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聞人豪爾赫·拉莫斯

美國著名新聞主播豪爾赫·拉莫斯在直播間里也喜歡穿著牛仔褲，只不過，藍色牛仔褲不是豪爾赫·拉莫斯掩藏在Noticiero Univision（悠景新聞）主播臺后的唯一一樣東西。Noticiero Univision是美國收視率最高的西班牙語新聞節(jié)目，由美國西語電視網Univision（悠景傳媒）出品。事實上，每次直播時，拉莫斯還樂此不疲地關注著其他廣播公司的節(jié)目。在他腳邊立著一臺平面電視，實時播放著全美三大廣播電視網的晚間新聞直播：包括NBC（美國全國廣播公司）、CBS（哥倫比亞廣播公司）和ABC（美國廣播公司）。

在近期的一次直播中，拉莫斯說：“我們就墨西哥和移民問題已經討論了10多分鐘，而其他廣播公司尚無任何行動?！贝舜沃辈膴W巴馬總統(tǒng)有可能向500萬名非法移民提供工作許可的意向開始說起，而其他新聞網的新聞內容多是“寒冬將至”及情報部門近來的失敗行動。“我們仿佛處在平行世界里，”拉莫斯說，“如果你是拉丁裔觀眾，你會看哪檔節(jié)目？”

這個問題曾經只有洛杉磯和邁阿密的廣告人才會關注，因為聚居在這兩地的拉丁裔族人群和說西班牙語的人群最多，如今卻在影響和改變著美國整體政治格局，而拉莫斯這個打著窄邊領帶、出鏡從不上妝、儀表堂堂的56歲男人，不僅提出了這個問題，還在時刻關注著它的動態(tài)。對于他的觀眾來說，他不僅是一位主播，更是一個權益的倡導者和權威的挑戰(zhàn)者。對于其他美國公眾來說，他是拉丁群體的代言人及領袖——民意調查顯示，拉莫斯在美國拉丁群體中倍受矚目，極具影響力，在美國民眾心中的地位不亞于拉丁裔球星梅西。

1984年，拉莫斯從墨西哥來到美國，開始了他的記者生涯，那時他每天只播3條社會新聞，當時全美國只有1500萬拉丁裔。然而預計到2055年，全美將有接近總人口1/3、超過1.2億的拉丁裔。作為一檔大部分美國人都聽不懂的新聞節(jié)目，Noticiero Univision目前已經打敗了CBS的全國《晚間新聞》，贏得了全國范圍內35歲以下的大批成年觀眾，并席卷了全美主要電視臺及收視市場，其中包括紐約、達拉斯和舊金山。

西語新聞與英語新聞的關系，正如墨西哥辣椒汁與蕃茄醬的關系，區(qū)別只在于目標受眾的不同。如果說語言是阻擋拉莫斯與其他電視臺展開公平對決的障礙，其實并不準確，因為語言的障礙很容易克服，憑借自身的博學及威信，拉莫斯已經輕松地通過他在有線電視Fusion的精彩英語播報，贏得了美國有線新聞網、?？怂剐侣劦扔⒄Z廣播的大批觀眾。拉莫斯最大的特點在于，他能夠準確把握觀眾及采訪對象的脈搏，以自己獨到的方式呈現(xiàn)并探討人們最關注和感興趣的話題。

在拉莫斯看來，幾百萬計的非法移民并不非法，他們只是普通的流動勞工;墨西哥新總統(tǒng)則是另一個亟待揭露的政治錯誤;而美國的領導層，上至總統(tǒng)，下至某個州的普通治安官，都令人大失所望，有待監(jiān)管與審察。通過Univison，觀眾們每天都能收看到西語新聞。在一次節(jié)目的后半段，拉莫斯以“兩個西班牙人”為題，播報了一段新聞：兩個西班牙籍玻璃清潔工因安全繩索失控而受困于新世貿大廈69層。直播間隙，記者問拉莫斯為何以“兩個西班牙人”為題，拉莫斯反問記者：除了西班牙人，誰還會這樣視自己的生命為兒戲？

直播重新開始后，拉莫斯的搭檔——瑪麗亞·埃萊娜·薩利納斯用西班牙語面向200多萬觀眾說：“我們剛才談到，只有拉丁裔才會像片中的兩個人那樣，冒著生命危險去做一份工作?！苯又?，拉莫斯總結道：“大量的拉丁裔工人被其他美國人所無視，但他們同時又在為這個社會從事著最危險的工作。”

質疑與詰問者

無論從記者的本能還是職業(yè)要求來說，揭露未知的一切才是他們的天職，走到臺前并不是他們所追求的。然而，拉莫斯卻與眾不同，他渴望走進眾人的視野，他也希望他的拉丁裔同胞們改變當前的“透明人”地位。他在新聞中經常提及，占據(jù)美國總人口17%的拉丁裔，在美國參議院只占有3個席位。直播結束后他對記者說：甘愿做個“透明人”的心態(tài)已經滲透進拉美文化很長時間，只有當越來越多的拉丁裔進入人們的視線，我們的聲音才會得到傾聽，我們的需求才會受到重視。

說起奧巴馬總統(tǒng)將賦予數(shù)百萬生活在美國的外國移民以合法身份時，拉莫斯認為，這是個遲到的決定，多年來他一直為1100萬流動勞工公開爭取合法的市民權益。奧巴馬是美國歷史上驅逐外來移民數(shù)量最多的一位總統(tǒng)，為此，拉莫斯曾多次炮轟奧巴馬。在對白宮發(fā)言人喬?！ざ跄崴固氐囊淮螌ＴL后，拉莫斯曾對他說：“如果總統(tǒng)只向200萬流動勞工給予合法身份，那他就‘太謹慎了’?！?/p>

在拉莫斯對鄂尼斯特的話中，不難看出幾分戲謔甚至威脅的意味。說“威脅”或許有些言過其實，但通過他的每日《晚間新聞》，每周的雙語專欄，以及每周日的脫口秀，拉莫斯不僅可以指引拉丁社區(qū)的輿論導向，他還能成為拉丁裔社會的意見領袖。他針對奧巴馬總統(tǒng)的評價足以影響2016年總統(tǒng)大選的走向。

在Fusion的最近一期節(jié)目中，拉莫斯說，南部邊境的鐵絲網令他想起了柏林墻，顯然，他這樣說是將美國邊境巡邏隊與東德秘密警察“斯塔西”畫上了等號。2013年夏季，眾多舉目無親的未成年人在偷渡時被遣返，對此，拉莫斯表示：任何政府都不能干出驅逐兒童的事。他認為這是由基本的道德觀決定的，這也是拉美人的價值理念，這還關系到移民的基本權益?！皧W巴馬總統(tǒng)決定將移民身份合法化，不僅因為他是一個好人，他這樣做也是受輿論的壓力所迫?！?/p>

在美國，除了家喻戶曉的時事評論員、《每日秀》主播喬恩·斯圖爾特外，只有拉莫斯敢于直面國家與政府，為觀眾或某一群體爭取權利。拉莫斯眼中最優(yōu)秀的新聞人是意大利記者奧里亞娜·法拉奇，這個性情直爽的女記者曾因直言和“不敬”令被采訪對象在采訪中途憤然離場。法拉奇將采訪問題比作“武器”，她將筆尖直指壓迫階級，將每一次采訪比作“只有一個贏家”的戰(zhàn)爭。拉莫斯在墨西哥城長大，對腐敗、極權的墨西哥政體深惡痛絕。法拉奇同另外幾十名墨西哥抗議者在1968年的學生示威活動中被射殺時，拉莫斯正在上中學。當時法拉奇身中3槍，還堅持完成了報道。

投身于新聞事業(yè)的拉莫斯認為，直言不諱并非“不敬”，而是一種肯定和獎賞，新聞業(yè)就是這樣一份飽含年輕叛逆精神與直面一切的魄力的宏偉事業(yè)。采訪問題越深入、反響越強烈，說明問題越值得關注、越亟待解決，他說：“倘若在適當?shù)臅r候，提出正確的問題，一個小記者也可以把一位大人物拉下馬?！?/p>

2012年大選前幾周，拉莫斯對奧巴馬的一次采訪就令后者十分難堪。當時，拉莫斯并沒有正式提問，只是提醒奧巴馬，他沒有兌現(xiàn)5年前的承諾：上任第一年后就著手對移民法案進行改革。接著，他便要求奧巴馬親口承認自己食言了。面對拉莫斯的責問，奧巴馬試圖以當時所處局面和共和黨人的左右來為法案的延遲做解釋。但拉莫斯對這個答案并不滿意。他說：“您這樣解釋沒有意義，您有言在先，承諾過就要兌現(xiàn)，但恕我直言，您沒有兌現(xiàn)您的承諾。”

兩年后，在國會山的一次新聞發(fā)布會上，拉莫斯又質問白宮發(fā)言人約翰·博納為何針對移民改革案投反對票，約翰·博納沒有正面回答該問題，試圖將責任推卸給白宮，可拉莫斯打斷了他的話，“其實您完全可以表示支持的，發(fā)言人先生，”拉莫斯說，“但您卻沒有那么做?！彪y掩怒色的博納只好答道：“感謝您的問題，謝謝?！?/p>

有很多次提問，拉莫斯對于問題的答案早已心中有數(shù)，但他依然發(fā)問，他說：“我之所以這樣做，只是為了直面和對抗當權者?！痹谝淮尾稍L中，當拉莫斯就販毒問題提問玻璃維亞總統(tǒng)埃沃·莫拉萊斯，并迫使其承認古巴前領導人卡斯特羅是一個“獨裁者”時，莫拉萊斯突然中止了采訪。而已故的委內瑞拉前總統(tǒng)查韋斯曾一度將拉莫斯驅逐出境，并斥責他的提問是“垃圾”。早在墨西哥總統(tǒng)恩瑞克·潘尼亞·尼托陷入經濟丑聞前很久，拉莫斯就曾質問他“你是不是個百萬富豪？”潘尼亞·尼托否認了。近日來，這段視頻因經濟丑聞的揭露再次在社交媒體躥紅。

美國國內政界也遍布拉莫斯的詰問與“挑釁”。2012年大選前，他曾這樣問共和黨候選人米特·羅姆尼：“您曾經說過，上帝造就了美國，以指引這個世界。恕我直言，您是怎么知道這件事的？”去年夏天拉莫斯同希拉里·克林頓的訪問則是這樣開始的：“您覺不覺得，您對拉丁裔有偏見？”接著他又在比爾·奧雷利的?？怂拐涡侣勗u述節(jié)目上說道：“你批評過奧巴馬總統(tǒng)，對布什總統(tǒng)卻有所保留，我看了你的訪問，真差勁啊。”

前佛羅里達州共和黨主席艾爾·卡德納斯，曾經指責Univision的社評為“強勢洗腦”，因此，全美拉丁社區(qū)對于移民問題的態(tài)度才如此一致和團結——一份全國性問卷調查顯示，1/4的美籍拉丁裔支持共和黨將移民政策遞交國會的動議。對于卡德納斯的“洗腦”指責，拉莫斯在Univision和Fusion的老板伊薩克·李表示完全不接受，他說：“拉莫斯能夠站出來為自己的同胞發(fā)聲，我很欣慰。Univision和Fusion的號召力也是不容小覷的，與Univision和Fusion達成共識，是通往白宮的必經之路?！?/p>

“直面”拉莫斯

當記者與拉莫斯落座他的辦公室，記者馬上發(fā)問——誰會成為今天訪談的“贏家”？拉莫斯笑了笑，沒有作答。在接下來1個小時的對話中，無論記者的問題多么“刁鉆”，他都沒有抗拒，只是答案中多了幾分謹慎。

拉莫斯認為，在記者和倡導者之間有一些微妙的區(qū)別，必須取得平衡。當被問及他對于奧巴馬只對200萬移民給予合法身份的評價——“太謹慎了”如何解釋時，拉莫斯回答：“拉丁裔會對這個數(shù)字失望的，因為太少了。”當被問及他將南部邊境圍欄比作柏林墻是何用意時，他說：“開放邊界一直是一個禁忌話題，但又是急需解決的，但顯然目前它無法解決，人們甚至都不敢談論它。但是，我不認為在歐盟可行的移民制度在北美卻無法施行?！睂τ诔珜д吆陀浾叩母静顒e，拉莫斯的答案是：“我不對任何人說我將把選票投給誰。”他強調，對于不同黨派的工作邀請，他都會接受，但是分文不取;他說，作為自由新聞人關鍵的一點就是永遠中立，不加入任何黨派。

對于進入政界，拉莫斯表示，幾年前，他曾向朋友表達過離開新聞界從政的想法，但他并沒有制定任何計劃，他也不確定究竟是留在美國從政還是回到墨西哥。拉莫斯擁有美國和墨西哥雙國籍，并自2008年以來，在兩個國家都行使了選舉權。最終，拉莫斯向記者表明了自己的意愿，他認為，做新聞人比做政客更能有所成就，尤其在當下的社交媒體時代，他可以為社會做出更多貢獻。

接著，記者又針對拉莫斯的雇主、Univision的出資方、墨西哥傳媒巨頭Grupo Televisa（墨西哥傳媒集團）被指控與墨西哥現(xiàn)任總統(tǒng)潘尼亞·尼托過從甚密，進而可能影響了最近一次墨西哥大選的公正性與透明度，詢問拉莫斯有何看法，拉莫斯回答：“潘尼亞·尼托確實比其他候選人花了更多的錢，而且數(shù)以百萬的墨西哥人認為他的當選勝之不武。但我想強調的是，Univision的所有者或投資方絕不會左右Univision新聞報道的真實性與可信度?！?/p>

最后，記者對拉莫斯直言相問：究竟怎樣才可以打敗你？拉莫斯笑了笑，說他需要認真思考一下這個問題。大約1小時后，他給記者講了一個故事。有一天，他在邁阿密的Publix超市排隊結賬，排在他前面的一對夫婦正在用西班牙語談論一個傳言。傳言說，卡斯特羅已經死了。丈夫對妻子說：“我不信，除非是拉莫斯說的，我才信?！憋@然，他并沒發(fā)現(xiàn)，這位主播正站在他的身后。接著，拉莫斯對記者說：“假如有一天人們不再信任我，我便會失去我的立足之地。我必須承認，近來我所選取的政治立場正將我置于一個危險的境地——我可能會逐漸失去民眾對我的信任，但是與此同時，我也獲得了可以為民眾發(fā)聲的機會和權力?！?/p>

[編譯自美國《時代周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