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懿行《晉宋書故》及其序跋所作時間再探討

于少飛

（山東師范大學(xué)，濟南 250014）

郝懿行（1757-1825），字恂九，號蘭皋，山東棲霞人，清代著名的經(jīng)學(xué)家、訓(xùn)詁學(xué)家。郝懿行浮沉郎署二十七年，一生致力于學(xué)術(shù)研究，長于名物訓(xùn)詁及考據(jù)之學(xué)，尤深于《爾雅》之學(xué)。著有《爾雅義疏》、《晏子春秋》、《山海經(jīng)箋疏》等書。其妻王照圓(1763-1851)，字瑞玉，號婉佺，是清代山東著名的女文學(xué)家、經(jīng)學(xué)家，博涉經(jīng)史，著述亦頗豐，與郝懿行亦師亦友，共同致力于學(xué)術(shù)研究。

《晉宋書故》是郝懿行關(guān)于《晉書》、《宋書》的訓(xùn)詁考論，多為晉宋書中名物、詞語之考訂。該書與《補宋書刑法志》、《補宋書食貨志》、《宋瑣語》等書均是郝懿行中年之后養(yǎng)疴廢業(yè)期間所作，其搴剟詞語、厘訂章句均據(jù)《宋書》原文，每遇異文，皆出校語，具有較高學(xué)術(shù)價值。李慈銘《越漫堂讀書記》云：“郝氏于史學(xué)不甚傳，此書所摘晉宋書中僻文奧典四十三條，為之疏證?！盵1]P612“且文辭雅令，多仿晉宋間人?！盵1]P612關(guān)于《晉宋書故》的成書時間，許維遹《郝蘭皋夫婦年譜》認為是嘉慶二十一年（1816），而張述錚《〈郝蘭皋夫婦年譜〉訂訛》認為是嘉慶十九年（1814）?！稌x宋書故》有王照圓所作《跋》和胡承珙所作《序》，關(guān)于胡氏《序》與王氏《跋》的所作時間，許維遹與張述錚亦執(zhí)不同意見。許維遹根據(jù)記載認為胡氏《序》文作于嘉慶二十一年六月十三日，王氏《跋》文也作于嘉慶二十一年；而張述錚認為《晉宋書故》完稿于嘉慶十九年六月之前，胡承珙于六月十三日為之作序，而王照圓《跋》作于嘉慶二十一年六月十三日之前，并且此《跋》為《宋瑣語》、《補宋書刑法志》、《補宋書食貨志》、《晉宋書故》四書的總跋。筆者綜合分析郝懿行及胡承珙、王照圓等人的相關(guān)著述，發(fā)現(xiàn)許氏《年譜》與張氏《訂訛》中的觀點各有可以商榷的地方。不當之處，敬請諸位方家指正。

一、《晉宋書故》成書時間

郝懿行嘉慶二十一年（1816）《與馬元伯書》一文中記敘了《晉宋書故》、《宋瑣語》等書的撰寫情況：

仆自癸酉抱痾迄乙亥冬，方乃小愈，中間無可消遣，偶讀《晉宋書》，有所未滿于晉人清虛，矯以事實，故為《晉文鈔》二百余首。沈休文之書欲追步班固、馬遷，獨缺《刑法》、《食貨》二志，而別增《符瑞志》三篇，今刪其所增，又補其所缺，凡鈔補俱采本書為之。其二書中精液膏腴足備觀覽者，復(fù)采為《晉宋瑣語》，略放《世說新語》之例。又同《新序》、《說苑》之倫，中有隱滯，間為疏通，別為《晉宋書故》。二卷，即今《宋瑣語》并《補志》二及《書故》。[3]卷二P446-447

可知郝懿行《晉文鈔》、《補宋書刑法志》、《補宋書食貨志》、《宋瑣語》、《晉宋書故》等書均是在嘉慶十八年（1813）至嘉慶二十年（1815）這三年養(yǎng)病期間寫成的，而且這五本書的寫作順序大致為《晉文鈔》、《二志》、《宋瑣語》、《晉宋書故》。

又據(jù)郝懿行嘉慶二十年（1815）《與王伯申大理書》云：

弟養(yǎng)疴廢業(yè)，偶讀沈約《宋書》，箋記備忘，遂多著錄，其書無《刑法》、《食貨》二志，沈序乃云分見紀傳中，此謂缺，所當補。又增《符瑞志》一篇，此謂補，所當缺也。今竟欲刪除《符瑞》，都無存留，仍刺取沈書補還二志。如謂刪去非宜，姑存其半，中下二篇并入《五行志》，奚不可也。又后漢以還，遂缺《藝文》。今欲撰《晉宋藝文志》，不列古書于前，但采晉宋人著述，標其最目，各為條流，亦如《漢志藝文》之體。然難于隱括，失在罣漏，恐見聞短淺，將來未易可成也。[4]卷三P449

觀今存《宋瑣語》的體例，可知郝氏所謂《晉宋藝文志》即是指《宋瑣語》，亦可佐證《宋瑣語》、《晉宋書故》二書當作于《二志》之后。

郝懿行《宋瑣語》自序言：

嘉慶乙亥春夏之間，余以養(yǎng)疴廢業(yè)覽其書而美之，時精力衰頹，苦乏記功，隨讀隨錄，分別部居，令不雜廁，謂之“語”，蓋取不賢識小之意。[5]P474

由以上材料可推知郝懿行是從這個時候開始記錄、歸類并撰寫《宋瑣語》，而郝懿行《二志》自序明確記載《二志》作于嘉慶二十年十二月，可知《宋瑣語》當作于嘉慶二十年十二月之后。據(jù)《詩鈔》卷下所載，郝懿行于嘉慶二十年夏初舊恙稍愈，步詩二首兼附一絕回寄（《次韻賈髻山伸見贈之作》），蓋是時正是郝懿行開始寫作《二志》、《宋瑣語》等書的時間。又據(jù)《詩鈔》卷下《嘉慶丙子夏刊宋瑣語諸書向友人索價因賦短章》所云：“幾曾賣貴洛陽紙，已涉蘭秋七月初?！盵6]可知《二志》、《宋瑣語》、《晉宋書故》等書刊于嘉慶二十一年七月之前，則可推知《晉宋書故》當成書于嘉慶二十年十二月至嘉慶二十一年七月之間。而張述錚認為《晉宋書故》成書于嘉慶十九年，他的理由是：

這一時期郝氏的病情偶見緩解，同忘年至交胡承珙“無旬日不會晤，晤則必談經(jīng)義”，又曾同胡氏并攜蘭坡幼子五郎等赴大通橋泛舟，這正是郝懿行可以執(zhí)筆著書的時期，也正是胡承珙可以為《書故》作序之際。[7]卷下P677

不僅從時間上推測，張述錚還從胡氏序言的內(nèi)容進行推測，他認為：

該序開篇了了數(shù)語，略予贊揚，爾后即以絕長的篇幅，提出一系列質(zhì)疑，這種質(zhì)疑壓倒贊揚的序文，只能在原著者郝懿行身體心境見佳時才可以接受。這就是說，沒有載明寫作時間的郝氏的原著及胡氏的序文，只能限定在甲戍年二月至七月這一時期中。[8]P81

筆者以為張氏所言雖頗能自圓其說，但理由并不充分。僅憑以上兩點并不能證明《晉宋書故》作于嘉慶十九年二月至七月。嘉慶十九年時郝氏還未開始撰寫《宋瑣語》，何以《晉宋書故》能夠完稿于此時？

以下筆者將聯(lián)系胡氏序文和王氏跋文的所作時間對《晉宋書故》的成書時間加以再探討。

二、胡承珙《晉宋書故序》、王照圓《晉宋書故跋》所作時間

《晉宋書故》前有胡承珙嘉慶二十一年（1816）六月十三日的序文，其云：

沈休文《宋書》七志頗為詳贍，蓋江左制度多沿魏晉，尋波討原，不特足補陳承祚國志之闕，并足以訂唐修《晉書》之訛，惟是孟堅舊例，綴孫卿之詞以序《刑法》，采孟軻之語用裁《食貨》，而休文于此二者獨付闕?！菸牟淮酥径侁悺斗稹罚蹱┻B篇，可謂傎矣。吾友蘭皋農(nóng)部養(yǎng)疴余暇，緝成二篇，雖取裁不出本書而鉤稽聯(lián)貫，井井有條，綜其損益，尋省了然，誠足為讀史者之助。又以沈書文人之筆，詞采可觀，乃為標舉風(fēng)格，搴剟藻華成《瑣語》若干卷。夫《二志》則錢文子補《漢兵志》之流，《瑣語》又余仲信南、北《史》、《世說》之類也。承珙不敏，猥與校字之役?？碳瘸?，因述其梗概如此。[9]P275

由以上材料可知胡承珙作此序時《補宋書刑法志》、《補宋書食貨志》、《宋瑣語》等書均已刊刻，而前已論及《二志》、《宋瑣語》、《晉宋書故》等書刊于嘉慶二十一年七月之前，可知胡氏序言作于嘉慶二十一年是可以成立的。而張述錚以為胡承珙序作于嘉慶十九年，實是有誤。張氏分析胡承珙《序》文全篇了解到《序》文論述了《二志》與《宋瑣語》的形成過程及其價值，并未提及《書故》，而以此推知胡氏序言當為《二志》與《宋瑣語》而作，實則不然。胡承珙《晉宋書故序》下有胡培翚的按語，曰：“郝蘭皋農(nóng)部名懿行，著《晉宋書故》，又著有《宋瑣語》、《補宋書刑法志食貨志》，此篇蓋其總序也?！盵10]P275筆者以為胡培翚所言甚是，即胡承珙《晉宋書故序》乃胡氏為郝懿行所著《二志》、《宋瑣語》、《晉宋書故》四書所作之總序。而四書皆成書于嘉慶二十一年七月之前，正與胡承珙序言作于嘉慶二十一年六月十三日的記載吻合。

王照圓《晉宋書故跋》云：

癸酉之秋迄乙亥，夫子養(yǎng)疴廢業(yè)，遂罷《爾雅》之役。維時藥罏常滿，席幾凝塵，披卷停吟，含豪欲臥。余時時料檢，每以卻書靜攝為箴，顧終不見從。久因病閑瀏覽晉宋等書，又苦善忘，爰付劄記。余雅不讀史，閑亦命余抄錄，用省記功也。[11]P642

李慈銘《越漫堂讀書記》贊此跋“足為千古佳話”[12]P613關(guān)于王氏《跋》的寫作時間，張述錚認為：

王氏之跋文所敘為“癸酉（嘉慶十八年）春”至“亥（承上省“乙”，嘉慶二十年）冬”三年間事，這三年間正是以上四書（筆者注：即《二志》、《宋瑣語》、《晉宋書故》四書）全部完稿的過程。[13]P80-81

由此斷定王氏跋文當為四書之總跋，此正與胡承珙所作序文相符合。其原因蓋如張氏所說“由于后世在整理郝氏遺書時，匆匆付梓，將此跋文錯放在《書故》之后所造成的。”則許維遹《年譜》有誤。

筆者贊同王氏跋文為四書之總跋的觀點，但張氏又認為這四部書的次第以《晉宋書故》為首，理由是“王氏豈能單為先出的一書作跋，而對于其他三書不予理睬？”筆者認為張氏所持論據(jù)并不充分?？疾焱跏习衔牡膬?nèi)容，確實可以得出此跋非單為《晉宋書故》而作的結(jié)論，而是四書之總序跋，而這正好符合《晉宋書故》作于四書之末的完稿順序。只有四本書皆已完成，王氏才會在跋文中對四書的寫作過程進行總結(jié)，所以筆者認為王照圓《晉宋書故跋》當作于嘉慶二十一年七月前后。而張氏之所以判斷失誤，是他認為郝懿行《晉宋書故》的完稿時間在嘉慶十九年而致。設(shè)想若《晉宋書故》完稿于嘉慶十九年，且胡承珙《序》確實作于嘉慶十九年，那為何胡氏序文中出現(xiàn)了對《二志》和《宋瑣語》的評價呢？而明確記載《二志》完成于嘉慶二十年十二月，《宋瑣語》在其后，這在時間上就是有矛盾的。所以筆者以為張氏所論實誤。

結(jié)語

據(jù)以上論述可知，郝懿行病中四書及有關(guān)序跋的系年，當依如下次第：

嘉慶二十年春夏之際，郝氏開始搜集撰寫《補宋書刑法志》、《補宋書食貨志》、《宋瑣語》、《晉宋書故》等書的材料，同年十二月，《二志》成，郝懿行自序可證；嘉慶二十年十二月至嘉慶二十一年七月之間，《宋瑣語》、《晉宋書故》依次完成，四書相繼刊印成書，同年六月十三日前，胡承珙作四書之總序文，王照圓《晉宋書故》等四書之總跋文亦作于這段時間。

許維遹《郝蘭皋（懿行）夫婦年譜》中關(guān)于郝懿行《晉宋書故》及胡承珙《晉宋書故序》和王照圓《晉宋書故跋》的寫作時間的判斷是正確的，然并未考證出胡氏《序》與王氏《跋》為四書之總序跋；張述錚《〈郝蘭皋夫婦年譜〉訂訛》雖考證出胡氏《序》與王氏《跋》為四書之總序跋，但關(guān)于《晉宋書故》的成書時間及胡氏《序》與王氏《跋》的寫作時間判斷有誤。

[1][2][12](清)李慈銘，著，由云龍，輯.越縵堂讀書記[M].上海：上海書店出版社,2000.

[3][4][5](清)郝懿行.曬書堂文集[C]//《續(xù)修四庫全書》本,集部第1481 冊.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

[6][7](清)郝懿行.曬書堂詩鈔[C]//《續(xù)修四庫全書》本,集部第1481冊.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

[8][13]張述錚.《郝蘭皋夫婦年譜》訂訛[J].山東師范大學(xué)學(xué)報：社會科學(xué)版,1989,(1).

[9][10](清)胡承珙.求是堂文集[C]//《續(xù)修四庫全書》本,集部第1500 冊.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

[11]韓寓群.山東文獻集成[M].濟南：山東大學(xué)出版社,20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