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眼

一

自稱皈依佛教，不到一個月，又自稱開了天眼，張高美得意得像榮登胡潤的富豪排行榜。為了佐證自己的天眼來路正統(tǒng)，張高美驅車五十公里，到金臺寺禮請了一串方丈開過光的108?，旇Х鹬椋自谑滞笊?，動不動就撥一珠，念一句“南無阿彌陀佛”。

劉成說：馬王爺有三只眼，人家是長在腦門上，你張高美是長在屁股上。

張高美用廣東白話回擊：吃唔到葡萄嘅話葡萄酸。

劉成是樂普太陽能工程公司老板，是張高美的壹加壹太陽能公司在珠海最大的競爭對手，幾乎三分之一的工程兩家公司都要打得遍體鱗傷。眼下，在黃楊中學學生公寓太陽能中央熱水系統(tǒng)工程上，兩家公司又拔刀相見了。但兩人每次見面都顯得好親熱，勾肩搭背，談笑風生，親如兄弟。

李春生對張高美的天眼嗤之以鼻：我家的小狗，昨天晚上長出了一個大象的鼻子。我老婆大驚失色。我說，這有啥大驚小怪的，如今這社會，就是一個產生奇跡的時代，王八都能開天眼，明天我還能去美國接替奧巴馬當當總統(tǒng)呢。

張高美神秘地朝天上看，用白話說：無睇到烏鴉點解有烏鴉叫？

李春生是天之源太陽能公司的總經理，也是張高美商場的一個無法忽視的競爭對手，曾經為了報復張高美，設計騙他去食河豚，又以中毒需要解毒的正當名義，讓張高美吃了一通人屎。張高美對李春生嚼穿齦血，刻骨崩心，但1米59的他看見1米87的李春生還會像在海里撞上了一條鯊魚，血壓噌地躥升到190，兩三天下不來。

三優(yōu)太陽能公司的萬鋼對張美高的天眼心悅誠服。有天張高美為了從萬鋼手上買單，請萬鋼去唐家的威龍俱樂部泡妞，正走著，張高美突然要萬鋼快往市場方向拐。萬鋼取笑說：舍不得花錢了？張高美說：我的天眼看見你老婆在跟蹤你。萬鋼說：狗屁，蒙誰呀！我老婆今天去幼兒園參加家長會。你要知道我將要賣給你的單至少能賺二十萬。張高美說：講正經的。我的天眼看得清清楚楚，你老婆就在我們后面。你如果不相信，自己扭轉頭看看。萬鋼一回頭，肥胖的老婆推土機一樣正開過來。

黃楊中學主管后勤的鄺副校長對張高美的天眼不屑一顧。

一個星期天，張高美請鄺校吃飯。飯后，張高美提出去放松放松。

鄺校說：這幾個月每天都進行群眾路線教育，把人緊張得屁都不敢亂放，我都兩個月零十六天沒敢泡妞了，全身荷爾蒙泛濫。

張高美說銀湖新來幾個靚女，聽說有個長得很像林志玲，有國色天香之貌，還有42英寸的玉腿和34C的美胸。還故意用白話講，嗰個系為你鄺校準備嘅。

鄺校滿臉春風蕩漾：話聽你嘅。

銀湖桑拿中心坐落在白藤湖，是一座新開發(fā)的現(xiàn)代化旅游城，既有濃濃的浪漫的異國情調，又處處彌漫著原始的本土水鄉(xiāng)風光，是一個讓人樂不思蜀的休閑之地。

鄺校身份特殊，為了躲避紀檢，他把自家車送回小區(qū)，坐到張高美的車上。他們沒有沿中興南路向南直奔銀湖桑拿中心，而是從港霞西路向西出井岸，再向南，走小路，繞新青，圓圓轉了個大圈。

剛出新青二路，張高美就失聲叫道：屌！后面有人跟蹤。

鄺校趕緊擰轉頭睇，頸都扭酸了，卻連個鬼影都冇睇到。

張高美堅定地講：肯定有，你再睇睇。

真系冇。

我的第三只眼睇到啦。

屌！你比美國嘅RQ-4A全球鷹無人機都牛屄。

唔呃你。真有。

我再睇睇，真系冇耶。

我話有就肯定有。

鄺校搖搖頭：真冇。張老板，我發(fā)現(xiàn)你近來系越來越美國了。

不是我美國啊，你再擰轉頭好好睇睇。

鄺校又擰轉頭，睇了一會兒說：后面老遠老遠的，好似有一輛車，系——一輛——系泥頭車。

對啦，我講后面有輛車在跟蹤我們。

我明白啦，你系通過后視鏡睇到的吧？

我的天眼看到嘅。

吹吧，吹吧。再吹天上就唔落雨，改落人民幣了。

我的天眼還睇到，泥頭車的副駕駛座上坐著一個人，這個人就系要跟蹤我們的人。

冇可能，跟蹤我哋嘅人咋會開一輛泥頭車？再窮亦唔會開輛吉利吧？

張高美說：我睇到副駕駛座上的人還拎一架攝像機。

省力氣吧，等陣用到靚女身上去。

不信我們停下來看看。

張高美說著就把車停在路邊。15秒，泥頭車過來，張高美一招手攔住了泥頭車。

司機搖下車窗問：你搞么子咯？聽口音是個湖南人。

張高美掏出一百元給了司機說：師傅，對不起。說著用手指了指副駕駛座的人，我找他。

司機連忙解釋說：我不認識他，和他沒關系。他是搭順風車的。

張高美說：我知道。

張高美命令副駕駛座上的人下來。那人是個二十五六的靚仔，留著郭德剛式的寸頭，一邊下車，一邊把手里的東西往T恤里塞。

張高美說：別塞了，我都看見啦。拿來。

郭德剛式的寸頭果然拿著一臺小型攝像機。

張高美看了鄺校一眼。

鄺校的嘴驚得合不攏。

張高美打開攝像機的菜單，選擇打開液晶屏，觸碰觀看影像，設置播放模式，瀏覽畫面。

看著看著，張高美樂了，用白話問鄺校：你前日晚上喺邊度瀟灑呀？

鄺校講：前日晚上，我喺學校值班。學校系授業(yè)解惑百年樹人嘅地方，能做乜嘢？

張高美把攝像機湊到鄺校面前。

視屏上，鄺校正和一個靚女纏綿，視屏角上顯示有日期。

鄺校的臉一下子成了架在火上燒烤的羊肉串。

張高美問郭德剛式的寸頭：誰讓你干的？好大的膽子！

郭德剛式的寸頭看天空飛過的一只小鳥。

張高美掏出五百元給了郭德剛式的寸頭。

郭德剛式的寸頭說：我是藝軒攝影協(xié)會的攝影師，受人之托。

張高美問：受誰之托？

郭德剛式的寸頭又看天空飛過的一朵白云。

張高美又掏出五百元。

郭德剛式的寸頭接過錢，看看，把手伸得更長。

張高美又掏出五百元。

郭德剛式的寸頭說：打發(fā)要飯的？

張高美只好又掏出一千元。

郭德剛式的寸頭說：受一個搞太陽能公司的委托，搜集鄺校的腐敗證據(jù)。

哪個太陽能公司？告訴我。

國有國法，行有行規(guī)，我要遵守職業(yè)道德。

大家這么辛苦，不就是為了養(yǎng)家糊口嘛，何必較真。

人家給了我一萬元定金，事成之后，還要給三萬元辛苦費。

我給你五萬元，可以買你的勞動成果嗎？

張高美說著，撥一撥套在手腕上的108?，旇Х鹬?，念一句“南無阿彌陀佛”。

最后，郭德剛式的寸頭在金錢的誘惑下，坦白地告訴張高美和鄺校，他是受天之源太陽能工程公司總經理李春生的委托，跟蹤拍攝幾張鄺校腐敗的照片或錄像，以便要挾鄺校，其目的好像是要讓鄺校把學校的一個啥子工程讓他做。

鄺校心驚肉跳，大罵李春生是個王八蛋、爛春袋。鄺校對張高美講，這都喺因為你，得罪咗李春生。鄺校還講，前些日子李春生托他高中時的一個同學來找過他，想做學校的太陽能工程，還提出給5%的回扣，為了保證讓壹加壹太陽能公司中標，他干脆利索地回絕了李春生。鄺校講，你睇，為咗你，得罪咗李春生，依家呢個家伙盯上我啦。

張高美說，好在你拒絕了他。你如果真系同李春生合作，你就倒霉啦。李春生的人品和劉成的人品一樣，很差的，差得要命。為了錢，這些人啥事都做的出。張高美還向鄺校講了去年李春生的天之源公司中標了三灶吉林學院的標，工程做完了，錢也收回來了，李春生居然拿著他向負責后勤的王副校長行賄的照片，逼著王校把幾十萬好處費如數(shù)退還。張高美說，你說說，鄺校，這哪叫人干的事？豬狗不如，豕食丐衣。

說得鄺校捂著胸口，半天也沒把坐過山車一樣的心平靜下來。

鄺校向張高美保證：就系打死他，就算豁出去唔當呢個鬼校長，佢老母，只要仲有一口氣，他一定會將學校太陽能中央熱水系統(tǒng)工程交給張高美嘅壹加壹公司去做，絕對唔會呢個能賺一百萬元嘅大標落到李春生呢種人渣手上。

張高美安撫鄺校：壞事也能變好事。你現(xiàn)在了解了李春生的為人，踏踏實實把心放回肚子，不用每天吊在嗓子眼了。

這是張高美最開心的一天中的一天。從銀湖桑拿中心出來，張高美笑著問：像林志玲吧？

鄺校答：我當真的用。

把鄺校送回井岸，張高美開車回市區(qū)。過了尖峰大橋，他就打開CD，一路上，宋祖英的《今天是個好日子》在車里反復播放。

車進人民西路，手機響了，張高美調低音響，接起電話。

張高美老板。

是我，你是誰呀？

別管我是誰，反正我知道你今天干了一件缺德事。

你到底是誰呀？

我是誰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會給你記住這筆賬的。人在地上做事，神在天上監(jiān)察。

喂，喂，喂！

張高美心情一下子緊張起來。他膽怯地左右看看，又把車?？康桨褪空?，翻看來電顯示：1860×××××××。手機號碼是陌生的，聲音有點熟悉，沙啞，雄渾，帶點三千年的滄桑，卻想不起來是誰。聽對方的口氣，好像和他有什么深仇大恨。

張高美的腦袋高速地運轉著，但半天也沒百度出個所以然來。

他的手不由自主地撥動著佛珠，兩片薄嘴唇快速運動著。

二

張高美陪金灣區(qū)隆騰公司的客戶吃過飯，又洗了個腳，回公司時，路過樂普太陽能公司的辦公樓，看見劉成的黑色奧迪車停在路邊的榕樹下，就拐了進去。

張高美突然來訪，劉成顯得高興異常，小跑著出來，右手緊緊地握住張高美的手，左手親熱地拍著張高美的肩膀，一副久別重逢的模樣。

劉成打算讓張高美進公司會客室，張高美卻先一步跨進了劉成的辦公室。

劉成急忙收拾攤在桌子上的圖紙。

張高美說：不用收拾了，那是黃楊中學學生公寓的圖紙。是我建議鄺校也給你們發(fā)一套圖紙。有我們兩家太陽能公司設計，方案一定會很全面。張高美嘴上這么說著，心里卻狠狠地照準鄺校的鼻子咬了一口。鄺校曾親口對他說，現(xiàn)在的圖紙只有你一個人知道，沒有第二個人，一定要注意保密，萬萬不敢泄露出去。

劉成答應過鄺校不讓張高美知道他也幫著做方案一事?，F(xiàn)在事情露餡，心里騰地燃起一股子邪火，臉上還不得不捧著甜蜜，一邊熱情地給張高美讓坐，一邊沖泡功夫茶。

劉成說：他媽的，我不想做黃楊中學太陽能工程，那種爛工程，看見就煩?？墒俏沂窒碌臉I(yè)務員說自己有硬關系，非要做。咱們做老板的，也不能打擊業(yè)務人員的積極性，也不好說這個業(yè)務別的公司搞掂啦，你們就不要摻乎啦什么的。這不，圖紙拿回來在我辦公桌上扔了三天了，到現(xiàn)在還沒做設計方案。

張高美欠欠屁股：業(yè)務嘛，能做就做，誰和業(yè)務有仇，和錢不親？

劉成接過話頭說：理是這么個理，可業(yè)務員不聽話，咱心里就別扭。咱們是誰？在商海摸爬滾打了幾十年，客戶放個屁都能聞出來是公的母的，對不對？嘿嘿嘿。

張高美連喝了三杯功夫茶，往沙發(fā)背上一靠：哇靠，真累呀。前天老家來了幾個人，陪了三天，上午剛送走。中午原想吃過飯好好睡一覺，誰知還沒回到家，教育局鐘局長就來電話了，叫我過去一趟。鐘局讓我?guī)退k點小事。咱這種人，大事辦不了，就只能給領導跑跑小腿。在鐘局辦公室閑聊了一會兒出來，想想沒啥事干，好久沒見你老兄了，便特地過來坐坐。打擾了，不好意思。

劉成順著竿子往上爬：還是張總厲害，我連鐘局長家的門朝哪邊開著都不知道。

張高美說：我和鐘局是老關系了，三天兩頭見面，你劉總又不是不知道。不過，現(xiàn)在的當官的，越來越難伺候，個個都像珠海的雨，你不知道什么時候落，也不知道什么時候收場。

劉成說：太陽能行業(yè)里誰不知道你是老大？過幾年，我的小孩上學，還需要走走張總和局長這條線?，F(xiàn)在小孩想上個好學校，比他媽的咱們搞工程還難，光有錢沒關系真不行。

張高美說：這是沒法子的事，珠海70%是外來人口，好學校的學位就那么有數(shù)的幾個，大家都打破腦門往里擠。不過，有我在，劉總，你小孩上學的事，包在我身上。這還不是打個噴嚏放個屁的事么？哈哈哈哈。

兩個人接著又聊起了珠海太陽能行業(yè)最近發(fā)生的幾件可笑的事。一件是天泉公司的老板馮東的老婆紅杏出墻了，讓馮東捉奸在床，放著好好一個老板娘不當，被老公掃地出門，現(xiàn)在在一家家政公司當鐘點工。另一件是皇家太陽能公司的老板李長安和小秘生下了第六個孩子。李家八代單傳，本想生個男仔，延續(xù)李氏香火，誰承想大老婆生了三個沒把的，二老婆生了兩個也是不帶把的，指望小秘肚子爭氣，誰想又是一個不帶把的。

劉成感嘆：做一個男人真不容易啊。忙事業(yè)，情趣就少;重家庭，家用就少;事業(yè)家庭兩兼顧，身體就不好。

張高美突然打斷劉成的話，說：劉總，黃楊中學的太陽能工程方案已經定下來了，你咋還在做方案？

劉成說：我也是這么說的。我知道你和黃楊中學的孫校、鄺校關系都好。這不，孫校上個月年齡到點，退居二線，新從一中調了個副校長到黃楊中學當?shù)谝话咽?，就是周校了。我手下有個業(yè)務員，和周校的外甥是大學同學，兩個人好得穿一條褲子。他非要跟進這單工程，我擋也擋不住。

張高美說：這單工程應該是我們來做。方案昨天已經報到教育局了，半個月的作業(yè)時間就能批下來，到時候咱們好好合作合作。

劉成說：我的業(yè)務員對這個工程信心滿滿的，他說有絕對把握能拿下來。

張高美說：吹牛吧，他？我在教育系統(tǒng)的關系，別人不清楚，你劉總還不清楚？哪個校長敢不聽話，除非他的校長當膩了。去年八中做太陽能，我一切都安排好了，教育局辦公室王主任介紹三優(yōu)公司的萬鋼過去。我一聽就火了，我和你王主任共事五六年了，你不知道我搞太陽能？這不是故意給我添亂嗎？你也知道，今年過完春節(jié)，教育局要提拔兩個副局長，王主任找到我，讓我?guī)蛶兔ΑＫ麐尩?，天晴了雨停了想起老子來了，我不但沒幫他的忙，還在市領導面前說了他不少壞話。升副局長，滾到他媽的火星上去吧。

劉成笑著說：我知道你在教育系統(tǒng)關系很鐵。說實在的，在黃楊中學太陽能工程項目上，按照我的意思，我們配合你們壹加壹，掙點茶水錢就行了。我的業(yè)務員大學剛畢業(yè)，年輕氣盛，又是個死腦筋，不開竅，不撞南墻不回頭。就讓他先去撞吧，撞得頭破血流了，他就聽話了。這不，不到一個月，光在周校的身上就花了五六萬元，還不算在周校外甥身上花了三萬多。昨天報銷時我才發(fā)現(xiàn)，周校很愛喝紅酒，一次能喝六瓶拉菲。我靠，真厲害，這人一當了官，咋都這么能喝酒呢？

張高美被劉成說得心驚肉跳。黃楊中學上個月是換了校長，在鄺校的帶領下，他去朝見新來的一把手。鄺校告訴他，他和周校是一個村的，從小學到高中一直在一個班。見了面，周校伸出軟綿綿的手，十分親切地對他說，工程上的事，你和鄺校談就可以了，我相信鄺校，我倆就是一個人。說著還對鄺校笑笑?，F(xiàn)在劉成這么一說，讓張高美的心有點不踏實了，如果是真的，事情就麻煩了。要盡快地和鄺校溝通一下，把事情落到實處。

張高美說：這個項目我都跟進了兩年多了，至少也花二十多萬。你們還好，應付一個周校就行了，我還得應酬教育局幾個領導，哪頭都不敢怠慢吶。張高美說的也不是真話，這個項目他才跟進了半年，花了兩萬多元。

劉成點到為止，適時地扭轉話題：早上，我收到我的好友的一個微信，說的是咱們搞工程的。我看了，差點沒哭出來。張總，我給你發(fā)過去。

張高美說：我還沒設置微信呢。

劉成說：很簡單，我?guī)湍愀恪?/p>

說著，劉成就拿過張高美的手機。在設置過程中，他把里面這兩天的通話記錄和短信都掃了一眼，記在心里。設置好微信，在新的朋友里，劉成先添加了自己，又進行了驗證，便把說搞工程的微信發(fā)了過去。

微信是這么寫的：昨晚回家，一民警迎面巡邏而來，突然對一個年輕人大喊：站??！民警問：砼試塊的尺寸是多少？ 年輕人答：150×150×150。民警問：C35P6是什么？年輕人答：砼的強度等級為35Mpa，抗?jié)B等級為6級。民警松了一口氣說：你可以走了。年輕人好奇地問民警：為什么問這樣的問題？民警：半夜還在街上走，寒酸窘迫的樣子，不是小偷就是搞工程的！

劉成的電話響了。是一個客戶的電話。劉成出去接電話，順手把門帶上了，明顯不愿意讓張高美聽到。張高美豎起耳朵，還是捕捉到了幾個關鍵詞：三灶，方案，盡快。

張高美來樂普公司的目的已經達到。他低頭看腳上的新皮鞋，锃亮的GEOX健樂士會呼吸的商務男鞋能照見墻上的格力空調和窗外的藍天上的白云。他想找個合適的理由告辭。一雙帶著泥土的懶漢鞋擠進來，不知羞恥地停在張高美的GEOX健樂士商務男鞋前。張高美伸腳想把它踢開，就像踢到廁所的墻上。他朝它吐一口唾沫。

懶漢鞋的主人李春生摸著張高美的頭：張總，你號稱有天眼，你能看出我找劉總干啥？

張高美說：你能干啥？攪屎棒一個。

李春生哈哈大笑：可惜你張總吃過屎，我李春生到現(xiàn)在還不知道屎是啥滋味。

張高美罵李春生：你就是我屙下來的一泡屎，臭狗屎一堆。不，兩堆，三堆，一堆狗屎代表不了你！

李春生說：我是啥無關緊要，關鍵是全珠海人民都知道你張總是吃屎的。

劉成忙打圓場：都是同行，沒必要一見面就跟三國似的，我們完全可以成為水滸里的哥們。

劉成招呼李春生坐下喝茶。

張高美瞪了李春生一眼，拂袖而去。

李春生后面又送一句：張總，一路走好。

劉成拍拍李春生的肩膀：老弟，有點過了。

李春生說：一看見他，我就大小腦抽搐，脊髓痙攣。

出了樂普公司的門，張高美就不生氣了。在李春生面前，他是勝利者，他把他秒殺了，他還蒙在鼓里。回到車上，他第一時間給阿朝打電話，說劉成要去三灶見一個客戶，已經到了做方案的程度，馬上給我搞搞清楚。

阿朝是張高美三姨的兒子，前年大學畢業(yè)來珠海投奔張高美，張高美讓他隱瞞他們之間的親戚關系，到樂普公司應聘做業(yè)務員，給自己當臥底。劉成業(yè)務的70%，張高美都能及時掌握。

阿朝在電話里顧左右而言他：對呀，我就打算這個星期天咱們一起帶女朋友去翠亨孫中山的故居看看的。具體時間我安排一下，微信聯(lián)系。

張高美知道阿朝身邊有人，說話不方便。

一會兒，阿朝的短信過來了：我在唐家客戶處。

張高美回到車里，給鄺校打了個電話，鄺校說正在開會，大概要一個鐘頭。張高美看看表，給鄺校發(fā)個短信約好晚上一起吃飯。

飯桌上，鄺校告訴張高美，樂普的圖紙是周校讓給的。

張高美問：周校咋就認識了劉成？

鄺校講：我問過周校。周校講，樂普嘅人是一中嘅一個副校長介紹過去嘅，他也就是給那個副校長一個面子啫，冇其他意思。所以我也就冇講畀你聽。

即使如此，晚上張高美也沒睡好。在黑暗中，他閉著眼睛，一個勁地撥著佛珠，念著“南無阿彌陀佛”。金臺寺的和尚說了，瑪瑙是佛教七寶之一，可辟邪護身符，還賦有佛無量壽的信念，遇到難處撥一撥，念一念南無阿彌陀佛，就可以得到菩薩的加持，使自己得到智慧，穩(wěn)如泰山，縱橫商場，天下無敵。

第二天，阿朝在微信里告訴張高美客戶的詳細資料：客戶名稱，珠海華旗注塑模具有限公司，是一家格力空調的配套廠家。廠址：南水;法定代表人：馮三管，安徽省亳州市人;工地負責人：鄭通，馮老板的外甥，住在三灶世紀嘉園小區(qū)7號樓2單元17號;手機號：19192××××××;愛好：打高爾夫，溝女;軟肋：女人，特別是皮膚白嫩的女人。

張高美立即把阿朝的微信轉發(fā)給公司副總，讓他馬上去跟進，把客戶給我搶過來。經商就這樣，寸土必爭，沒有希望要爭取希望，有百分之一的希望就要盡百分之二百的努力，否則，你將永無立錐之地。

三

張總，打擾你了。

張高美正在辦公室按照鄺校的要求，起草招標文件，琢磨著如何在設計方案中植入陷阱，李春生不敲門就闖進來。

張高美條件反射似的，騰地站起來，血壓嗖地飚升到190。你來干啥？聲音都成了受驚的鳥叫。

李春生說：不要緊張嘛，沒事就不能來坐坐？來看看你張總，不犯法吧？

張高美說：你？夜貓子進屋，能有啥好事。

好事不敢說，最起碼不是壞事。

你一肚子蒼蠅，能生出啥好蛆。

我一肚子屎巴巴，拉出來你吃？

打人不打臉。

你逼的。

有話就說，有屁就放。

這還算是句人話。

痛快點。

李春生摘下墨鏡，放到張高美辦公桌上，順手拿起桌上的五葉神煙，抽出一支扔給張高美，又抽出一支，自己點著，坐在椅子上，蹺起二郎腿，悠閑地吸著，噴著煙圈。

一只蒼蠅從門縫里飛進來，飛不出去，嗡嗡嗡，到處亂竄。張高美拿起一張《珠海特區(qū)報》，卷成筒狀，撲過去打蒼蠅。蒼蠅嚇得魂飛魄散，暈頭轉向，亂碰亂撞。張高美一邊惡毒咒罵，一邊窮追猛打：我叫你他媽的來找死！打死你個狗日的！打死你個傻屌！他是把蒼蠅當作李春生來打，經過十多個回合，終于把蒼蠅打爆在窗玻璃上，黏乎乎四濺的五臟六腑把蒼蠅倒掛著粘在玻璃上。

張高美扭頭對李春生笑道：這叫前來找死。

李春生很尷尬地咧咧嘴。以李春生的性格，張高美如此露骨的侮辱，早就火冒三千丈，肏張高美的祖宗了。可是來壹加壹洽談黃楊中學太陽能投標合作是老板由前途的指示，他只能委屈自己，強顏笑笑，岔開張高美的話：張總，我來是想和你說說黃楊中學太陽能投標的事。

張高美重新回到辦公桌前坐下：黃楊中學太陽能工程招標，你找我干嗎？這是道士進廟，走錯了門啦。

李春生說：我知道你把鄺校搞掂了。這個標，我們天之源公司配合你們壹加壹。

張高美說：我自己還不知道我們壹加壹能不能中標？

李春生說：在珠海太陽能界混了這么多年了，我還不知道你？你要是心里沒底，早就跑著找劉成，找王朝陽，找王高峰，找劉天利，找高富貴，找胡增，還會找我？看哪家公司有把握中標，配合配合，想方設法掙點茶水錢。

我看不起那點茶水錢。

你張總雁過拔毛，放個屁都想向過路人收費，還看不起茶水錢？不和你浪費唾沫了，打開窗戶說亮話，這次黃楊中學太陽能招標，我配合你，你給多少？

圍棋盤里下象棋，和我有啥關系？

原因大家心知肚明，你張總把鄺校搞掂了。

我有那個能耐？

蒙我。

值得嗎？

李春生又吸了幾口煙，說：放在前幾天，你說你沒有搞掂鄺校，我相信，因為鄺校也答應過我。你可能已經知道，我是通過鄺校高中時的同學和鄺校拉上關系的。他倆過去曾是鐵哥們。我答應給鄺校的同學10%的回扣，他負責把鄺校搞掂。前天，鄺校的同學給我來電話，說我把鄺校給得罪了。我一頭霧水。我說，黃楊中學的業(yè)務我全權交給了你，我和鄺校連接觸都不接觸。鄺校的同學說，鄺校說你雇傭了個爛仔跟蹤他，整他的黑材料，給他身上潑臟水。我說沒影子的事。鄺校的同學說，那個爛仔都承認他是受你的支使搜集鄺校腐敗證據(jù)的，還說你已經預付了一萬元的定金，事成之后，還要給他三萬元辛苦費。張總，你說說，這是哪來的事，我李春生是這樣的人嗎？在珠海搞了這么多年太陽能，我何曾干過這號缺德事？

張高美看著眼前籠罩在煙霧中的李春生，裝出很關心的樣子：李總，你是不是得罪了什么人，人家報復你？

李春生說：我的為人你不是不知道，你說，我能得罪誰呢？

你開寶馬，我坐巴士，你得罪了誰，我咋知道？

我昨晚想了一晚上，連我家的老鼠、蟑螂、蚊子、臭蟲都想到了，就是沒想明白是誰給我頭上栽的贓。

這就奇怪了，我覺得你和誰也沒有殺子奪妻之恨呀。

我也是這樣想的。

會不會是劉成？

我第一個問的就是劉成，他說不是他。

王朝陽？

我第二個問的就是王朝陽，他也說絕對不是他。我知道，他說的是真話，他和他爸王家寶一樣，都是老實人。我找他只不過是讓自己更放心一些。

那就可能是李貴。

李貴我也找了，他不承認。不過大家都懷疑你。

笑話！我和市領導的關系，我和鐘局長的關系，我和鄺校的關系，就憑這么多層鐵硬的關系，拿下黃楊中學太陽能工程，對我來說，就是分分秒秒喝杯咖啡的事，我還用得著去陷害栽贓別人？我看你快成了咱們珠海的趙本山，忽悠吧，你就不怕全世界的人都笑死？

我也是這么想的，張總屁眼里咋能拉出狗屎？

你立馬給我滾出去，你這是侮辱我的人格！

張總，你想歪了，我這個人你不是不知道，是直腸子。我要是懷疑你，會敲鑼打鼓找你算賬的，就像上次那樣，給你吃屎。

你媽的，以后少提這事。

好好好，以后不提，以后不提，絕對不提。我是說，我要是懷疑你在背地里害我，我就會想方設法去報復你，不會今天上門和你張總談配合。你說，是不是這個理？

張高美靠在老板椅子上，看著窗外，故意出著十分憤怒的粗氣，心里卻笑得眼淚都快活地飛。現(xiàn)在，在1米87的李春生面前，1米59的張高美是絕對的勝利者。快活是勝利者的專利。

辦公室靜下來，能聽見海浪拍岸的幽雅濤聲。剛才還藍瓦瓦的天上，洶涌地奔跑過來一堆烏云，兩分鐘不到，整個前山地區(qū)，包括暨南大學后面的板障山都被烏云淹沒了。緊跟著烏云的是呼嘯的狂風，把大街上的芒果樹吹得東倒西歪。小廣告從地上騰起，在空中飛舞，像天女散花。靚女們的裙子掀到了臉上，露出巴掌大的五顏六色小底褲。天一下子黑得嚴嚴實實，白天變成了夜晚，路燈全亮了起來。

張高美起身打開燈光，站到臨街的窗前看風景。

李春生也跟了過去。

天空布滿了蜘蛛網(wǎng)一樣的紅色閃電，一道一道，密密麻麻，把烏云染得紅彤彤的，像朝霞，像火燒云。整個珠海也被染紅了。街上的車流和人紅彤彤的，像披著霞光。

李春生說：我靠，云興霞蔚，色彩絢麗，比在海邊看日出還精美。

張高美說：怕是要有一場雷暴雨啦。

老天爺故意和張高美開玩笑，他的話音剛落，東邊的天空就唰地裂開一個大口子，露出一片多邊形的藍天。藍天迅速擴大，兩分鐘不到，整個前山地區(qū)，包括暨南大學后面的板障山又沐浴在明媚的陽光下。

嘁！李春生斜視了張高美一眼，看來你的天眼精確度不夠。

張高美好像沒聽見，臉上平靜如水，沒有一絲漣漪。

兩個又回到原來的座位上。

張高美不再看李春生，權當辦公室里沒有這個人，他手里急速地撥動著瑪瑙佛珠，嘴唇微微動著。天上的烏云跑到了張高美的心里，沉甸甸的。他還沒搞清楚李春生今天來的真實目的，也可能真的是想配合壹加壹投標，也有可能是來刺探情報的。不過，情報對李春生來說已經失去了意義，會不會是劉成這個老狐貍派他來的？商場險惡，處處陷阱，不得不防啊。李春生在辦公室呆得越久對自己越不利，就像自己去同行辦公室去聊天一樣，每一次都是有目的去的，把目的揣在懷里，把對對方的尊重貼在臉上，把朋友的情誼掛在嘴上，眼睛搜羅情報，耳朵捕捉信息，基本上次次都有收獲。

拿定了主意，張高美揚揚手，對李春生說：你走吧，我不想看見你。

李春生沒想到張高美這么快就讓自己走，他愣了，坐著沒動：黃楊中學投標不讓我們配合了？

張高美眼珠子一翻：咱們是風馬牛不相及。

李春生慢慢站起來，語調像剛從冰柜里拿出來似的：張總，水潑出去容易，收回去就難了。

哇靠，你以為你李春生傻屌尿出來的是茅臺？我是個子有問題，你是腦子有問題。你整個一個人都被豬親了。

嘴巴上積點德吧。

向你學習。

你要是現(xiàn)在同意我公司配合，給三萬茶水錢，還來得及。

我不給呢？

我這個人沒多大本事，就是成事不足，敗事有余。我會用一切手段阻止壹加壹公司中標的。我會用比讓你吃屎還要殘忍的手段來回報你。這點我做得出來。

這是威脅嗎？

忠告。

有這樣的忠告嗎？

要是這點面子都不給，別怪我給你添亂。

四

珠海這幾日日日落雨。一會兒風跑過，一會兒云馳過，一會兒電閃過，一會兒雷滾過，像沒完沒了的交響樂。壹加壹的業(yè)務員在辦公室直叫碉堡了，還不得不夾著文件跑去用熱臉去貼客戶的冷屁股。要不然，宅在辦公室的老板突然間醒悟過來，會把他們罵成一堆垃圾。

張高美閉著眼睛，靠著老板椅，頭上戴著永遠是七彩斑斕的耳機，耳機里播放的是流行歌曲。他的手下意識地撫摸著桌上的卡通喝水杯，人在流行歌曲里，心卻不在流行歌曲上。

早餐還在桌子上放著，文員阿虹催過他三次了。

他沒有胃口。

他的胃處于睡眠狀態(tài)。

他的腦袋里140億個腦細胞在上下翻飛，高速奔跑。

他還在思謀黃楊中學太陽能工程項目。他把所有的競爭對手放幻燈片一樣過了一遍又一遍。面對每一個招標項目他都是這樣，投一次標就像是坐了一次監(jiān)獄，脫一層皮，掉幾斤肉，死幾億個腦細胞，還伴有頭暈、耳鳴、惡心、嘔吐、乏力、視物模糊以及心悸、失眠、煩躁、注意力不集中、思維力低下等癥狀。他曾和文員阿虹開玩笑說，我投一次標，比你們女人生孩子都艱難。

就目前的狀況來看，黃揚中學這個太陽能項目，張高美還是蠻有把握的。過去統(tǒng)治珠海各大投標工程的幾家外地公司，像東莞的五星太陽能啦，深圳的鵬桑普太陽能啦，嘉普通太陽能啦，中山的紅日太陽能啦，廣州的天明太陽能啦，北京的四優(yōu)普太陽能啦，經過這幾年珠海本地多家太陽能工程公司的運作，已經失去主角的位置，只配敲敲邊鼓。珠海本地的張高美、劉成、由前途、劉天利、王朝陽、王高峰等幾家太陽能公司，充分利用地理優(yōu)勢，人脈優(yōu)勢，時間優(yōu)勢，速成珠海太陽能行業(yè)大佬。像黃楊中學這么大的太陽能工程規(guī)模，張高美已大致想好了，扔給外地的幾家太陽能公司每家一兩萬好處費，就能讓他們像寵物狗一樣聽話。關鍵是要擺平珠海幾家大佬。李春生已經讓他秒殺了，現(xiàn)在最難纏的就是劉成。如何擺平劉成，這些年，沒少浪費張高美的腦細胞。去年在珠海三中太陽能工程項目上，張高美就對劉成使用過手段。他雇了一個小靚仔勾引劉成的老婆，然后又利用天眼無意間發(fā)現(xiàn)了劉成老婆的奸情，和劉成一起去捉奸，想以此來造成他后院起火，燒得他昏天黑地，焦頭爛額，顧不上投標的事。誰想，劉成早就想甩掉家里的黃臉婆，張高美給劉成制造了一個解脫的借口。劉成不但沒有懲罰勾引他老婆的小靚仔，還大度地動員小靚仔立即娶了他老婆。劉成現(xiàn)在的夫人是以前充當小三的電視臺節(jié)目主持人阿倩。

窗外的雨不知何時停了，陽光透過云層，投入張高美的辦公室，在地面和墻上畫出幾塊不規(guī)則的幾何圖形。當?shù)孛婧蛪ι系膸缀螆D形漸漸消失，最終由馬路上的路燈代替時，張高美一個新的大膽的計劃形成了。他興奮得騰地跳起來，對著空中揮動拳頭，大叫幾聲：耶！又不忘表揚自己，張高美，你真是個天才！

不過，張高美清楚，他這一招現(xiàn)在不能用，一定要留到招標文件發(fā)出后再用。從招標文件發(fā)出到開標一般二十天的時間，招標文件發(fā)出后的第七八天使用這一招最合適。那時的劉成只能是惶恐灘頭說惶恐，零丁洋里嘆零丁了。

高招！高招！不虧是張高美，聰明！天才！張高美又大聲贊美自己。

文員阿虹還在外面辦公室，老板不下班她不敢走。

張高美全身鮮花，一臉朝霞。他對阿虹一揮手：走，宵夜去！

在五月花飯店吃得津津有味，張高美的手又忍不住摸起了阿虹的大腿：今晚，咱們一起跑五百米。跑五百米是他倆做愛的專用語。

阿虹說：前幾天我心情不好，想讓你陪陪我，你說你怕給老婆交不了差。今天就不怕了？

張高美說：我老婆來了大姨媽，暫停營業(yè)。

阿虹嗔怪道：你好壞耶，我成了你24小時營業(yè)的便利店。

張高美說：難道你還想升格為百貨商場？

嘁，阿虹嬌滴滴地搡了張高美一把，輕輕低唱，你永遠不懂我傷悲，像永恒燃燒的太陽不懂那月亮的盈缺;你永遠不懂我傷悲，像白天不懂夜的黑，不懂那星星為何會墜跌……

兩個人親親熱熱漸入佳境，手機不合適宜地響了。

張高美順手接起，沒好氣地問：誰？

對方回答：我是誰不重要，關鍵是我知道你一肚子狼心狗肺。你又要干缺德的事，我會給你記住這筆賬的。人在地上做事，神在天上監(jiān)察。

你是誰？

你不是有天眼嗎？

我是在老虎嘴里長大的。

我冇必要嚇唬你。

張高美站起來。

對方說：坐下。

張高美判斷對方就在附近，扭頭四下里察看。

對方說：我能看見你，你看不見我，我是神，你是鬼。

張高美吼道：有本事你露出真相來！

對方說：我是神，我出來你也看不見。說著，嘟嘟嘟，電話那邊傳出忙音。

張高美翻看來電顯示：18607××××××。還是前幾天打過電話的號碼，聲音也是那個有點熟悉，沙啞，雄渾，帶點三千年的滄桑，卻想不起來是誰。

張高美脊梁上流下一道冷汗，想和阿虹共度良宵的打算也讓給澆了。他本能地拉長脖子，驚恐地又四下里看看。沒發(fā)現(xiàn)半個可疑對象。

張高美把18607××××××這個手機號碼拉入黑名單。

108?，旇Х鹬樵谑掷锊煌５負軇又?。

渾身燥熱，春心盎然，期待著老板下一步熊熊燃燒的阿虹，擰著眉毛，看著張高美，不知道他接了一個什么電話，咋一下子就從夏天掉到了冬天？

五

張高美把精心設計的招標文件通過郵箱發(fā)給了鄺校，鄺校又原封不動地轉發(fā)給招標公司。招標公司收取了甲方的錢，就要聽甲方的話，他們把鄺校發(fā)過來的投標細則和項目需求一覽表及技術規(guī)格一字不動地放在招標文件的模板里，稍做了一些文字上的潤色。

買回招標文件，張高美首先翻看評標細則，又翻看投標邀請函、投標資料表、項目需求一覽表及技術規(guī)格。看完，一顆咚咚亂跳的心才穩(wěn)當當?shù)刈氐搅硕亲永铩ＫL出了一口氣，享受地撥動瑪瑙佛珠。招標文件完全按照他張高美設計的方案和評標細則做的。

接下來的幾天，張高美除了以請鄺校吃飯放松的名義控制鄺校，盡量不給鄺校留下和其他太陽能同行接觸的空閑外，還抓緊時間給購買了標書的公司打電話，試探對方的態(tài)度，以便最終攤牌，以最低的價碼讓對方配合自己。到了第5天，張高美就把外地購買了招標文件的幾家公司全部安撫好了。

第6天，6月29日，張高美用了一天的時間，拜訪了珠海的同行們。

他先找了劉天利、王朝陽，很快達成諒解，對方同意接收張高美開出的一萬元的茶水錢配合費。接下來他又找到他以前的老板王高峰。進門前他在肚子里擬定了一套艱難的談判方案，沒想到王高峰根本就沒打算討價還價，這讓他有點意外。王高峰笑著說，近來學得烏龜法，該縮頭時且縮頭。

在樂普公司因劉成要價太高，當天沒有達成意向。

劉成說：離投標的日子還早，張總你認真考慮考慮。

張高美說：你想想投標的公司有二十多家，每家三萬，我就要出去六十多萬。要不，你們樂普公司中標，你給我十萬，我給你拉標？

劉成說：張總，真的，不騙你，我們真的在周校身上花了近十萬。你總不能叫我打不成狼連本錢都搭進去吧？

張高美臉上攤出一堆無奈相，心里卻喜鵲叫喳喳，今天讓你先和我討價還價，后面看我咋讓你變成一條擱淺的鯨魚。

看著不打算讓步的張高美，劉成并不著急。他胸有成竹，但將冷眼看螃蟹，看你橫行到幾時。

和天之源老板由前途談時，由前途說，我公司的業(yè)務由我們李總全面負責。張高美完全可以不見李春生，但現(xiàn)在秒殺天之源的事還不能暴露，他還不得不面對李春生。李春生眼睛瞪得像要吃張高美：低于五萬，我沒辦法向股東交待。

張高美仰著頭，對高出自己一頭的李春生說：李總，你還是好好考慮考慮再回答我，誰都想一口吃成個大胖子。

李春生說：我喝涼水都長膘，誰像你，全長了鬼心眼。

死豬胖子！

胖是一時的事，矮是一輩子的事！

懶得和你閑扯淡。

不和我閑扯淡，你就不能踏踏實實中標，今天你不答應我，明天你還得找我。你不找我，我就給你搗亂，讓你中不了標，讓你在鄺校身上花的錢打水漂。

張高美用容我好好想想再給你回答應付李春生。

張高美清楚，擺平劉成才是他的頭等大事。

第7天，6月30日晚上，張高美請在公安局工作的老鄉(xiāng)一起在新海利飯店吃飯，請求老鄉(xiāng)無論如何都要幫忙，還恰到好處地遞上早就準備好的兩萬元錢，說幫忙的兄弟們很辛苦的。吃完飯，張高美和公安局的老鄉(xiāng)又洗了個桑拿，回到家已是凌晨2點。

第9天，也就是7月2日，下午3點鐘，張高美按計劃來到樂普太陽能公司。

劉成笑呵呵地接待張高美，他明白張高美比自己著急。這些天，劉成認真地研究了招標文件，特別是評標細則和項目需求一覽表及技術規(guī)格。他每個字都咬嚼、玩味、揣摸，他已經有了自己的對策。他想，最終張高美一定會給十萬的配合費的，傻子也能掂出孰輕孰重。

張高美和劉成海闊天空地閑聊，等待著請劉成吃飯機會的到來。

不一會兒，劉成的手機果然響了。電話里，劉成在電視臺當節(jié)目主持人的老婆告訴老公，晚上臺里領導安排了個應酬活動，不回家吃飯了。一聽是臺領導安排的應酬，劉成一臉醋意。

劉成強忍著，心平氣和地問阿倩：幾時回家？我去哪里接你？

阿倩說：不用接了，我自己回家。

張高美對一臉惱怒的劉成說：晚上我在白藤湖益利酒店有個飯局，全是野味。你老婆不在家，正好一起去吧。

劉成心存戒心：都有些誰？

張高美回答：全是熟人，見了面就知道了。當然，今天晚上如果想報復老婆的話，吃完飯咱們再去銀湖桑拿中心溝女。我請客。

話音剛落，張高美的手機又響了，是個座機號碼，不熟悉。張高美接起來，對方說我看見你又在干缺德事。

還是那個有點熟悉的，沙啞，雄渾，帶點三千年的滄桑的聲音。

在劉成面前，張高美不得不打哈哈：咱們是老朋友了，有啥事需要我出力的言一聲，兄弟沒二話。

對方說：我要你的腦袋，你舍得嗎？

張高美對劉成笑笑，對電話里的人說：小事一樁。

對方說：到時候你會哭不出調來的。

張高美說：咱們弟兄倆，不分你我。就這，我先聯(lián)系著，聯(lián)系好后通知你。

劉成問：誰的電話？

張高美說：一個老鄉(xiāng)，孩子上高中，想轉到黃楊中學去，讓我?guī)蛶兔Α?/p>

在去白藤湖的路上，張高美一直在想那個電話，有點熟悉的，沙啞的，雄渾的，帶點三千年滄桑的聲音，從他認識的人里面怎么也搜索不出來。有一點張高美是斷定的，對方肯定是行內人，這年代，沒有根本的利害沖突，誰干這號事？可行內會是誰呢？由于喜好音樂，他對音色特別敏感，啥聲音一過他的耳朵，千年萬年都能回想起來。張高美頭都想成了海邊的礁石，但還是沒解。

他的手不由自主地伸向瑪瑙佛珠，趕緊撥動幾下，念幾句阿彌陀佛。

到白藤湖的益利酒店，劉成才知道來的全是太陽能行業(yè)的人。

劉成笑著對張高美說：看來，今天這頓飯是好吃難消化。

張高美回答：大家聚一聚，高興高興而已。

劉成問：和黃楊中學投標的事有關吧？

張高美一笑：你想多了。

李春生在一旁說：有錢道真語，無錢語不真。

張高美搡了李春生一把：又沒人把你當啞巴。

天明太陽能公司珠海辦事處主任高富貴笑著打圓場：我的觀點是，只要有好飯吃，管他東南西北風。

紅日太陽能公司珠海辦事處主任曾紹開說：天下沒有免費的晚餐，凡事都有代價。

五星太陽能珠海辦事處主任胡增說：只要這個代價值，該付就付。

高富貴說：我們天明公司和張老板是合作伙伴，只要張老板給的茶水錢合適，我就聽張總的。

劉成對張高美說：咱們是吃飯歸吃飯，業(yè)務歸業(yè)務，兩碼事。別以為我吃了你的嘴會軟。

劉成在王朝陽身邊的位子上坐下，寒暄著。

菜品很快就上來了，穿山甲、鱷魚、蛇、水鴨、野豬、雀鳥，全是野味。

在喝酒的問題上大家起了爭執(zhí)，五星太陽能珠海辦事處主任胡增自個開車來的，堅持不喝酒，說是最近酒駕查得太嚴了，小心為上。

劉成是從辦公室親自駕車來的，馬上響應。

高富貴是個酒鬼，一天三頓飯，頓頓離不開酒，他早有準備，叫了司機。他從服務員手中要過分酒器，強行給胡增、劉成、李貴每個人倒上一杯。

張高美暗自慶幸，今晚叫上高富貴算是叫對了。原來高富貴今晚另有應酬，是張高美磨破嘴皮子，把他捧到了天上，才請來的。請他的目的就是想叫他逼著在座的各位全部喝酒。張高美手不由得伸向瑪瑙佛珠，撥了幾下，念了幾句南無阿彌陀佛。

劉成捂住酒杯，不讓倒酒。

高富貴故意拉下了臉，強拉硬扯，把酒杯倒?jié)M了：遇飲酒時須飲酒，得高歌處且高歌。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來明日憂。

劉成經常找高富貴配合做業(yè)務，在這么多太陽能同行面前，他最終不得不給高富貴一個面子，但提前聲明道：我自己開車，本不應當喝酒，但是富貴老兄叫我喝，我就喝，這是面子的問題。不過，在此聲明，今晚僅此一杯，請各位老板海涵。

在張高美的提議下，高富貴給晚宴剪彩。別人花錢請客，自己當主角，高富貴當仁不讓，馬上登臺表演。說是按照珠海的規(guī)矩，大家一起先連干三杯，三杯之后，再自由發(fā)揮。

劉成面露難色。

高富貴利用喝酒的機會，湊到劉成耳邊說：干了第一杯，第二杯你不能換成礦泉水？

喝完三杯，高富貴開始打關，接著是張高美，再接著是王朝陽。張高美敬酒到劉成跟前說：劉老板喝的好像不是酒吧？

劉成說：這些日子查酒駕查得很嚴。

張高美說：我也是開車來的，我才不管它呢。再說哪有那么巧的事，正好就查住了咱？

劉成說：沒必要惹那個麻煩。

張高美也就不再勉強劉成了。

包間的門開了，進來三個人，高富貴認出是公安局的弟兄。其中一個對高富貴說：我地響隔里吃飯，聽到有人好似大聲公咁樣響度大聲，就知道系你果個狗子。你果個契弟去到邊度，邊度會燥燥隆。來，我地幾兄弟裸酒來敬你地幾位大老板。

張高美的老鄉(xiāng)也在里面。

張高美的老鄉(xiāng)敬酒時，堅持讓劉成先清空酒杯，然后親自倒酒，邊倒邊說感情深一口悶。

在公安干警面前，劉成不得不老老實實地喝白酒。

不知不覺四瓶白酒見底。

張高美喝到了桌子底下。

高富貴問劉成：沒喝多吧？

劉成的舌頭已經麻木了，人像吃了搖頭丸。

高富貴笑了：平時咱倆喝酒，你一斤都沒問題，今天我看你最多就喝了半斤不到，這還叫喝酒？

劉成說：他媽的，狗屌電視臺……

高富貴明白了劉成醉酒的原因。

高富貴把張高美從桌子底下拖出來。

張高美又一頭杵在了餐桌上。

高富貴扭轉張高美的臉，拍了幾下，喊張高美買單。見張高美還是懵懵懂懂的，便向服務員要了一瓶冰水，打開，澆到張高美頭上。

張高美大著舌頭說：我頭……大……了，你……們先走，我隨后……又一頭杵在了餐桌上。

高富貴笑著罵道：就這尿性！一揚手，丟下張高美不管了。

包間里剩下服務員在清掃。張高美爬起來，用餐桌布三下五除二地擦擦一頭滴滴答答的水，又給頭發(fā)上加抹一層厚厚的護發(fā)素，又給臉上涂一層美白防曬霜，又戴上七彩斑斕的耳機，剛打開手機音樂，又馬上關上了。他激動地顫抖著手，撥動著108?，旇Х鹬?，念著“南無阿彌陀佛”，死死盯著手機。

服務員好奇地看著他，剛才還醉得一塌糊涂，不省人事，咋一眨眼就明明白白，精神抖擻呢了？他吃的是什么解酒藥，見效這么快。

過了十三分鐘，手機響了。張高美整個人撲到了手機上。電話里說了兩個字：搞掂。

張高美一蹦三丈高，頭差點碰到吊燈上，掀起的巨風把服務員推搡出一米多遠，嚇得服務員抱頭啊啊叫媽，以為他在撒酒瘋。

張高美連跳帶蹦地竄出了包間。

回市區(qū)的路上，張高美給阿虹打電話，約阿虹一起去跑五百米，然后說：我的天眼告訴我，樂普死定了！

阿虹驚叫：哇塞！老板，你好好厲害耶！

六

從益利酒店出來，劉成站在奧迪車旁，看著手里的遙控鑰匙，他搖搖沉重的頭，猶豫著是開車回家，還是擠別人的車回家？還是打的？晚風帶著白天的余溫徐徐吹著，空氣里飄蕩著海浪、鮮花、樹木、青草混合的醇香。天上有一個小月牙和一群星星，白藤湖里也有一個小月牙和一群星星;天上的小月牙和星星在天空游蕩著，很舒適的樣子，白藤湖面上的小月牙和星星，隨著波浪晃動著，陶醉著。遠處工地打樁機聲中傳來幾聲狗叫。吃飽肚子躲藏在草叢中和水中的青蛙，哇哇哇地吟唱著千年不改的旋律。反應總是愚笨遲鈍的知了沒感覺到夜晚已經涼爽，還在拼命地叫喚熱熱熱……

高富貴在叫：劉總，你走不走？不走我先走了。

李春生也在叫：劉總，你是不是喝醉了？不行坐我的車，我送你回家。

劉成回答：今天才喝了幾兩？上次咱倆喝酒，不是我吹牛，這……這一大瓶……我一口就干完，也沒醉……

劉成一邊說著，就按下遙控，就鉆進汽車，就發(fā)動著車，就跟著前面的車，就出了白藤湖。

上了大路，開出五百米，劉成有些后悔了。他幾次想調頭回去，把車扔在停車場，明天再打發(fā)人來開，可又怕前面后面太陽能的同行們笑話他，小看他，最終還是打消了念頭。他掏出一支香煙往嘴里送，送了三次才銜住，拿出打火機，打了幾下沒打著，才發(fā)現(xiàn)打火機拿反了。

路燈在跑，天上的小月牙和星星也在跑。劉成發(fā)現(xiàn)右前方的紅旗鎮(zhèn)的樓房也在跑，但是樓房們沒他跑得快，他很快就追上了紅旗鎮(zhèn)的樓房們，并超過了它們。beybey！

拐上珠海大道，劉成就看見白藤頭巴士站前面有公安設路障進行車輛檢查，他心一驚，手一抖，汽車就扭起了秧歌。他想調頭往三灶方向走，可已經來不及了，他的車已經進入警察的視線，只好心存僥幸，希望可惡的警察手中可惡的停車牌舉不到自己眼鼻子前。他叼著煙，屏住呼吸，盡力把緊方向盤，讓轎車走直線。

可劉成是不幸的。高富貴、王高峰、李春生、曾紹開的車都順利地通過，駛上了珠海大橋，他的車卻被白底紅字，還帶著圓圈一個大大的“停”字給攔住了。

劉成把車停在交警指定的路邊。不下車。他給老婆打電話。老婆和電視臺領導的關系很鐵，希望老婆或臺領導能幫幫他。老婆卻手機關機，他狠狠地砸?guī)紫路较虮P。

他想了想，又給臺領導打電話，臺領導也關機。

交警平靜地說：你給誰打電話都沒用，我們執(zhí)勤前手機全部上交。

劉成無可奈何地下了車，把煙扔到地上，對準酒精含量探測器的進氣孔吹氣，蜂鳴器報警，紅燈閃爍，探測器顯示呼氣酒精含量90mg/100m1。按照酒駕國標，劉成被記12分，罰2000元，暫扣駕駛證6個月，拘留15天。

樂普的副總經理王三寶陪同劉成老婆阿倩去拘留所看劉成。

劉成說：他媽的，肯定是張高美設的套。

劉成讓王三寶要不惜一切代價，阻止張高美中標。

劉成說：你可以去找一下邵大火。我只要結果，不問手段。我相信你能把事情辦好。

王三寶嚴肅鄭重地點點頭。

王三寶和邵大火見面離黃楊中學太陽能項目投標日期只剩下五天時間。王三寶把意圖向邵大火說明，邵大火要十萬元的操作費用。王三寶說太高了，我打電話咨詢過秦火火、立二拆四、 中條英雄，珠江豪氣、水漫金山、神槍手，他們都沒有你這么要價的。王三寶說我找你，主要是考慮咱們都在珠海混，三天兩頭見面，交給你辦我放心，你不會準備金盆洗手，就干這最后一單買賣吧？再說了，咱們沒有合作過，對你們的能力，我心里沒數(shù)。

邵大火說：這個你大可不必擔心，你也知道我們網(wǎng)絡炒作主要是忽悠網(wǎng)民。

王三寶問：網(wǎng)民就那么好忽悠嗎？

邵大火說：這主要是現(xiàn)實世界的信息不公開、不透明，造成了不對稱。對突發(fā)事件，政府部門經常反應遲緩，對事實真相捂著、蓋著、藏著，把網(wǎng)民逼進了網(wǎng)絡謠言的陷阱，所以網(wǎng)民才容易被忽悠。

邵大火耐心地給王三寶講：我們網(wǎng)站和百度、天涯論壇、貓撲、搜狐、網(wǎng)易、騰訊、新浪、優(yōu)酷、土豆等知名網(wǎng)站都有業(yè)務合作。我們可以按照客戶要求完成發(fā)帖和跟帖炒作，我們有1000多名槍手分布在全國31個省市，擁有428個大V，粉絲累計達2.2億！你想想，有這么大勢力，全國有幾家？不是我吹噓，你說的秦火火、立二拆四、中條英雄，珠江豪氣，沒法和我們相提并論。要做好這么多的工作，每天都要上萬的費用。再說了，你也知道，現(xiàn)在什么都在漲價，發(fā)一個帖子要獎勵五毛錢，網(wǎng)絡水軍們都是“五毛黨”。

看在咱們都是珠海人，抬頭不見低頭見，以后還有合作，就五萬成交吧。

我要組織策劃制作，不容易的啦。你還要在三天內就要見效，就九萬塊錢，不多的啦。

兩個人經過一番討價還價，最后各讓一步，八萬元成交。

為了搶速度，趕在投標前產生效果，王三寶當面預付四萬元訂金。

王三寶付錢的時候，張高美也在付錢，只是收錢的對象不一樣。王三寶收錢的對象是邵大火，張高美收錢的對象是蓮花步行街的商店老板。把劉成送進拘留所，黃楊中學太陽能投標最大的障礙得以清除，張高美的心掉進了春水里，腳下仿佛踩著幸福的祥云。他原打算讓阿虹陪著去爬鳳凰山，鉆進那深山野林，登上那高山之巔，迎著那咸咸海風，呼吸那大山氣息，徹底地放飛心情，感受一覽眾山小的壯觀。老婆卻非要逛蓮花步行街，好在他心情好，也就答應了。沿途的迎賓大道風景如畫，每天經過這里的他從沒有感到兩邊的景觀樹是那么挺拔蒼翠，滿眼的鮮花是那么嬌艷欲滴。

進了蓮花步行街，張高美就成了個拖油瓶的。珠海的靚女們受港澳流行的影響，什么季節(jié)配什么樣的服飾，什么季節(jié)涂抹什么樣的面膜，什么場合著什么樣的裝，從不含糊。蓮花步行街有幾百家商店，全是為女人們準備的，匯集了歐美、日韓、港澳臺最流行最時髦的服裝、服飾。從拱北口岸廣場進，逛完最后一家商店，從粵海東路出，張高美的老婆能從上午商店開門逛到晚上商店打烊，中間不喝一口水，不吃一口飯，也不叫一聲累，自始至終精神百倍，斗志昂揚，讓張高美佩服得五體投地。男人最恐怖最痛苦的事情是陪老婆逛商店，張高美也不例外。陪老婆逛商店，你必須做好充分的思想準備，你要有成熟男人瀟灑的揮霍風度和天長地久的耐心，還要有拖不垮打不爛的強悍體魄。張高美愛動腦子，陪老婆逛商店一次就學會了自娛自樂。老婆看商店的時尚服裝、服飾，他看街上流動的各色靚女。老婆看服裝服飾要花錢，他看時尚靚女卻是免費的，而且是臉蛋屁股大波隨便看，真正的饕餮盛宴?，F(xiàn)在的靚女們穿著形形色色，千奇百怪，五花八門。以前的衣服是內短外長，現(xiàn)在是內長外短;以前穿裙裝，霧里看花，若隱若現(xiàn)，現(xiàn)在門戶大開，只剩三點，一目了然;以前流行穿牛仔，露出肚臍眼，現(xiàn)在流行把白嫩嫩的股溝露出來，讓男人貪婪的目光從那里隨意進出。張高美在蓮花步行街就像游進了鮮花盛開的大海，就像在看色情大片，時不時用想象的手扒光靚女們的衣裳，看裸體，看黑色三角地帶的秘密花園。

有個整容整得像金喜善的復制品的靚女站在張高美身后，張高美通過安裝在高爾夫球帽上和褲帶上的針孔無線高清攝像頭，早早就看見了，哇噻兩個字從喉嚨里直直沖出來，嘴就沒再合上。為了不錯過難得的機會，看得更真切，又不顯得流氓下作，張高美往后退了幾步，假裝仰頭看藍天白云，讓隱藏在高爾夫球帽后面的針孔無線高清攝像頭從上方對準靚女V字領口，貪婪地把靚女的兩個大波撫摸了二十遍，又半蹲著身子，讓隱藏在褲帶后面的針孔攝像頭，靠近靚女的大白腿，從超短裙下面近距離地往上看，把靚女的秘密花園掃描了二十遍。直掃描得自己下半身海水泛濫，驚濤拍岸，想給阿虹打電話，去跑它十個二十個五百米。

七

你還來揾我做乜嘢？你唔想活，我還唔想死！給我滾出去！

張高美一進鄺校辦公室，鄺校就咆哮起來。

把事情搞成這個樣子，你還有臉來見我？認識你我倒了八輩子霉，滾你媽的遠遠的！

鄺?？纯磸埜呙楞对谀抢餂]動，更是拍著屁股跳著腳咆哮起來：你不滾，我滾！

一胳膊把張高美撥拉到一邊，一股風刮下樓去。

張高美靠在門后的墻上，木在那里，面如死灰，目光像拍在沙灘上的死魚眼。

完了，一切全完了。

淚水在他臉上縱橫。

一只麻雀在打開的窗臺上嘰嘰喳喳探頭看看，飛了進來，落在他頭上蹦跳著，歪著腦袋四下里視察，扒拉著他的高爾夫帽尋找吃食，尋了半天沒尋到后，生氣地拉一泡稀屎揚長而去。

總務主任來找鄺校，找不見鄺校，一臉惆悵：剛才還在嘛，怎么一扭頭就不見人了？回頭看見張高美站在那里發(fā)呆，便走近了，低著頭，湊到張高美臉前，兩只眼睛從眼鏡上方對著張高美，上上下下打量了一圈，最后手指顫抖地點著張高美的鼻子說：還真?zhèn)S你，你果個契弟真夠膽，還敢來學校找鄺校。玩完啦！老實對你講，今日一早，市委書記就發(fā)火了，后果好嚴重。教育局局長亦發(fā)火啦，要求嚴查。教育局紀檢嘅人已經找鄺校談話了。周校已經不讓鄺校負責呢個項目啦。你依架系珠海市嘅大名人，市委書記知道你，局長知道你，全天下嘅人都知道你，你趕緊滾吧，能滾多遠就滾多遠，你依架就系禽流感Avian Influenza，大家依架躲你還躲不及哩。滾滾滾滾，快滾快滾，該滾哪兒滾哪兒！黃楊中學不歡迎你！末了氣哼哼地扔給張高美一句，屌你老母！

張高美渾身發(fā)冷，不住地顫抖，像一棵橫遭臺風蹂躪的小樹。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離開鄺校辦公室的。他忘了自己的別克轎車還停在黃楊中學的停車場。等他有意識的時候，發(fā)覺已經來到金臺寺。他翻著白眼，看見了慈眉善目大慈大悲功德無量佛法無邊普度眾生的菩薩，看見了六字大明咒，兩腿一軟，癱在地上。聽方丈說，六字大明咒象征一切諸佛菩薩的慈悲與加持，內涵豐富，奧秘無窮，蘊藏著宇宙的大能力，大智慧，此真言著于身，觸于手，皆得逢兇化吉，遇難呈祥。張高美拼命地向菩薩爬去，向大明咒爬去。南無阿彌陀佛！

昨天晚上12點，鄺校接到總務主任的電話，打開電腦一看，頭轟地爆炸了。他第一反應是給張高美打電話，質問張高美這是怎么回事？張高美卻手機關機。

今天凌晨2點，王三寶接到邵大火的電話，邵大火告訴他不到五個小時，點擊轉發(fā)量就突破了五萬，爭取早上8點上班能進軍十萬。

王三寶抑制不住內心的激動，馬上向老板娘匯報。

阿虹早上7點半在路邊小攤上打包了一個腸粉，邊走邊吃。接到一個電話，臉立馬和A4紙一樣蒼白。她扔掉沒吃完的腸粉，拼命地往公司跑，打開電腦，輸入黃楊中學太陽能工程幾個字，百度一下，果如電話里所言，黃楊中學太陽能工程事件已經上了百度風云榜上的熱點事件：排名第5名，搜索次數(shù)118829次。阿虹給老板打電話，老板沒開機。平時老板是24小時開機的。老板被抓啦！這是阿虹第一個想到的。她馬上從網(wǎng)上關于黃楊中學太陽能工程最新相關信息中尋找，百姓幸福生活吧—百度貼吧—天涯論壇—貓撲社區(qū)—搜狐—網(wǎng)易—騰訊—新浪—優(yōu)酷新聞短說：黃楊中學太陽能工程行賄人張高美被抓。

張高美昨晚和王朝陽最后敲定陪標配合費事宜，談好后，王朝陽就逼著張高美先付了一半配合費。付費后，張高美心里不平衡，要王朝陽請他去桑拿。凌晨3點倆人才離開海灣大酒店的休閑健康服務中心?；氐郊?，張高美發(fā)現(xiàn)手機沒電了。

張高美是上午10點半鐘睡醒的，打開手機，幾十個未接電話。他看到有鄺校的未接電話，在第一時間就打過去。鄺校冇接。張高美連打了三個，冇接，又發(fā)了個信息，也不回。正在這時候，阿虹的電話打進來，把網(wǎng)上的不幸消息告訴了他。張高美不相信，便打開電腦百度了一下：

太超前了！珠海黃楊中學太陽能工程未投標，已確定壹加壹太陽能工程有限公司中標

請看黃楊中學學生公寓太陽能中央熱水系統(tǒng)工程投標內幕

張高美證實已經搞掂招標公司和5位評委，招標公司10萬，5位評委每人3萬

壹加壹董事長向黃楊中學鄺某副校長行賄50萬元數(shù)額曝光

黃楊中學鄺某副校長曾接受張高美性賄賂

爆料人稱手上掌握有大量黃楊中學鄺某副校長和張高美權錢交易證據(jù)

原創(chuàng)：黃楊中學鄺某副校長承認6次接受賄賂，2次與稱張高美有關

珠海接受張高美性賄賂校長被免職 爆料人今赴紀委詳談

官方確定黃楊中學鄺副校長不雅視頻非PS（圖）

爆料人：愿提供黃楊中學某副校長受賄視頻證據(jù)

黃楊中學鄺副校長回應稱網(wǎng)傳不雅視頻造假，稱要用法律手段討回清白

網(wǎng)傳不雅視頻是造假，黃楊中學受賄副校長不姓鄺，姓趙

教育局首度回應：黃楊中學鄺副校長受賄事件，會盡快查清事情真相，給社會一個交待

教育局紀委回應：黃楊中學副校長鄺某某已被停職

張高美被抓照片曝光（圖）

黃楊中學鄺副校長和張高美共用一個情婦

黃楊中學鄺副校長太太在市委工作，今早收一封特快專遞，打開一看，是一副老公和兩個靚女的裸照

各種傳聞像2004年12月26日爆發(fā)的印度洋大海嘯一樣鋪天蓋地，摧枯拉朽。張高美被席卷到了驚濤海浪之中，無力掙扎，唯有等死。

與此同時，珠海太陽能行業(yè)的人都收到了一條短信或微信，四個字：喜大普奔！這是一條網(wǎng)絡用語，是“喜聞樂見、大快人心、普天同慶、奔走相告”的縮寫，表示一件讓大家歡樂的事情，大家要分享出去，相互告知。在網(wǎng)友的使用中，也含有幸災樂禍的性質。

八

拘留所提供的標準餐一天十元錢，但被拘留人員有銀行賬戶，家人可以往賬戶里存錢。給老公存了兩萬元，劉成可以在里面訂餐，吃一些別的拘留者吃不到的餅干、方便面、火腿腸、雞蛋之類。從看守人員那里得到王三寶傳進來的網(wǎng)絡公司和水軍把壹加壹太陽能公司干得丟盔棄甲，市委書記發(fā)了火，教育局長發(fā)了火，鄺校被停職，張高美一敗涂地，成了過街老鼠人人喊打，心情壓抑得快要爆炸的劉成長長出了三口氣，鐵青的臉有了血色。他一下子訂了一萬元餅干、方便面、火腿腸、雞蛋之類，請監(jiān)友們盡情分享。

那天晚上，困意遲遲不來，劉成只好閉目養(yǎng)神。也不知過了多長時間，劉成做了一個夢，夢見黃楊中學太陽能工程項目開標了，他的樂普太陽能公司以總分98分的最高分中標了。張高美的壹加壹太陽能公司以45.44分的最低分，名列所有投標人的最后一名。張高美大聲指責劉成搞鬼，開著一輛大型機器人玩具車朝他沖過來。

劉成驚醒了，再沒有睡著。

第二天，黃楊中學學生公寓太陽能中央熱水系統(tǒng)工程項目開標。晚上7點半，王三寶托人把結果傳給劉成。綜合評審的結果，價格最低的天之源公司中標。天明太陽能公司第二名，樂普公司得了個第四，徹底沒戲。如果是第二名的話，身在拘留所的劉成也會雞蛋里面挑骨頭，磨道上面找驢蹄印，用想象出來的問題，用猜測出來的問題，用八字沒有一撇的問題，用無中生有的問題，再采用投訴的辦法，多方試探，看有沒有把第一名推翻的可能性。

王三寶傳話說，宣布投標結果，大家都真心地或是虛情假意地向李春生表示祝賀。當張高美向李春生祝賀時，李春生死死握著張高美的手調侃道，作為失敗的典范，你實在是太成功了！氣得張高美渾身發(fā)抖，回敬道，你去申請個吉尼斯世界紀錄，世界最賤的紀錄，我保證你能入選！

王三寶還讓人轉告劉成一個消息，投標前一天，教育局長在聽取匯報時都發(fā)火了，拍桌子把手指都拍斷了。局長手指蒼天，要求評標一定要公開、公平、公正，還說人在做，天在看呢。還說，一定要讓最低價者中標，只有這樣做，才安全，才保險。還聽說，招標公司的人不同意最低價中標的方法，說招標文件上寫明是綜合評分法，最低價中標，和招標文件不相符。教育局長說，什么鳥文件，老子見多了。招標文件是人起草的，人起草的人就能改，王字正寫反寫還不都是個王？

出了拘留所，劉成在家休息了幾天，就找王高峰，找由前途，找劉天利，找李春生，找王朝陽，找高富貴，找曾紹開和胡增，詳細了解那天晚上在白藤湖吃飯前前后后的枝葉末節(jié)，包括誰放了個屁是臭還是香，最后找到張高美討要說法。張高美指天發(fā)咒，一切全是意外。還說，如果是壹加壹中了標，你懷疑我，我無話可說，因為我是最大受益人。問題是搞倒你，我又冇受益，我冇理由搞你！

張高美仰天長嘆一聲：輸了的是我，贏得不是你。說實話，劉總，你中了標，我的心里還會舒服些，畢竟咱倆在同一個水平上。輸給李春生這個傻屌，我就死不瞑目了。

他提醒劉成，聽人說李春生在公安局交警隊有個十分鐵的哥們。他建議劉成從這個人身上下手，興許能查出個水落石出來。

劉成明知張高美在日哄自己，還是忍不住去問李春生。

李春生一聽，破口大罵：他媽個大賤屄，嘴里長痔瘡，生孩子沒屁眼，人渣中的極品，禽獸中的禽獸。過年破產，圣誕撲街，生日見血，出門讓車撞死，在家掉碗里淹死，掛到他媽奶頭上吊死……

要不是劉成攔住，李春生罵到天黑都不會歇息。劉成說：行啦，過過嘴癮就行啦！

李春生攤開雙手：不是我要罵，你說他媽的盡胡扯他媽的淡！

李春生又說：咱倆在太陽能行業(yè)混了這么多年，我姓李的啥時候對你們樂普公司放過冷箭？

劉成說：我心明如鏡。張高美提供了這么個線索，作為一個受害人，我不可能不搞清楚。

你相信張高美？

我誰都不信，只信我自己。

甚至有時候，連我自己都不相信了。

李春生趕緊轉移了話題：我聽說你雇傭的網(wǎng)絡殺手，干掉了張高美，干得好！干得好啊，給咱們太陽能行業(yè)的人出了一口惡氣。

劉成說：那事與我無關，當時我還在拘留所里。

可我聽說是你干的。

張高美說，是你陷害了我，我就能說是你陷害了我？就這么簡單？

不簡單，這里面肯定有陰謀。

如果從因果角度講，干掉了我，干掉了張高美，最終受益的人就應該是罪魁禍首。

真的不是我干的，我也沒有這個水平和能量。再說了，我就是想干，也得有那么多錢去干這事。再說了，由老板的人品你又不是不清楚，他那號人，能干這種鳥事？我的老板經常對我說，時時處處要給別人留有空間，也就給自己留下了余地。利不可賺盡，福不可享盡，勢不可用盡。這個世界不是哪個人的世界，是大家的世界，腹中天地闊，常有渡人船。與人方便，與已方便，別人有路可走，你才不會陷入絕境。

別忘了，人為財死，鳥為食亡啦。

劉總你這玩笑開大啦，小弟承受不起。

我只是順嘴說道說道，一點感慨而已。

李春生松了一口氣：我投標時心里根本就沒想過會中標。投標就是競爭，競爭就有犧牲，誰都想活著。我當時想，橫豎都是個死，與其報個合適的價格提心吊膽等待死刑判決，不如報個超低價轟轟烈烈地折騰一場，誰承想瞎貓碰了個死老鼠。

那么低的價，你能掙錢？

你劉總搞了幾十年工程，我的本事還不是跟著你學的？

黃楊中學的太陽能這個標，別人中了沒事，你中了，張高美心里肯定不平衡。你要防著點，那個屌人可是個人渣！

謝謝劉總給我的提醒。

不注意是要付出代價的。

謝謝劉總，你也要多保重，留得五湖明月在，不愁無處下金鉤。

你也文縐縐起來了。

跟著你學的啦，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看著李春生春風得意飄飄然的樣子，劉成心里倒進了一桶地溝油。

這天，他來到王高峰辦公室。王高峰正在臨帖，看見劉成，便忙放下毛筆，禮貌地笑著讓座，喚阿秋趕緊泡茶，陪著喝茶聊天。

王高峰和劉成開玩笑地說：誰有資格進監(jiān)獄？能進監(jiān)獄的人都是聰明絕頂?shù)娜?。不過，最終成功的卻往往不是最聰明的人，因為成功的更多因素是非智力因素。經歷了這件事，我相信，以你劉成的實力，你會成為珠海太陽能行業(yè)老大的。我看好你。

王高峰的話讓劉成感動得差點掉淚。

王高峰還說：我已經是快六十歲的人了?，F(xiàn)在的我，只想做一個淡淡的人，不浮不躁，不計較浮華之事。該得到的，付出努力抓到手，不該得到的，想也不去想。得之，我幸，不得，我命。淡然地過著自己的生活，淡淡地為工作和生活努力，維持做人的體面。我給它定義為智慧人生。什么是智慧？智是一種能力，慧是一種境界，智是知道如何進，慧是懂得怎么退，智是拿得起，慧是放得下。

末了，王高峰還發(fā)了一通人生的感慨：人生如混凝土，從攪拌機出來就那么一攤，誰知道到了工地會成什么模樣。人生如混凝土，不同的標號代表著不同的抗壓承受能力。人生如混凝土，看著很結實，一旦承受不了壓力就酥了，成了垃圾。人生如混凝土，內心沒有鋼筋意志，是經不起各種拉扭彎剪折騰的。人生如混凝土，在有限的壽命中，要能抗壓力，抗打擊，耐腐蝕，抗疲勞，千萬別中途就被拆了。人生如混凝土，不論在什么地方，要有剛度，也要有一定的彈性。人生如混凝土，同樣的標號，有的去了人民大會堂，有的成了廁所里的茅坑。

九

拿出了多年受賄索賄的錢財，還搭賠上和老婆辛辛苦苦二十多年積攢下的家底，鄺副校長終于擺平了方方面面，恢復了工作，可以又抬頭挺胸做人了。

這天下午，鄺校不顧毒熱的太陽，來到新建的學生公寓，檢查太陽能施工。

天之源公司項目經理看見鄺校，馬上迎上來，遞給鄺校一瓶礦泉水：天太熱，多喝水。

鄺校搖搖手：你們把工程搞好，我就唔會上火。

轉著轉著，鄺?？吹揭粋€在做防臺風支架的人模樣很熟，走到跟前，伸手扳起那人的頭，看清面孔，一扭身，就用手機把天之源的李春生一頓臭罵，連李春生的老祖宗都捎帶進去了。

李春生風馳電掣地趕過來，一臉慌恐不安和絕望。

鄺校指著那個做防臺風水支架的人，嘴唇顫抖著問：呢個家伙系邊個？你竟敢把佢也派來啦，點解，向我示威？

李春生陪著笑臉：鄺校，有話好說，我一接到你的電話，就立馬過來了。有話慢慢說。

我能慢慢說嗎？我能慢慢說嗎？你嘅鼻大到不得了。

我不知道鄺校你在說什么。

你唔知邊個知？我問你，你把依個人派到我這里，系咩意思？

哪個人？

那個，那個，對，就系那個留住郭德剛式寸頭嘅人。

噢，這個人，是這么回事，咱們學校工期緊，我讓工程部到外面招了幾個普工，那個靚仔是剛招來的，我連他叫啥名字都不知道。

鄺校雙手叉腰，歪著腦袋，從下往上看看李春生，嘲諷地哼了幾聲，說：裝，裝，裝，裝得好似冇果回事。

李春生一臉的疑惑。

鄺校又繞著李春生轉了一圈，陰陽怪氣地說：你是中央戲劇學院的高材生吧？要不然演戲的水平這么高。我三生有幸，領教啦。

鄺校，你的話，我聽不懂。

裝，裝，裝吧，等到工程驗收那天，老子不給你簽字，我睇你還辦唔辦嘢。

鄺校呀，我是誰你還不清楚？就我這德性，一個連三陪小姐都不如的工程公司的總經理，我有必要裝么？

好好好，有水平，接著說，我洗耳恭聽。

急死我了，有話你就直說。我這個人喜歡直來直去，不會繞彎子。

哈哈，我今日才發(fā)現(xiàn)，我哋嘅李總還真系個人物，還真有啲骨氣，比我有骨氣，鐵證如山，就響眼前，還面不改色心唔跳，穩(wěn)如泰山。你咁樣嘅水平，放到國民黨面前，又系一個標準嘅江姐一樣嘅好共產黨員。犀利！鄺校給李春生豎起了大拇指。

李春生哀求道：我的鄺校呀，我和你高中同學趙星星是好朋友，咱們有事直說，好不好？

鄺校說：既然你提到了趙星星，我地亦算系兄弟，我就唔同你兜圈。那個留著郭德剛式頭型的人，真的是剛招進你公司的人？

真的，招進來還不到一周。

你敢肯定？

肯定。要不我叫過來，你問問？

郭德剛式寸頭的人站在鄺校面前不敢抬頭，腳尖不停地踢樓面上的隔熱層。

鄺校問：你認識我嗎？

郭德剛式寸頭的人沒有反應，腳尖不緊不慢地踢著。

鄺校又問：你不是藝軒攝影公司的人嗎？咋跑到工地當起了普工？

郭德剛式寸頭的人腳尖還在踢樓面上的隔熱層，眼光移向了天空。

李春生在一旁火了，踢了郭德剛式頭的人一腳：鄺校問你話呢，你是聾子？

郭德剛式寸頭的人的目光在天空轉了一大圈，又回到了樓面，汗珠子雨滴般滴到樓面上，立即就化成了一縷蒸氣。

我就不相信你不會說話。李春生說著，一拳頭就打在郭德剛式頭的人的臉上。

郭德剛式寸頭的人立即感到自己的鼻子開花，流血了，他還沒得及抹一下，一陣老拳又呼嘯著打過來。他本能地低下頭，雙手剛護住臉，肚子上又受到了沖擊。他干脆把身子縮成一團，倒在地上。打他的拳頭變成了腳板，一下比一下重地踢在他屁股上。他以為自己躺在地上，承受完這一陣子狂風暴雨的打擊就會過去，沒想到李春生卻又把他從地上揪起來，又是一頓老拳，把他的臉打成了一朵盛開的木棉花。

李春生問：老實告訴我，你是誰？不說實話，我今天就讓你生不如死。

郭德剛式寸頭的人實在是受不住了，他承認自己不是藝軒攝影公司的人，是冒充的。

李春生問：為啥冒充藝軒公司的人？

郭德剛式寸頭的人的說：我表哥讓我這么說的。

你表哥是誰？

張高美……

冷眼旁觀的鄺校抬起腳照準郭德剛式寸頭的人的肚子就踹了過去。

郭德剛式寸頭的人又縮成一團，躺倒在了地上。

李春生看看鄺校，他不明白鄺校哪來這么大的火氣。

鄺校朝郭德剛式寸頭的人身上連吐了十多口唾沫。

經審問，張高美表弟交待，這次他應聘來天之源公司當普工，也是他表哥安排來當臥底的，目的是要掌握天之源在施工過程中用了哪些不符合招標文件的產品和材料，等完工驗收時，作為重磅炸彈投出去，讓太陽能工程無法驗收，達到搞垮天之源公司的目的，出出壹加壹公司沒中標的惡氣。

鄺校對李春生說：你可都聽見曬啦，你嘅敵人夠曬毒辣，想整死你。

李春生說：我的敵人也是你的朋友，前些日子，你不是還要把這個標給他的啦？

鄺校說：人心隔肚皮啦。

鄺校把三個月以前發(fā)生的那件事告訴了李春生，鄺校拍拍李春生的肩膀：李總，不好意思啦，誤會你啦。

李春生說：我就說么，咱們好好的關系，我還做夢想中咱們學校的標，鄺校你咋一下子就對我翻臉了？那段時間，我很委屈的，鄺校。剛才你又劈頭蓋臉，打得我暈頭轉向，摸不著北。

鄺校說：好在依架真相大白。我恢復咗清白，你李總亦恢復咗清白。我地兄弟倆都系清白之人。今日真系個大好日子啊，中午我做東。

李春生說：哪能讓你鄺校請客，你這是打我的臉啦。

鄺校自顧自地說：我依架最想食嘅系井岸精品街果度嘅豬紅啊，好盞鬼，我超愛！還想食體育館個邊嘅鴿仔飯！煲嘅湯好滋補嘅，鴿仔好食，烤嘅鴿仔亦好食。鴿仔飯亦咁好食！還有大赤坎嘅秘制叉燒，餡漰爛系荔枝樹燒嘅，味道好正宗。還有，李總，你應該知道，青蟹系斗門嘅特色食品。

鄺校說著說著，滿嘴就咕嘟咕嘟冒起口水。

李春生知道在被停職這些日子里，鄺校沒有在外面享受過美食，肚子里已經窮得像洗了一百遍的鍋。

李春生揮手擦了一把臉上橫流的汗水，剛擦掉，又有汗水流出來，擦都擦不及。流到眼眶上的幾粒汗珠子反射出好幾個鄺校，汗珠子里的好幾個鄺校都沒有住口的意思。

鄺校喋喋不休：青蟹你知道吧，你要是冇吃過，就等于你冇來過斗門。青蟹，我們本地人又稱膏蟹、肉蟹，味道鮮美，好肉口，比較貴嘅。你不知道，李總，青蟹由幼蟹到成蟹，跟著生長發(fā)育過程，唔同時期有唔同嘅名和唔同嘅烹飪方法。我們斗門人創(chuàng)造出六種烹飪方法，款款不同，各具特色。未交配時期的雌蟹我們稱之為腌仔蟹，烹飪主要是原只清蒸和開邊清蒸，其味道清甜。青蟹中的雄蟹，身體較老，全身肌肉發(fā)達，接近蛻殼期，這種蟹可原只或開邊清蒸，也可姜蔥炒，清蒸清甜，姜蔥炒清香。青蟹中的雌蟹交配受精后卵黃充滿甲殼，原只或開邊清蒸，味道甘美有吃蛋黃的的味道。再下來是黃油蟹：膏蟹接近產卵，由于鹽度偏低，水溫不穩(wěn)定，水質老化不清爽等外在環(huán)境不適宜產卵，產卵失敗，卵黃在體內超時排不出體外，在體內變成橙黃色。此類蟹甚少，是蟹中的極品。黃油蟹原只或開邊清蒸，味道甘美清香。再下來就是松殼蟹：肉蟹在蛻殼間隔期后，又開始蛻殼，但蛻不成，變?yōu)橐粚悠ひ粚託?此類蟹也比較少，大約一百只里頭能挑選一只，因此價錢比較高。再接著就是水蟹啦：水蟹可原只或開邊清蒸，可煲水蟹湯，其味道清甜肉質爽口，煲湯可清熱解毒……

鄺校已經沉溺于美食之中，眉飛色舞，滔滔不絕，無法自已了：白藤水鴨亦好出名，滋味清鮮，補而不燥，系一種好受歡迎嘅野禽。乾務嘅軟骨鯪，魚身光滑，煮熟后其骨透明，乳白色，食佢好似粉絲，肉鮮嫩美味。白蕉禾蟲看起來有點怕人，吃起來美味異常。六圍、七圍、八圍，及鶴洲北新圍墾區(qū)嘅灘涂，潮田多，每年有兩個收獲季節(jié)，在清明后的舊歷初一到十五潮期收獲的稱荔枝蟲，在舊歷八月十五前后收獲稱秋蟲。禾蟲炒、炸、熏、蒸、生曬、腌制、煲湯都得，味道鮮美，富含蛋白質，是一種風味獨特的食品。還有黃金風鱔也是斗門的特產，尤以黃金附近河段所產風鱔歷史最長，數(shù)量最多，體肥肉嫩，炒食清脆香爽，燜食膠滑甘甜。另外，白藤粉藕，以肥碩、多粉、松化無渣“藕斷絲不連”，被稱為“無情藕”而馳名。橫山粉葛出產地喺斗門嘅上橫，所產最佳，松化、無渣，有清香味，其湯好似奶水，聞名遐爾。

李春生笑了，學鄺校的樣子用白話說：鄺校你無講啦，我已經系口水飛流三千尺，兩眼瞪得圓又直啦。你再講，我就要發(fā)癲啦。鄺校，你講，想食乜嘢，我地就食乜嘢，叫上你的同學趙星星。

好，叫上趙星星，我倆個好長時間冇一起聚聚啦。不過李總，我提前講好，今日系我做東。

好，好，你請客，我買單。

去飯店的路上，鄺校接到一個電話，是他的一個學生打的。鄺校多次說過，在斗門，他是桃李滿天下。鄺校的學生電話里告訴鄺校，昨天抓了幾只蔗鼠，請鄺校去品嘗。

鄺?？蠢畲荷?。

李春生說：聽你的。

鄺校對著電話說：我正好和一個大老板一起，我哋依架就過去。

對方問：點做？

鄺校說：同以前咁樣，整多幾味。

李春生沒有吃過蔗鼠。

蔗鼠就是甘蔗地里吃甘蔗長大的老鼠，斗門人戲稱為“蔗子貍”。鄺校說：我小時候，甘蔗地里的老鼠成災，一日能捉到三四十只，而且只只都肥，最大的有二三斤。這幾年，蔗田嘅老鼠少得可憐，廣東人喜歡食野味，好多野生動物都食到絕種啦。一般冇熟人嘅飯店系唔敢去食蔗鼠嘅，蔗鼠量少，貴，唔少唔好心嘅飯店拿地溝里的老鼠冒充蔗鼠。用來扼外地人嘅，當?shù)厝耸遣蝗コ缘摹?/p>

鄺校還說：蔗鼠在蔗田入邊一起過夜生活，每晚都系山吃海喝，窮奢極欲，花天酒地，金迷紙醉，驕奢淫逸，美滋滋嘅生活把自己養(yǎng)到肥嘟嘟，毛皮鮮亮，給人們準備好了美食。也給它們自己埋下了禍根。

鄺校又說：我嘅學生嘅飯店嘅蔗鼠宴唔單止聞名珠海，全省都出曬名，好多珠三角人都為咗吃老鼠嘗新鮮往那里跑。以前，只有我嘅學生一家蔗鼠飯店，現(xiàn)在周圍正宗本地蔗鼠嘅招牌到處都是，鼠菜款式多達二十多種，好似鐵串燒鼠肉、天麻參燉鼠肉、馬蹄竹蔗鼠肉煲、七彩鼠肉絲、油泡鼠肉片、蘆筍炒鼠肉片。李老板，包你吃咗第一回就想來第二回。媽耶，講實在啲，有幾回食蔗鼠肉個陣時，我還想就是給我個教育局局長我都不當，當局長哪有吃鼠肉舒坦。

鄺校用手擦了擦流出來的口水。

十

張高美約劉成去迎賓廣場的紅樹林喝茶。這里有劉成情有獨鐘的福建安溪鐵觀音茶，還有張高美喜歡的云南普洱茶，全是上等貨。更主要的紅樹林是阿虹的姐姐開的，肥水不流外人田啦。當然，阿虹姐姐會甜甜地笑著收費，這是廣東人的習慣，朋友之間消費一百給二百，多多掏錢，叫做相互幫襯。不像北方人，朋友之間互相照顧，拼命打折，或者干脆一分錢不收，叫做免費。一次免費，兩次免費，第三次除了臉皮像長城一樣厚的人，把免費當作榮譽來炫耀的人，凡是顧臉面的人就不好意思再來了，朋友之間的相互幫襯變成了相互尷尬。

張高美在表弟被打后，聽取阿虹的建議，用金錢賄賂天之源的一個小老鄉(xiāng)，小老鄉(xiāng)給了他兩個情報：天之源公司為了中標，采取的是低價策略，所以如何能賺錢，成了首要任務，他們不得不在材料上下工夫。第一，工程上的十六個儲熱水箱采用的就不是招標文件上要求的SUB430食品級不銹鋼，而用的是不銹鐵。第二，天之源公司用的太陽能支架不是標書上寫的鍍鋅角鐵，而是普通角鐵，焊好后，才刷了兩道防銹漆，不是平日里做的三道防銹漆一道銀漆。

劉成看了張高美提供的照片及書面材料說：太小兒科。我派人去看過了，儲熱水箱正兒八經是用SUB430食品級不銹鋼做的。李春生一直和中山老吳合作，老吳是個很講信用的人，他絕對不會拿工廠的聲譽開玩笑。李春生也算是個大氣之人，不可能去節(jié)省這兩個小錢，在不銹鋼上面做文章。

張高美說：我的人明明白白告訴我，他還親自用磁鐵試過，能吸住，真的是不銹鐵。

劉成說：你被騙了。

劉成想了一下，又說：你要是真的想把天之源搞死，我可以幫你。

我的天眼告訴我，咱倆有共同的目標。

我是友情客串演出。

好，就算是友情客串演出，咋幫？

現(xiàn)在是商品社會，你當然要付賬的啦。

只要值。

指定值。

多少？

我和對方談過，對方要價十萬元，他會給你一個強有力的證據(jù)，保證讓天之源的工程不僅驗收不了，還要全部拆掉，重新安裝。

張高美說：真的能全部拆掉，重新安裝？

不假。這么一折騰，天之源恐怕要損失一百萬元左右。

我的媽呀，太好啦，這下就真讓李春生賠了夫人又折兵，賠塌啦。

張高美問：你為什么這么幫我？

劉成說：你給我付費的啦，掙錢的事，我能不勤快點嗎？還有一點，實話對你說吧，在搞垮天之源上，咱們是同一個戰(zhàn)壕里的戰(zhàn)友，我沒有理由不幫你。再說了，我也知道，你不僅僅是沖著天之源去的，你是想報復李春生灌你大糞的仇。這點我很明白。不幸的是由前途也要跟著倒霉。

張高美承認這一點。

其實劉成早就準備好了張高美所需要的東西，當然這個東西并不是個真實的，細節(jié)是他虛構的，東西是他精心偽造的，但對張高美來說，卻是一枚難得的巡航導彈。他早料到張高美會找他的，他不能在黃楊中學白白浪費那么多精力和錢財，何況為了這個項目，他有史以來還進拘留所轉了一圈?，F(xiàn)在敲一筆，也算是對自己的一個補償。

劉成說：我在你公司有個內線，你不知道吧？劉成說著，盯著張高美，看他的反應。

張高美心里一驚，他媽的，這個狗日的，果然在我身邊安有釘子！幸好我早有提防，公司最機密的事情只有我一個人掌握，即使公司副總、業(yè)務部部長、文員阿虹，他們最多也只能掌握百分之三十。不過也有可能這小子在詐我，讓我去做一些無用功。誰能笨到把自己在競爭對手身邊安排了臥底的事告訴競爭對手？張高美的心里風起云涌，臉卻一塊青石板，臺風吹過也沒有一絲漣漪。

劉成又說：我就是讓他幫我去查的，天之源投標書上太陽能集熱器用的是北京桑普太陽能的產品，他安裝上去的太陽能集熱器是山寨貨。你只要給十萬，北京桑普公司愿意出據(jù)天之源沒有從他們工廠購買太陽能集熱器的證據(jù)，有了這個證據(jù)，天之源的工程誰敢驗收簽字??？

這一點張高美沒想到，山寨版的全紫銅鍍鉻太陽能集熱器的價格二百多元一平米，真正北京桑普產的八百多元一平米。如果把此事捅出去，天之源必死無疑。

劉成說：如果張總愿意，我還可以把邵大火介紹給你，那家伙在網(wǎng)絡上的能量，是航母級別的。

劉成嘴里發(fā)出的導彈擊中了張高美的心尖。

張高美全身顫抖了幾下，腦子里出現(xiàn)的是黃楊中學投標前發(fā)生的那撕心裂肺的一幕。他閉上眼睛，撥動著108?，旇Х鹬椋钪澳蠠o阿彌陀佛”，竭力讓自己平靜，平靜，再平靜。他不但想把李春生的天之源公司干掉，更想把劉成的樂普太陽能一磚拍死！他恨樂普比恨天之源多一萬倍！他在肚子里罵自己安排在劉成身邊的臥底阿朝真夠笨的，查了快兩個月了，還沒有查出劉成在壹加壹的臥底是誰。這件事看來非得自己親自參與不可，只要抓住這個臥底，自己就能省下十萬元。還有，自己也可以策反這個臥底，隔三岔五地給劉成提供一些假信息，折騰折騰這個狗日的！事事都要做到一箭雙雕，三雕，四雕，五雕，是張高美的追求。還有，上次劉成用的是網(wǎng)絡推手，經落實花了不少錢。張高美還沒想好用不用這些人，他再最有可能會用紀委的人，用檢察院的人，幾封實名舉報，花不了幾個屌錢，而效果極佳。

這時劉成的手機響了，是來了短信，他滑動屏幕解鎖，打開信息。

張高美站起來，背對劉成，仰頭看茶店上方空中的一個莫須有的東西，手里從容地撥動著108粒瑪瑙佛珠，念著“南無阿彌陀佛”，把隱藏在高爾夫球帽后面的針孔無線高清攝像頭對準劉成手中的手機屏幕。

就在張高美津津有味地偷看劉成手機上的短信時，他的手機也響了，顧不上看來電顯示就接起電話，又是那個熟悉的，沙啞的，雄渾的，帶點三千年的滄桑的聲音。他條件反射地打了個冷戰(zhàn)，手不由得就去撥動佛珠，血壓直沖190。

“人在地上做事，神在天上監(jiān)察”，在耳邊揮之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