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情戲

寫手自畫像：

徐東，七十年代出生，傳統(tǒng)笨男人。十四歲立志當(dāng)作家，二十四年后仍然算不得功成名就，發(fā)表文字也有二百萬字，成為了中國作協(xié)會員。有本小說集《藏·世界》收集了十七篇西藏系列的短篇小說，其中《歐珠的遠(yuǎn)方》獲新浪博客大賽最佳小說獎，首發(fā)《芳草小說月刊》。最近出版了短集《大地上通過的火車》?，F(xiàn)生活寫作在改革開放窗口深圳，曾在西藏、西安、北京、武漢等地工作和生活。我寫作，是因為我熱愛這世界和這世上所有人。

一位身材苗條、皮膚白凈、穿著翠綠色連衣裙的漂亮女孩，在春天的大街上飄然走過時吸引了眾多男人愛慕的目光。她也吸引了他。

她走進(jìn)公交車站臺等車，他也等車。她走上公交車，他也上了公交車。他站在她的側(cè)面，裝作漫不經(jīng)心地看著她。她的眼神清亮明媚，像是處于一種放電狀態(tài)，她的嘴唇紅潤性感，讓他渴望一吻。他感覺到她這樣的女孩，在百花盛開的春天，需要更多純潔的、脈脈含情的目光的注視，需要像他這樣的青年男子去追求、去愛戀！他甚至在心里說——啊，美麗的女孩，我們立馬開始談情說愛吧！

他在自己相對死板的生活慣性中甚至覺得不該明目張膽地與她對視，因此他只能偷偷地看她，一眼接一眼的。怕她發(fā)現(xiàn)，又渴望她知道自己在關(guān)注她，甚至在愛她！

她下了車，他也跟著下了車，悄悄跟在她身——他感覺自己心懷鬼胎，也討厭自己悄悄跟隨在一位陌生女孩的身后，但他必須如此才能夠與她產(chǎn)生聯(lián)系。

她感覺到有人在跟蹤她，回過頭看他，他若無其事地把頭扭向別處。

她繼續(xù)走路，他開始后悔自己的表現(xiàn)——他應(yīng)該把多情的，帶著愛的目光投進(jìn)她的眼簾，像陽光一樣撒進(jìn)她的心底。

親愛的，他在心里說，我知道，我感覺到，你需要愛情，而我也需要，我們都需要，既然是這樣，我看，我們應(yīng)該認(rèn)識一下……

她在路旁的椅子上坐下來，他走過她，回頭看她。

他看見她也正在看他，四目相對的時候，他想，一個男人和一個女人認(rèn)識怎么就那么難呢？在世俗的世界里，與陌生人說話便是輕薄，我該怎么辦？以后我是否可以在我的名片上打上這樣的頭銜——單身！我是否可以再加上這樣的一小行字——未婚女子請火速聯(lián)系我。我需要愛情，如果她也需要，這該多么好啊！

黃昏的大街上車水馬龍人來人往，形形色色的男人和女人在大街上走過。他帶著一股懊惱的情緒，幻想自己變成一股清風(fēng)在他們中穿過，尤其要穿過那些漂亮的，渴望愛情的美麗女孩的身體，去輕輕拂動她們那顆唯美又火熱的心。他用手摸了摸自己的頭發(fā)，又摸了摸因為莫名的愛的折磨有些發(fā)燙的臉。他清楚自己無法在變成一股清風(fēng)，但是，他可以回轉(zhuǎn)身，重新走向她。

他又走到她面前時，他在心底已鼓起勇氣要對她說話。

說什么并沒有想好，也許正是因為沒有想好，以至于他照著正常的行走速度又不得不走過她的時候，他在心底幾乎要絕望了。

喜歡她為什么不能大膽地與她說話，與她立馬有一場轟轟烈烈的愛情？他幾乎惱怒了。他轉(zhuǎn)過身來時，表情一點也不自然地，甚至掛著虛假的微笑，在面對著她。

“你好，我，我們不認(rèn)識——但是，我非常想認(rèn)識你，對你說話……對不起，現(xiàn)在我終于是對你說話了……對不起！”

她有些吃驚地看著他，性感迷人的粉紅色小嘴微微張著，清亮的眼睛里流露出迷惑不解的光，像看一個怪物一樣看著他。

他是一位高大帥氣的青年，因為害羞，白凈的臉上紅紅的。他在用清亮的眼神告訴她，自己并不是一個壞人。他只是喜歡她，想認(rèn)識她，如果有可能的話，他想和她談戀愛——這很好啊，或許她也正這么渴望著呢！

他說：“對不起，我知道我唐突了，我不該和陌生的你說話，但是……”

“沒關(guān)系?！彼α?，花兒一樣。

“我，我可以和你認(rèn)識一下嗎？”

她猶豫著，點了點頭。

真好，他們坐在了一起。

他是位詩人，過了一會兒他：“這么說吧，我，就好像我找你找了好久，才偶然遇到了。從第一眼看到你的那一刻，時光仿佛在倒流，似乎是從發(fā)梢流到腳趾，又從腳趾頭流向頭發(fā)梢，過去盛在我生命中的所有關(guān)于愛與美的事物都復(fù)活了。它們是花與葉，是魚與水，是鳥兒與天空，是少男少女的甜美的微笑，是我對整個自然界和社會生活的印象的復(fù)活。我感覺有一股充滿愛意的暖流在我的生命中洶涌地流過，那種流動帶動著我的腳步，讓我跟著你，一直走、一直走、一直走……我簡直不想要停下來，就那樣跟著你走下去，但是你卻不走了，你發(fā)現(xiàn)了我，甚至覺得我是個不懷好意的壞人。我知道我要退回到現(xiàn)實的層面，得對你說話，通過說話來認(rèn)識你，與你建立聯(lián)系。我們需要建立一種聯(lián)系，這是我們之間愛的可能性。我不想放棄這次機(jī)會，我們是自由的，我們應(yīng)該讓我們的青春享有愛情，用愛照亮我們彼此的世界，照亮我們孤單的生命。但是我生命中感受到一種世俗的力量，這種力量讓我羞于主動和你說話，因為這意味著我的輕薄和冒昩……是這種存在讓我感到惱火……”

她有些吃驚地望著他笑了，然后打斷他的話說：“您是位詩人吧？我聽不懂您在說什么！”

他鄭重地點了點頭說：“沒錯，我是一個詩人。如果可以，以后我每天給你寫一首情詩好嗎？”

她笑著，看著他，像看著一個笑話，她說：“我欣賞不了詩，實話說我更希望有人每天都能給我?guī)讖堚n票，而不是詩！”

他不相信如花似玉的美人會說出這樣缺乏詩意的話，他看著她，想要模糊一下現(xiàn)實，他說：“也許，你有你的道理……但是我并不認(rèn)為金錢就是你這樣一位讓人心動的女孩的追求和理想。難道說一份誠摯的感情和一沓鈔票擺在你面前你會選擇……”

她搶過話頭說：“鈔票，我會毫不猶豫地選擇鈔票，愛情必需建立在物質(zhì)基礎(chǔ)上！”

他無可奈何地說：“當(dāng)然，物質(zhì)決定上層建筑，愛情，我相信清水白飯的愛情更加樸素和珍貴……你說呢？”

她是一個聰明的女孩，她從他的眼神和身上看到并感受到他的虛幻與理想主義，她通過分析知道他的存在，他的未來，一定和自己是背道而馳的，所以她站起身來說：“對不起，我還有事，再見！”

他向她強(qiáng)調(diào)了愛與靈魂——但很快他感受到，現(xiàn)實非理想。他想放棄了，但是她的美麗又誘惑著他——而他的肉體同樣需要異性的肉體，他希望通過愛欲來觸摸另一個靈魂，滿足生命虛空的存在。稍稍停頓了一下，他回到現(xiàn)實。

他與她短暫的交流，讓他對她的幻想變得支離破碎，但即便是那樣，他仍然懷著希望，希望兩個人一旦建立了實質(zhì)性的關(guān)系，他又可以重新與她談靈魂與詩歌。他又用手摸了摸發(fā)熱的臉，臉上的神情不再顯得那樣的虛無飄渺，他所說的話也幾乎完全是現(xiàn)實主義的了。

他輕輕咳了一聲說：“別，請再給我?guī)追址N時間——我是在試探，你明白嗎？一味追求理想，強(qiáng)調(diào)靈魂的理想主義者在這個具體而功利化的現(xiàn)實世界上是應(yīng)該受到所有人鄙視的！我不是一個詩人，這輩子不是，下輩子也不想成為詩人。實話對你說吧，我爸爸是政府部門的高級干部，我媽是知識分子，是北大的著名教授。我畢業(yè)于清華大學(xué)，現(xiàn)在做進(jìn)出口貿(mào)易，已經(jīng)有了個公司，規(guī)模還不是太大，不過收入還可以。也許是生活條件太好了吧，總是找不到一個讓我動心的女孩。你讓我心動，給我真實的感覺。有些女孩口是心非，我最討厭那些嘴上說不愛錢，事實上見了錢比見了她媽還親的女孩……如果你不介意，我想帶你到我家參觀一下！不要告訴我你有事，有什么事能比我們相互了解更重要呢——重要的是，我是那么的喜歡你，我覺得我們完全有可能成為一對戀人！”

她好奇地看著他，覺得他有些不可思議。她不知道他的話是真是假，但她想到自己回到出租房之后，獨(dú)自面對已經(jīng)重復(fù)了無數(shù)次的寂寞的夜晚，便有些動心——看看他葫蘆里究竟賣的是什么藥——再說，他的長相也不差呢，不像是個騙子。

她眼里的他是精心打扮過的——為了吸引漂亮的女孩，精心打扮是十分有必要的。他的形象和氣質(zhì)不錯，神眼明亮坦誠，說話時底氣十足，讓人不容置疑。

“請相信我，我不是個騙子！”

她心動了：“可是我并不認(rèn)識你啊！”

“我們已經(jīng)認(rèn)識，這是千真萬確的事，我們現(xiàn)在不正面對面的說話嗎？”

“可是我為什么要跟著你去你家呢？”

“因為我愛上了你，這是真的——如果你給我這次機(jī)會，說不定我們就能在一起，一生一世，幸?？鞓罚∽甙?，我住的不遠(yuǎn)，去我哪里坐一坐，然后我開車送你回家，好嗎？我的車在保養(yǎng)，這會兒可能快好了。”

她想，他還有車——不管怎么樣，去看看吧！說不定兩個人真的能成為戀人，還真的合適呢，這真是說不準(zhǔn)的事兒。

她點了點頭，算是同意了他的建議。

他看著她，想到自己租住在一個陰暗潮濕的地下室里的現(xiàn)實，覺得自己的現(xiàn)實和她對自己的期望實在是相差太遠(yuǎn)了。不過他不想放棄她，他覺得自己應(yīng)該有能力支配他們之間的關(guān)系，通過自己的真誠，讓他認(rèn)識了解自己——他們之間需要時間，需要進(jìn)一步的交流。

他們打了一輛的士，不一會兒就到了。

下了車他帶著她一步步接近地下室，他的心里越來越感到不安——他感到自己在光天化日之在做一場夢，在演一場戲。他那樣做并不是受自己的支配，而是有一個神秘的隱形人讓他那樣做。他氣惱自己為什么要騙她，他甚至還沒有想好把她騙到自己的租房里做什么，不過他的確是想要那么做，就好似他的心里有一個小小的魔鬼使他想要犯點錯誤，以此對抗自己漂泊在都市中的孤寂無奈的現(xiàn)實。

當(dāng)他把她帶到地下室時，她不相信那是他住的地方。他在她還沒有想通該做什么反映的時候，把門反鎖了。他的臉上掛著虛偽的笑容，的確，他也感覺到自己的不真實了。平時他是一個善良美好的人，而此時他覺得自己有可能變成一個壞人。

他說：“請坐吧，這就是我租住的地方，你坐下來，請讓我重新為你解釋一切！”

她疑惑地看了看一張破舊的沙發(fā)，沒有坐，看著他。

他說：“我無法否認(rèn)你是非常漂亮的，我看到你時就像看到了整個春天！不，這么說吧，我就像看到了我想象中的愛情，當(dāng)然我知道這有可能是我的錯覺。不過我得向你說明我的感受——大街上有許多漂亮的女孩，她們也有可能會讓我產(chǎn)生愛情的聯(lián)想，但是你與眾不同，你讓我的心跳加速，臉發(fā)燙，像火一樣在燒。我喜歡你，甚至是在愛著你。當(dāng)然這是單方面的感覺，這種愛，我的心告訴我這是真的，我得想方設(shè)法去嘗試這種愛的可能性。現(xiàn)在我請你不要考慮太多別的現(xiàn)實層面的問題，我想與你有心與心的交流，生命與生命的交流，我是真誠的。我承認(rèn)，剛才是騙了你，我虛構(gòu)了我的家庭，我的公司。其實我有一份收入還可以的工作，我是一位詩人，當(dāng)然我在將來也有可能去做點生意，也有可能會變得很有錢——如果你喜歡錢，喜歡物質(zhì)生活，我將來也完全有可能為你去創(chuàng)造那一切。請你相信我，我不會對你怎么樣，我只想把你帶到我的生活中坐下來，在兩個人的空間里談一談。我們現(xiàn)在面對面是真的，不是做夢。做夢沒有危險，但是現(xiàn)在我們有危險，這要取決于你的態(tài)度。你喜歡物質(zhì)這沒有錯，可我現(xiàn)在沒有，我沒有你想要的物質(zhì)生活，但是我卻又想和你談戀愛，怎么辦？另外，需要說明的是，我現(xiàn)在不是很放松，我感到自己對你的笑是假的，你如果是一個優(yōu)秀的智慧的女孩，你就可以化解這一切。你會讓我放松，讓我真誠地對你微笑，讓我們都放松下來——請坐下來好嗎？”

她想了想，還是坐了下來。

他坐在床上，望著她，想聽她說話。

她沒有想到他會是這樣的一個男人，自從她跟著他走進(jìn)地下室，來到他簡陋的小房間，她的心跳就開始加速，就在不安地有著各種猜想。他對她說的那一番話，讓她一時無法去理解，她只覺得他不可靠，他騙了她。怎么辦？她是想一走了之，看到反鎖的門，她又覺得似乎沒有那么簡單。她想說些什么，不知如何去說，因此只好坐著，看著他，想從他的臉上看到在未來時間里自己能夠安全的可能。

他提示她說：“你可以說說你自己，你來北京多少年了？你現(xiàn)在做什么工作的？向我說說你好嗎？我給你倒杯水吧！”

她環(huán)顧著他的小房間，沉默著，過了一會，她從他的手里接過水杯，她想到把水杯當(dāng)成自己的武器，在他敢侵犯自己的進(jìn)候，她就奮力砸過去。

他微笑著說：“請說說吧，我真的不是個壞人——我只是喜歡上了你，覺得我們有可能成為戀人！”

她也笑了笑，想了想說：“你老家是什么地方的？”

“哦，我，我是山東的——家是小鎮(zhèn)上的，大學(xué)畢業(yè)，來北京六年了，在一家文化公司當(dāng)編輯，收入一般。我喜歡寫寫詩，但寫詩的確也沒有什么前途，至少不能讓我賺到想賺到的錢，讓自己在北京買套房子！”

“哦，我對山東人的印象還是很不錯的——我的老家是四川的，我下面有三個妹妹，有兩個還在讀書，我的父母身體不好，家境條件也不太好。我高中畢業(yè)之后來的北京，在北京四年了，在一家公司做文員……”

“你有自己的夢想嗎？”

“什么夢想？我不知道自己有什么夢想！”

“愛好呢？”

“唱歌吧，以前我想成為歌星或者演員！現(xiàn)在我知道自己沒有那個條件，也沒有那個機(jī)會了。我現(xiàn)在的想法很簡單，就是在北京待下去……”

“你那么漂亮，想過自己將來要找個什么樣的男朋友嗎？”

“我很實際，得找個經(jīng)濟(jì)條件好一些的吧！”

“這個我可以理解！”

“我還有事，有時間我們再聊好嗎？”她站起身來說，“雖說你騙了我，但是我覺得你并不壞！”

“是的，我并不壞，我知道。但是我騙了你，我自己也感到奇怪自己為什么會騙你！”他也站起身來說，“請再跟我聊一會兒吧，我知道你在我這兒會感到不安全，但是你放心，我不會對你怎么樣。我想對你說的是，盡管你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女孩，便是你的的確確吸引了我。如果不是春天使人變得多情得可笑，黃昏使人孤獨(dú)得可恥，我對愛的渴望過于激越到無法自制，現(xiàn)實生活讓我經(jīng)常感到無所適從，致使我用這樣反常的方式對待你，那么我相信我們還是有可能成為戀人的，我真的愿意和你在一起……”

“可是我真的得走了！”

“你要正視你自己——我可以拿我的身份證給你看，我不是個騙子，也不想騙人。我只想創(chuàng)造和你認(rèn)識的機(jī)會，爭取我們在一起多一點時間相互了解。我知道我們現(xiàn)在還沒有真正達(dá)到相互了解，你這么走了，我們以后可能再也不會聯(lián)系了。為什么不給自己一個機(jī)會呢？在我們都需要戀愛，都需要在這個城市中獲得自己的發(fā)展，需要努力前行的時候。我是個詩人，這沒有什么關(guān)系，當(dāng)你了解了自己，其實你也可以成為一名詩人，甚至成為一首詩。這個世界充滿矛盾，人與人之間充滿著了一種陌生感，便是如果我們夠強(qiáng)大，愿意去理解、去認(rèn)識、去化解這些，我們就可以改變自己，生活得更好……”

“我覺得我們不是一路人，真的！”

“你這么說，我有一種心痛的感覺，就好像我很快就要失去你！”

“對不起！”

“不要說對不起，你沒有對不起我，是我對不起你——如果你實在，實在現(xiàn)在要離開，那么我對你有一個請求！”

“什么請求？你說吧！”

“我想擁抱一下你可以嗎？”

她在猶豫。

他又說：“這還是一個詩人的感受，一種愛著一切的感受！你也許理解不了，但是沒有關(guān)系，請接受我的擁抱吧——我就像一片綠葉一樣擁抱你這朵花兒！”

她看著他，還是很難理解他，不過她最終還是點了點頭。

他擁抱著她說：“我擁抱著你的時候覺得自己是純粹的，但是這種純粹很難被人理解。不被人理解的純粹在這個世界上還會被人覺得無聊，我真是對不起——我可以這么說嗎，我想吻你一下——我為什么這么想我自己也不明白，我知道我無法對你提出更進(jìn)一步的要求，盡管我也想，因為我們都是肉體凡胎，都會有著對異性的情欲，但是我可以克制……”

她不說話，她在試著理解他，最后她發(fā)覺自己還是理解不了他，覺得他的存在，他的世界是和自己沒有關(guān)系的，她與他擁抱在一起多少有點像在夢中——她被他擁抱時內(nèi)心的恐慌大于幸福溫暖的感受。

他遲遲沒有去親吻她，似乎還想要向她說明他自己，希望她理解和接納他，給予他所渴望的愛情。在某個瞬間，她覺得自己很笨，很不自由——因為她不能像他那樣對他提出擁抱或親吻的要求，不能模糊自我與外界的關(guān)系，理解接納并順應(yīng)一切。她有她的命運(yùn)，在城市中，在她的生命背景下，在她的感受中。如果她與他熟識，真正了解他，認(rèn)識他，或許她也會選擇他，那怕將來是個錯誤她也會無怨無悔。但是他們認(rèn)識不久，而且他的表現(xiàn)又是那樣的超越常規(guī)，她不敢貿(mào)然去接受什么。在她的心里他并不是十分可信的，他對她花言巧語，目的最終是什么她還不是很清楚，愛情有可能是借口——說不定他是一個色情狂，是一個罪犯——還好他沒有強(qiáng)迫她怎么樣。

她說：“我真的走了！”

他當(dāng)然不想讓她就那么離開，但是他放開了她說：“如果你在心里還沒有接受我，你不想讓我吻你，我完全可以理解。此時我覺得自己是個美好的人，但我也感受到自己的危險，因為我在擁抱著你的時候感到自己有一種潛在的暴力傾向。我會為自己的行為，為自己的想法感到惱怒，因為我不甘寂寞，總想著去說服和改變別人和這個世界，讓一切與我達(dá)成一致。顯然這是理想主義的——親愛的，請允許我這么稱呼你，也請充許我這么說——也許我愛上你，喜歡上你僅僅是我的一個錯覺，但是，親愛的，我真是對不起你，我竟然無法克制自己對你的情感，也無法冷靜理性地打開門，送你去你想要去的你的地方。真是對不起，但是，現(xiàn)在天色黑下來了，你一再說你有事，要走了——你走向哪里呢？當(dāng)你走后，我又該如何面對孤獨(dú)的自己？當(dāng)然我不該想這么多，但是那是可以想見的事實，我們都孤獨(dú)，都渴望愛上一個人，愛著這個世界，而那個人我們還不能確定是誰，這個世界又是顯得那么冷漠無情……你想過要和一個男人做愛嗎？你不要怕，你告訴我你真實的想法！”

她有過一個男朋友，和他一起同居過，但后來分手了。不過她還是有些生氣，她覺得他在用語言侵犯了她，因此她用堅定的語氣說：“對不起，我要走了！”

他笑了笑說：“真的，這是一個嚴(yán)肅的問題——因為我想了，我想要通過與你在一起來模糊我們之間的現(xiàn)實，模糊靈魂與物質(zhì)，現(xiàn)實與理想的界限！請你回答我好嗎……可以說我?guī)缀蹼y過得要哭了，你不能體會一下我的心情嗎？”

他真的流下了眼淚，但他自己后來也感覺到了，他似乎是在通過眼淚來試探她的反應(yīng)。他覺得自己的純粹是極脆弱的，是不可靠的。

她看到他在流眼淚，覺得他是不正常的，危險的，他很有可能是個有精神病的男人。他騙了她，要與她擁抱、親吻，又提出要與她做愛，這，這簡直是變態(tài)嘛！因此她對他失去了耐心，邁步走向門口，想要離開。

他從她的身后抱住了她。

她說：“放開！放開我，不然我喊了！”

他有些惱怒，覺得自己的眼淚白白流給了一個不解風(fēng)情的人。他為她不回答自己的問題，為自己愛情的想象在現(xiàn)實中受到的挫折感到惱怒。他把她抱離地面，又把他放倒在床上——似乎是一連串的動作讓他停不下來——然后動手解她的衣服。她掙扎著，又不敢真的喊，她怕他在自己的喊叫聲中會有過激的行為。從這一點上來說，她還是有著自己的聰明和理性的。再說，即便是真正發(fā)生什么，她也未必會怕——甚至，有許多個孤單的夜晚，她也幻想過一些男人的身體和對自己的壓迫呢。

他一邊解她的衣服，一邊說：“不要讓我難過，也許你覺得我變態(tài)，可是我不這樣理解。我有欲望，想要與你做愛。我更想征服你的心，更想清楚什么叫愛情，我想脫光了你的衣服，想看看你在我眼里的表現(xiàn)，我想知道，你對于我來說，我們在一起，并不是完全不可能的事！”

她不斷地抵抗，后來她又怕又急地哭了，她求他不要那樣——但是他需要一個結(jié)果，或者說需要把自己和她的戲推向高潮。

她的衣服太少了，很容易就被他解開，脫掉了。她把雙手抱在胸前，身上只剩下內(nèi)褲。他退后了兩步看著她，感覺她并沒有秘密——他曾經(jīng)有過女朋友，也見過女人的身體，他覺得她也就是一個女人，身材不錯，身子挺白的——他用手摸過了，也挺軟和的，有點兒像美麗的詩句所傳達(dá)給他的感受。他笑了，覺得自己像個孩子，他真想讓自己也變成一個孩童。于是，他把自己也脫光了，只留一個底褲，想讓她看著自己，以表達(dá)自己對她的真誠。她低著頭，不敢看他。

他用請求的語氣說：“看我，你看著我好嗎？”

他的意思是，他的身體也是孤寂得需要看見，需要撫慰的。她不敢看他，同時她也在想著該怎么樣脫身。

“不開放、不放松、不自由，是一種沒有詩意的活法，我想，這也是危險的——你放心，我會讓你走的，不過我還是想問問你，想知道你真實的想法——你難道不想要和我做嗎？為了我對你的喜歡，對你的欲望，也為了求證一下理想和現(xiàn)實，物質(zhì)與精神之間的存在關(guān)系？如果你感到我可怕，我十分抱歉，我不得不對你說的是，我并不清楚我今天為什么會做出這樣的事情來！”

她蜷縮在床上小聲地抽泣。他不再說話，也沒有進(jìn)一步的行動，他似乎讓沉默在告訴她，他并不想真正要和她做愛，而是想要通過這種方式，來打破他與她的那種距離感，那種他們之間無法融合，但本該融合的現(xiàn)實。

地下室的房間里，空氣有些沉悶，后來他開始穿衣服，一邊穿一邊說：“對不起，你也把衣服穿上吧！你穿上衣服以后，我希望你能主動擁抱我一下，我甚至不奢望你能親吻我，然后你就離開——你不是喜歡錢嗎，我今天會把我所有的錢都給你，我剛發(fā)了工資，雖說不多，但也算是對你的一個補(bǔ)償！當(dāng)然，如果你愿意，你也可以去告我，因為我的確侵犯了你，我愿意為自己的行為受到懲罰！”

她穿上衣服，并沒有馬上離開——被一個還算帥氣的異性脫光衣服的感受無論如何還是一種特別的體驗，雖說她不能理解他的行為，但多少還是感受到了——他是位有些特別的男子，她應(yīng)該給予他一些安慰。

他望著她，笑著，似乎他也很無辜的樣子，讓她覺得人真是種奇怪的動物。房子里緊張的空氣消失了，只有一個男人和一個女人的呼吸。

她想對他說些什么，想了想說：“對不起……謝謝你……”

他笑了，為她說出的那句話。不過他想結(jié)束了，他覺得可以了——他也不一定非要讓她成為自己的戀人，甚至他也未必一定需要她來解決自己心理上的和生理上的需要。他從自己的錢包里拿出一沓錢，有三千多，給她——他想以這種方式來彌補(bǔ)她所承受的，也讓自己回到現(xiàn)實的層面。

他說：“也許我永遠(yuǎn)搞不清楚什么叫愛情，但是實話說，我覺得你真的該和我發(fā)生愛情——用我們的身體來試一試愛情的溫度，通過身體來喚起我們的靈魂，看看我們能不能讓我們的靈魂相互感到撫慰和幸福。當(dāng)然，也許我是假想了你與我之間的關(guān)系，可是為什么不能這樣呢，關(guān)鍵是你遇到了我這樣的人！”

她拒絕了他給她的錢，想了想，攥起雙手在胸前頓了一下，對他說：“謝謝你——希望你將來能夠找到你的愛情，加油吧！”

“我真的想給你，這么說吧，我們之間就像演了一場戲，這是你的出場費(fèi)！”

“我不需要，謝謝，我走了！”

“我是真心想給你的！”

“不，我真的不能要，我得走了，再見！”

“我去送你！”

“不用了，謝謝……”

他還是把她送出門，在等的士的時候，他再次抱住了她，然后用手捧住她的臉，望著她的眼睛，親吻了她紅艷艷的唇。她沒有躲避，心里甚至有了一些感動，不過她還是笑了——她準(zhǔn)備回到自己的住處，不用理由地好好哭上一場。

車來了，她上車時朝他揮了揮手。

他也揮了揮手，然后看著車子馳進(jìn)車流，消失。他呆立在路旁，仍然感到一種由來已久的孤單，一種生命深處所渴求的但多少有些盲目的愛。他摸了摸褲兜里的那沓子錢，決定去酒吧里喝點酒，找個女孩好好聊聊他與她的事情，看看別人有什么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