲”可否換成“屈”，我們還是要進一步的論證。

“屈”字與“曲”字的形體與意義

“屈”字的字形，如圖1。許慎在《說文·尾部》中對“屈”的解釋是“無尾也，從尾出聲”[3]一開始“屈”字的字形是在“尾”字的下面加上一個聲符“出”（如圖1，第12個字形），后來把“尾”字中象征尾巴的“毛”就省掉了，形成了現(xiàn)在我們看到的“屈”，所以許慎解釋“屈”是“無尾也”。既然是“從尾”，我們不妨先來看看許慎對“尾”字的解釋（字形，如圖2），“微也，從到毛在尸后。古人或飾系尾，西南夷人亦然”[4]意思是像倒過來的“毛”字，系在身體后面或是做裝飾，古代西南邊夷人就是這樣。我們通過分析圖2中“尾”字的字形，可以看出，在甲骨文中“尾”字像一個人身后系著一個類似尾巴的東西。季旭昇在《說文新證》中說“尾，從人，從尾形。當是低下階層的象征”。[5]所以結(jié)合許慎和季旭昇的說法，我們可以知道“尾”是古人系在身后的一種類似尾巴的裝飾物，是低層人民的象征。所以從“尾”字再推回到“屈”字，許慎解釋“屈”是“無尾也”，在這里不能單純地認為“無尾”就是沒有尾巴，依照段玉裁《說文解字注》中的解釋“屈，短也；奇，長也。凡短尾曰屈”。[6]張自烈《正字通》的解釋是“凡曲而不伸者曰屈”。[7]所以“屈”的本義是短尾，因為動物的尾巴是彎曲不直的，所以有彎曲的意思，后來彎曲又引申作屈伸。章太炎在《章太炎說文解字授課筆記》中說道“屈伸=詘伸”。[8]《漢語大字典》對“屈”的解釋是“無尾，一說短尾；短；委屈，冤屈”。在《現(xiàn)代漢語詞典》中對“屈”的解釋是“彎曲，使彎曲”?？梢姛o論是本義還是引申義都和“曲從、遷就”沒有關(guān)系。

“曲”字的字形，如圖3。許慎在《說文·曲部》中對“曲”的解釋是“象器曲受物之形”。[9]也就是說，在許慎看來“曲”字是器物彎曲所呈現(xiàn)的形狀。季旭昇在《說文新證》中解釋“曲”字為“以甲骨文字形而言，似曲欹不正之農(nóng)田”。[10]從甲骨文的字形上，我們可以看出來，“曲”字是象彎曲不正的農(nóng)田?！稄V雅疏證》對“曲”的解釋是“曲，折也”[11]?！稘h語大字典》對“曲”的解釋是“折，彎；彎曲”。在《現(xiàn)代漢語詞典》中對“曲”的解釋是“彎曲，跟‘直相對”。從以上對“曲”的解釋中可以看出來，“曲”的本意就是彎曲，不直。其實“曲”的古字也可作“

”（如圖3，第10個和第12個字形）。按照段玉裁的解釋“曲，當作

，今人用委曲字，古用骫

，其字從骨從玉，謂如骨玉之堅而柔之使之橈也”。[12]“橈”的本義是“曲木”，就是彎曲的木頭，后來從彎曲的木頭引申出“彎曲”，又從“彎曲”引申為“屈服”。所以從段玉裁的解釋中，可以很明顯地看出“曲從，曲意遷就”就是從“彎曲”這個本義引申出來的。

二、“委屈”與“委曲”的對比論證

對于“委屈”與“委曲”的意義，我們可以利用幾種詞典的注釋來對比分析。

從上文的表格我們可以清楚地看出，“委屈”的意義幾乎都是“受到委屈”，是一種被動的受冤枉，心里難過；而“委曲”的義項里除了有“曲折”的意義之外，還有“曲意求全、屈身折節(jié)”的意義，它更強調(diào)主動回避來遷就他人，所以“委屈”與“委曲”兩個詞本身不是同義詞，二者不能混用，也不能互換，二者在用法上應(yīng)該有明確的分工。再者，根據(jù)“委曲求全”的意思“勉強遷就，以求保全；為顧全大局而暫時的忍讓”，從意義上我們也可以清楚地斷定應(yīng)該是“委曲”而不是“委屈”。老舍在《四世同堂》中的一句“對祖父，與一家子人，他已盡到了委曲求全的忍耐與心計，等到該他受刑了，他不便皺上眉”。[13]這兩個例子中，用“委曲求全”表示暫時的曲從忍讓，是完全正確的。

我們知道，成語大部分來自于古代的文獻，所以，許多成語中的詞都必須按照古義來解釋，這樣的解釋才是確切的，才能正確的分析成語的意思。前文說過“委曲求全”一詞出自《漢書·嚴彭祖?zhèn)鳌罚骸胺餐ń?jīng)術(shù)，固當休先王之道，何可委曲從俗，茍求富貴乎！”。從文意中我們可以解釋出此處的“委曲”是“曲意遷就，以求保全”的意思。依照古義，成語“委曲求全”中的“委曲”就不可寫成“委屈”，如果改成“委屈求全”，就變成了“自己受委屈來以求保全”，就完全曲解了原文的意思。晉代陶潛在《感士不遇賦》一文中有這樣一句話“寧固窮以濟意，不委曲而累己”。這句話的意思應(yīng)當理解為“寧愿堅守窮困來滿足自己的心意，也不想曲意遷就損害自己”，在這句古文中“委曲”的意思是“曲意遷就”，和“委曲求全”的意思是一樣的。所以表達“曲意遷就，以求保全”這個意義，只有“委曲求全”，而沒有“委屈求全”。

三、結(jié)論

通過上文的論證，我們可以得出結(jié)論，“委曲”和“委屈”不是同義詞，“曲”和“屈”也不是異體字，他們都有自己既定的意義，不能互換。所以，對于“勉強遷就，以求保全；為顧全大局而暫時的忍讓”這一意義，只能是“委曲求全”，而沒有“委屈求全”。

注釋：

[1]摘自《城市金融報》，1988年8月7日第二版.

[2]班固：《漢書》，中華書局，1975，第3616頁.

[3]許慎：《說文解字》，中華書局，2010，第175頁下.

[4]許慎：《說文解字》，中華書局，2010，第175頁下.

[5]季旭昇：《說文新證》，福建人民出版社，2010，第704頁.

[6]段玉裁：《說文解字注》，上海古籍出版社，2006，第402頁下.

[7]（明）張自烈撰，（今）董坤整理：《正字通》，中國工人出版社，1996.

[8]章太炎 講授，周樹人、錢玄同、朱希祖記錄：《章太炎說文解字授課筆記》，中華書局，2010.

[9]許慎：《說文解字》，中華書局，2010，第268頁下.

[10]季旭昇：《說文新證》，福建人民出版社，2010，第915頁.

[11]（清）王念孫：《廣雅疏證》，江蘇古籍出版社，1984，卷一下32頁.

[12]段玉裁：《說文解字注》，浙江古籍出版社，2006，第637頁下.

[13]摘自 老舍：《老舍小說全集 第七卷 偷生 四世同堂第二部》，武漢長江文藝出版社，2004，第168頁.

參考文獻：

[1]許慎：《說文解字》，中華書局，2010.

[2]季旭昇：《說文新證》，福建人民出版社，2010.

[3]段玉裁：《說文解字注》，上海古籍出版社，2006.

[4]（清）王念孫：《廣雅疏證》，江蘇古籍出版社，1984，卷一下32頁.

[5]班固：《漢書》，中華書局，1975，第3616頁

[6]裘錫圭：《文字學概要》，商務(wù)印書館，1988.

[7]董蓮池：《說文解字考證》，作家出版社，2005.

[8]（明）張自烈撰，（今）董坤整理：《正字通》，中國工人出版社，1996.

[9]章太炎講授，周樹人、錢玄同、朱希祖記錄：《章太炎說文解字授課筆記》， 中華書局，2010.

[10]老舍：《老舍小說全集 第七卷 偷生 四世同堂第二部》，武漢長江文藝出版社，2004，第168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