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識形態(tài)下勞倫斯作品在我國“十七年”時期的缺席

徐黃麗

（漢口學院外國語學院 湖北·武漢 430212）

引言

眾所周知，意識形態(tài)是一個相當復雜的概念。我國《現(xiàn)代漢語詞典》（2002年增補本）對意識形態(tài)的解釋是：“在一定的經(jīng)濟基礎上形成的，人對于世界和社會的有系統(tǒng)的看法和見解，哲學、政治、藝術、宗教、道德等是它的具體表現(xiàn)。意識形態(tài)是上層建筑的組成部分。”而在西方學者布朗看來，“意識形態(tài)泛指許多社會或個人行為背后的思想及解釋系統(tǒng)?！?/p>

盡管對意識形態(tài)的理解不盡相同，但在這些方面達成了共識：1、意識形態(tài)是一種思想體系；2、這種思想體系是特定社會的產(chǎn)物，參與社會活動，對現(xiàn)存的社會制度進行解釋和辯護。而翻譯作為一種社會實踐活動，必然受到意識形態(tài)的影響和制約。

一、意識形態(tài)與翻譯

美籍比利時學者安德烈·勒菲弗爾是明確提出翻譯受意識形態(tài)影響的學者之一。他在其著作Translation，Rewriting，and the Manipulation of Literary Fame一書中指出，“在不同歷史條件下，翻譯主要受意識形態(tài)（ideology）和詩學（poetics）兩方面的限制：贊助人（patronage）控制意識形態(tài)；專業(yè)人士控制詩學”。[4]意識形態(tài)主要從政治，經(jīng)濟，社會地位等來限制譯者的翻譯活動；而詩學是譯者進行翻譯活動所處文化體系的重要組成部分，譯者往往會對原作進行一定程度的調(diào)整，以使其符合當時的主流意識形態(tài)和詩學形態(tài)，以達到使譯作被盡可能多的讀者接受的目的。意識形態(tài)是贊助人（如宗教集團、階級、政府部門、出版社、大眾傳媒機構，也可以是個人勢力）[5]意志的體現(xiàn)，贊助人可以決定譯文甚至是譯者的生死存亡。而由文學家和翻譯家組成的專業(yè)人士只能在贊助人控制的意識范圍內(nèi)，操縱作品的詩學形態(tài)。譯作若想要進入譯入語的社會文化體系中，必然受到相應社會意識形態(tài)方面的制約。若譯文內(nèi)容與意識形態(tài)不符，就難以順利地在譯入語文化中進行傳播，甚至有被禁的可能。

二、勞倫斯其人其作

戴 維·赫 伯 特·勞 倫 斯（David Herbert Lawrence），簡稱勞倫斯，20世紀英國作家，是20世紀英國文學中最重要的人物之一，也是最具爭議的作家之一，主要成就包括小說、詩歌、戲劇、散文、游記和書信。他出生于英國諾丁漢郡的一個煤礦工人家庭，父親是煤礦工人，缺少教育；母親則出身于中產(chǎn)階級家庭，有良好的修養(yǎng)，這種文化以及階級上的差異使得父母的關系十分惡劣。妻子在丈夫身上尋找不到愛的關懷，便把希望寄托在兒子身上，因此，勞倫斯母子之間產(chǎn)生了非同尋常的感情，這對他后來的創(chuàng)作產(chǎn)生了很大的影響。勞倫斯1906年到諾丁漢大學學習教師專修課程，1908年畢業(yè)并取得教師資格證書，在倫敦南郊的一個地方謀得一個教師的職位。母親去世之后，由于身體原因，他徹底放棄教師職業(yè)，成為了一名專職作家。當時由于英國工業(yè)化進程加快，他的家鄉(xiāng)小鎮(zhèn)也發(fā)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森林和田野遭到工業(yè)的污染和破壞，人與自然的和諧遭到破壞，因此他強烈憎恨產(chǎn)業(yè)主義，崇尚“自然主義”，這些觀點在他的作品中能充分體現(xiàn)出來。而他的作品特別是小說一個明顯的特點是強烈的階級意識：一個下層階級的男人和一個上層階級的女人的結合。上層階級的男人通常是萎靡不振，缺乏人性本能力量的。這種階級差異在 《兒子和情人》、《虹》、《羽蛇》以及《查泰萊夫人的情人》等長篇小說中顯露出戲劇性的、強有力的效果。

他的作品基本屬于現(xiàn)代主義文學的范疇，另外由于受弗洛伊德思想的影響，作品中堅持不懈的描述日常生活中無休止的心靈抗爭，許多小說都彌漫著一種憂郁的情調(diào)，作品中對情感和性愛的描繪顯得非常直白，毫不隱諱。他將兩性關系視作創(chuàng)作的主要題材，他曾經(jīng)說道：“我只能寫我特別有感觸的東西，在目前，這就是男人與女人之間的關系。建立男女之間的新關系，或者調(diào)整舊關系，這畢竟是當前面臨的問題”。他的作品試圖探索一種“新的兩性關系”來擺脫工業(yè)社會對人性所造成的壓抑，這也是他作品的普遍題材。

三、1949年至1966年間我國的社會文化背景

1949年10月1日，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百廢待興。作為一個新生的社會主義國家，為了維護和鞏固自己的力量，我們選擇了蘇聯(lián)作為我們的“盟友”，因此蘇聯(lián)“社會主義現(xiàn)實主義”的文化路線在我國備受青睞。

而對于蘇聯(lián)的社會主義現(xiàn)實主義原則備受推崇這一現(xiàn)象，柳鳴九先生認為這一原則“從產(chǎn)生之日起便主要是作為一種政策概念存在的。它并沒有得到嚴格的科學解釋，卻又始終保持著規(guī)范和評價作品的意義”。社會主義現(xiàn)實主義成為當時我國評價研究各國各類文學的標準，這其中當然也包括英美文學。

早在1942年，毛澤東同志在《在延安文藝座談會上的講話》就提出：文藝工作要“政治標準放在第一位，藝術標準放在第二位”。

孫思定1949在《翻譯工作的新方向一代發(fā)刊詞》中提出：“翻譯一面是做‘一邊倒’的帶路人，一面是做反帝的前衛(wèi)?！?/p>

“一邊倒”當然是倒向社會主義國家蘇聯(lián)，翻譯被認為是維系和加強“兄弟”感情，另一方面，帶著批判的眼光，力求通過翻譯使國人認清英美等帝國主義的本質(zhì)。

在這樣的背景中，蘇聯(lián)的文學作品大受青睞，亞非拉人民爭取民族徹底解放、獨立與和平愿望的文學作品與中國文藝政策相符，在我國也頗有“市場”，而英美等資本主義國家的文學作品，由于其資本主義的性質(zhì)，在我國的道路并非一帆風順，只有古典文學中表現(xiàn)人民反封建反壓迫爭取自由的作品，以及表現(xiàn)反帝反資本主義的批判現(xiàn)實主義文學作品能進入我國“贊助人”的視野，并且“每肯定一位作家，就千方百計給他戴上具有‘人民性’的高帽，貼上‘現(xiàn)實主義’的標簽，把其作品的意義主要歸結為‘揭露、批判資本主義’”。

四、意識形態(tài)下勞倫斯作品在我國“十七年”時期的缺席

隨著1949年新中國的成立，社會主義的政治意識形態(tài)逐步建立，并且在文化系統(tǒng)中處于的主導地位。那么政治意識形態(tài)為了鞏固自身的地位，對文學藝術等方面也提出了新的規(guī)范和要求。解放初期，我國通過對翻譯出版機構的一系列整頓和調(diào)整工作，翻譯和出版完全統(tǒng)一到國家這個“贊助人”手里。茅盾于1954在全國文學翻譯工作會議上作了題為 《為發(fā)展文學翻譯視野和提高翻譯質(zhì)量而奮斗》的發(fā)言，其中寫道：“文學翻譯必須在黨和政府的領導下由主管機關和各有關方面，統(tǒng)一擬訂計劃，組織力量，有方法、有步驟的來進行。”此時，翻譯已經(jīng)不再是個人的自由選擇，必須有組織有計劃的進行，從而成為了一種政治任務，為我國的意識形態(tài)服務。那么譯者在這樣一種形勢下，絲毫不敢越雷池半步。

“十七年”時期，我國的主流意識形態(tài)對翻譯的要求是：翻譯和介紹“優(yōu)秀”和“進步”的外國文學作品。按照這一意識標準，所謂“優(yōu)秀”和“進步”的作品是在政治上符合“社會主義”的意識形態(tài)，在寫作方法上體現(xiàn)“社會主義現(xiàn)實主義”的創(chuàng)作原則。在對待資本主義國家的作品上，主要譯介“古典主義”和“革命浪漫主義”的文學作品，以達到“批判現(xiàn)實主義”的目的。

而勞倫斯是英國作家，首先政治上不符合“社會主義”的意識形態(tài)，同時勞倫斯本人屬于現(xiàn)代派作家，顯然難以入圍譯介的方陣。蘇聯(lián)學者阿尼克斯特所著，由人民文學出版社出版，經(jīng)戴餾齡，吳志謙等譯的《英國文學史綱》一書中，認為勞倫斯的作品中：“性的題材占據(jù)著他的全部作品的中心，因為根據(jù)勞倫斯的世界觀，一切生活現(xiàn)象最后歸結于人的性欲意圖?！边@也能折射出我國文化界對勞倫斯作品主題的概括。同時還對他作了如下評價：“勞倫斯過分夸大了色情，這正適合具有頹廢情緒的知識分子的口味，因此他的作品在二十年代獲得了遠遠超過它們應得的聲譽”。可見，當時對勞倫斯的認知仍停留在 “頹廢作家”這個層面，而對他所描寫性的作品也被認為過于露骨，進而得出勞倫斯將人的一切行為都歸結于性的本能的結論。

1956年11月高教部審訂出版的由上海外國語大學編寫的《英國文學史教學大綱（草案）》關于二十世紀二三十年代的現(xiàn)代英國文學是這樣描述的：“二十、三十年代在英國文學中占統(tǒng)治地位的頹廢主義文學。文學的庸俗化和商品化及知識分子脫離社會與群眾的極端個人主義。作家的悲觀和題材的狹窄，”其中還特別列出了勞倫斯。

由于不符合當時的主流意識形態(tài)，勞倫斯作品譯介在“十七年間”基本上處于空白狀態(tài)，當時國內(nèi)各大期刊、報紙上幾乎看不到勞倫斯的影子。僅1963年北京商務印書館出版的 《外國哲學社會科學人名錄》、1965年商務印書館出版的《近代現(xiàn)代外國哲學社會科學人名資料匯編》，收入了“勞倫斯”條目，再就是《查泰萊夫人的情人》曾以手抄本形式在坊問流傳。”

勞倫斯的許多作品，尤其是小說，在這一時期控制主流意識形態(tài)的“贊助人”眼中，屬于“黃色”小說，他的“兩性關系”描寫有違當時的道德觀，與當時國內(nèi)禁錮的思想相左；另一方面，他的作品崇尚“自然主義”，這與當時大張旗鼓搞國內(nèi)建設的大背景也顯得格格不入，在這樣的大環(huán)境下勞倫斯的作品在“十七年”時期“集體缺席”也就不足為奇了。

結語

意識形態(tài)作為一種語言外部的因素，像一只無形的手，操控著翻譯文本的選擇。而“十七年”時期的社會主義意識形態(tài)，對我國的文化路線有著深遠的影響，本著“政治第一，藝術第二”的宗旨，我國翻譯界此時對翻譯選材慎之又慎。勞倫斯作為二十世紀英國偉大的作家，其作品由于有違當時的意識形態(tài)，沒能進入當時譯介選擇范圍之內(nèi)，導致他的作品在這一時期的“整體缺席”，這不能不說是這一時期的遺憾。

[1]中國社會科學院語言研究所詞典編輯室.現(xiàn)代漢語詞典[Z].北京：商務印書館，2002：1495.

[2]許均.翻譯論[M].武漢：湖北教育出版社，2003：215.

[3]萬莉.人性的回歸：戴維·赫伯特·勞倫斯作品研究[M].北京：新華出版社，2007：14.

[4]柳鳴九.二十世紀現(xiàn)實主義[M].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92：124.

[5]中共中央文獻研究室編.在延安文藝座談會上的講話[A].毛澤東.毛澤東文藝論集[C].北京：中共文獻出版社，2002：73.

[6]茅盾，為發(fā)展文學翻譯視野和提高翻譯質(zhì)量而奮斗[J].羅新璋.翻譯論集[C].北京：商務印書館，1984：508.

[7]劉洪濤，姜天翔.新中國60年勞倫斯研究之考察與分析[J].湖南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13，（4）：7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