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輝斌
(湖北文理學院文學院,湖北襄陽441053)
馮班及其古今樂府論
——兼及錢謙益與錢良擇的樂府批評
王輝斌
(湖北文理學院文學院,湖北襄陽441053)
馮班是清初樂府詩批評的代表人物之一,其樂府論主要由“古樂府論”與“今樂府論”所組成。其中的“古樂府論”,內(nèi)容既豐富,所獲亦甚多,如將“古樂府”歸為七類,認為擬古樂府與新樂府“灼然不可歌者”等,具有重要的樂府學意義?!敖駱犯摗敝诿鞔鷶M古樂府的批評,因受乃師錢謙益的影響,幾乎對其進行了全盤否定,且這種否定又為其門人錢良擇所接受。由錢謙益而馮班而錢良擇,師門三代,前傳后承,共同對明代擬古樂府詩予以否定的史況,為樂府詩批評史上所絕無僅有。
清初;樂府批評;馮班;錢謙益;錢良擇
公元1644年,當時只有6歲的愛新覺羅福臨,在順天府(今北京)正式即皇帝位,改元順治,標志著清王朝取代明王朝,從偏居東北一隅的地方性政權躍升為全國性政權。而隨著這一年的到來,數(shù)以百計的明末文學家,即被歷史地分成了兩大群體:一為歸順大清的“仕宦派”,一為退隱山林的“遺民派”(含明末“布衣派”)。在遺民派文學家中,與乃兄馮舒被稱為“海虞二馮”的馮班,因潛心詩歌創(chuàng)作與著書立說,不僅成為了虞山詩派的核心人物,而且還是一位頗具影響的批評家。正因為馮班有著詩人與批評家的雙重身份,故論文談藝,多所創(chuàng)獲,而其于樂府詩之所論,亦屬如此,如《鈍吟雜錄》中的《古今樂府論》等文,無論是就其形式而言,抑或于其內(nèi)容以論,都堪稱為有清一代“專論類批評”之代表。馮班的樂府論,要而言之,主要由“古樂府論”與“今樂府論”兩部分所組成,其中“古樂府論”,內(nèi)容既豐富,所獲亦甚多,因而具有重要的樂府詩意義。而其“今樂府論”之于明代樂府詩的批評,由于深受錢謙益的影響,而對“七子派”等人的擬古樂府幾乎進行了全盤否定,并于錢良擇《唐音審體》之“樂府論”產(chǎn)生著直接的影響。
馮班(1602—1671),字定遠,號鈍吟居士、雙玉生,今江蘇常熟人。明末諸生,入清不仕。有《馮定遠集》11卷、《鈍吟雜錄》10卷等行世,并曾批點《玉臺新詠》《才調(diào)集》《瀛奎律髓》諸書。馮班與錢謙益(1582—1664),均為虞山詩派的重要人物。單學傅《海虞詩話》卷三有云:“虞山詩派錢東澗(謙益)主才,馮定遠(班)主法,后學各有所宗。”[1]這里所言,雖然為“主才”與“主法”,但馮班與錢謙益在虞山詩派之地位與影響,已甚為清楚。錢謙益是明末清初的著名詩人,馮班之父馮嗣宗因與錢謙益“訂金石交”之故,而令二子皆游學其門,馮班既師學于錢謙益,則深受其文學與詩學的影響,也就不言而喻。所謂“錢牧翁教人作詩,唯要識變。余得此論,自是讀古人書更無疑,讀破萬卷則知變矣”云云,即是馮班獲得錢謙益“作詩”秘訣的一種夫子自道。此則表明,錢謙益之于馮班,確屬是深有影響的。
錢謙益的文學思想,既豐富深廣而又頗為復雜,但從總的方面講,對朱明擬古樂府深為不滿而進行抨擊式批評,則為其核心之一。綜觀錢謙益的這種批評,其矛頭所指,主要為“七子派”中的李夢陽、何景明、李攀龍、王世貞、胡應麟,以及竟陵派之鐘惺、譚元春等人,總之,明代樂府詩史上的擬古詩人詩作,幾乎都遭到了錢謙益程度不同的批評,對此,《列朝詩集小傳》之詩人小傳,即有助于窺其一斑?!读谐娂鳌芬粫鞠靛X謙益為《列朝詩集》所撰之作者簡介,后因被單刻印行,而風行一時。在此書之中,錢謙益以借撰寫詩人小傳為由,對李夢陽、何景明、李攀龍、王世貞、胡應麟、鐘惺、譚元春等人的復古主張與擬古樂府創(chuàng)作,均進行了極盡能事之嘲諷,以至于無情指斥與責罵。如于《李副使夢陽》為:
獻吉(李夢陽)生休明之代,負雄鷙之才,僴然謂漢后無文,唐后無詩,以復古為己任。信陽何仲默(景明)起而應之。自時厥后,齊吳代興,江楚特起,北地之壇坫不改,近世耳食者至謂唐有李、杜,明有李、何,自大歷以迄成化,上下千載,無馀子焉。嗚呼,何其悖也!何其陋也!……獻吉以復古自命,曰古詩必漢魏,必三謝;今體必初盛唐,必杜;舍是無詩焉。牽率模擬剽賊于聲句之間,如嬰兒之學語,如桐子之洛誦,字則字、句則句、篇則篇,毫不能吐其心之所有,古之人固如是乎?……獻吉之詩文,引據(jù)唐以前書,紕繆掛漏,不一而足,又何說也?[2]
李夢陽是前七子的領袖人物,主張“文必秦漢,詩必盛唐”,以反對啴緩冗沓的臺閣體,并得到了何景明等人的支持,在當時不無極積意義,但錢謙益于《李副使夢陽》中卻對其大加指責,認為其“何其悖也!何其陋也”!不獨如此,錢謙益還認為李夢陽的詩歌,乃屬于“牽率模擬剽賊于聲句之間,如嬰兒之學語,如桐子之洛誦”一般,并以其詩文所“引據(jù)唐以前書,紕繆掛漏,不一而足”為據(jù),進行了“又何說也”的反詰??傊?,在錢謙益看來,李夢陽的“以復古自命”,其實就是一個天大的錯誤。
錢謙益對李夢陽的批評是如此,對李攀龍的批評則更甚。李攀龍是后七子的領袖人物,于其前之朱明詩人獨推崇李夢陽,文學主張亦承其衣缽,認為文自西漢、詩自盛唐以下者,俱無足觀。對于樂府詩的創(chuàng)作,亦主張擬作古樂府,其《滄溟集》中的二卷古樂府(共98題232首),即為其擬作之所獲。錢謙益在《列朝詩集小傳》之《李按察攀龍》中,評李攀龍擬古樂府云:
其擬古樂府也,謂當如胡寬之營新豐,雞犬皆識其家?!自茢M議以成其變化,不云擬議以成其臭腐也。易五字而為《翁離》,易數(shù)句而為《東門行》、《戰(zhàn)城南》。盜《思悲翁》之句,而云“烏子五,烏母六”,《陌上?!犯`《孔雀東南飛》之詩,而云“西鄰焦仲卿,蘭芝對道隅”,影響剽賊,文義違反,擬議乎?變化乎?……經(jīng)義寡稽,援據(jù)失當,瑕疵曉然,無庸抉撻,何來天地?我輩中原,矢口囂騰,殊乏風人之致;易詞夸詡,初無贈處之言。于是狂易成風,叫呶日甚?!褂诛L雅之下流,聲偶之極弊也①上海古籍出版社1959年版《列朝詩集小傳》之《李按察攀龍》,斷句與標點符號多有錯誤,幾無以卒讀,此據(jù)中華書局2007年版《列朝詩集》丁集第五《李按察攀龍》所引,特此說明。。
不僅對李攀龍頗為自負的擬古樂府進行了嚴厲批評,認為其“影響剽賊,文義違反”,而且還以“矢口囂騰”、“狂易成風,叫呶日甚”等語詞,對李攀龍進行大肆攻擊,則錢謙益之于李攀龍其人其作的貶損,已是到了無可復加之地步的②關于錢謙益對李攀龍擬古樂府的批評,另可參見拙著《唐后樂府詩史》第六章第二節(jié),第293-298頁,該書由黃山書社2010年出版。又,錢謙益《牧齋雜著·牧齋有學集文鈔補遺》有《佟懷東擬古樂府序》一文,先后對劉基、佟懷東的擬樂府大加稱道,表明錢謙益對屬于“復古”范疇的擬古樂府是并不排斥的,則其于李攀龍擬古樂府予以嚴加批評者,顯然是另有用意的。劉基《誠意伯文集》卷十著錄擬古樂府一卷,凡171題265首,其中舊題與新題皆有,錢謙益在《佟懷東擬古樂府序》一文中,認為“青田(即劉基)之擬樂府,其志肆而隱,其文深而明,其連類比物,曲中而切理”云云,實多溢美之辭。而將其較之李攀龍《滄溟集》中的二卷古樂府(共98題232首),可知二者是各有特點,如此,則錢氏之有意抑李揚劉,也就甚為清楚。關于劉基的擬古樂府,可具體參見拙著《唐后樂府詩史》第六章第一節(jié),第269-282頁。。
至于錢謙益對鐘惺、譚元春的批評,以其譴詞、用語而言,可知較對李夢陽、李攀龍的批評,乃是更為嚴厲與尖刻?!读谐娂鳌窡o譚元春小傳,錢謙益對其之批評,主要是與《鐘提學惺》合而為之。《鐘提學惺》有云:
惺,字伯敬,竟陵人。……擢第之后,思別出手眼,另立深幽孤峭之宗,以驅(qū)駕古人之上?!豆沤裨姎w》盛行于世,承學之士,家置一編,奉之如仲尼之刪定。而寡陋無稽,錯繆迭出,稍知古學者咸能挾筴以攻其短?!对姎w》出,而鐘、譚之底蘊畢露,溝澮之盈于是乎涸然無馀地矣?!弥?,見日益僻,膽日益粗,舉古人之高文大篇鋪陳排比者,以為繁蕪熟爛,胥欲掃而刊之,而唯其僻見之是師,其所謂深幽孤峭者,如木客之清吟,如幽獨君之冥語,如夢而入鼠穴……鐘、譚之類,豈亦《五行志》所謂詩妖者乎!”[3]
在這段文字中,錢謙益既稱鐘惺、譚元春所編選、評點之《詩歸》“寡陋無稽,錯繆迭出”、“底蘊畢露”,又認為二人“見日益僻,膽日益粗”,并誣之為“詩妖”,并將其“另立深幽孤峭之宗”的“深幽孤峭”,進行了“如木客之清吟,如幽獨君之冥語,如夢而入鼠穴”等之類比。凡此種種,均為錢謙益欲置鐘、譚二人于死地而后快的一種具體反映。其于胡應麟的批評則為:
著《詩藪》二十卷,自邃古迄于昭代,大抵奉元美《卮言》為律令,而敷衍其說,《卮言》所入則主之,所出則奴之。其大指謂千古之詩,莫盛于有明李、何、李、王四家之中,勞籠生古,總萃百家,則又莫盛于弇州。詩家之有弇州,證果位之如來也,集大成之尼父也?!岛?建安、元嘉,雄輔有人,九品七略,流別斯著,何物元瑞,愚賤自專,高下在心,妍媸任目,要其指意,無關品藻,徒用攀附勝流,容悅貴顯,斯真詞壇之行乞,藝苑之輿臺也!耳食目論,沿襲師承,昔之刻畫《卮言》者,徒拾元美之土苴;今之揶揄《詩藪》者,仍奉元美之竅[4]。
其中的“元瑞何物”、“真詞壇之行乞”等語,表明錢謙益對胡應麟之批評,乃完全是在以一種篾視的口吻而為。
以上的簡要勾勒,即有助于窺知錢謙益對李夢陽、李攀龍、鐘惺、譚元春、胡應麟等人的抨擊式批評之一斑,其中,又以對諸人復古、擬作古樂府之批評尤甚。而事實上,錢謙益對于擬古樂府非但不排斥,而且還極為贊賞,這從其集中的《佟懷東擬古樂府序》[5]一文,即可準確獲知。所以,錢謙益對李夢陽、李攀龍等人復古與擬作古樂府的批評,應是有著更為深刻的主客觀原因的,但其已超出了本文所討論的范圍,故此不予贅述①關于錢謙益編撰《列朝詩集》的動機,以及其對“七子派”、竟陵派等之樂府詩任意貶損的目的等,可具體參見清人曾燠《靜志居詩話·序》一文,載朱彝尊《靜志居詩話》卷首,人民文學出版社1990年版,第2頁。。
從師承關系的角度言,錢謙益對于“七子派”等人的批評,必然會給作為弟子的馮班以深刻影響的,而事實也正是如此。如在《鈍吟雜錄》卷三《正俗》中,馮班之于李攀龍等人就曾如是批評道:“王司寇(世貞)欲以易林為詩,直是不解詩”,“李于麟之流便謂樂府當如此作……則李于麟之古當以何為斷”?“鐘(惺)、譚(元春)如屠沽家兒,時有慧黠,異乎雅流”②以上所引,分別見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年影印《四庫全書》第886冊《鈍吟雜錄》卷三,第535、538、540頁。。不僅對李攀龍、鐘惺、譚元春等人進行了指斥,而且將王世貞也一并“株連”,其此舉較之乃師錢謙益來說,實在是一點也不遜色的。不獨如此,馮班還對錢謙益在《列朝詩集》中選錄竟陵派之詩大為不滿,認為“取錢牧翁選國朝詩,余謂止合論李、何、王、李,如伯敬(鐘惺)輩本非詩人,棄而不取可也”。甚至還說,鐘惺“論詩俚而猥,不通文理,不識一字,此乃狹邪小人之俗者”(《鈍吟雜錄》卷四《讀古淺說》)。并在《古今樂府論》、《論樂府與錢頤仲》二文中,對李東陽、李攀龍、宗臣等人的樂府詩,以及鐘惺的樂府認識觀大加指責。關于《古今樂府論》對李東陽等人樂府詩的批評,下文將進行具體討論,所以這里只舉《論樂府與錢頤仲》對李攀龍的批評,略為例說。是文有云:
李于麟取晉、宋樂府古異難通者,句摘而字效之,學者始以艱澀遒勁者為樂府,而以平典者為詩。吠聲嘩然,殆不可止。但取《樂府詩集》中所載讀之,了然可見[6]。
在指出李攀龍擬古樂府屬于“句摘字效”之產(chǎn)物的同時,還對其所產(chǎn)生的“不良”社會影響也進行了披露:吠聲嘩然,殆不可止——即向李攀龍之擬樂府詩學習者,在當時已形成了一種創(chuàng)作時尚與風氣。但從“吠聲嘩然”看來,可知馮班認為,這完全是一種有害于樂府詩創(chuàng)作與發(fā)展的不良風氣。
將馮班的這些認識和看法,與上述錢謙益之所言所論相比較,可知二人之于復古派詩人詩作的貶損與指責,乃是并無區(qū)別的。正因此,馮班在《古今樂府論》一文的“今樂府論”中,即對李攀龍等人的擬古樂府進行了極嚴厲批評,且與錢謙益之于“七子派”等詩人的批評乃如出一轍。
馮班《鈍吟雜錄》傳世者,主要為全本與選本兩種,全本凡10卷,有《四庫全書》本、《叢書集成初編》本,選本僅1卷,有《花熏閣詩述》、《清詩話》本。清仁宗嘉慶年間,“雪樵”編《花熏閣詩述》,乃將馮班《古今樂府論》等文勒為一卷,并仍冠以《鈍吟雜錄》之名編入,《鈍吟雜錄》的選本即因而始?!把╅浴辈⒂诰硎自?“樂府至有明而叢雜,出奴入主,三百年來,迄無定論。《鈍吟雜錄》中樂府諸論,折衷群言,歸于一是,果有別裁偽體者,將不河漢斯言也。錄其醇無疵者六則,與錢木庵《唐音審體》互參。時俗謬誤,其知所返乎?雪樵識。”[7]其后,丁福保編《清詩話》,即據(jù)《花熏閣詩述》本排印,今本(指上海古籍出版社1999年出版之郭紹虞整理本)《清詩話》亦如是。馮班對樂府詩之所論,主要見于《清詩話》本《鈍吟雜錄》中之《古今樂府論》《論樂府與錢頤仲》《論歌行與葉祖德》三文,以及《四庫全書》本《鈍吟雜錄》卷三《正俗》中部分具有詩話特點的散論文字(為便于行文,以下稱這些散論文字為“《正俗》一文”)。根據(jù)這一實況,本文以下所引《鈍吟雜錄》之文字,即以《清詩話》本為準,《清詩話》本沒有的則據(jù)《四庫全書》本,并于注釋中予以標明。馮班的這三篇“樂府”專文與《正俗》一文所論樂府,內(nèi)容相當廣泛,舉凡樂府體制、詩樂關系、創(chuàng)作源流、作家作品等,均有所涉及。綜而言之,其重點主要表現(xiàn)在以下幾個方面:
(一)樂府與詩、樂的關系
這雖然是一個傳統(tǒng)的樂府話題,但又可細分為三個方面:一為樂府與詩的關系,二是樂府與樂的關系,三即詩與樂的關系。對于此三者及其相互之間的影響,馮班于《古今樂府論》一文的開首即如是寫道:“古詩皆樂也,文士為之辭曰詩,樂工協(xié)之于鐘呂為樂?!辈⒂凇墩住分姓J為:
伶工所奏,樂也;詩人所造,詩也。詩乃樂之詞耳,本無定體,唐人律詩,亦是樂府也。……只如西漢人為五言者二家,班婕妤《怨詩》,亦樂府也。吾亦不知李陵之詞可歌與否?如《文選注》引古詩,多云枚乘樂府詩,知《十九首》亦是樂府也[8]。
在這段文字中,馮班首先著眼于樂與詩的關系,指出“詩乃樂之詞耳,本無定體,唐人律詩,亦是樂律也”;繼之則認為,漢代的班婕妤《怨詩》、《古詩十九首》等,“亦是樂府也”。這其實是對《古今樂府論》之“古詩皆樂也”的進一步論證。馮班的這種認識,與胡應麟《詩藪·內(nèi)編》卷一所言“詩即樂府,樂府即詩”的認識基本相同,則其是否受胡著之影響,乃不得而知。
(二)對古樂府的具體認識
古樂府是相對于唐代新樂府而言的,即在唐以前的各種樂府詩專書中,無以稱“古樂府”者。那么,古樂府又究竟何所指呢?對于這一問題,歷來仁者見仁,知者見智,如左克明《古樂府》、梅鼎祚《古樂苑》等,即認為其主要為“古歌謠”與漢、魏、六朝樂府;而楊維楨《鐵崖古樂府》則將唐、宋人的新題樂府也視為“古樂府”,并以之進行擬作。但馮班于《古今樂府論》中,卻立足于制詩、采詩、制曲等方面,將其概括為七種類別,即其認為凡屬于這七類者,便均為古樂府。其云:
總而言之:制詩以協(xié)于樂,一也;采詩入樂,二也;古有此曲,倚其聲為詩,三也;自制新曲,四也;擬古,五也;詠古題,六也;并杜陵之新樂府,七也。古樂府無出此七者矣?!保?]
馮班的這種“古樂府”認識,較之左克明《古樂府》、梅鼎祚《古樂苑》而言,顯然是大有區(qū)別的,這主要表現(xiàn)在兩個方面:一是忽視了先秦大量“古歌謠”的歷史存在,二是將“自制新曲”、“詠古題”、“擬古”與“杜陵之新樂府”等,也一并稱之為古樂府。僅就后者以論,其無疑是擴大了“古樂府”的疆域的。此則表明,馮班的古樂府認識觀,雖與左克明、梅鼎祚對古樂府的認識相佐,但與楊維楨之于“古樂府”的認識,卻是非常接近的。
(三)歌行與樂府的關系
這其實也是一個傳統(tǒng)的樂府詩話題。歌行與樂府的關系,在商、周“前樂府”①關于商周時期的“前樂府”,可具體參見拙作《“前樂府”及其在先秦的創(chuàng)作》一文,載《西華大學學報》2013年2期,第29-33頁。與漢、魏樂府時期,實際上均屬于“樂府”的范疇,即二者之間是沒有任何區(qū)別的。即使是到了樂府與歌行高度繁榮發(fā)達的唐代,歌行也是屬于樂府詩范疇的,對此,元稹《樂府古題序》已曾明言:“近代唯詩人杜甫《悲陳陶》、《哀江頭》、《兵車》、《麗人》等,凡所歌行,率皆即事名篇,無復倚旁。”[10]不僅認為歌行就是樂府,而且還以杜甫之作為例,指出了其中的具體篇名。北宋初、中期之際,李昉、宋白等人編《文苑英華》時,雖然將“樂府”與“歌行”分列,但其中的“歌行”之所指,卻幾乎全部為唐人的新樂府②關于《文苑英華》中歌行與樂府的關系,以及其歌行為新樂府者,可具體參見拙作《<文苑英華>編者的樂府觀》一文,載《閱江學刊》2012年4期,第117-124頁。。而馮班則認為:
大略歌行出于樂府。曰“行”者,猶仍樂府之名也。(《古今樂府論》)晉、宋時所奏樂府,多是歌謠,其名有《放歌行》、《艷歌行》之屬,又有單題某歌、某行,則歌行者,樂府之名也。(《論歌行與葉祖德》)
歌行之名,本之樂章,其文句長短不同,或有擬古樂府為之。(《論樂府與錢頤仲》)
合勘此三者,即可明確獲知,馮班之于歌行的認識,所持者實際上就是“歌行即樂府”說,而《古今樂府論》中之“李太白之歌行,祖述《騷》、《騷》,下迄梁、陳七言,無所不包,奇中又奇……后人擬古樂府,如是焉可已”云云,又可為之佐證。在這里,馮班乃明確將后人的“擬古樂府”比作“歌行”,并認為“如是焉可已”,則其所表明的亦是“歌行即樂府”之認識。由淵源的角度以論,馮班之于歌行與樂府關系的認識,實際上是對元稹“凡所歌行”即為新樂府說的一種支持。
(四)新樂府與古樂府的關系
對于新樂府與古樂府的關系,馮班在《古今樂府論》中乃如是寫道:“蓋漢人歌謠,后樂工拓以入樂府,其詞多歌,如《上留田》、《霍家奴》、《羅敷行》之類是也。子美自詠唐時事,以俟采詩者,異于古人,而深得古人之理。元、白以后,此體紛紛而作?!庇钟凇墩摌犯c錢頤仲》一文有云:“樂府中又有灼然不可歌者,如后人賦《橫吹》諸題,及用古題詞而自出新意,或直賦題事,及杜甫、元、白新樂府是也?!痹谶@兩段引文中,馮班首先指出,“漢人歌謠”也為樂府之屬;繼而則將“子美自詠唐時事”的新樂府與古樂府進行了比較,認為其在形式上雖“異于古人”,但在精神方面則是“深得古人之理”的。并且還認為,“杜甫、元、白新樂府”等,與擬古樂府中的“《橫吹》諸題”一樣,都屬于“灼然不可歌者”。從唐人新樂府的創(chuàng)作實況言,馮班認為新樂府與漢樂府(古樂府)在精神方面一脈相承,于音樂則“灼然不可歌者”,乃為事實。雖然,據(jù)白居易《新樂府并序》之所言,新樂府是“可以播于樂章歌曲也”(《白居易集》卷三)的,但其實則“未常被于聲,故曰新樂府也”(郭茂倩《樂府詩集》卷九十)。即是說,唐人的新樂府雖然可入樂,但其卻并不曾為朝廷或樂工配樂以唱,也即可入樂與已入樂是大有區(qū)別的。所以,馮班認為唐人新樂府“灼然不可歌者”,是頗符合唐代新樂府和音樂關系之實況的。
(五)對明代擬樂府的全盤否定
這是馮班“古今樂府論”中之“今樂府論”的重點所在。在上述諸文中,馮班所涉及的明代樂府詩人,依序有李攀龍、宗臣、李東陽、何景明、鐘惺等,而這些詩人,正是錢謙益在《列朝詩集小傳》中批評之最力者,馮班則因受其影響,故于《古今樂府論》一文中,對李攀龍等人的擬古樂府亦大加指責。如其認為:
近代李于麟(攀龍)取晉、宋、齊、隋《樂志》所載,章截而句摘之,生吞活剝,曰“擬樂府”。至于宗子相(臣)之樂府,全不可通。……伯敬(鐘惺)承于麟之后,遂謂奇詭聱牙為樂府,平美者為詩。其評詩至云:某篇某句似樂府,樂府某篇某句似詩,謬之極矣?!掷钗餮?東陽)作詩三卷,次第詠古,自謂樂府。此文既不諧于金石,則非樂也;又不取古題,則不應附于樂府也;又不詠時事……直是有韻史論,自可題曰史贊,或曰詠史詩,則可矣,不應曰樂府也[11]
在這里,馮班將李攀龍的擬古樂府稱之為“章截而句摘之,生吞活剝”,認為宗臣的樂府“全不可通”,嘲諷鐘惺以“奇詭聱牙為樂府”,并斥責其于《古詩歸》之箋評“某篇某句似樂府,樂府某篇某句似詩,謬之極矣”,指出李東陽的三卷《擬古樂府》(一作《古樂府》)“既不諧于金石”,“又不取古題”,充其量只能是“或曰詠史詩”,“而不應曰樂府也”。如此等等,與上舉錢謙益于《列朝詩集小傳》之所批評,乃完全一致。藉此可知,馮班對李攀龍、宗臣、鐘惺、李東陽的擬古樂府,也是如乃師一樣進行了全盤否定的。而類似的批評,在《論樂府與錢頤仲》《正俗》等文中亦不同程度地存在,茲不具舉。
綜上所述,可知馮班的“古今樂府論”,除于“今樂府論”中對、李夢陽、李攀龍的擬古樂府大加批評外,其馀之所述所論,如將“古樂府”歸為七類,主張“歌行即樂府”說,認為唐代新樂府“灼然不可歌者”等,乃皆具有較為重要的樂府學意義。馮班的這些認識與見解,不僅是其樂府認識觀的最直接反映,而且于清代樂府詩批評理論的建構,也是具有不可低估的助推作用的。
值得注意的是,馮班反映于《古今樂府論》等文中的上述樂府認識觀,特別是對“七子派”等人擬古樂府的指責與批評,還曾全部為其門人錢良擇《唐音審體》所接受。錢良擇(1645—1704后),字玉友,號木庵,今江蘇常熟人,晚年皈依佛國,有《撫云集》10卷、《唐音審體》18卷等行世。錢良擇的祖父錢嗣隆,與錢謙益、馮復京關系密切,馮復京即馮班之父,字嗣宗,其卒后錢謙益為之撰寫了《錢嗣宗墓志》(《牧齋初學集》卷五十五)。正是因為如此之關系,錢良擇即以馮班為師,而向其習學詩學之道?!短埔魧忬w》為錢良擇晚年所編撰的一部唐詩選集,今所存見者,有康熙四十三年刊本、光緒九年刊本等。是書凡18卷(另有賦2卷),收詩1255首,按體編排,樂府居首,古詩次之,近體詩又次之。全書將所收詩分為15體,每體卷首均有一篇“總序”,以序該體之演變軌跡,如“古題樂府序”、“新樂府序”等。清仁宗嘉慶年間,“雪樵”編《花熏閣詩述》一書時,乃將《唐音審體》中的14篇“總序”編為一卷(缺“律詩五言省試總序”),并仍以《唐音審體》之名編入。但被《花熏閣詩述》編入的這種一卷本《唐音審體》,卻將原“總序”一律稱之為“論”,于是,即有了《古題樂府論》《七言古詩論》等篇名。其后,丁福保編《清詩話》,即據(jù)《花熏閣詩述》本將一卷本《唐音審體》收入排印,上海古籍出版社1999年所出版的“郭紹虞前言”本《清詩話》,即是據(jù)此而為。
《唐音審體》與樂府詩相關者,主要有《古題樂府序》《新樂府序》二文,以及《古詩七言論》一文中的部分文字?!短埔魧忬w》卷一為古題樂府,收詩83首,卷首所附“總序”,即為《花熏閣詩述》本之《古題樂府論》,此文約500字左右,為現(xiàn)存14篇“論”之篇幅最長者。其所論“古題樂府”,由“漢惠帝時,夏侯寬為樂府令”,直至于有明一代樂府詩的創(chuàng)作之況。在言及擬古樂府時則謂:“至于擬古之作,其文往往與古辭異同;意當時詩人即未必能歌,而皆諧音節(jié),故但用其題,諧其聲,而不必效其式?!卞X良擇的這一認識,與擬古樂府的變遷實況是基本相符的。而在論及明代的擬古樂府時,則認為:
自宋迄今,詩人所為樂府,俱以章句裁體仿佛古人,未敢信其可被管弦也。有明之世,李東陽以詠史詩為樂府,文極奇而體則謬。李于麟(攀龍)以割裁字句為擬樂府,幾于有辭而無意。鐘伯敬(惺)樂府某篇似詩,詩某句似樂府。判然分而為二,自誤誤人,使后學茫然莫知所向,良可慨也[11]。
其中所論明代詩人之“古題樂府”(即擬古樂府),乃列舉了李東陽、李攀龍、鐘惺三人以為代表,而對二李的擬古樂府與鐘惺《古詩歸》之箋評所進行的批評,實際上乃為一種全盤否定,這與馮班在《古今樂府論》等文中之批評亦完全相同。在這段“古題樂府論”中,錢良擇之所以只列舉了李東陽、李攀龍、鐘惺三人,是因為其所代表的分別為前七子、后七子與竟陵派三大詩派,也即錢良擇在《古題樂府論》中對李東陽等人擬古樂府的否定,實質(zhì)上就是對“七子派”與竟陵派擬古樂府的否定。由錢謙益而馮班,再由馮班而錢良擇,師門三代,前后相承,共同對明代擬古樂府所進行的全面之否定,實為樂府詩批評史上之絕無僅有!而值得注意的是,錢良擇雖然一方面在批評明人的擬古樂府,一方面卻又在進行擬古樂府的創(chuàng)作,這從其《撫云集》卷一所收皆為“擬古樂府”的事實(卷首并附有《擬古樂府序》一文),即可準確獲知。這一實況所表明的是,錢良擇之于李東陽、李攀龍等人擬古樂府的批評,應主要是與乃師馮班的樂府認識觀密切相關的。
在《新樂府論》一文中,錢良擇則以郭茂倩《樂府詩集》之《新樂府序》為據(jù),針對唐代新樂府提出了其之認識。此文篇幅較短,為便于討論,茲錄其全文如次:
太原郭氏曰:“新樂府者,皆唐世之新歌也。以其辭實樂府,而未嘗被于聲,故曰新樂府也。元微之病后人沿襲古題,唱和重復,謂不如寓意古題,刺美見事,猶有詩人引古以諷之意。近代唯杜甫《哀江頭》、《悲陳陶》、《兵車》、《麗人行》等,率皆即事名篇,無復倚傍。乃與白樂天、李公垂輩謂是為當,不復更擬古題矣?!庇薨?,少陵《麗人行》及《前、后出塞》,郭氏列之古題中;其《哀江頭》等篇,元相略舉一二,他詩類此者正多,少陵新樂府或不止是,不知《樂府詩集》何以只載五首?然杜集不標樂府之名,郭氏去唐未遠,當必有考?!段脑酚⑷A》分樂府、歌行為二,以少陵《兵車行》、傅《七德舞》等列之歌行中?!队⑷A》分類,恐不如郭氏分體之精也[12]。
這篇“論”文之于新樂府批評的價值,主要在于“愚按”以下的一段文字。就其內(nèi)容而言,大致可分為兩部分:其一是針對郭茂倩《樂府詩集》所收杜甫樂府詩以立論,其二即對《文苑英華》的分類所進行的質(zhì)疑。以前者論,又具體表現(xiàn)在兩個方面,一是認為杜甫的《麗人行》《前出塞》《后出塞》為新樂府,不應“列之古題中”;一是認為杜甫集中類似于《哀江頭》這樣的篇什很多,但《樂府詩集》中的“新樂府辭”卻“只載五首”,于理于情均讓人難以接受。錢良擇所言及的這兩點,實際上涉及的是《樂府詩集》之分類與郭茂倩對唐代新樂府認識的兩個問題。就后者言,《文苑英華》雖然“分樂府、歌行為二”,但被其列入“歌行”的347首詩中,有311首為新樂府,這一實況表明,《文苑英華》中的“歌行”實際上乃為新樂府之屬①關于《文苑英華》所收“歌行”的具體數(shù)量,以及其主要為新樂府的事實,拙作《論歌行與樂府的關系—以<文苑英華>為研究的重點》一文,已進行了較詳細之考察。該文載《長江大學學報》2012年4期,第1-4頁。。此則表明,錢良擇在《新樂府論》中對《文苑英華》的批評,即認為其分類不如《樂府詩集》“之精”的認識,顯然是未諳《文苑英華》所分“樂府”與“歌行”之真諦的。對此,拙作《<文苑英華>編者的樂府觀》一文已言之甚詳,此不具述[13]。
至于錢良擇在《古詩七言論》中對歌行與樂府關系的認識,則又是難以與馮班的認識相提并論的。其云:“歌行本出于樂府,然指事詠物,凡七言及長短句不用古題者,通謂之歌行?!保?4]說“歌行本出于樂府”,本為正確,但認為“凡七言及長短句不用古題者,通謂之歌行”者,則應是有欠考慮的,原因是并非所有的七言古詩都屬于“歌行類樂府”,如唐代的張謂《贈喬林》、李白《憶舊游贈譙郡元參軍》、杜甫《送顧八分文學適洪吉州》、任華《雜言贈杜拾遺》、劉禹錫《送僧仲剬東游兼寄呈靈澈上人》、李賀《送韋仁實兄弟入關》等作,即皆為其例。雖然,李白、杜甫等人的這些七言古詩,多為《文苑英華》之“歌行”所收錄,但其與元稹在《樂府古題序》中所言之“凡所歌行”,卻是相去甚遠的,即其皆與“因事立題”、“即事名篇”毫無關系。所以,李白等人的這些詩題中冠有“贈”、“送”等字樣的七古之作,是不能稱之為歌行的,更是不能目之為新樂府的。
總體而言,作為馮班弟子的錢良擇,其于樂府詩之所論,亦主要表現(xiàn)在兩個方面,即一為對明人擬古樂府的批評,一屬對新樂府的認識。對于前者,錢良擇由于秉承的是乃師之“全盤否定”論,因而與馮班對“七子派”等人的批評如出一轍;而于后者,錢良擇認為杜甫“新樂府或不止是”即如《樂府詩集》所收錄之“五首”者,則乃不無見地,而且,其論新樂府以杜甫詩為例之舉例,亦是與馮班之“新樂府論”互為契合的。由是而觀,馮班“古今樂府論”之于錢良擇樂府論產(chǎn)生了極為明顯之影響,也就自不待言。
[1]單學傅.海虞詩話:卷三[M]//續(xù)修四庫全書本.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17.
[2]錢謙益.列朝詩集小傳:丙集[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59:311.
[3]錢謙益.列朝詩集小傳:丁集中[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59:570-571.
[4]錢謙益.列朝詩集小傳:丁集上[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59:447.
[5]錢謙益.佟懷東擬古樂府序[M]//錢謙益.牧齋雜著.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7:405.
[6]馮班.論樂府與錢頤仲[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9:40.
[7]雪樵.鈍吟雜錄識語[M]//馮班.鈍吟雜錄.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9:37.
[8]馮班.正俗[M]//馮班.鈍吟雜錄.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9:42-43.
[9]馮班.古今樂府論[M]//馮班.鈍吟雜錄.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9:38.
[10]元稹.樂府古題序[M]//全唐詩:卷四一八.北京:中華書局,1960:4604.
[11]錢良擇.古題樂府論[M]//錢良擇.唐音審體.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9:779.
[12]錢良擇.新樂府論[M]//錢良擇.唐音審體.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9:780.
[13]王輝斌.《文苑英華》編者的樂府觀[J].閱江學刊,2012(5):117-124.
[14]錢良擇.七言古詩論[M]//錢良擇.唐音審體.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9:781.
Feng Ban and His Theory on the Ancient and M odern Yuefu Poems
WANG Huibin
(College of Chinese Language and Literature,Hubei University of Arts and Science,Xiangyang 441053,China)
Feng Ban is one of representive critics on Yuefu poems in the Early Qing Dynasty.His theory on Yuefu poems consists of that of the ancient Yuefu poems and that of themodern Yuefu poems.Influenced by his teacher,Qian Qianyi,F(xiàn)eng Ban totally repudiated the Ni Ancient Yuefu,which was accepted by his disciple,Qian Liangze.The fact that three generations(Qian Qianyi-Feng Ban-Qian Muan)repudiated the Ni Ancient Yuefu is somethingnear unique.
Early Qing Dynasty;Critisism of Yuefu poems;Qian Qianyi,F(xiàn)eng Ban,Qian Muan
I206
A
:2095-4476(2015)07-0022-07
(責任編輯:倪向陽)
2015-05-25
國家社科基金項目(11BZWO72)
王輝斌(1947—),男,湖北天門人,湖北文理學院文學院教授、碩士生導師,主要研究方向:中國古代文學,文學文獻學、輯佚學、佛教文學的研究與樂府文學批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