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渡與銜接：串起散文神蘊

朱昌元　杜勇

細細體會散文“過渡與銜接”的方式，我們可以發(fā)現(xiàn)，盡管形式不同，但是所產(chǎn)生的作用卻有共同之處，它關(guān)乎文脈的貫通，更關(guān)乎文章情思的遞進與轉(zhuǎn)折?？梢哉f，理解過渡與銜接的方式和藝術(shù)，對深入把握文章的主旨有著不可或缺的作用。因為過渡與銜接之處最能看出文章線索，而只要抓住了文章的線索，就能按圖索驥，把作者的情思串聯(lián)起來，將蘊藏在看似“散”的“形”背后那“不散”的“神”挖掘出來。

好的散文作品洋溢著生氣：主旨是她的靈魂，標題如透射靈魂的眼睛，結(jié)構(gòu)如同骨架，內(nèi)容如同血肉，語言如同肌膚，而過渡與銜接就是她的關(guān)節(jié)與經(jīng)脈。如果我們仔細去探究散文銜接與過渡的方式，會發(fā)現(xiàn)，其方法與形式是多樣的。

有的散文借助特定的載體，跳出“形散”的格式，給人渾然天成的整體感。

散文給大家的第一印象就是“形散而神不散”，然而有些散文卻能跳出“形散”的格式，從一開始就讓文章富有渾然天成的整體感。

蘇教版語文教材必修一中的散文《我的四季》，就是以“四季”為載體來闡述自己的人生感悟的，四季的流轉(zhuǎn)變遷是全文過渡與銜接最自然的方式。

文章第一段就開宗明義：“生命如四季?！庇谑恰八募尽本统闪岁U釋生命的依托、認知生命的載體。那么，文章談了哪些生命的領(lǐng)悟呢？既然“生命如四季”，那么“生命”的“四季”特征是不可或缺的。作者說，自己耕種的是“不毛之地”，所擁有的土地，并非旱澇保收，要么干旱少雨，要么冰雹連連；再看所收獲的，并非顆粒飽滿的稻穗，而是“干癟的谷?！薄６焖龥]有“隔著窗子，看飄落的雪花、落寞的田野，或是數(shù)點那光禿的樹枝上的寒鴉”，而是冷靜地檢點一年來的喜怒哀樂、酸甜苦辣?！霸贈]有可能糾正已經(jīng)成為往事的過錯。一個生命不可能再有一次四季。未來的四季將屬于另一個新的生命?！?/p>

作者對四季的生命感悟給了讀者豐富的啟發(fā)，同時，在外在的表現(xiàn)形式上，文章隨著“四季”的流轉(zhuǎn)自然起承轉(zhuǎn)合：“春天，我在這片土地上，用我細瘦的胳膊，緊扶著我銹鈍的犁”；“夏日，我曾因干旱，站在地頭上，焦灼地盼過南來的風，吹來載著雨滴的云朵”；“秋天，我和別人一樣收獲，望著我那干癟的谷粒，心里有一種又酸又苦的歡樂”；“到了冬日，那生命的黃昏，難道就沒有什么事情好做”。文章沒有著意運用什么過渡與銜接的技巧，只是隨著四季的運行，表達“我”的經(jīng)歷和感悟，有取舍，有裁剪，有縫合，但給人一氣呵成、不著痕跡的感覺。

有的散文運用重章復沓，獲得詩一般的韻致與節(jié)奏。

散文有時會給我們詩一般的韻致與節(jié)奏，在這樣的韻致與節(jié)奏中我們逐漸進入到作者豐蘊的情思里。作為中國古典詩歌之源的《詩經(jīng)》，有一種很有韻致的形式叫作“重章復沓”。散文中融入這種形式來處理行文的過渡與銜接，就更能增添詩意與節(jié)律的和諧，并在這樣的“重章復沓”中漾出別樣的深情。

臺灣作家龍應臺的名篇《目送》就有這樣的韻致，文章中有重復出現(xiàn)的“目送”“背影”一幕，更有重復出現(xiàn)的情思頓悟。

第一處：

鈴聲一響，頓時人影錯雜，奔往不同方向，但是在那么多穿梭紛亂的人群里，我無比清楚地看著自己孩子的背影——就好像在一百個嬰兒同時哭聲大作時，你仍舊能夠準確聽出自己那一個的位置。華安背著一個五顏六色的書包往前走，但是他不斷地回頭，好像穿越一條無邊無際的時空長河，他的視線和我凝望的眼光隔空交會。我看著他瘦小的背影消失在門里。

第二處：

16歲，他到美國作交換生一年。我送他到機場?！揖驼驹谕饷?，用眼睛跟著他的背影一寸一寸往前挪。終于輪到他，在海關(guān)窗口停留片刻，然后拿回護照，閃入一扇門，倏乎不見。

我一直在等候，等候他消失前的回頭一瞥。但是他沒有，一次都沒有。

第三處：

現(xiàn)在他21歲，……我只能想象，他的內(nèi)在世界和我的一樣波濤深邃，但是，我進不去。一會兒公車來了，擋住了他的身影。車子開走，一條空蕩蕩的街，只立著一只郵筒。

這幾次“目送”，幾次“背影”的消失，體現(xiàn)出兒子兒時對自己的依戀和成長期顯示出的獨立、叛逆與沉默，讓作者有了詩一樣的情思頓悟：

我慢慢地、慢慢地了解到，所謂父女母子一場，只不過意味著，你和他的緣分就是今生今世不斷地在目送他的背影漸行漸遠。你站立在小路的這一端，看著他逐漸消失在小路轉(zhuǎn)彎的地方，而且，他用背影告訴你：不必追。

作者進而寫到自己年輕時父親送自己去工作的情形，最后又寫到病重近乎癡呆的父親背影的隱沒：

護士接過他的輪椅，我拎起皮包，看著輪椅的背影，在自動玻璃門前稍停，然后沒入門后。

文末又出現(xiàn)了前文提到的情思頓悟：

我慢慢地……不必追。

作家李清明對文中多次出現(xiàn)的“目送”和“背影”這樣點評道：“文章中多次提到‘背影既是承上啟下的自然陡轉(zhuǎn)，也是在為‘目送的主題進行渲染鋪陳，埋下伏筆。先是母子之間，后為父女之間，表面看是‘背影，是‘目送，但真正起連接作用的卻是溫馨的親情倫理和無處不在的人間大愛。整篇文章‘目送是主題，是‘綱，綱舉目張。然后再圍繞主題‘目光為行文的線索，不斷‘糾纏，不斷抽絲剝繭，讓主題不斷明晰，不斷升華……‘文散而形不散，‘抽刀斷水水更流——作者確是此中高手?！?/p>

這段點評很好地詮釋了“目光”作為線索在散文過渡與銜接上的作用，同時還向我們展示了“重章復沓”在過渡與銜接中的妙處。

有的散文有著豐富而細密的聯(lián)想，這種聯(lián)想就是一種別樣的過渡與銜接。

散文的美感與意蘊的呈現(xiàn)方式是多樣的，其過渡與銜接的方式也是多樣的，魯迅先生的名篇《秋夜》就是以聯(lián)想的方式行文的。聯(lián)想過程是：

后園里的兩株棗樹→棗樹上面的夜的天空→繁霜灑在我的園里的野花草→小粉紅花→落盡了葉子的棗樹知道小粉紅花的夢→棗樹長枝刺向高空使月亮窘白→鬼眨眼的天空→在天空中夜游的惡鳥的哇鳴→夜半里自己吃吃的笑聲→我回到房間→房間里被我旋高的燈火→飛蟲撲向燈罩→燈罩上的一枝猩紅色的梔子花→猩紅色的梔子花開時→棗樹又要做小粉紅花的夢→夜半我自己的笑聲→老在白紙罩上的青蟲→蒼翠精致的英雄們

這里似乎沒有傳統(tǒng)的過渡與銜接，但是有著豐富而又前后相連的細密的聯(lián)想，這種聯(lián)想就是一種別樣的過渡與銜接。透過這些，我們可以梳理出文章的情思來：“有夢想的有戰(zhàn)斗精神的棗樹枝干”“野花草中粉紅色的小花”與“奇怪而高的天空”是對立的，有著嚴峻的斗爭態(tài)勢；“撲火的青蟲”最終變成了蒼翠精致的英雄們。這里魯迅所暗示的人生價值和姿態(tài)是：面對強大的黑暗勢力，不能像凍得瑟瑟發(fā)抖的小粉紅花那樣，老是在做著天真的好夢；也不能像蒼翠精致的小青蟲那樣，總是做著無謂的犧牲；應該像棗樹那樣，堅持持久的韌性的戰(zhàn)斗。

看似閑筆插入，也可以成為別致的過渡與銜接。

此外還有一種“閑筆”插入式的過渡與銜接，王小波的《一只特立獨行的豬》一文中就有著這樣的方式。

文章中有一段關(guān)于“人對生活做種種設置”的討論：

我們知道，在古希臘有個斯巴達，那里的生活被設置得了無生趣，其目的就是要使男人成為亡命戰(zhàn)士，使女人成為生育機器，前者像些斗雞，后者像些母豬。這兩類動物是很特別的，但我以為，它們肯定不喜歡自己的生活。但不喜歡又能怎么樣？人也好，動物也罷，都很難改變自己的命運……

作者本就是個特立獨行的人，特立獨行的豬是其理想的化身，豬的命運被人設置好，是社會中被設置好生活的人的生存狀態(tài)的反映。這一段“閑筆”看似和那只“特立獨行的豬”沒有什么關(guān)系，卻是一段頗富深意的過渡與銜接，讓我們明白了這只“特立獨行的豬”與“人”的關(guān)系的密切，更突出了文章的關(guān)鍵詞“設置”。這在行文中又與文末的論述形成內(nèi)在邏輯上的呼應，是一種邏輯上的“起點”與“鋪墊”，讓文章的思想在搖曳閃爍中漸漸地浮現(xiàn)在我們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