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現(xiàn)實社會中,胎兒因各種外界狀況權利受損導致嚴重影響其出生后的生存和健康的案例大量存在,但由于我國立法不足,胎兒的許多權益得不到有效保護,這不但給司法實踐造成若依法判決有時顯失公平的難題,而且對維護胎兒出生后的健康成長不利。因此,研究胎兒民事權利,推動胎兒權利的民事法律保護,具有重大的現(xiàn)實意義。
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2095-7238(2015)03-0054-05
DOI:10.3969/J.ISSN.2095-7238.2015.03.010
收稿日期:2015-01-10
一、胎兒的法律界定
胎兒,在醫(yī)學辭典的中解釋是“受孕12周開始,四肢明顯可見,手足已經分化”,受孕12周之內是受精卵和胚胎期,醫(yī)學上不認為是胎兒。而從生物學角度看,胎兒是一切脊椎動物未出生的幼兒,胚胎外部形態(tài)在與該物種新生兒相似之前的階段是胚胎期,與胎兒期是前后相接的兩個階段。那么,什么是法律上的胎兒?我國現(xiàn)行立法沒有給出答案,而理論界也是見解各異。有的學者認為“胎兒是胎盤中的生命體,是出生前的最后一個階段”;也有學者認為“胎兒是指尚在其母子宮內的胚胎或者尚未出生的胎兒” [1];還有,我國臺灣學者胡長清認為“胎兒者,乃母體之兒也,即自受孕起至出生完成時止,謂之胎兒” [2]。
縱觀各國立法,其對胎兒權益進行保護的法律精神在于,保護胎兒權利以使其出生后能夠更好地生存。如果我國法律沿用醫(yī)學和生物學對胎兒的界定,則會導致胎兒在受精卵和胚胎期遭受損害而權益得不到應有的保護的情形,從而違背立法精神。如懷孕但孕期未滿12周的婦女,其丈夫因交通事故死亡,該遺腹子是否享有《繼承法》規(guī)定的繼承權呢?若按醫(yī)學或者生物學對胎兒的界定,該遺腹子處在受精卵或胚胎期,尚不是胎兒,因而當然不享有對其父親遺產的繼承權。但根據我國《繼承法》第28條“遺產分割時,應當保留胎兒的繼承份額,胎兒出生時是死體的,保留的份額按照法定繼承辦理”的規(guī)定,可以看出,該規(guī)定的立法目的是保護能夠出生的胎兒更好的生存的權利,而從受孕到胎兒出生是自然人形成的一個必經的且必須完整的過程,不可將任何一個階段割裂或排除。因而此處的“胎兒”應該指的是受精卵、胚胎期和胎兒期整個生命孕育的階段。如果遺腹子因為其處于受精卵及胚胎期而不能享有《繼承法》規(guī)定的胎兒應當享有的特留份,就會導致與《繼承法》的立法精神相違背。 [3]所以,胎兒在法律上的界定,采用臺灣學者胡長清認為的胎兒包括整個孕育階段的觀點更符合立法精神,而且有利于胎兒權利的有效保護。
二、我國關于胎兒權利保護的民事立法現(xiàn)狀與不足
“公民從出生時起到死亡時止,具有民事權利能力,依法享有民事權利”是我國《民法通則》第九條的規(guī)定,可見,胎兒雖然是一個自然人在成為民事權利主體之前所必須經過的初始階段,但因其尚未出生,不具有我國民法規(guī)定的民事權利能力,不是法律承認的民事法律關系主體,因而也不可能享有任何受法律保護的民事權利。但是,在實踐中,胎兒利益受損甚至嚴重影響其出生以后生存的案件屢見不鮮,但對胎兒利益的保護往往因遭遇法律的空白而出現(xiàn)許多不公平的現(xiàn)象。但我國《繼承法》第28條規(guī)定:“遺產分割時,應當保留胎兒的繼承份額,胎兒出生時是死體的,保留的份額按照法定繼承辦理”。在該規(guī)定中,胎兒享有的是以出生時是活體為限定條件的期待性繼承權,在胎兒期,對特留份額《繼承法》是“留而未給”,但是《繼承法》在一定程度上突破了《民法通則》對權利主體的限定,在特定情形特定方面承認并保護了胎兒的利益,在對胎兒利益的保護上,是一定程度的進步。但是《繼承法》對胎兒權利的保護并不完善,哪怕只是在財產繼承方面,如代位繼承與普通繼承對于胎兒具有同等意義,而《繼承法》卻沒有規(guī)定。因此,我國現(xiàn)行民事法律對胎兒權益保護存在不足是顯而易見的。
那么,我國現(xiàn)行民事立法對胎兒權益保護有哪些不足之處?筆者認為,主要有四個方面:1、《繼承法》雖然明確規(guī)定胎兒對可直接繼承的遺產享有特留份額,但是代位繼承和受遺贈等權利同樣能保障胎兒出生后的生存,而《繼承法》卻未作規(guī)定。代位繼承是法定繼承之一種,是對普通繼承所不能涵蓋的狀況之補充,在法律與實踐中,二者具有同等且極其重要的意義。《繼承法》不承認胎兒在代位繼承上的權利,不但會給司法實踐造成顯失公平的處理結果,也違背法律內容應當具有統(tǒng)一性原則。 [4]2、胎兒出生前遭受侵害影響其出生后生存和健康的,無論是對胎兒還是對出生后的自然人的權利的保護和救濟都無法可依。在實踐中,胎兒在母體中受到損害的事件大量存在,這些損害有的嚴重的影響了胎兒出生后的基本生存和權利,如醫(yī)生開錯藥方,機械力量作用于母體對胎兒造成潛在損害,環(huán)境污染或食品不安全等問題導致胎兒出生后殘疾、畸形或有特殊疾病等情形,這些情形無疑都嚴重影響了其作為自然人所應該享有的最基本的生命健康權,但損害發(fā)生時胎兒尚未出生,尚不是民事權利的主體,盡管胎兒的母親享有損害賠償請求權,但往往以其母體自身所受傷害為限,且對胎兒的損害往往須等到胎兒出生后或更長的時間才能確定,如美國著名的保胎藥案即是被害人因其母親懷孕期間服用保胎藥對其在胎兒期造成影響以致成年后引發(fā)乳腺癌。但在我國,胎兒在其出生后是否能夠行使損害賠償請求權,到目前為止,我國法律并沒有相關規(guī)定。3、胎兒的受撫養(yǎng)權在其出生前遭受侵害,即使嚴重危害到其出生后的生存,也無法得到法律的救濟和保護。其主要原因仍是我國立法的不足。以交通事故為例,一對夫妻遭遇重大交通事故,丈夫當場死亡,重傷又懷有身孕的妻子在產下嬰兒也最終死亡,但肇事方拒絕給付嬰兒撫養(yǎng)費,其理由是肇事方的侵權行為發(fā)生時該嬰兒并不存在,而胎兒不是我國法律關系上的民事主體,不享有撫養(yǎng)費請求權,況且《民法通則》第119條規(guī)定“侵害公民身體造成死亡的,應當支付喪葬費,死者生前撫養(yǎng)的人必要的生活費等費用?!倍诒景钢刑涸谑鹿拾l(fā)生時尚未生出,當然不能算在死者生前扶養(yǎng)的人之列。這些理由看似合理,但如果該嬰兒將請求支付撫養(yǎng)費問題訴諸法律,將在司法實踐中形成一個難題。因為嬰兒父母的死亡是由于肇事方侵權所致,其對胎兒或者說這個即將出生的嬰兒的撫養(yǎng)權益的損害是顯而易見的,但因法律無相關規(guī)定,致使已經成為民事主體的嬰兒的受撫養(yǎng)權受到嚴重損害而無法獲得保障。司法機關依法而判不利于嬰兒健康成長,也違背法律所追求的公平正義的法律精神和價值。然而我國不是判例法國家,法官不能造法,司法機關盡管追求公平公正,但在法律空白面前,也只能是無能為力。4、胎兒的純獲利益權無法得到保障。隨著社會發(fā)展,指定保險受益人、贈與、遺贈的情況在生活中已十分普遍。胎兒作為相關權利人所期待的生命體,在其未出生之前,被指定可以獲得沒有對價的純利益是極有可能的。然而在遺贈的法律規(guī)定中,《繼承法》明確規(guī)定“受遺贈人應當在知道受遺贈后兩個月內,作出接受或者放棄受遺贈的表示。到期沒有表示的,視為放棄受遺贈?!倍菏遣豢赡茉趦蓚€月內作出明示的,這就導致即使遺贈人想將財產遺贈給胎兒,而胎兒接受遺贈也更有利于其出生后的成長,但因現(xiàn)行立法缺陷,受遺贈權對于胎兒來說只能是可待而不可行。
三、世界各國對胎兒權益進行保護的立法體例及其分析
“當涉及胎兒利益時,母體中的胎兒像活人一樣被對待,盡管在他出生以前這對他毫無裨益”,是在古羅馬法時期就產生并存在的一句法律名言??梢姡诹_馬法時代,人們就已經認識并且強調了對胎兒利益進行保護之必要。要對胎兒民事權利進行保護,其前提就是確定胎兒是否具有民事權利能力。因為胎兒是否享有權利能力直接關系到其是否是民事法律關系的主體,是否享有民事法律規(guī)定的各項權利,在受到損害時是否能夠得到法律有效保護。因此,確定胎兒是否具有權利能力,是對胎兒利益保護的至關重要的內容,也是解決我國當前立法不足的關鍵??v觀世界各國過去及現(xiàn)行立法,對胎兒是否具有民事權利能力的體例主要有三種:
(一)個別保護主義。個別保護主義是指胎兒原則上沒有權利能力,但在某些例外情形下視為其有權利能力。世界上很多國家采用個別保護主義的立法體例,如關于胎兒繼承權,《法國民法典》規(guī)定“在繼承開始時尚未出生,但已懷孕的胎兒,視為在繼承開始前出生” [5];《德國民法典》規(guī)定“在繼承開始時尚未出生但是已經受孕者,視為在繼承開始之前已出生”;《日本民法典》也在遺產相續(xù)、受遺贈能力等方面作了胎兒有權利能力的明確規(guī)定。個別保護主義的特點是對胎兒某些特定的權益作了規(guī)定,內容明確具體且易于操作,但是用列舉方式規(guī)定胎兒應受保護權利的立法模式是有缺陷的。因為隨著社會的發(fā)展,列舉式的立法不可能窮盡胎兒所有應當受到保護的利益,這種立法方式終將影響胎兒利益的全面保護。
(二)絕對主義。絕對主義是絕對否認胎兒具有民事權利能力的一種立法模式。世界上只有極少的國家采用絕對主義,如我國《民法通則》及1964年《蘇俄民法典》就在這極少數(shù)之列。贊同絕對主義模式的學者認為,尚未出生的胎兒不是獨立的個體,其在出生前必須依附于母體才能夠存在,胎兒能夠順利出生成為民事主體的自然人在胎兒出生前只能是一種期待,因而胎兒在出生前應當被看作母體的一部分而不具有獨立的民事權利能力;另外,在民法中,權利義務是相對的,一個民事主體既享有權利又要承擔義務,但是讓胎兒承擔民事義務對胎兒來說是不現(xiàn)實的,因此,根據權利義務的相對性,也不宜賦予胎兒獨立的民事權利能力。這種觀點雖然有一定道理,但是其考慮問題太過拘泥于傳統(tǒng)制度的限定,對法律規(guī)定的理解也過于機械,不但忽視了以人為本的精神及對胎兒利益全面有效的保護,也不能探索解決司法實踐中出現(xiàn)的諸多問題,因此,世界上只有很少的國家采用這種模式。 [6]
(三)總括保護主義。總括保護主義的立法模式主張,但凡涉及胎兒利益保護之情形,均視為胎兒已經出生。具體來說,即胎兒在出生前被擬制地視為有民事權利能力,在胎兒利益受損時,有權要求加害人對其損害予以賠償,但無論是胎兒民事權利的自始取得還是胎兒階段即享有損害賠償請求權,均須以“胎兒出生時是活體”為前提。瑞士及我國臺灣即是采用這種模式?!度鹗棵穹ǖ洹返?1條第2項規(guī)定“出生前之胎兒,以活存出生為條件,有權利能力”。臺灣《民法》第7條規(guī)定“胎兒以將來非死產者為限,關于其個人利益之保護,視為既已出生?!笨偫ūWo主義的立法模式明確規(guī)定了胎兒的民事權利能力,在實踐中可操作性比較強,并且有利于對胎兒利益進行全面有效的保護。因此,這種立法模式對我國現(xiàn)行法律的補充和完善有一定的借鑒意義。
四、完善胎兒權利保護的立法建議
(一)立法首先應當明確“胎兒”在法律上的界定
明確胎兒的法律界定,直接關系到胎兒在出生前受法律所保護的范圍確定,是研究胎兒是否具有民事權利及民事主體資格的首要前提和基礎,對研究其權利受到損害能否得到救濟和保護具有重要意義。因此,建議立法對胎兒概念作出明確規(guī)定,如可以規(guī)定為:“胎兒,是指從受孕時起至出生完成時止,存在于母體之內的整個孕育階段的生命體?!狈蓪μ焊拍钭鞒雒鞔_界定,能夠使法律制度更加明確,為人們認識胎兒的法律概念及司法機關的實際操作提供明確的法律依據;也能夠在學術界起到“定紛止爭”的作用,對胎兒權益保護的后續(xù)法律研究提供最根本的基礎。
(二)確定胎兒保護的民事立法價值取向
目前被世界各國所采用的立法模式主要有前文所述的三種。絕對主義太過疏于對胎兒權利的保護,亦與尊重生命法益及以人為本的法治理念相違背;個別主義立法模式雖然在胎兒權益保護上有很大進步,但是采用列舉的方法對胎兒權利進行規(guī)定,不免難以周嚴胎兒所有應保護之利益,因此有一定缺陷;總括主義的立法模式是相對最能有效保護胎兒利益的模式,但由于我國特殊的國情及計劃生育的基本國策,對總括主義也只宜在一定程度上借鑒而不可完全照搬。因此,筆者認為我國立法可以采用修正或附條件的總括保護主義,即“為保護胎兒利益之目的,視為其已出生” [7],即只有在胎兒利益需要保護的情況下,法律才認可胎兒在出生前具有權利能力,是合格的民事主體,當然,其前提仍是胎兒應以活體出生。這樣,就既可以避免立法與國家政策的沖突,還能解決實踐中司法機關保護胎兒利益卻無法可依的司法難題,符合以人為本的法律精神,也有助于進一步實現(xiàn)法律的公平與正義。
(三)對胎兒所享有的民事權利應當限定一定的范圍
胎兒出生后便是獨立的自然人,其享有完整的民事權利無可質疑,但是胎兒在出生前是否具有完整的民事權利是值得商榷的。因為胎兒與出生后的自然人生存狀態(tài)不同,所處環(huán)境不同,對其權利保護的需求也不會完全相同。立法對胎兒權利的范圍所作的限定,一方面必須符合胎兒利益保護的立法精神,另一方面,還必須兼顧本國國情,避免法律與國家政策的沖突。如果立法賦予胎兒完整的民事權利,那么在我國計劃生育的基本國策下,強制流產將無異于故意殺人,這顯然與我國國情不符。從胎兒權利進行保護的立法精神看,其旨在保護胎兒出生后的權益以使其能更好地生存和成長,就胎兒自身而言,法律所賦予胎兒的民事權利,其出生以后才可以行使,在胎兒階段也只是一種期待權。因此,綜合來看,法律對胎兒民事權利范圍的規(guī)定,應限定在身體性權利和基于特定身份產生的財產性權利的范圍內,具體如:財產繼承權、受撫養(yǎng)權、不法損害賠償請求權、受遺贈及其他純利益獲得權等。
(四)建立或完善相關法律制度,使胎兒權利保護落到實處
目前,我國之所以出現(xiàn)胎兒利益受損而現(xiàn)實中無能為力的狀況,就是因為我國關于胎兒利益保護的法律制度不健全、不完善,甚至空白。因此,我國當前亟需修改、完善關于胎兒保護的民事法律制度。筆者建議,在《民法通則》中明確規(guī)定:“如果胎兒出生時是活體的,在胎兒利益需要保護的情況下,法律認可胎兒在出生前具有權利能力,是合格的民事主體;胎兒在純獲利益的情況下,不受‘明確表示接受’條件的限制?!痹凇独^承法》中明確規(guī)定胎兒的代位繼承權和受遺贈的權利。在《侵權行為法》中明確規(guī)定“胎兒在出生前權利受到侵害,在出生后發(fā)現(xiàn)或確認的,其出生后有權就其在胎兒階段的損害請求賠償?!毙薷摹睹穹ㄍ▌t》第119條,將其內容修改為“侵害公民身體造成死亡的,應當支付喪葬費,死者生前撫養(yǎng)的人或準撫養(yǎng)的人(活體出生的胎兒)必要的生活費等費用?!睂λWo之權利在法律上予以明確規(guī)定,是對其保護最直接、最有力、也最有效的方式。筆者呼吁立法者盡快制定出一套相對完善的法律規(guī)范,使胎兒利益的保護切實落在法律制
度的實處,盡早結束司法實踐中胎兒保護無法可依的局面,以實現(xiàn)公平正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