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 瑤
(南開大學 外國語學院,天津 300071)
熠譯卷耳,不盈傾筐
——《詩經(jīng)·卷耳》4個英譯本比較研究
李 瑤
(南開大學 外國語學院,天津 300071)
《卷耳》是《詩經(jīng)·國風·周南》中抒發(fā)懷人情感的一首名詩。從篇章結(jié)構(gòu)和敘事角度、意象的建構(gòu)以及音韻3個方面比較研究了理雅各、賈福相、汪榕培和許淵沖的4個英譯本,進而得出結(jié)論:4個譯本都沒有完全做到在對詩歌的準確理解之上兼顧意象和音韻。
《詩經(jīng)》;《卷耳》;比較研究;英譯本
網(wǎng)絡出版時間:2015-07-07 11:03
因其深刻的思想性和高超的藝術(shù)性,《詩經(jīng)》成為中國文學史上一朵璀璨奇葩。詩經(jīng)分為風雅頌3大類,《卷耳》是《國風·周南》中抒寫懷人情感的一首名詩,為中國詩歌長河中蔚為壯觀的一支——懷人詩開了一個好頭。從17世紀起,《詩經(jīng)》作為儒家的經(jīng)典開始被譯介到國外,著名的譯者包括西方的理雅各、韋利、龐德等以及國內(nèi)許淵沖、楊憲益和汪榕培等。該文將比較研究《卷耳》的4個英譯本,它們分別由理雅各、賈福相、汪榕培和許淵沖翻譯。4位譯者的國別、時代和專業(yè)領域都各不相同,故將更有研究價值。對于《卷耳》的理解至今仍然有很多爭議曖昧之處,正因為譯者對原詩的理解不盡相同,不僅使得相對應的英譯本有不少差異,而且也可能是對《卷耳》英譯本研究甚少的原因之一。
《卷耳》一詩的最妙之處在于其篇章結(jié)構(gòu)。前4句“采采卷耳,不盈傾筐。嗟我懷人,寘彼周行”,是以一個女子的口吻敘述卷耳采了又采,卻怎么也采不滿一個淺淺的筐,這是為什么呢?因為心中對丈夫的思念之情使得她無心采摘,最終只好把筐放到了道旁。第二章“陟彼崔嵬,我馬虺隤。我姑酌彼金罍,維以不永懷”,意思是攀登覆蓋著石頭的土山,我的馬都累病了,我姑且先斟杯酒,以解相思之愁。第三、四章的意思基本與第二章相似。從內(nèi)容可以讀出,這3章不應該如第一章般出自女子之口,而應是丈夫路途中情形的描寫。所以,后人對其有兩種理解:其一,第二、三、四章是女子對丈夫在外勞苦思家之狀的想象;其二,此詩是夫妻兩人的二重唱,兩人互道相思之情,彼此交織。但不管如何理解,可以肯定的是,第一章和后3章應分別是出自女人和丈夫之口,并非一人。那么可推知,《卷耳》作為一首懷人詩,抒發(fā)了女子對自己丈夫的思念,或者是兩人雖相隔千山萬水卻心有靈犀互道相思之情。
理雅各的譯文通篇都用了第一人稱“I”,并沒有區(qū)分第一章和后3章中人稱的差別。筆者認為,理雅各本人實際上并沒有理解原詩中的“我”并不是同一人,這一點可以從他翻譯的第二章最后一句看出,“hoping I may not have to think of him long”[1]9是對“維以不永懷”的翻譯,理雅各添加了“him”來作為懷念的對象。所以,可以斷定理雅各認為此章中登山酌酒的人是女性而非男性,但是如此處理不僅于中國古代之禮不合,也有違常理,更讓人讀罷感覺詩意迷離。
賈譯和許譯都在譯文中明確地體現(xiàn)出了第一章和后3章敘事角度的區(qū)別。賈譯在第一章前注明說話者的身份是“woman”,第二章是“man”;許譯則分別注“wife”和“man”。由此看來,許譯比賈譯更進一步的是他清楚地表明了兩者的夫妻關系,而并非其他如朋友關系或戀人關系。雖然汪譯通篇也使用第一人稱單數(shù)“I”,但他在詩后有這樣的注釋:“The lady in the poem is thinking of her husband who is far away.From the second stanza on,her husband is supposed to be speaking of his hardship on the journey.”[3]13這可以證明,汪榕培對詩歌結(jié)構(gòu)的理解與賈福相和許淵沖兩位學者相同。
本詩中有兩個意象:思婦和思夫。思婦的意象通過第一章采卷耳的勞動場景描繪出來:女子雖然只是背著一口淺筐前去采卷耳,但是采了又采,仍是采不滿一筐,個中緣由便是她思念丈夫過度,根本無心勞動,只能長嘆一聲,將淺筐置于道旁。詩歌雖未寫明女子此時的神情動作,但這樣的畫面早已生動地浮現(xiàn)在眼前:女子站在淺筐旁遙望著丈夫歸來的方向,也許痛哭垂淚,又也許日日如此淚早已哭干。懷人念遠,離恨無窮,情深意切,不可終絕。
思夫的意象通過描寫路途中的艱難險阻來表達。一路上山高路險,仆人和馬都累病了。通過這樣的側(cè)面描寫不難得知,丈夫一定也是風餐露宿、精疲力竭,一個人越是處境艱難就越是容易思念親人,在這樣的身體和心理狀況下,丈夫只能酌酒以慰自己的憂愁。所謂抽刀斷水水更流、舉杯銷愁愁更愁,只怕他這時酌酒只能是讓自己愁上加愁而已!雖有研究者認為本詩是女子思念征夫,但筆者不敢茍同。詩歌第二、三、四章中均提到“金罍”、“兕觥”及“我仆”等字詞,究其意,金罍即金制的大型盛酒器,兕觥即牛角狀盛酒或飲酒器,我仆即我的仆人。一個擁有金罍、兕觥和仆人的人一定不是平民百姓,顯而易見應是當時的貴族[7]26。所以,筆者比較認同本詩應是女子思念被流放的丈夫。一個曾經(jīng)的貴族,如今的罪人,在流放的途中遇到這樣的艱難困苦,一定比其他人更感覺委屈痛苦,更加想念曾經(jīng)與妻子在一起的舒適生活。
在4篇譯文中,最值得一提的是汪榕培譯本,其第一章的翻譯如下:
“The cocklebur is green,That I in my basket glean.I guess my dear sweetheart,Another journey will start.”[3]10
第一章的翻譯決定了整個譯文的情感基調(diào)和色彩。汪譯第一章色彩明麗(green),節(jié)奏輕快,不妨回譯一下,其大致意思是:“我一邊采摘翠綠(希望的顏色)的卷耳,一邊心里想著我的親愛的,他又開始了新的旅程?!憋@然,汪榕培先生對于主題的理解和意象的把握與一般觀點完全相左,他認為這是女子在等待一個將要歸來的丈夫,這份等待不過是一份“甜蜜的等待”。但筆者還是堅持認為,這是女子在等待離家的丈夫而且遙遙無望,不知歸期。如果是甜蜜的等待,原詩中女子就不必嘆氣,男子在如此令人興奮的歸家途中也必定是一鼓作氣,精力充沛,不會有高山、險路、病馬和疲仆的描寫來襯托丈夫的精疲力竭,并且若是馬上就要見到自己的妻子,也不必通過飲酒來壓抑自己的情感。下面具體分析汪榕培先生譯文中出現(xiàn)的問題。
首先,汪譯中“采采”兩字被譯為“green”。目前,“采采”兩字大致有兩種解釋,第一是“采了又采”的意思,第二則是”茂盛鮮明的樣子”,為形容詞[6]124。汪譯顯然是將“采采”理解為了茂盛鮮明的樣子。但筆者認為,無論是從感情色彩還是邏輯上都不能如此理解。原詩第一章整個畫面是悲傷的,光線是暗淡的,如果要采摘的卷耳是如此的茂盛鮮明,如此充滿希望,則與這4句詩營造的氛圍和感情都存在極大的矛盾沖突。所謂寓情于景,茂盛鮮明的卷耳顯得無比突兀。從邏輯上來說,如果卷耳長得如此茂盛,女子也不會采不滿一淺筐。所以,“采采”應當理解為“采了又采”。其次,“傾筐”只翻譯成為“basket”,“傾”字的意思完全被忽略?!班滴覒讶恕敝械摹班怠弊钟糜诿鑼懪颖瘋貒@氣這一動作,譯文中也盡失其意。并且,最后一句“另一個旅程將要啟程”是對原詩的完全曲解。
許譯第一章如下:“I gather the mouse-ear,with a basket to fill.I miss my husband dear,and leave it empty still.”[4]該譯雖然不是原文意思的完全表達,但是譯者的改編基本保留了思婦的意象,也不失為一種處理方法。
如前所說,理雅各對于后3章的敘事角度的理解根本就是錯誤的,而汪譯第一章調(diào)子就定錯了,在此不再討論。賈譯和許譯都基本如實反映了原詩的意象,但細微之處還有值得推敲的地方,比如許譯中第二章最后兩句“I’ll drink my golden cup,so as to gather force”[4]相當于將原詩“我姑酌彼金罍,維以不永懷”正譯,把“為了不長久懷念”譯為“為了獲得力量”,將軟弱的思念化作堅強的前行的力量,意思上勉強可以,但是在很大程度上削弱了原詩想要表達的思念的意象。
《卷耳》原詩除第一章只二、四句押韻,第三章第三句與其他三句押輔音韻外,其他韻腳在古漢語中很整齊,且運用重言(采采)、雙聲(高岡)和疊韻(虺隤)使得韻律和諧。
在4個英譯本中,賈福相的譯本隨意性很強。相比較韻律,他更注重傳達原詩意象。所以,他的譯本詩意表達相對完整但缺乏韻律美;理雅各的譯本沒有整齊的節(jié)奏和韻腳,但是第一章的basket/heart,第二章height/it,第三章yellow/sorrow,第四章又出現(xiàn)了height和sorrow,分別呼應一、二章和第三章,且中間兩句都以disabled結(jié)尾,使得整個譯本相互連接成一個有機整體;汪譯和許譯堅持“以詩譯詩”[5],韻腳和節(jié)奏相對工整,汪譯韻腳每一章都是AABB,許譯則是ABAB,且除個別幾行外,大多是三步抑揚格。但是為了湊韻,一定會犧牲或改變原詩意象。如果從傳達中國古典詩歌意象的方面講,這樣做顯然不公平;但如果從保留詩歌音韻美的方面來看,又是值得肯定的。所謂魚和熊掌不可兼得,只能是盡譯者之能事去尋找兩者之間的黃金分割點。
綜上所述,因理雅各、賈福相、汪榕培和許淵沖4位譯者的國別、時代及專業(yè)各不相同,導致翻譯時側(cè)重點不盡相同。從翻譯的成果看,理雅各對于原詩第一章和后3章敘述角度不同沒有理解到位,導致譯文偏差;賈福相用詞精當?shù)珱]有注意到音韻之美;許淵沖有些太注重韻律而在一定程度上丟失了意象;汪榕培譯本雖然韻腳相當規(guī)整但與原詩意象南轅北轍。熠譯卷耳,不盈傾筐,能夠做到意象對等、音韻優(yōu)美的《卷耳》譯本寥若晨星。因此,譯詩艱難,譯者仍需努力,維以不永傷。
[1] Legge J.The She King [M].Taipei:SMC Publishing INC,2000.
[2] 賈福相.詩經(jīng)·國風——英文白話新譯[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10.
[3] 汪榕培,任秀樺.詩經(jīng):中英文版[M].沈陽:遼寧教育出版社,1999.
[4] 許淵沖.詩經(jīng):漢英對照[M].北京:中國對外翻譯出版公司,2009.
[5] 梁高燕.《詩經(jīng)》英譯研究[M].北京:知識產(chǎn)權(quán)出版社,2013.
[6] 張鵬飛.《詩經(jīng)》“卷耳”名實辯證[J].長江學術(shù),2013,(4):121-124.
[7] 劉亞楠.流放途中的思念——《詩經(jīng)·卷耳》本義考[J].成都紡織高等??茖W校學報,2010,(3):24-26.
(責任編輯 喬志杰)
A Comparative Study of Four English Versions ofJuan’er
LI Yao
(School of Foreign Languages,Nankai University,Tianjin 300071,China)
Juan’eris one of the most well-known pieces inBookofSongswhich sincerely expresses the thinking of the beloved.Targeting its four English versions translated respectively by James Legge,Jia Fu-xiang,Wang Rong-pei and Xu Yuan-chong from the perspectives of structure and narrative point of view,the construction of images and rhythm,the paper makes a comparative study with the findings that there are respective weaknesses in each version.
BookofSongs;Juan’er;comparative study;English versions
2015-05-07
李瑤(1990-),女,河北石家莊人,南開大學外國語學院英語語言文學專業(yè)在讀碩士研究生,主要研究方向為英美文學。
H 315.9
A
2095-462X(2015)04-0070-03
http://www.cnki.net/kcms/detail/13.1415.C.20150707.1103.026.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