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曦
(大連外國語大學 遼寧 大連 116044)
回憶廢墟上的永恒追尋
——莫迪亞諾和他的文學世界
劉曦
(大連外國語大學 遼寧 大連 116044)
2014年諾貝爾文學獎得主帕特里克·莫迪亞諾有著長達近半個世紀的創(chuàng)作歷程,著作宏富。他以簡短而深邃的文字,在想象和真實之間營造出一個現(xiàn)實與往昔交錯的世界,從而在永不停歇的回憶與追尋中展現(xiàn)了“人類最難以捕捉的命運”。
帕特里克·莫迪亞諾 回憶與追尋 諾貝爾文學獎 文學世界
10月9日,2014年度諾貝爾文學獎揭曉,瑞典文學院宣布:因其“以回憶的藝術,展現(xiàn)最難以捕捉的人類命運,再現(xiàn)了德軍占領法國時期的生活世界”,授予法國作家帕特里克·莫迪亞諾(Patrick Modiano)本年度諾貝爾文學獎,并將其稱為“我們時代的普魯斯特”。毫無疑問,在此之前,人們曾對2014年諾貝爾文學獎候選人作過種種猜測:在入圍名單中,日本作家村上春樹是連續(xù)多年諾獎呼聲最高的作家之一;捷克裔作家米蘭·昆德拉的文學成就早已有目共睹;以色列作家阿摩司·奧茲國際聲譽不容小覷;數(shù)次獲得提名的美國作家菲利普·羅斯更是擁有眾多讀者并享譽世界文壇。作為當今法語世界最重要的作家之一,莫迪亞諾此次獲獎自有其無可爭辯的理由:他以簡短而深邃的文字,難以模仿的文風,在想象和真實之間營造出一個現(xiàn)實與往昔交錯的世界,而其對回憶和追尋的準確描繪更令人折服,給當今消費社會下處于疲軟狀態(tài)的文學創(chuàng)作以有力的激勵。但盡管如此,最后的評獎結果仍使很多人始料不及,有些批評家認為莫迪亞諾一直在就同一主題重復創(chuàng)作、毫無新意,而美國《時代周刊》甚至發(fā)表了《為什么沒有人聽說過莫迪亞諾?》等類似調侃性的文章。在此我們不禁尋思,諾貝爾文學獎“理想主義傾向”這一唯一評獎標準究竟意味著什么?瑞典文學院是如何評價這位法國作家的?評委會為莫迪亞諾所撰寫的簡短獲獎詞到底如何解讀?本文主要根據(jù)法國《十字報》對諾貝爾獎文學委員會秘書賀拉斯·恩道爾(Horace Engdahl)及主席佩爾·韋斯特伯格(Per Wa..stberg)的兩次獨家專訪及一些相關資料,從莫迪亞諾的創(chuàng)作實踐出發(fā),結合此次瑞典文學院公布的頒獎詞,嘗試對莫迪亞諾文學創(chuàng)作的特點及其文學世界做出初步解讀。
眾所周知,諾貝爾文學獎公開的評選標準不過是諾貝爾遺囑中的一句話:應授給寫出“具有理想主義傾向的優(yōu)秀作品”的文學家,但對于“理想主義傾向”,不同時代的不同評委所做出的理解和闡釋都不盡相同,有時甚至大相徑庭。從早期所提倡的保守主義到上世紀20、30年代的“人道主義”、“雅俗共賞”,直至40年代后期評委會對先鋒創(chuàng)作的青眼有加,“理想主義傾向”這一評選標準的內涵一再得以拓展。
20世紀70年代對于諾獎評選標準有了更進一步的解釋,時任瑞典文學院常務秘書吉倫斯坦公開聲明諾貝爾文學獎并非是“獎給這個授獎領域里最優(yōu)秀者的獎金”,原因在于一方面有些作家無從進行比較,如“但丁與塞萬提斯誰更好”;另一方面,囿于評委的涉獵范圍、個人偏好及審美趣味,“必須否定在眾多不可相比的作家中指出最優(yōu)秀者的要求”。那么,諾貝爾文學獎的目的就不是選擇“最優(yōu)秀的——在沒有統(tǒng)一標準的情況下無法選出最優(yōu)秀的——只是優(yōu)秀的,不是轉瞬即逝——而是仍有生命力,有希望的,還可以從獎金中得到好處的?!盵1]由此不難看出,評委會認為比起錦上添花,諾貝爾文學獎更應擔起世界文學伯樂的重任,以此發(fā)掘文學上的創(chuàng)新者和亟需這筆獎金扶持的未來之星。
2012年,韋斯特伯格在《環(huán)球時報》的獨家專訪中,對“理想主義傾向”更是進行了驚人的解釋,他指出:“我不認為我們還堅持這一觀點。諾貝爾說的是一個方向,而我們并不是很確定如何定義這個方向,文學評選并沒有具體的標準……文學獎的頒獎,是由我們這些有深厚文學閱讀經驗的人,挑選出認為非常杰出的作家和作品來,就這么簡單?!盵2]
佩爾·韋斯特伯格無疑道出了百年諾貝爾文學獎的最終謎底,拋開諾貝爾遺囑中模糊的“理想主義傾向”,諾獎的最終話語權掌握在院士與評委會手中,他們憑借各自的閱讀經驗、文學素養(yǎng)、審美能力,挑選出他們所認為的最優(yōu)秀或者優(yōu)秀的作家,并主要青睞于以下幾種作家:(1)文學上的先驅者和創(chuàng)新者;(2)不太出名但有所建樹的優(yōu)秀作家;(3)蜚聲文壇的大作家。[3]
從這一評選原則出發(fā),我們對諾貝爾文學獎的相對權威性和客觀性可以有一基本了解:既無需盲目推崇、一味迎合,也不應不加分析就對這一嚴肅的文學獎項擅自揣測、持否定態(tài)度。就在10 月6日,諾獎揭曉前三天,在法國《十字報》記者對恩道爾的獨家專訪中,后者對于“理想主義傾向”及諾獎評選標準做出了自己的闡釋,他指出,與現(xiàn)在的作家相比,以前的作者大多不以寫作謀生,他們從事警察、秘書、司機或其他行業(yè),寫作對于他們來說是精神的必需品。這種生活雖然艱苦,但同時也給予作家豐富的創(chuàng)作源泉。但近年來,由于各種文學獎項及國家的財政支持,在世界范圍內作家都面臨著職業(yè)化這一大趨勢,此舉造成了作家與真實社會的脫節(jié),對市場的過度追求,乃至文學創(chuàng)作的僵化。在談到“理想主義傾向”時,恩道爾尤其強調對于市場的擔憂,他指出文學應當體現(xiàn)一種“反市場”的特質,應當“受到保護,展現(xiàn)深邃,并且體現(xiàn)感情與經歷”。在談到諾獎評選標準時,恩道爾以過去兩年獲獎作家莫言、門羅為例,指出雖然二者來自不同國家,身處不同文化環(huán)境,但都傳神地再現(xiàn)了各自民族、人民的生活及命運,并使讀者感同身受,只有“藝術才具有如此的普世性”,諾貝爾文學獎所尋找的也正是這種“普世的力量?!盵4]
在10月10日,諾獎公布次日,韋斯特伯格在《十字報》的獨家專訪中,就此次評選和莫迪亞諾的寫作風格等方面,披露了更多的細節(jié)。據(jù)韋斯特伯格透露,評委會將莫迪亞諾稱之為“法國在世作家中最杰出的一位”,在此之前他們已經對其有過長時期的閱讀、評價和討論,并將此次評獎稱之為“愉快的選擇”,是一次“少有的、絕大多數(shù)票贊成”的評獎經歷。關于作家的創(chuàng)作風格,韋斯特伯格首先強調大多數(shù)人認為“莫迪亞諾一直在寫同一本書”是錯誤的看法。他指出,莫迪亞諾用“不確定的、具有迷惑性的回憶創(chuàng)造了自己的文學世界”。如果讀者用心讀他的書,就會發(fā)現(xiàn)他每一本書都存在巨大的區(qū)別。在談及莫迪亞諾的作品時,韋斯特伯格對《地平線》給予了高度評價,認為他傳神地展現(xiàn)了“回憶的暗物質”,在主人公進行自我斗爭的同時,讀者也身臨其境,感同身受。但同時,莫迪亞諾又是一位完全可以通過當代視角閱讀的作家,因為他的作品與“當下人們的自我追問有著高度共鳴”,如關于身份、遺忘、漂泊。韋斯特伯格驚嘆于莫迪亞諾在他的作品中處理時間的方式,認為他的小說世界一直在“戰(zhàn)時的巴黎和現(xiàn)今的世界之間游移”,并指出莫迪亞諾的“寫作非常復雜,因為他總在真實中摻入虛構,使我們無法察覺?!盵5]
由此可以看出,無論是恩道爾的語焉未詳、欲蓋彌彰,還是韋斯特伯格的進一步的分析,二者都對莫迪亞諾的此番獲獎做出了瑞典文學院方面的解釋:首先,在寫作風格上,莫迪亞諾進行了大膽的創(chuàng)新和嘗試。正如其作品的資深中文譯者金龍格所評價,“放眼全球,都很難找到與其風格相似的作家?!盵6]莫迪亞諾語言簡練細膩,小說氣氛懸疑神秘,情節(jié)曖昧不清,甚至沒有傳統(tǒng)意義上的結局,他只是借助一個又一個碎片,在想象和真實之間營造出一個現(xiàn)實與往昔交錯的世界。這些作品盡管似曾相識,卻總饒有新意,通過對同一人物或事件進行羅生門般的矛盾剖析,作者將讀者引向碎片式的過去。他所創(chuàng)作的30余部作品就像一個萬花筒,每部作品都是其中的一塊碎片,與其他的碎片遙相呼應,相映成趣,最終構成莫迪亞諾筆下光怪陸離的文學世界。另外,值得一提的是,莫迪亞諾雖然深受馬賽爾·普魯斯特及比利時偵探小說家喬治·西默農影響,但對二者并未一味模仿,而是大膽進行創(chuàng)新,內化成作者獨特的創(chuàng)作風格。
其次,莫迪亞諾的作品具有評委會所尋找的“普世力量”。他大多數(shù)的作品雖游走于德國占領法國時期及上世紀60年代,但所談論的內核其實是對存在主義哲學的繼承?;貞浥c尋找構成了莫迪亞諾作品的永恒母題,他一直在尋找,尋找自我,尋找身份,尋找記憶,尋找歷史……從這方面來說,莫迪亞諾堪稱薩特與加繆所倡導的存在主義思想的忠實門徒,他將文學與哲學嫁接起來,以簡短而深邃的文字,探討人類對于自我永恒的追求,對當下社會中人們所面對的迷失、漂泊與掙扎進行溫情而沉重的拷問。
此外,值得一提的是,諾獎評委會的所有成員都精通法語,多年來一直選擇閱讀莫迪亞諾的法語原著,此舉無疑更有助于體察莫迪亞諾的寫作風格與特點。而從另一角度來看,即使恩道爾在頒獎詞中強調作家“再現(xiàn)了德軍占領法國時期的生活世界”,也不能因此做出“頒獎詞并不全面”,甚至“莫迪亞諾創(chuàng)作高峰已經過去”的判斷,正如韋斯特伯格所說,“如果莫迪亞諾的寫作生涯有一個高點,那過去的20年都是”;而恩道爾與韋斯特伯格對于作家的《多哈·布慧德》(1997)及近期作品《地平線》(2010)的大力推崇,更是說明莫迪亞諾一直在按自己的節(jié)奏進行創(chuàng)作,并在敘事角度和創(chuàng)作手法等方面都有所改進。[7]
“以回憶的藝術,展現(xiàn)最難以捕捉的人類命運,再現(xiàn)了德軍占領法國時期的生活世界”。瑞典文學院簡短的頒獎詞高度而準確地概括了莫迪亞諾作品的特點與成就,更是進入作家文學世界的一把鑰匙。由此出發(fā),我們可以梳理與分析莫迪亞諾的創(chuàng)作歷程,以期得出相對客觀的結論。
為了更好地理解莫迪亞諾及他的創(chuàng)作歷程,我們也許不妨顛倒一下這句頒獎詞的順序:莫迪亞諾“以回憶的藝術,展現(xiàn)了德軍占領法國時期的生活世界,再現(xiàn)最難以捕捉的人類命運”。
第一,關于“回憶的藝術”。僅僅五個字,瑞典文學院便極為貼切地概括了莫迪亞諾創(chuàng)作的最大特色,并將其稱作“我們時代的普魯斯特”。不過需要指出的是,雖然二位大師對于“回憶的藝術”的運用已臻化境,對“時間”都表現(xiàn)出特殊的敏感與偏好,但二者對于“回憶”的處理有著根本性的區(qū)別。首先,雖然莫迪亞諾的作品帶有強烈的自傳體色彩,但他作品的回憶,尤其對二戰(zhàn)時期的回憶是不真實的。莫迪亞諾出生在1945年,此時二戰(zhàn)已經結束,他并未親身經歷過戰(zhàn)爭的殘酷,正如他在訪談中所說,他的寫作正是“從本身并無重要意義的素材中尋找到一點魅力,通過想象使素材產生折射?!盵8]相較于普魯斯特回憶錄式的自傳體創(chuàng)作,莫迪亞諾的回憶更多的是一種文學想象。其次,莫迪亞諾創(chuàng)造了“碎片式回憶”的文學世界。在莫迪亞諾筆下,人物遭遇的事情總會引起他們無意識的片段式的回憶,這種往昔與現(xiàn)實的交融往往會引起一種錯覺,即正在發(fā)生的事件曾在過去的碎片中發(fā)生,又疊加到當下的感知之中。[9]他筆下的回憶永遠是碎片式的,模糊不清,充滿不確定性。如果說普魯斯特的回憶是一塊完整、甜蜜、柔情的瑪?shù)氯R娜小蛋糕,那么莫迪亞諾的回憶就是灑在桌子上苦澀、堅硬的黑面包屑。在他的作品中,即使現(xiàn)實與往昔在某一時刻相遇,即使人們揭開覆蓋在“過去”上的巨大幕布的一角,也只會發(fā)現(xiàn)自己身處更大的迷霧之中。與普魯斯特相比,莫迪亞諾追尋的其實是“無法追憶的似水年華”,他更加執(zhí)著于采摘記憶廢墟上綻放的花朵。
第二,關于“再現(xiàn)了德軍占領法國時期的生活世界”。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是歐洲乃至世界歷史上揮之不去的夢魘,無數(shù)平民,尤其是猶太人在這次人類浩劫中流離失所,甚至無辜喪生。莫迪亞諾雖然沒有親身經歷這場浩劫,但由于父母血統(tǒng)、職業(yè)的原因,二戰(zhàn)的陰影依然籠罩在家庭上空,甚至對他日后的文學創(chuàng)作產生了無法忽視的影響。1945年7月30日帕特里克·莫迪亞諾出生于巴黎郊區(qū),父親是猶太商人,但在二戰(zhàn)時和蓋世太保有著說不清道不明的關系;母親是比利時舞蹈演員,有資料顯示也曾為德軍效勞。父母如何度過德占時期,對小莫迪亞諾來說一直是個迷。在一次訪談中莫迪亞諾坦承:“我自己的童年就很像一部偵探小說。有些階段,我周圍充斥著謎一般的人物和事件?!盵10]也正因為如此,他的早期作品的時代背景大多是德國占領法國時期,大部分的主人公都是猶太人。無論是《星形廣場》(1968)中身為猶太人卻是反猶分子的什勒米洛維奇,還是《夜巡》(1969)中既為蓋世太保賣命,又為法國抵抗組織提供情報的“雙料間諜”,或是《暗店街》(1978)中希望找回自我的患失憶癥的私家偵探居伊·羅蘭,莫迪亞諾一直在圍繞著同樣的主題與時期,寫就了德國占領法國時期猶太人及社會底層人民的生存縮影。
第三,關于“展現(xiàn)最難以捕捉的人類命運”。在各種思潮風云變幻的上世紀60年代,面對自身的痛苦與迷失,在“政治的、烏托邦的或富有詩意的幻想的支配下”[8],面對父母與蓋世太保之間曖昧、復雜的關系,莫迪亞諾將一切情緒、疑團訴諸筆端,他筆下的猶太人有著復雜的性格特征:他們是受害者,又往往是合謀者;他們不愿受血統(tǒng)的束縛與限制,但又不得不承擔自己的命運;在左右為難的處境中,他們時刻徘徊在英雄與懦夫、受難者與幫兇、犧牲與茍且兩條道路之間。在戰(zhàn)爭陰影下,真實的生活和想法都遙不可及,每一個普通人的命運都如時代大海中的一棵浮萍,難以捕捉。
上世紀80年代以來,莫迪亞諾創(chuàng)作的題材和方式發(fā)生了變化,他不再關照占領年代,除了“追尋”這一主題,作家更執(zhí)著于揭示人類的渺小和命運的荒誕,《青春狂想曲》(1981)、《往事如煙》(1985)和《青春咖啡館》(2007)都顯示了作者的創(chuàng)作傾向。莫迪亞諾自己也曾經說過:“這(他構造的故事)也許會發(fā)生在無根的人們身上。一些事業(yè)不順利,被環(huán)境、家庭、學業(yè)所困擾的人。這是我曾經體驗到的不確定性的時期?!盵8]對世界而言,這些處于無根狀態(tài)的漂泊者只是一張曾經出現(xiàn)但又轉瞬即逝的面孔,一個曾經出現(xiàn)過但又沒留下痕跡的影子,就如海灘上轉瞬即逝的腳印一般。面對命運的荒誕,他發(fā)現(xiàn)很難從他人的記憶中將自己完整的還原出來,人們所記住的,只是關于自身的支離片段。同時,每個人都不像自己想象的那么具體,本質上,我們都是停留在一段時間上、一個環(huán)境里的某些痕跡的綜合,這些痕跡可以分辨,可以審視,卻又倏爾消失不見,就像他在《暗店街》中所說:“我們在沙子上的腳印,只能保留幾秒鐘?!盵11]然而即便如此,無論是莫迪亞諾自己還是他作品中的人物,一直在回憶的碎片中追尋,因為相比結果,他們更重視追尋的過程。他們正如加繆筆下的西緒福斯,即使意識到命運的荒謬,也一直在無休止的追尋中默默地反抗人的異化。
無論是《星形廣場》、《環(huán)城大道》還是《暗店街》,亦或《地平線》、《往事如煙》還是《青春咖啡館》,無論是籠罩在法西斯陰影下的二戰(zhàn)時期,還是迷茫、狂熱的戰(zhàn)后60年代,莫迪亞諾一直在以他獨特的回憶方式,使夢幻的想象與存在的真實在簡練的語言中交織,面對命運的荒誕,在回憶的廢墟上永不停止的尋找自我、尋找過去、尋找遺忘。正如作家在采訪中所言:“每個人物都在尋找出口,都想找到最終的一個安定點,就像我們身處一個不穩(wěn)定的和令人逃避的現(xiàn)實中,時刻感到威脅的存在,這種威脅感是在物的現(xiàn)實和人的現(xiàn)實中交替產生的:然而,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這種安全出口是不可能存在的?!盵8]這些問題或許構成莫迪亞諾的創(chuàng)作動機,并通過描寫書中各種人物的命運表現(xiàn)出來,但他卻從未給出明確的答案。然而讀者發(fā)現(xiàn),他的近作《地平線》結尾比以往的朦朧多了一份希望,主人公博斯曼斯找到了他執(zhí)著尋找的舊情人,不再被過去所捆綁,正像書中主人公所言:“走到人生的一個十字路口,或者不如說是一個邊界,他在那里可以沖向未來。他腦子里第一次想到‘未來’這個詞,以及另一個詞:地平線。那些晚上,這個街區(qū)的條條街道上空無一人,十分安靜,這是一條條逃逸線,全都通向未來和地平線。”[12]也許諾貝爾文學獎正是一個契機,將我們引向莫迪亞諾亦真亦幻的文學世界,在那里,我們將和作家一起繼續(xù)這場對人性和命運的追尋,一起去眺望未來的地平線。
[1][瑞]謝爾·埃斯普馬克.李之義譯.諾貝爾文學獎內幕[M].漓江出版社,1996:36-40.
[2]姜豐,朱又可.諾獎文學委員會主席回應質疑:我們的獎不是頒給國家[N].南方周末,2012-12-14.
[3]王寧.20世紀西方文學比較研究[M].人民文學出版社,2000:397-403。
[4]Engdahl,Horace.Recueilli par Sabine Audrerie.“Un prix Nobel doit porter la force de l’universel”[N].La Croix,06 Octobre,2014.
[5]Per Wa..stberg:recueilli par Sabine Audrerie,“Modiano prix Nobel,le choix de la joie”[N].La Coix,10 Oct.2014.
[6]柏琳.“諾獎”遲早都是莫迪亞諾的[N].新京報,2014年10月10日。
[7]朱又可,喻冬宇.“哪個作家是全球文學精英,絕不是秘密”:諾貝爾獎文學評委會主席、諾貝爾獎文學委員會秘書同題問答》[N].南方周末,2014-10-16.
[8]Liban,Laurence.“Modiano,entretien avec Laurence Liban”[N].L'Express,1 Oct.2003.
[9]Nettelbeck,Colin,Huston,Penelope A.Patrick Modiano:pièces d’identité[M].Paris:Lettres modernes,1986:46-58.
[10]Modiano,Patrick.“Celui qui écrit a besoin que subsiste une certaine opacité”[M].Télérama,2 Oct.2014.
[11][法]莫迪亞諾.李玉民譯.暗店街[M].北京師范大學出版社,1986:48.
[12][法]莫迪亞諾.徐和謹譯.地平線[M].海譯文出版社,2012:160.
I109.4
A
1007-9106(2015)11-0109-04
* 本文為2012年度大連外國語大學科研基金立項青年項目“清末民初法國偵探小說在中國的譯介與接受研究(1898-1918)”。
劉曦(1984—),南京師范大學外國語學院博士生,大連外國語大學講師,主要研究方向為法國文學、翻譯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