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豪
中國報道:2014年10月,您用“皇甫欣平”的署名發(fā)表了引起轟動的《終結腐敗》,為什么會有“皇甫平”到“皇甫欣平”的變化?這個名字有何含義?
周瑞金:因為“皇甫平”是特定歷史條件下的署名,“皇”用我們閩南話就是“奉”,而“甫”就是“輔”,當時的含義是“奉命輔佐鄧小平”,不宜再用了。“皇甫欣平”有新的含義,主要有四個“新”:新的寫作團隊,現(xiàn)在沒有原來的人參加,而是有新人參入。新的對象,當初的“平”是屬于鄧小平,是宣傳鄧小平的改革開放思想;今天我寫的文章針對的是新的領導集體,為現(xiàn)在的改革思想和觀念鼓與呼,所以此“平”非彼“平”也。新的心情,當初面對改革可能走回頭路,心情是很憂慮苦悶的;而現(xiàn)在我們寫《終結腐敗》的時候,看到十八大以來全面推進深化改革、全面推進依法治國,很鼓舞人心,這個“欣”是欣慰的意思,也是新的意思。新風格,原來寫“皇甫平”文章,是傳達性的,也就是把中央的重要精神通過評論傳達給讀者;“皇甫欣平”文章,在傳播手段多元的情況下,沒有必要再去“傳達”,習近平的講話精神都可以很及時地傳達,所以現(xiàn)在是策論式的評論,提出自己的分析和觀點,給中央提供參考。今后我寫作的風格就是這種風格。
中國報道:您剛才說到“奉命”,也說到“傳達精神”,那么“皇甫平”系列評論是受指示撰寫的嗎?
周瑞金:“皇甫平”系列評論不是受誰指示寫的?!皞鬟_精神”,這是出于我自己的責任感和職業(yè)的敏感;奉命,是奉歷史、人民之命,不是奉哪個人之命。
中國報道:在常人看來,您是“退休副部級干部”,也是經(jīng)常針砭時弊的“政論家”,這二者可能會存在沖突。您如何權衡這兩個身份?
周瑞金:我是個老報人,當然,也是一個有副部級身份的老報人。從復旦大學讀新聞系開始,就是國家和人民培養(yǎng)了我。我在《解放日報》和《人民日報》干了幾十年,是黨和人民培養(yǎng)了我的這支筆。作為一名老報人,我只有把人民給我的回饋給人民。
我的人生價值不在“副部級”,而在“老報人”。工作可以退休,但我的筆是不能退休的。我關心著國家和人民的前途命運,我還要經(jīng)常地為改革發(fā)聲,這是本分,就是損害到副部級身份,我也在所不惜。
中國報道:您覺得當前社會發(fā)展的主要矛盾是什么?“改革”依舊是當今的主題詞,您如何看待當前的改革?
周瑞金:改革更重要的是要進行體制改革,30多年來問題的癥結在于體制問題。吏治腐敗、司法腐敗、輿論腐敗,這些都超出一般經(jīng)濟領域的腐敗,這是制度的腐敗。當然還有社會問題、生態(tài)問題,這些問題加起來,形成階層的固化,或者說利益的固化。
現(xiàn)在我們已經(jīng)有了頂層設計,目標和任務是明確的,但是涉及真正體制改革的還動作緩慢。總的來講,新的領導集體,一手抓反腐,這一點抓得很出色,成效有目共睹;另一手抓改革的頂層設計,全面推進深化改革和依法治國。這兩個要害抓住了,但還要再等兩到三年看落實力度和效果。
中國報道:那么,要更好地落實改革,您有何建言?
周瑞金:我主要有三個方面的看法:一是對集權的看法,集權是為了克服深化改革的障礙,加強權力執(zhí)行的有效性。但集權不能專斷,如果不善于擷取集體智慧就會走向反面效果;集權不能包辦,集權是為了動員更多的人推動改革,如果沒有廣大基層干部和人民群眾的積極性和創(chuàng)造性的發(fā)揮,也是要失敗的。
二是對民主和法治的看法,它們是一體的兩面。全面依法治國,本身就包含著民主,以人民為主體,堅持人民主體地位。而民主沒有法治的話,就是民粹主義。法治不能變成公權來限制民權,要保障民權,限制公權,這才是依憲治國的要義所在。
三是黨要領導改革,也要領導法治,但黨要起到堅強的領導作用,關鍵的是要改革和完善黨的領導本身,黨不能凌駕于憲法和法律之上。改革必須要觸及的就是政治改革。在一些地方,黨的領導變成了個人的權力壟斷獨攬、包辦一切,這樣的執(zhí)政方式和領導方式不改革行嗎?
中國報道:您是一位老報人,也是一位為改革鼓與呼的建言者,這么多年來,您有感到過無力和悲觀嗎?
周瑞金:無能為力之感還是有的,但社會前進遇到的問題都是客觀的存在,個人再有憂國憂民之心,社會也不可能完全按照你的希望演變。雖然會有無力之感,但是我從不悲觀。我們不能只相信《新聞聯(lián)播》里的中國,它的光明面太多了;也不能完全相信網(wǎng)絡里的中國,它揭露的陰暗面太多了;我們更要看老百姓日常生活中感受到的中國。只有把這三個方面結合起來看,這才是真正的中國,這樣的中國在向好的方向發(fā)展,因此讓人抱有希望。
中國報道:在這個年紀,回顧走過的路,您有什么感想?
周瑞金:我希望能成為有佛心、道骨、儒表的人。我對國事、社會事、天下事,寧做痛苦的清醒者;對家事、子女事、個人事而言,愿做無憂的清靜者。自己這一輩子前20年是一個學習做人、接受教育的階段,后來用了15年時間真正熟悉新聞,采訪、報道、評論、拼版都會了,真正發(fā)揮自己作用的是改革開放這30多年。我現(xiàn)在76歲了,大概還能干到80歲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