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起當今快板書表演藝術(shù)當之無愧的領(lǐng)軍人物,大家馬上會想到他的名字——
他,是快板書藝術(shù)創(chuàng)始人李潤杰先生的高徒,在繼承和發(fā)展快板書藝術(shù)方面功績卓著?!度虬坠蔷?、《二萬五千里長征》、《武松趕會》、《魯達除霸》、《巧劫獄》、《東方旭打擂》、《武松打虎》……從藝五十五年來,他演唱了近百個曲目,讓竹板聲聲響徹中國的大江南北,并將快板書這一曲藝表演形式帶到了美國、法國、葡萄牙、澳大利亞等國家以及我國港臺地區(qū)。臺灣媒體稱贊他演唱的《武松打虎》是“真武松打活虎”。
他,就是快板書表演藝術(shù)家張志寬。
我哭著從考場跑了出去
剛一來到張志寬老師家門前,就聽見屋里傳來清悅的快板聲;一進門,見許多徒弟正在這里向他學習。于是,伴著客廳里的竹板聲聲,張老師和我聊起了自己的藝術(shù)人生:
1945年,張志寬出生于天津市一個普通的工人家庭,家中兄弟姐妹共有八個,“我上面有五個哥哥兩個姐姐,我是‘老疙瘩’,而且是‘暮生’,就是‘遺腹子’,母親懷我才幾個月,我父親就去世了。我從小跟著三哥一起生活?!庇捎诩揖池毢倌陼r代的張志寬就希望自己能盡早上班,盡早獨立,幫助家里解決經(jīng)濟上的壓力。
“小學時我就特別喜歡快板,但我們家里沒有搞文藝的,沒人教我。我有個同班同學會唱快板,我就和他一起學,五六年級的時候還參加了(天津)全市的中小學匯演。那時候我家對門兒住著一個日本華僑,他家里有個收音機。那時是我(日后的)恩師李潤杰先生快板書藝術(shù)最紅火的年代,電臺經(jīng)常播他的一段快板書,叫《金門宴》。我天天聽對門兒人家的廣播,慢慢地就聽會了,還學著自己演?!?/p>
1960年,剛剛上初二的張志寬偶然聽說天津曲藝團少年訓練隊招生,便懷著滿腔的熱情前去報名,并順利地通過了考試。當他興奮地從學校開來證明時,老師才發(fā)現(xiàn),他的年齡已經(jīng)超過了此次招生的范圍:少年訓練隊只招收小學三至六年級的學生,而他當時已經(jīng)上初二了,自然不能獲得批準?!拔沂遣m著家里人去考曲藝團的,我哥哥聽說之后還把我打了一頓;我好不容易考上了,人家卻不批。不能進訓練隊,還白白地挨了一頓打,我這心里別提多委屈了,當時哭著就跑出去了……”
家中來了陌生的客人
人生就是這樣充滿了戲劇性,正當張志寬哭著跑出去時,一位主考老師跟了出來,從身后叫住了他。老師親切慈愛的話語給了他很大的安慰;而且,這位老師還請他留下了家庭地址。
兩個月后的一天,張志寬的家里來了一位陌生的貴客,他就是著名曲藝作家張昆吾(筆名夏之冰)老師,此次他是受快板書創(chuàng)始人李潤杰先生之托前來。當時,天津廣播曲藝團正在為李潤杰先生尋找俠板書藝術(shù)接班人,李潤杰便托付相聲前輩郭榮啟先生幫他物色合適的人選。原來,那天張志寬哭著跑出去時,那位從身后叫住他并且請他留下地址的主考老師,正是郭榮啟先生。
張昆吾先生此次前來,是通知他去天津廣播曲藝團面試的。張志寬至今依然難忘面試時的場景,當時主考官有常寶霆、白全福等曲藝名家,李潤杰先生因為去福建進行創(chuàng)作沒能到場。張志寬以一段《金門宴》,得到了老師們的認可,順利地通過了面試。就這樣,經(jīng)過特批,張志寬成為天津廣播曲藝團(后與天津市曲藝團合并)唯一的學員,從此專業(yè)從事快板書表演藝術(shù)。
從因年齡問題與理想失之交臂的落選者,一下子成為了踏上了藝術(shù)道路直通車的幸運兒,兩個月來“空歡喜”后的沮喪失落,又一下子變成了驚喜。
“以前我只是在廣播里聽到我?guī)煾档拿趾吐曇簦裎疫@樣普通工人家的孩子,上哪兒見李潤杰去?。?!真是做夢也想不到?。∥腋吲d得整整一宿沒睡。”到電臺去報到、領(lǐng)工作證的那天,這個幸運的少年胸前還戴著紅領(lǐng)巾。當?shù)谝淮文玫?7元錢工資的時候,他的心里禁不住高聲喊著:“媽媽,哥哥,我掙錢了!”直到如今,每當提起當年的幸運,張志寬依然無法抑制激動和感恩的心情。
“進團之后,領(lǐng)導對我很重視,讓我主攻快板書表演,同時向白全福老師學習相聲表演,從‘報菜名’練起。因為我是天津娃娃,所以吐字發(fā)音不是很好,有些尖團音分不清,語調(diào)也有明顯的天津味兒,團里的老師們都幫我糾正?!倍鲙熇顫櫧軓母=ɑ貋砗?,一見到這個濃眉大眼、聰明伶俐的孩子,就特別地喜歡。他循循善誘,將自己的精湛技藝和舞臺經(jīng)驗傾囊相授。
在名師的指點下,張志寬進步飛快。“轉(zhuǎn)年到了六一兒童節(jié),天津市舉辦專業(yè)的少年訓練隊曲藝匯演,我是廣播說唱團的唯一代表,參賽的節(jié)目是我恩師寫的《夜襲金門島》。沒想到比賽前兩天,我在幫老師打水的時候,暖水瓶炸了,把我的左腳燙傷了。腳上都是水皰,當時我也不懂,一脫襪子,腳面上的皮都被帶了下來。老師們都來照顧我,幫我上藥。當時我就帶著藥、瘸著腿參加了比賽,得了一等獎。老師們都非常關(guān)心我、惦記著我,聽說我得了獎,都特別高興。我自己也特別高興,因為那是我第一次參加專業(yè)比賽獲獎。”
二十世紀60年代,張志寬與師傅李潤杰合作演唱對口快板《立井架》,一老一少,節(jié)奏相合,語氣相融,激情四溢、神完氣足,師徒二人珠聯(lián)璧合的演唱譽滿全國。
天津 曲藝演員又愛又怕的“魔鬼之地”
天津是曲藝之鄉(xiāng),曲種繁盛,流派紛呈,名家輩出。當年,張志寬所在的天津市曲藝團名家眾多,張壽臣、常連安、李壽增、馬三立、郭榮啟、常寶霆、白全福、小彩舞、小嵐云、石慧儒、王佩臣、王毓寶……諸多曲種的代表人物云集于此,那真是一個藝術(shù)的大熔爐。能夠在這樣一個藝術(shù)團體工作,能夠目睹這么多曲藝名家精湛的表演,對張志寬在藝術(shù)方面的學習積累產(chǎn)生了重要的影響。
天津觀眾的熱情,是令人難以想象的,但是天津觀眾的挑剔,也是讓很多曲藝演員甚至是已經(jīng)取得輝煌藝術(shù)成就的“名演員”望而卻步的。
然而,在張志寬看來,觀眾的挑剔,是源于對曲藝藝術(shù)的熱愛,對于演員來說,既是壓力也是激勵?!澳菚r候我們是一年365天每天都要演出,平日是從下午兩點演到晚上十點,周日是從早上十點演到晚上十點。當時我們訓練隊演員包括樂隊一共有三十多人,京韻(大鼓)、梅花(大鼓)、相聲、快板書、天津時調(diào)……大家輪番上陣,循環(huán)演出?!碑敃r的演出是計時收費,看十分鐘兩分錢,觀眾可以隨時進出,因此,如果覺得哪個節(jié)目不愛看,觀眾就會馬上起身出去結(jié)賬,在場子外面休息。直到聽到里面有自己喜歡的演員出場,觀眾才會再次走進場子,再次計時觀看。如果哪位演員一上場,觀眾馬上呼啦啦地都出去了,演員在臺上會覺得特別顏面盡失。下一個節(jié)目的演員即使能把觀眾再次吸引進場,陸陸續(xù)續(xù)進場的觀眾也會令臺下秩序混亂,影響臺上演員的情緒和演出的效果。因此,如果你的表演流失了觀眾,也會被后面上場的演員抱怨。而且,在一個地方演出,至少要演上三個月到半年,很多卿眾都是???,這就要求演員掌握的節(jié)目多,才不會讓觀眾總看重復的節(jié)目,一個演員會二十個節(jié)目都不夠用。這是一種巨大的壓力,張志寬就是在這樣的舞臺實踐中摸爬滾打、勤學苦練、精益求精。
結(jié)婚時 我才第一次穿上皮鞋
一副竹板,讓張志寬收獲了一生為之奮斗的事業(yè),同時也悄悄地為他牽了一根紅線,讓他與妻子曹淑珍結(jié)下了一世情緣。1966年,年輕的張志寬在天津已是小有名氣的曲藝演員,他和恩師李潤杰一同與曹淑珍所在的衛(wèi)生系統(tǒng)業(yè)余宣傳隊在同一個劇場演出。一出場,一打板,一開口,師徒二人精湛的表演讓曹淑珍看得目瞪口呆。她被張志寬的表演所震撼折眼,更為打動她的,是張志寬熱情、正直、坦誠的品格。
“當時我的母親已經(jīng)到了癌癥晚期,住進了醫(yī)院,我愛人幫我照顧老人。我母親特別喜歡她,可是卻不同意我們倆結(jié)成夫妻。因為我愛人比我個兒高,老輩人的觀念認為,如果女人比男人個子高,一輩子都會壓男人的財運。最后,還是我的恩師李潤杰開導我母親,讓她打消了心中的顧慮。我母親跟我?guī)煾嫡f:‘志寬這孩子打小沒有爹,你是他的師傅,所以也就是他的爹。我就把志寬托付給你了,他倆的婚事,只要你同意,我就同意了!’”
“結(jié)婚那會兒,我們的生活條件相當艱苦。老岳母送給我一雙皮鞋,那年我22歲,已經(jīng)工作7年了,才第一次穿上皮鞋。那陣兒大家工資都不高,為了湊結(jié)婚的錢,我組織了一個互助會:組織十個人,他們每人每月拿出十塊,十個人就是一百;我是會頭,每月拿出二十塊錢,兩個月大伙兒一共湊出240塊錢,讓我用來結(jié)婚。這些錢拿來購置生活用品、新郎新娘的衣服,辦婚宴……我們當時的婚宴是十三塊錢一桌,請了十三桌,每桌一瓶白酒、四瓶啤酒、六個涼菜八個熱菜,雞鴨魚肉全都有……”兩位恩師每人送了他一件最珍貴的禮物,李潤杰先生送了他一個鐵皮暖壺,白全福先生給了他一個臉盆;十幾位同事一起送給他一面鏡子,還用紅油漆寫上了大家的名字。提起結(jié)婚時的場景,張志寬至今記憶猶新。
盡管生活拮據(jù),但愛人的心靈手巧、精打細算讓他們的日子過得有聲有色,有滋有味?!凹抑邪咨膲Ρ诳茨伭耍覑廴司妥约簞邮职阉⒊牲S色的,時間久了又看膩了,再刷成淡青色的……那時我們家里有一張又破又舊的八仙桌、一個小地柜,還有我愛人娘家陪送的兩個樟木箱子,那是我們屋里全部的家具。我愛人拿火堿把家具本來的顏色燒下去,用油漆油成新的顏色。隔個一年半載,就給這幾件家具換個顏色?!碧崞鹄习?,張志寬充滿了感激之情。都說“貧賤夫妻百事哀”,但是對于熱愛生活、患難與共的張志寬夫婦來說,貧困艱辛的生活中依然充滿了樂趣。
改革開放后,團里搞了承包,演員們開始組織演出隊,到天津的周邊演出。那時常常一走就是一個月,有的時候大年初一就去演出了,無論去哪里,他們都會自帶干糧,用隊里的電爐子輪流做飯。盡管從那時開始,張志寬的家庭經(jīng)濟條件逐漸改善,但演員的生活依然是經(jīng)常風餐露宿,與家人聚少離多。
爸爸在臺上“被槍斃”這事兒“元芳怎么看”
張志寬老師是出了名的熱心腸,周圍誰家有困難,他都跑在前頭。他常常幫助別人家的孩子購買奶粉,但他自己的兒子卻從小沒有喝過奶粉和牛奶。一副快板、一把木頭削成的小手槍、一把用通地溝的竹竿制成的“寶劍”,是這位曲藝名家的兒子小時候僅有的三件玩具。這個煅喝過奶粉和牛奶的男孩,成年后竟然長到了一米八三的身高,威武英俊,和兒時玩耍時一樣,他的手里依然常常拿著一把“寶劍”,那是他塑造的最為觀眾熟悉和喜愛的藝術(shù)形象——他,就是《神探狄仁杰》中“元芳”的飾演者,著名影視演員張子健。因此,張志寬老師如今又有了一個在曲藝圈之外鮮為人知的特殊身份,那就是“元芳他爸”。
近年來,“元芳,你怎么看”已經(jīng)成了一句極為火爆的經(jīng)典臺詞。然而,每當初次見面的人問起他的兒子,張老師的介紹方式總是這樣的:“我兒子也是個演員,演電視劇的。”當對方問起他的兒子演過哪些作品時,他會說:“電視里最常播的,就是《神探狄仁杰》,他演狄仁杰旁邊那個?!彼坪鯊膩頉]有把兒子當成一個知名度很高的演員,他依然用“狄仁杰旁邊那個”這樣一個低調(diào)的稱呼來介紹自己的兒子。
受張志寬的影響下,兒子子健從四歲就登臺演唱快板;小學二年級的時候,爺兒倆一起登臺演唱了對口快板《引灤入津》;讀中學的時候,父子二人再次合作表演《武松趕會》,這些珍貴的視頻資料,張志寬的家中至今依然珍藏。
張老師也和我聊起了“元芳”兒時的趣事:“我當時每個月的工資四十二塊五,我愛人是藥劑師,每月工資三十二塊。每月要交六塊錢房租,結(jié)婚后我每月要拿出二十塊錢還互助會的錢。當時我母親是癌瘟晚期,醫(yī)藥費都要我們哥兒幾個分攤。一年以后,子健又出生了,經(jīng)濟壓力太大了。我經(jīng)常去外地演出,我們兩口子連二分錢的電話都舍不得打。那時我們演出沒有額外收入,只有雜技團翻跟頭的每月能多掙六塊錢,可我們唱快板的不翻跟頭啊,當時曲藝團和雜技團合并了,為了多掙一點錢,我就跟著人家雜技團跑龍?zhí)?。我們一起演《地道?zhàn)》,我演國民黨,人家一開槍,我身子向后仰,摔倒,往地下一躺,這樣每月就能多掙六塊錢。當時我兒子剛能說話,臺上槍一響,我一倒下,兒子在臺下哇地一聲就哭起來了,一邊哭一邊喊‘別打死我爸爸!我爸爸是好人!’”兒子的哭喊和臺下轟然響起的笑聲,讓當時躺在臺上的張志寬也忍不住在心中笑;如今,每當提起這段往事,說者和聽者依然都會不禁笑出聲來。當生活的一切艱難,與家庭的溫情碰撞交織,便會化作笑對生活的樂觀;曾有的一切辛酸,當回過頭去再次咀嚼,便會品出人生的別樣滋味。
病床上站起來的“孫悟空”
“文革”時期,由于思師李潤杰被劃為“當權(quán)派”,張志寬怕他想不開,天天陪伴在師傅身旁。師徒如父子,爺兒倆在一起,聊的最多的,當然還是快板書表演藝術(shù)。因此,在那個文化藝術(shù)被無情摧殘的年代,張志寬依然像海綿一樣吸收著藝術(shù)的養(yǎng)分。
在那段日子里,演員們有的被下放到農(nóng)村,有的去工廠鍛煉,天津市曲藝團和雜技團合團以后,總共也就十幾個演員。“那陣兒,我是快板書、相聲、雙簧……各科_形式都得演,而目還是隊長。當時我們的演出在天津非常受歡迎,春節(jié)一到,一個月的演出票就都賣出去了。演出場次多,嗓子都啞了,可我演的節(jié)目多,我如果不去演,整臺晚會都受影響了。為了能繼續(xù)演出,我就去打針,沒想到打鏈霉素中毒了,前庭功能受損,看東西都是四個影兒,天旋地轉(zhuǎn),昏昏沉沉,坐都坐不起來?!笨裳莩龅膬?nèi)容已經(jīng)報上去了,一個月之后,他必須登臺演出李潤杰創(chuàng)作的快板書新作《三打白骨精》。他希望一個月之后上臺,但大夫卻說不可能?!澳嵌螘还灿兴陌俣嗑涞脑~,為了能把詞背下來,我就倚在墻角,讓我愛人用枕頭和棉被摞在身體兩邊,把我擠在中間,勉強把身體支撐起來。我愛人每天下班回來,都給我念二三十句臺詞,幫著我記;我們家子健當時只有3歲,在一旁聽著,也跟著一起背,孩子就成了我的小錄音機……”就憑著這樣一股子韌勁兒,二十七八天后,他竟真的把全部的臺詞都背了下來。詞是背下來了,可人還躺在床上站不起來?!拔揖蛷娖茸约合碌?,倚靠在墻角打板,打著打著,想試著來一個孫悟空抬腿的動作,沒想到身體一歪,就倒在地上……”一個月后,尚未完全康復的張志寬如期登臺。上場前,舞臺大幕緊閉,同事們將他扶到臺上,再將大幕徐徐拉開。當這個整整23分鐘的節(jié)目結(jié)束后,他低頭一看,腳下像一個小水盆似的——舞臺地板上,都是因身體虛弱卻賣力演出而流下的汗水?!度虬坠蔷返难莩鲈俅无Z動,成為了他演藝生涯中又一個里程碑式的作品。
為了更好地打磨《三打白骨精》這一作品,他多次向天津擅演猴戲的京劇名家董文華請教,大膽借鑒其他姊妹藝術(shù)的精髓,為我所用,化他為我。在塑造孫悟空這一角色時,他巧妙地運用了京劇武生的身段,卻不模仿京劇表演中塑造美猴王時的猴臉猴相,在舞臺上拳打腳踢,大展身手。尤其是“跳上寶座一抹臉,怪狀消失面貌更”那一段落,章法有序,動作準確,大開大合,顧盼神飛,令觀眾領(lǐng)略到曲藝表演“裝文裝武我自己,好似一臺大戲”的藝術(shù)境界。
與張志寬攜手走過近半個世紀的妻子,把他對快板書事業(yè)的追求比作“射箭”,“他的天賦是一支銳利的箭,只有他用勤奮把弓弦拉滿,才能射中靶心,取得成功?!?/p>
打麻將也要化妝帶道具
張志寬老師的熱情隨和,讓我們的談話非常放松。我們聊他的事業(yè),也聊起了他的愛好。以前,常聽曲藝圈的朋友們說起關(guān)于張志寬老師打麻將的趣聞,這次可終于有機會聽他自己講一講了?!拔移饺粘伺啪毢脱莩觯蛺弁鎯簜€麻將牌。我愛人不愿意讓我玩,我們夫妻關(guān)系不錯,我怕她不高興,出于夫妻間的尊重,我就編了一些善意的瞎話。
比如哪天和人家定好了玩兒牌,就跟她說后天我上哪兒哪兒演出去。演出去總不能攔著我吧。后天一早,我提拉著大箱子,里面裝著快板、大褂,拎上場面桌就走了。一直玩到晚上十點多才回家。上樓之前,拿出紅油彩,往臉上啪啪啪一涂,搓勻了……”。張老師一邊說一邊比畫著往臉上擦胭脂的動作,“一進門兒,‘哎喲媽喲,累死我了!你看今天累得我,演出完了連妝都沒卸?!覑廴艘婚_始還真信了,可后來到了上世紀80年代以后,演出有勞務(wù)費了,這樣的瞎話就不好使了。我愛人聽了我的瞎話后問我:‘演出去了,你得拿回錢來呀?錢呢?’這一問,一下子把我給問住了。再去玩牌編瞎話說是‘去演出’,我就只能動用自己私下存的小金庫當成演出的勞務(wù)費上交。還有一次出去演出,回來時想和大家玩牌,怕老婆不讓,就編瞎話說人家那邊兒的油田增加一場演出,得晚一天回來。后來我愛人細一打聽才知道我早就回天津了,和人家玩了一天的牌……”這些頗具漫畫感的趣事著實讓人忍俊不禁,我征求張老師的意見,能否寫下來與讀者同樂,張老師爽快地說:“可以,沒關(guān)系!在我們天津的文藝圈兒,乃至全國的曲藝圈,說相聲的、唱快板的大部分人都知道關(guān)于我玩兒牌的這些可笑的事兒。寫吧,這就是我真實的生活、真實的性格。我相信你能寫好,不會讓大家把我誤解成一個愛賭博、愛說瞎話的可恨老頭兒?!闭勂鹱约和媾频氖拢瑥埨蠋熖拐\爽朗的笑聲中透出幾分羞赧:“這確實是我的一個缺點,一個不應(yīng)該有的惡習吧!不過,跟你說實話,到現(xiàn)在,我還是特別喜歡玩兒牌?!钡?,這話怎么又說回去了!張老師這“發(fā)自肺腑的表達”讓人想不笑都繃不住。“平日跟我一塊兒玩的都是同行,我喜歡通過玩牌交朋友。大家在一起玩就是圖的一樂。我玩兒了幾十年牌,沒和任何人吵過架、沒跟任何人紅過臉,大家都說我‘牌品好’。這是我生活中的愛好,不過要說我的第一大愛好,還是喜歡曲藝、喜歡快板?!?/p>
他用目光讓在場的每個人感受到尊重
張志寬老師是我近距離接觸過的第一位曲藝名家,初次見到他時,我還是個剛剛接觸曲藝行業(yè)的新人,那時的我還把“唱快板”說成是“說快板”,那時的我還沒有真真正正地欣賞過一段快板書。那一次是邀請張志寬老師為石油文聯(lián)的曲藝學員授課。張老師一到,有人通知我們前去迎接。一見面,張老師的熱情爽朗讓我們一下子放松了許多。即使在和其他老師聊天時,他也會在言語間用眼神照應(yīng)我們這幾個陪同工作的年輕人,并不時地向我們解釋說明他們所談的內(nèi)容,讓我們不至于感到局促尷尬,不至于感到被冷落,不至于感到自己是局外人。言談話語間,他以天津人特有的熱情周全,讓我們這些晚生后輩感受到足夠的尊重和關(guān)愛。
“演員在舞臺上,必須眼中有景、眼中有物、眼中有人、眼中有情。眼中有景,你的眼前是山地還是丘陵?是有花有草有樹的山,還是一座禿山?這都要在你的眼中表現(xiàn)出來;眼中有物,你要說的是刀,是槍,還是汽車?如果說的是汽車,車在哪呢?眼中有人,你是和誰在說話?這個人的位置是近還是遠?你的視線、表情、動作都要配合;最關(guān)鍵的,是眼中要有情,唱書是唱情。人有喜怒哀樂,比如‘笑’,就有不同的笑,微笑、大笑、陰笑,甚至是一邊哭一邊笑……”課上,張志寬老師用最通俗易懂的語言,向大家講述快板書的表演技巧,一面講述一面為大家做示范表演,讓我們從中體會到如何在表演中做到“情與眼合,情與聲合,情與句合,情與臉合,情與身合,情與步合,情與手合,情與板合”。大家都被他的一字一句、一板一眼、一招一式、一笑一顰所吸引,被他火熱的表演激情和真摯的情感所打動和震撼,充分地感受到快板書演唱藝術(shù)“‘平’如無風湖面,‘爆’如炸雷閃電,‘脆’如珠落玉盤,‘美’如酒醉心田”的藝術(shù)特點;他還將思師李潤杰先生在舞臺實踐中總結(jié)的快板書表演口訣不斷充實完善,無私地向?qū)W習者傳授:
唱打多變,穿成一線;
敘事抒情,分節(jié)分段。
快而不亂,慢而不斷;
遲疾頓挫,起伏連綿。
說唱配句,關(guān)鍵心板;
板音別吵,運用自然。
吐字發(fā)音,字正腔圓;
語氣聲音,突出重點。
聲情結(jié)合,統(tǒng)一對線;
包袱笑料,不過不欠。
高而不喧,低而不軟;
用氣丹田,切記別喊。
內(nèi)心情感,思想總管;
人物表演,看臉看眼。
一招一式,切莫擋臉;
手眼身步,穩(wěn)準不亂。
進入退出,分清明顯;
各種人物,活靈活現(xiàn)。
敵我界限,一刀兩斷。
舞臺定位,不準亂變;
距離遠近,把握視線。
臺上臺下,打成一片;
感情交流,不可懈慢。
深入生活,不可間斷;
多排多演,反復實踐。
演出結(jié)束,總結(jié)經(jīng)驗;
肯定成績,糾正缺陷。
振興快板,多做貢獻!
這一口訣,以合轍壓韻、簡潔凝練的語言,令眾多的學習者如醍醐灌頂,幫助他們走出誤區(qū),提高技藝。即使是許多學習其他形式舞臺表演藝術(shù)的學生,在聽了他的示范講解后,也感到受益匪淺。
講課結(jié)束后,大家都很珍惜這次難得的機會,爭著與張志寬老師合影留念,并向他請教。百十來個學員,他一一滿足,每個人的照片上,張老師的笑容都是一樣的溫暖可親。
甘當板凳隨便搬
1997年,中國文聯(lián)自新中國成立以來首次向108名文藝工作者授予“首屆德藝雙馨藝術(shù)家”光榮稱號,時年52歲的張志寬獲此殊榮,2009年中國曲藝家協(xié)會為他頒發(fā)了特殊貢獻獎,北京市曲藝家協(xié)會授予他“杰出成就藝術(shù)家”稱號。2012年,他獲得第八屆“中國金唱片獎”。
從藝50多年來,張志寬熱心公益事業(yè):工廠、農(nóng)村、學校、機關(guān)、大漠、荒山、礦區(qū)、油田,都留下過他慰問演出的身影;老山前線、西沙南沙,都曾響著他的竹板聲聲。近年來的中國文聯(lián)組織的“送歡笑下基層”等志愿服務(wù)演出,他更是積極參與其中,實現(xiàn)著文藝工作者的價值。
在京津曲藝界,提起張志寬,沒有人不挑大拇哥,能獲得這樣的一致好評,著實不易。舞臺上,張志寬的快板書表演技藝令人嘆服;舞臺下,他的人品藝德更是為人稱道。1985年,師傅李潤杰因患腦血栓而半身癱瘓,張志寬像照顧自己的父親一樣照顧恩師;師傅病逝后,他又主動擔負起了照料師母的重任。對曾經(jīng)指導過他的白全福、王鳳山先生的遺孀及子女,他也悉心照料。天津的老藝術(shù)家們收徒、出書、出音像制品、搞藝術(shù)交流活動,他都跑前跑后,幾乎有求必應(yīng)。在同事朋友心中,他是有名的“熱心腸”,誰家有困難,他都會無私地伸出援手。1997年第一屆全國快板書大賽以來,每一屆快板書大賽以及一些其他曲藝賽事,都是他跑前跑后,組織資金,籌集經(jīng)費。只要是一提曲藝的事兒,他就來神兒、就來勁兒。
當年剛剛退休時,兒子曾開玩笑說“您終于可以把手中的快板收起來了”,但張志寬卻認為快板書寄托著自己一生的夢想,脫離了這個事業(yè),脫離了曲藝隊伍,生活便沒什么樂趣了。身為國家一級演員,享受國務(wù)院頒發(fā)的“政府特殊津貼”的他依然忙忙碌碌,依然在各省市之間輾轉(zhuǎn):別人請他去演出,他從來不問報酬;編寫教材、講課教學,幫弟子們排演節(jié)目,更讓身兼數(shù)職的他樂在其中。
目前,張志寬門下的弟子有五十余名,平日里前來向他請教的學生,更是不計其數(shù)。對藝術(shù)方面的學習者、交流者,他傾囊相授,毫不藏私。如今,已經(jīng)70歲的張老師學會了使用微信,每天他都要通過微信和弟子們交流。他還建立了弟子的微信群,這樣,哪怕是到新西蘭去看望孩子,他也可以通過微信進行教學,幾十個徒弟在線同時學,大大提高了教學的效率?!拔沂胀讲皇斟X。我只想把快板書藝術(shù)弘揚開去!”
“能為曲藝辦一點事兒是我應(yīng)盡的義務(wù)、應(yīng)盡的職責。沒有曲藝界老前輩對我的培養(yǎng),就沒有我的今天。所以我要把自己有生之年的精力,全部奉獻給曲藝事業(yè)。只要是和曲藝有關(guān)的事兒,我都愿意參加。我現(xiàn)在和老伴兒生活不愁,兒子也不用我再操心了,我需要什么他都管。家人都勸我別干了,在家養(yǎng)老吧,可我還是放不下快板。我就是還有一個心愿:只要還有一口氣在,就要為快板書的發(fā)展多辦點事兒?!?/p>
整個采訪的過程中,我都被張志寬老師那親切的笑容、爽朗的性格感染著。當我請他為《人物》周刊的讀者書寫寄語時,他是那樣認真、仔細地推敲,并向徒弟們征求意見,“你們看,我這樣寫行嗎?”寫好一遍后,他左看右看,覺得還是不太滿意,又認認真真地再寫了一遍。他對讀者、對觀眾的重視,在這小小的舉動中可見一斑。
“扁擔長,板凳寬,
扁擔板凳話志寬。
扁擔說,
志寬身上擔子重,
把快板傳承的重擔挑在肩,
擔著桃李走天下,
聲聲竹板震曲壇。
若把快板接成長扁擔,
起碼地球繞半圈……”
這是大同數(shù)來寶創(chuàng)始人柴京云、柴京海兄弟在張志寬從藝五十周年時向他贈送的漫畫配文,文圖以輕松幽默,極具曲藝藝術(shù)特色的語言,對張志寬傳承快板書藝術(shù)的功績,做了生動的描繪。今年是張志寬老師從藝55周年,雖已到古稀之年的他依舊以那種“甘為后生當板凳,愛登愛坐隨便搬”的精神,為快板書藝術(shù)的傳承發(fā)展無私地奉獻著,努力地奮斗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