細雨蒙蒙,百無聊賴之時,偶然從《花間集》里翻出了一朵小小的枯槁的紫藤花,花色早褪了,花香早散了。啊,紫藤花!你真令人憐愛呢!豈僅憐愛你,我還懷念著你的姊妹們——一架白色的紫藤,一架青蓮色的紫藤——在那個園中靜悄悄地消受了一宵冷雨,不知今朝還能安然無恙否?
啊,紫藤花!你常住在這詩集里吧;你是我前周暢游快閣的一個紀念。
快閣臨湖而建,推窗外望:遠處是一帶青山,近處是隔湖的田畝。田畝間分出紅黃綠三色:紅的是紫云英,綠的是豌豆葉,黃的是油菜花。一片一片互相間著,美麗得遠勝人間錦繡。東向,叢林中,隱約間露出一個塔尖,尤有詩意,槳聲漁歌又不時從湖面飛來。這樣的景色,晴天固然極好,雨天也必神妙,詩人居此,安得不頹放呢!
閣旁有花園二,一在前,一在后。前面的一個又以墻壁分成為二,前半疊假山,后半鑿小池。池中植荷花,如在夏日,紅蓮白蓮蓋滿一地,自當(dāng)另有一番風(fēng)味。池前有春花秋月樓,樓上有匾額曰“飛躍處”,此是指池魚言。其實,池中只有很小很小的小魚,要它躍也躍不起來,如何會飛躍呢?
自池旁折向北,便是那后花園了。
我們一踏進后花園,便有一架紫藤呈在眼前。這架紫藤正在開花最盛的時候,一球一球重疊蓋在架上的,俯垂在架旁的盡是花朵?;ㄐ氖屈S的,花瓣是潔白的,而且看上去似乎很肥厚的。更有無數(shù)的野蜂在花朵上下左右嗡嗡地叫著——亂哄哄地飛著。它們是在采蜜嗎?它們是在舞蹈嗎?它們是在和花朵游戲嗎?……
離開這架白紫藤十幾步,有一圍短短的冬青。繞過冬青,穿過一畦豌豆,又是一架紫藤。不過這一架是青蓮色的,和那白色的相比,各有美處。但是就我個人說,卻更愛這青蓮色的,因為淡薄的青蓮色呈在我眼前,便能使我感到一種和平,一種柔婉,并且使我有如飲了美酒,有如進了夢境。
很奇異,在這架花上,野蜂竟一只也沒有。落下來的花瓣在地上已有薄薄的一層。原來這架花朵的青春已逝了,無怪野蜂散盡了。
我們在架下的石凳上坐了下來,觀看那正在一朵一朵飄下的花兒?;ㄒ仓狼笕藧蹜z似的,輕輕地落了一朵在我膝上,我俯下看時,頸項里感得颼颼地一冷,原來又是一朵。它接連著落下來,落在我們的眉上,落在我們的腳上,落在我們的肩上。我們在這又輕又軟又香的花雨里幾乎睡去了。
猝然“骨碌碌”一聲怪響,我們?nèi)鐗舫跣?,四目相向,頗形驚詫。即刻又是“骨碌碌”地響了。
方君說:“這是啄木鳥。”
臨去時:我總舍不得這架青蓮色的紫藤,便在地拾了一朵夾在《花間集》里。夜深人靜的時候,我每取出這朵花來默視一會兒。
(選自《龍山夢痕》,有改動)
點到為止
從《花間集》所夾的枯槁的紫藤花,引出對“快閣的紫藤花”的回憶,雙關(guān)而富有詩意。寫紫藤花,自然要先交代紫藤花生長的環(huán)境,才不會有突兀之感。接下來,作者充分調(diào)動主觀能動性,張開想象的翅膀,表現(xiàn)出自己對青蓮色紫藤花的癡情。文章首尾照應(yīng),結(jié)構(gòu)嚴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