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平原有本書,寫中國武俠史,書名為《千古文人俠客夢》。中國人自古便有一個縈繞不去的俠客夢,而今,江湖還在,俠客們早已換了模樣。我們民族的尚武精神從何而來?武和俠在當代社會占有怎樣的位置?
中國社會最需要的是金庸,而作為個體的人,最需要的卻是古龍
我們更需要的,是金庸式的俠,還是古龍式的俠?
想必很多人會不假思索地說,肯定是金庸的俠——所謂“俠之大者,為國為民”,如今需要的不就是這樣有擔當?shù)娜藛??而古龍的俠,在很多人看來都不能稱之為俠,因為充滿了所謂道德上的污點,就像他的人。
金庸和古龍的武俠小說有著截然不同的風格,各自反映著兩個人的不同面目。當我們抽取出他們這不同的人格,然后放大,就會發(fā)現(xiàn)這其實是個古已有之的命題——中國社會和中國人,需要的是儒家還是道家?
古龍?zhí)峁┙o我們的,是這樣一種價值:當你擔當起了一切,你又如何安頓你自己的心?就像《天龍八部》中那個糾結(jié)在無數(shù)矛盾痛苦中、直至慘然謝幕恐怕也有太多不能安心的大俠喬峰。古龍的答案,是做自己,而能否堅持自我、遵從本心,不正是國人心中亙古的殤嗎?
縱然一生過得稀爛,肉身與精神滿布瘡痍,古龍在臨終之時,對自己的人生也一定是滿意的,至少是無悔的。那一生不清不白的底下,其實是真真正正的清白。人的一生,能做到這點也就夠了,而且能做到的又有幾個?
學者陳鼓應曾總結(jié)說:孟子主張性善,荀子主張性惡,莊子主張性真。古龍毫無疑問是符合莊子的主張的,所以把率性自然的他劃入道家,并不是沒有道理。無獨有偶,日本的一休宗純禪師也曾說:“入佛道易,入魔道難?!边@說的根本也不是善惡,而是說遵循真實與真性,就算墮落到魔的境地,也是道的樞機所在;因為前者是人為,后者才合于自然。
那么,古龍不正是更接近于道嗎?與金庸相比,古龍的武俠小說還有一個大不同:金庸的俠客全都有著完整的成長體系,古龍的俠客都是憑空而出、神出鬼沒。這背后同樣是一個隱喻——金庸如同在寫歷史,而古龍則永遠活在當下。
我們更需要金庸的俠還是古龍的俠?或許已經(jīng)可以試著做出一個回答:中國社會最需要的是金庸,而作為個體的人,最需要的卻是古龍。
零落的俠客,城市化的江湖
面對堅船利炮之時,中國全面落后的年代,武俠小說不僅僅是消遣、娛樂,它把傳統(tǒng)的家國情懷,和現(xiàn)代國家民族的概念結(jié)合在一起,表現(xiàn)出來的,是那樣的年代人們對于英雄、俠義的期待?;粼住⒋蟮锻跷?、李小龍乃至現(xiàn)在流行的葉問,都是這種情懷的表現(xiàn)。
現(xiàn)代武俠小說發(fā)軔于上世紀初,風雨飄搖的時代。民國時期,已有北派、南派武俠小說之分,涌現(xiàn)了平江不肖生、還珠樓主、王度廬等一批舊派武俠小說名家。發(fā)展到了梁羽生,終于開拓出新派武俠小說。金庸能成為武俠小說集大成者,正所謂時勢使然。
北京大學教授張頤武說:“武俠,有兩個部分,一個是武,那些神乎其技的武術,層出不窮的神兵利器,本身是熱兵器時代的人們對于傳統(tǒng)的冷兵器文化的一種懷念和加工。另外一個是俠,它是一種價值觀,仗義行俠,仗的就是義字。而義,正是傳統(tǒng)的價值觀中極其重要的一部分”。
在誕生后的很長時間里,武俠小說都被正統(tǒng)的文學世界所排斥,直到當代,武俠小說才開始漸漸受到重視,張頤武說:“中國有悠久的俠文化,它是一整套完整的文化傳統(tǒng),行俠仗義也好,犯禁作亂也好,不同的立場有不同的看法,但不能否認它的存在。俠出現(xiàn)在文學中也很早,唐傳奇中的虬髯客、明清的俠義小說,都是此類。到了現(xiàn)代,不僅文學中有,新的傳播媒介中也有,比如電影,上個世紀20年代的《火燒紅蓮寺》,到現(xiàn)在早已經(jīng)成為規(guī)模的武俠電影,都是如此”。
在張頤武看來,“生活變了,金庸古龍的時代,現(xiàn)代化的轉(zhuǎn)型還在初期,傳統(tǒng)的生活方式還有遺留,傳統(tǒng)的價值觀還有許多人在保留著,但是到現(xiàn)在,全球化時代,傳統(tǒng)的生活方式基本上消失了,年輕人不大可能再對那樣的生活方式、那樣的價值有太多的興趣。武俠更多時候,變成了其他類型文學中的一個元素,比如說《花千骨》,它不是武俠,但里面同樣有那些神乎其技的東西,但是更多的,它所映射的是現(xiàn)代中產(chǎn)人群生活中的東西,因此它有這么多的受眾。而武俠,在今天顯然和年輕人的生活、中產(chǎn)人群的生活完全不相干了。所以,至少在現(xiàn)在,還看不出來它有復興的跡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