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隸太倉州成立的影響分析

劉曉曉

（蘇州大學社會學院，江蘇 蘇州 215123）

太倉在中國元明時期有著特殊的地位，自元初丞相伯顏向元世祖建言開海運后，在整個漕運時代，太倉作為始發(fā)港，成為享譽中外的“天下第一碼頭”，繁盛一時。對于太倉地區(qū)的建置，歷朝歷代統(tǒng)治者都采取了相應的政策。從吳元年（1367年）建衛(wèi)到弘治年間建州，再到雍正年間升格為直隸州，太倉地區(qū)的政區(qū)變動和行政體制的變化無一不對這一地區(qū)產生了深刻的影響。

一、直隸太倉州成立背景

清朝初年，地方行政區(qū)劃體系基本沿襲明朝時期的體制，實行省、府（直隸州）、縣三級管理。至雍正年間，針對康熙末期留下的社會問題，雍正帝進行了一番革新，即所謂的“雍正革新”，其中最重要的一個部分即對地方行政區(qū)劃進行大刀闊斧的改革，而地方行政區(qū)劃改革最主要的手段就是增加直隸州的數(shù)量。

直隸太倉州的成立源于雍正二年兩江總督查弼納所提出的蘇松常三府分縣的請求。雍正二年（1724年），兩江總督查弼以:“江南財賦甲于天下，款項繁多，地方遼闊，知府實難查察”[1]為由奏請雍正皇帝 。對于查弼納提請?zhí)K松常地區(qū)升州析縣一事，《元和縣志》中有著詳細的記載，其中關于太倉由散州升為直隸州的內容為：“雍正二年六月十九日，兩江總督臣查弼納為請分大縣以收實效。竊照江南賦稅甲于天下，蘇松所屬大縣額征地丁漕項雜稅銀米者多至四十余萬，是一縣糧額與四川貴州一省之額數(shù)相等。況州縣錢糧納稅戶零星款項繁雜，民情巧詐，百端詭隱，征比倍難，加以人情好訟，盜賊竊劫，刑名又極紛繁，縣令征比錢糧，辦理欽部案件日夜匆匆不得休息，力既疲憊，才難兼顧，安有余力除弊？……查蘇州府屬之長洲、吳江、常熟、昆山、嘉定五縣, 太倉一州,松江府屬之華亭、婁縣、青浦、上海四縣, 常州府屬之武進、無錫、宜興三縣, 額征銀米多者至四十余萬，少亦不下二三十萬， 以此十三州縣，各分為兩，…………再太倉一州，現(xiàn)在請改直隸，倘蒙恩準， 即將該州所分之縣，并崇明、嘉定及嘉定所分之縣，均歸該州管轄?！盵2]

查弼納呈上的奏議在得到皇帝的批復之后，蘇松常地區(qū)升州析縣之事隨即展開，一切事務交由江蘇巡撫張楷操作。張楷在查弼納奏議的基礎上因地制宜，開始了升州分縣的工作。由此，直隸太倉周之事, 從兩江總督奏請, 到皇帝批準,再到具體落實，歷時一年多，最終告成，直隸太倉州也在這一過程中得以成立。

二、直隸太倉州成立的影響

對于雍正初年所采取的對江南蘇松常地區(qū)進行升州析縣，地方官府和官員無一不是大加贊頌，稱這一舉措是“利國便民”“大愜輿情”[3]。如乾隆元年( 1736) 江南按察副使范璨稱“世宗升府州析縣邑，則體國經野之制隆”[4]；又如乾隆《長洲縣志》編者曾說：“我世宗憲皇帝慮戶口之庶盈，賦稅之繁重，又析其半為元和，而長洲一邑猶得視遠省大郡。大抵古之立制也猶疏略，今之立制也倍精詳，古民淳俗樸而事易理，今人滿地沖而政日煩，況經我朝百余年來厚澤深仁，休養(yǎng)生息，其殷阜尤非自昔可比，蓋有不得不分之勢也。溯歷代之相沿，觀當今之損益，體國經野，誠足為萬世不易之良法”[5]。由此可見，雍正初年對地方行政制度的改革不僅是對當時，對后世也是有一定程度的積極影響的。

（一）賦稅征收

正如謝湜在《清代江南蘇松常三府的分縣和并縣研究》一文中所說的，“江南大縣之‘大’不在于幅員之大，而是‘額征地丁漕項雜稅銀米’之多，額征銀米‘多者至四十余萬，少亦不下二三十萬’，‘一縣糧額與四川貴州一省之額數(shù)相等’?！苯系貐^(qū)的賦稅問題由來已久，可以說自唐代以來江南地區(qū)就是著名的重賦地區(qū)，韓愈就曾說過“賦出天下而江南居十九”。為了能夠征收到足額的賦稅，清朝統(tǒng)治者實行官員考成，官員完成額正數(shù)量是考成的關鍵。但是由于蘇松常是賦稅重地之一，額征銀米數(shù)量極多，往往很難完成。因考成不及格而被降職或斥革者十分普遍。而對蘇松常地區(qū)的升州析縣，則相應地分解了官員的責任，降低了官員考成的難度。這樣一來，過去由于考成不合格而參罰相隨的情況也隨之減少，而官員也就不用擔心考成問題,因此也就得以施展抱負，大展拳腳了。

而作為太倉升格為直隸州重要原因之一的賦稅問題，在太倉升格為直隸州后也的確在一定程度上有所緩解。表1所統(tǒng)計的是清順治二年（1645年）至乾隆六十年（1795年）太倉升格為直隸州前后的田賦對比情況。根據(jù)表中的數(shù)據(jù)，我們可以看到，太倉升格為直隸州之后，實存田蕩涂總數(shù)大約減少到升州之前的一半，相應地額征本色米豆的總數(shù)額也基本上減少為之前的一半；如果按人均水平來看，順治二年（1645年）平均每戶有實存田蕩涂22.14畝，平均每戶額征本色米豆3.18石；平均每人有實存田蕩涂5.09畝，平均每人額征本色米豆0.73石。康熙三年（1664年）平均每戶有實存田蕩涂21.85畝，平均每戶額征本色米豆3.24石；平均每人有實存田蕩涂4.07畝，平均每人額征本色米豆0.60石.雍正四年（1726年）平均每戶有實存田蕩涂22.28畝，平均每戶額征本色米豆3.23石。乾隆六十年（1795年）平均每戶有實存田蕩涂9.49畝，平均每戶額征本色米豆1.35石；平均每人有實存田蕩涂2.17畝，平均每人額征本色米豆0.31石。從以上數(shù)據(jù)來看，在太倉升格為直隸州后，一定程度上是緩解了當?shù)氐馁x稅問題。

表1 清順治二年至乾隆六十年太倉升直隸州期間田賦

（二）地方治理

新分出來的縣地及新設的縣署，其所在位置大多較以往有所優(yōu)化，位置適中，十分便于地方官員的治理，如“原來華亭、婁縣和上海三縣，多在黃浦江之東南，而浦東之民輸納賦稅甚為不便，又地近海濱，奸盜易于藏身，治安不易。分縣后，華亭分設青村，婁縣分設金山，上海分設南匯，均在浦東適中之地”[6]。而直隸太倉州的設置作為蘇松常地區(qū)升州析縣的一部分，對于地方的吏治整頓和地方治理起到了一定的積極作用。

據(jù)嘉慶《直隸太倉州志》所載，在直隸太倉州成立之前，太倉州原設知州一員，州同一員，通判一員，吏目一員，鹽捕州學學正一員，訓導一員（康熙初年裁撤訓導，后于康熙十六年（1677年）復設），甘草司巡檢一員，陰陽學典術一員，醫(yī)學典科一員，僧正司僧正一員，道正司道正一員，劉河營游擊一員，中軍守備一員，千總二員，把總四員，共19人；直隸太倉州成立后，設知州一員，同州一員，吏目一員，學正一員，七浦司巡檢一員，甘草司巡檢一員，陰陽學典術一員，醫(yī)學典科一員，僧正司僧正一員，道正司道正一員，劉河營游擊一員，中軍守備一員，千總二員，把總四員，外委把總四員，火器外委把總三員，額外外委三員，共28人。此外，鎮(zhèn)洋縣設有知縣一員，縣丞一員，訓導一員，典史一員，劉河閘官一員，陰陽學訓術一員，醫(yī)學訓科一員，僧會司僧會一員，道會司道會一員；嘉定縣下設知縣一員，縣丞一員，教諭一員，諸翟鎮(zhèn)巡檢一員，典史一員，陰陽學訓術一員，醫(yī)學訓科一員，僧會司僧會一員，城守千總一員；寶山縣下設知縣一員，縣丞一員，主簿一員，訓導一員，顧涇司巡檢一員，典史一員，陰陽學訓術一員，醫(yī)學訓科一員，僧會司僧會一員，道會司道會一員，吳淞營參將一員駐城中，守備一員，千總二員，把總四員，外委千總二員，外委把總四員，額外外委三員；崇明縣下設知縣一員，縣丞一員，教諭一員，訓導一員，貊口鎮(zhèn)巡檢一員，典史一員，陰陽學訓術一員，醫(yī)學訓科一員，僧會司僧會一員，道會司道會一員，蘇松鎮(zhèn)水師總兵官一員，游擊四員，都司一員，守備四員，千總八員，把總十六員，外委千總八員，外委把總十六員，額外外委十六員，舟師額外外委四員。這樣的官職設置使得上級官員巡視下屬變得相對容易，政令的上傳下達也愈加便捷通暢，同時，這也加強了最高統(tǒng)治者對地方政權及地方官員的控制。

當然，我們也應看到，升州增縣所致的官員增添，一方面對當?shù)氐墓芾淼拇_是有相當?shù)姆e極影響，但是，羊毛出在羊身上，官員的增添勢必增加了當?shù)匕傩盏呢摀Ｒ虼?，當時在民間就有不少反對之聲，如時人在明代《五茸志逸》卷八之尾后所附之語，“雍正三年間，江撫張名楷題請割分大縣……彼之意似為裕國便民獨不思建一縣官，多一縣官之騷擾；添一胥役，多一胥役之侵漁，其為害豈淺鮮哉！”因此，增縣添官對百姓之害可見一斑。

（三）經濟收益

直隸太倉州下轄的鎮(zhèn)洋、嘉定、寶山和崇明4縣均屬于瀕江沿海岡身沙土地帶，并且以生產棉花紗布以及米豆糖木等貨品為主。史載太倉州“向來多種木棉，紡織為業(yè)”[7],嘉定縣“比戶紡織，販貨遍海內”[8]，而寶山縣亦是“棉花通邑栽之，以資紡織。海濱之民，獨寶木棉，借以資衣食，完賦稅”[9]。也就是說這四縣無論是在風俗習慣還是在生產活動上都是較為相似的。由于棉紡織業(yè)屬于個體性質的家庭手工業(yè)，因此其勞動生產率必然是十分低下的，故而，直隸州的成立可以有效地將這一地區(qū)的資源整合在一起，不僅將這一區(qū)域的從業(yè)人戶集中起來，棉紡布產量急劇增加。此外，直隸州的成立增加了這一地區(qū)城鎮(zhèn)數(shù)量，為人口和產業(yè)向城鎮(zhèn)集聚提供了有利條件，為城市的發(fā)展增添了動力，同時，直隸太倉州的地域范圍囊括了長江入?？谥車貐^(qū)，有利于集中發(fā)揮太倉州的區(qū)位優(yōu)勢，帶動當?shù)亟洕倪M一步發(fā)展。

（四）水利建設

由于太倉地區(qū)的農業(yè)經濟發(fā)展主要是依靠水利的整治，因此，在太倉升格為直隸州后，歷代統(tǒng)治者都紛紛采取了相應措施對太倉州的河道進行整治和管理。尤其是雍正初年至乾隆中期這一段時間內，江南包括太倉地區(qū)的水利興修都比以往任一時期興盛。如雍正四年（1726年），太湖流域再次泛濫遭遇水災，雍正帝連發(fā)兩道詔諭，下決心修治蘇松太水利，尤其是太倉州地區(qū)“（瀏河、白茆）年久潮汐堙塞，悉成平陸，太倉常熟之紳衿土豪占種，科者十無二、三，既開浚，應盡去新漲地畝，以復故道”[10]。乾隆十八年（1753年），在雍正朝治水的基礎上，再次對三江進行疏浚，其中對于婁江的治理，江蘇巡撫莊有恭在上表奏請時指出：“婁江自婁門以下，凡有淺狹阻滯處所，相度情形，疏浚寬深，務與上源所泄之數(shù)足相容納。其江身中段，一切植蘆插籪及冒占水面之區(qū)，查明盡數(shù)鏟除，嗣后仍嚴為之禁”[11]。莊有恭的奏請很快得到了乾隆的批復，并且乾隆還特發(fā)《查禁茭蘆占塞河道示》，強調必須清除河面上所有植蘆。雍正至乾隆年間對太倉州的河道治理不僅對河運同時也對太倉州的農業(yè)發(fā)展起了很大的作用。而海塘的修筑也為太倉州經濟的發(fā)展建起了一道安全屏障。雍正十一年（1733年），為了防止海潮漫溢，雍正帝下令修筑江東土塘?！扒〕踉鼋ń瓥|塘坦坡。四年（1739年）筑伍月塘、顧涇港、土塘。五年（1740年）巡撫顧琮加筑海塘”[12]。此后，“道光十七年( 1837) ，總督陶澍、巡撫林則徐、陳鑾先后檄知府文康、知縣洪玉珩，并委太倉知州李正鼎筑海塘。( 自忠信廟東珠字號起，至張家?guī)熘?，長二千九百五十七丈八尺，(內翻筑工頭土塘，自珠字號起，至光字號止，一百二十七丈，頂寬四丈，底寬十四丈，里高一丈四尺，外五里二收分，外筑盤頭石壩，其余石塘幫土加厚，頂寬四丈，底寬十一、二、三丈不等，高一丈二尺，五收坦坡。) 至十八年(1838)九月竣，用銀二十三萬兩有奇”[13]。海塘的不斷修建與完善，有效地防御了海潮等自然災害，并且使太倉地區(qū)的農田水利綜合治理呈現(xiàn)出以婁江治理為主，以海塘、塘浦修筑為輔，全面兼顧的局面，保證了各種經濟作物生長的有利環(huán)境，極大地促進了太倉地區(qū)的農業(yè)經濟的有序發(fā)展。

三、小結

太倉自元代開海運時興起，因南糧北運而成為海漕重鎮(zhèn)。元末群雄并起，張士誠筑太倉城為其對抗朱元璋及方國珍的軍事堡壘。朱元璋稱帝后于吳元年設太倉衛(wèi)，是為明朝衛(wèi)所制度的產物之一。當時的太倉是海港與衛(wèi)所二合一的重鎮(zhèn)，肩負著為朱元璋北上伐元供給糧食的重任。但明中后期，海漕地位日益下降并最終被河漕所替代，由海運而興起的太倉此時卻面臨著民風漸敗、錢糧積弊、軍豪權勢占田、官吏貪污舞弊、軍民關系惡化等一系列問題。面對這樣的情況，明弘治十年（1497年），太倉由衛(wèi)建州，將昆山惠安、新安、湖川三鄉(xiāng)，常熟雙鳳鄉(xiāng)及嘉定樂智、循義兩鄉(xiāng)析出而立州，領崇明縣，隸屬于蘇州府，這一舉措強化了地方管理職能，使太倉的社會經濟步入正常發(fā)展軌道。清代雍正時期，對地方區(qū)劃及賦役制度進行重大變革，太倉州也在雍正二年升格為直隸州。這一次升州析縣，對于地方的吏治整頓和經濟建設和發(fā)展，賦稅的有效征收征收和官員考核等方面都確實起到了一定的積極作用。直隸太倉州的成立不僅分攤了賦稅負擔，解決了長期存在的錢糧積弊問題，為官員的考成降低了難度，而且由于在官職設置的改變，加強了最高統(tǒng)治者對地方政權及地方官員的控制。在經濟上，直隸太倉州的地域范圍囊括了長江入?？谥車貐^(qū)，有利于集中發(fā)揮太倉州的區(qū)位優(yōu)勢，帶動當?shù)亟洕倪M一步發(fā)展。此外，由于水利設施的不斷修建與完善，有效地防御了海潮等自然災害，保證了各種經濟作物生長的有利環(huán)境，為太倉地區(qū)的農業(yè)發(fā)展也提供了有效的保障。當然，由于太倉從散州上升為直隸州，官員的設置配比較以往增添了許多，也在一定程度上加重了當?shù)匕傩盏呢摀?。但我們應看到的是，太倉由散州升格為直隸州這一舉措從提上仍是利大于弊的一項積極舉措。

[1]王先謙.《十朝東華錄》雍正四.轉引自華國樑：《論雍正年間的政區(qū)變動》[J].蘇州大學學報，1991（3）.

[2]乾隆《元和縣志》6卷1 5《建置》，6：2-6.

[3]雍正《南匯縣志》卷4《建設志》引，1-2.

[4]乾隆《江南通志》序，《文淵閣四庫全書》，507：37.

[5]乾隆《長洲縣志》卷1 5建置，6：1.

[6]范金民.政繁賦重，劃界分疆：清代雍正年間江蘇升州析縣之考察[J]社會科學，2010（5）.

[7]光緒《太倉直隸州志》卷6.

[8]光緒《嘉定縣志》卷8.

[9]乾隆《寶山縣志》卷4.

[10]《清朝文獻通考》卷6，《田賦六》，“雍正五年”條.

[11]清·莊有恭.《浚治三江水利疏》，《清經世文編》卷113.

[12]清·王祖畬.光緒《太倉州鎮(zhèn)洋縣志》卷2，水利.

[13]清·楊開弟.《華亭縣志》卷4，海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