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春秋左傳注》札記
2015-04-10 21:23:33夏首磊
紹興文理學院學報(哲學社會科學) 2015年2期
夏首磊
(紹興文理學院 人文學院,浙江 紹興312000)
讀《春秋左傳注》札記
夏首磊
(紹興文理學院 人文學院,浙江 紹興312000)
《春秋左傳注》是楊伯峻所著,書中引證豐富,對字詞、句子的解釋也比較詳細,其學術成就亦為學術界所公認。筆者在閱讀過程中,就書中的某些字詞和句意的解釋提出異議。現(xiàn)列出幾條,以就正于方家。
1.《春秋》莊公三十一年:“冬,不雨?！?/h2>
楊《注》:無《傳》。僖三年《傳》:“不曰旱,不為災也?！?/p>
按:楊《注》實是襲用杜預《注》:“無《傳》。不書旱,不為災,例在僖三年?！辟夜辍督洝?“六月雨”,在《傳》的解釋中則書“三年春不雨,夏六月雨。自十月不雨至于五月。不曰旱,不為災也?！鳖櫁澑摺洞笫卤怼匪氖?“《春秋》雨書大旱,皆在夏秋;三不雨皆連秋言之。周之秋,今之夏,故為災。此書六月雨,則正當孟夏,自宜不為災。”若從顧說,則按照“不為災,不書”的體例來看,杜《注》或可商榷。且隱公元年《傳》:“有蜚,不為災,亦不書?！贝四辍督洝穭t不書有蜚。莊公二十九年《傳》:“秋,有蜚,為災也。凡物,不為災,不書。”從上述材料中可以看出,莊公三十一年《經》注引僖公三年《傳》在此是不當的,《左傳》昭公十六年:“九月,大雩。”后《傳》文書“九月,大雩,旱也?！薄峨[公》五年:“螟?！弊ⅰ盁o《傳》。螟害成災,故書?！薄肚f公》六年:“螟”注“無《傳》”?！蹲髠鳌范ü?“九月,大雩?！毕伦ⅰ盁o《傳》”。按前面的例證,則此亦為旱。從《隱公》五年可以看出:雖《傳》無記載,但都是成災的,所以才書。于此反推《莊公》三十一年的杜《注》是不合《左傳》大義的,顧棟高的說法亦是值得商榷的。至于無《傳》文,當是沒有文獻資料保存下來,《春秋》昭公十二年:“春,齊高偃帥師納北燕伯于陽。”《公羊傳》:“伯于陽生者何?公子陽生也。子曰:‘我乃知之也?！趥日咴?‘子茍知之,何以不革?’曰:‘如爾所不知何?’”何休《春秋公羊經傳解詁》:“如,猶奈也。猶曰奈女所不知何?寧可強更之乎?此夫子欲為后人法,不欲令人妄億措?！庇纱丝梢?孔子對待文獻整理的態(tài)度是很謹慎的。所以楊《注》直接襲用杜預《注》并摘錄原文:“不曰旱,不為災也?！笔乔吠椎?。
2.《左傳》文公五年:“皋陶、庭堅不祀忽諸。”
楊《注》:此猶言皋陶、庭堅忽焉不祀,惟忽焉作忽諸,倒置句末,故前人都不得解。于鬯《香草校書》:“忽諸合音為吁,嘆辭也?！痹圃?亦不可信。瑞典漢學家高本漢《左傳注釋》引《詩·大雅·皇矣》:“是絕是忽”毛《傳》:“忽,滅也”。為釋,則與“不祀”義重復,不取。
按:楊伯峻以“忽諸”應在“不祀”前面,但又未做出進一步解釋,此說亦值得商榷。于鬯的說法是有一定道理的,“忽諸”合音為“吁”。王引之所著《經傳釋詞》:“吁通作‘呼’”,以“忽諸”合音為虛詞可通。洪亮吉《春秋左傳詁》:“‘皋陶、庭堅不祀忽諸?！?諸,辭?！庇谯说恼f法或本于此。李學勤主編的《春秋左傳正義》:“皋陶庭堅不祀,忽諸?！贝司桶选爸T”當作虛詞。把“諸”作為虛詞的例子很多,裴學?！豆艜撟旨尅?“諸,之乎也。諸為之乎之合音。”《小爾雅·廣訓》:“諸,之乎也?！蓖跻督泜麽屧~》“諸”條:“《士昏禮記注》曰:‘諸,之也’常語;諸,之乎也。急言之曰‘諸’,徐言之曰‘之乎’。”《經傳釋詞》“之”條:“之,猶‘諸’也?！T’‘之’一聲之轉?！睹献印る墓菲?‘禹疏九河,瀹濟、漯而注諸海,決汝、漢排淮、泗而注之江?！?亦‘諸’也,互文耳。”程本《子華子》:“是以挾道理以御人群者,庸詎而忽諸?！边@里的“忽”釋為滅,諸為虛詞。趙生群《〈左傳〉疑義新證》釋“忽諸”亦引《詩·大雅·皇矣》和瑞典漢學家高本漢《左傳注釋》,并引《資治通鑒·秦始皇二十五年》:“使召公之廟不祀忽諸,罪孰大焉!”。趙生群引司馬光《資治通鑒》的這個例句為佐證,也未能列出其他證據,且年代相距也較遠。從原文來看,“忽諸”從上讀或另作一句,釋“忽”為“滅”和以“忽諸”合音為嘆辭,于句意皆可通。楊伯峻“倒置句末”的說法恐不可取。
3.《左傳》襄公九年:“備甲兵,庀武守。使西鉏吾庀府守?！?/h2>
楊《注》:庀音痞,治也,具也。此庀字不與上同,庀同庇,保護。
按:“備甲兵,庀武守”上有“使華閱討右官,官庀其司”和“使樂遄庀刑器”,這三處“庀”均訓為“治也,備也?！薄蹲髠鳌废骞?“庀群司,閉府庫”杜《注》:“具眾官”?！蹲髠鳌废骞?“我實不能御楚,又不能庇鄭?！?這里的“庇”原作“庀”,楊《注》本從阮元校勘記和金澤文庫本作“庇”)《左傳》襄公二十五年:“子木使庀賦”楊《注》:庀音痞,治也?！蹲髠鳌钒Ч?“曰‘庀女,而不在,具也’”楊《注》:“疑庀借為庇,《周禮·地官·遂師》:‘庀其委積’,《釋文》謂:‘庀又作庇’,則庀、庇通用?！薄蹲髠鳌焚夜迥?“公曰:‘信,國之寶也,民之所庇也。得原失信,何以庇之?’”《左傳》文公七年:“則本根無所庇蔭也”《左傳》中凡書“庇”都是指保護、蔭庇的意思,而作“庀”一般都解釋為“治也,具也”?！墩f文》無“庀”字,但有“庇。蔭也。”《國語韋氏解》所引“庀”具釋為“治也”。王力《古漢語字典》對二字的釋義分開的,且《辭源》和《辭海》中的“庀”均音痞,且義項有兩個: (1)具備。(2)治理。都不作“庀”同“庇”。李圃主編的《古文字詁林》引戴家祥:“廣、廠義同。庇,從比聲,比、匕聲同。是庀本庇是簡化字?！贝苏f是有一定道理的。從語音上看,庇在幫母、脂部,庀在滂母、脂部。幫、滂發(fā)音部位同,均為重唇音,二者通假在語音上是說得通的。但在此段引文中,“備甲兵,庀武守?！笨追f達疏:“庀武守者,甲兵器械藏于府庫,若今武庫,使具其守,守此武庫也?！敝劣凇笆刮縻I吾庀府守”孔穎達疏引劉炫說:“府守,謂府庫守藏?！薄扳细亍贬尀椤笆咕咂涫?守此府庫也”亦可通,不必以“庀同庇,保護”為是。
4.《左傳》昭公元年:“子羽謂子皮曰:‘叔孫絞而婉,宋左師簡而禮?！?/h2>
楊《注》:叔孫穆子之言恰切而婉轉。譏圍其“美矣君哉”也。
按:楊《注》釋“絞”為“恰切”,此說似不合《傳》意?！蹲髠鳌氛压昵坝形?“楚公子圍設服、離衛(wèi)。叔孫穆子曰:‘楚公子美矣,君哉!’”按《左傳》次年是楚平王四年,書“公子圍”亦可證明其不是君主,叔孫穆子此言當是對公子圍僭越禮制的一種諷刺,所以楊《注》用“譏”字?！洞呵镒髠髡x》注:“絞,切也。譏其似君反謂之美,故曰婉?！睏睢蹲ⅰ返慕忉尰虮居诖恕！墩f文》:“絞”字下引《論語·泰伯》:“直而無禮則絞”和《論語·陽貨》:“好直不好學,其蔽也絞”兩段材料并附注:“馬融曰:‘絞,刺也’、鄭云:‘急也’”。而且楊伯峻《論語譯注》也譯“絞”為“言語尖刻刺人”。從文意來看,當譯“絞”為“言語尖刻刺人”更為妥當。《辭?！?“絞,急切?！墩撜Z·泰伯》:‘直而無禮曰絞’?！薄掇o源》:“絞,急切?！墩撜Z·陽貨》:‘好直不好禮,其蔽也絞。’”《漢語大詞典》同樣引《論語》和《左傳》的例子,把“絞”解釋為“急切”?！稘h語大字典》釋“絞”為“急切,偏激”,引例同于《漢語大詞典》。各工具書釋“絞”為“急切”或本于杜預注《左傳》,以上各例以“急切”釋之,都顯得釋義不明確?！蹲髠鳌芬贼攪鵀榫€索,兼敘齊、晉、楚、秦等各國之事,考之當時“禮崩樂壞”的社會環(huán)境和《左傳》在敘事中對禮的稱頌,亦可看出此是諷刺楚公子圍的不知禮,而不是對公子圍行為的一種“恰切而婉轉”的表達。此釋“絞”為“言語尖刻刺人”更貼切。
(責任編輯 林東明)
H131.7
A
1008-293X(2015)02-0119-02
10.16169/j.issn.1008-293x.s.2015.02.024
2014-01-14
2014年度國家社科基金項目日本東福寺藏宋本《釋氏六帖》與先宋涉佛文獻研究”(14BZW087)中期成果。
夏首磊(1993),男,安徽六安人,紹興文理學院人文學院2014級碩士研究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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