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子計算機商業(yè)化探源——以英國萊昂斯公司為例

劉學謙(中國社會科學院研究生院，北京102488)

電子計算機商業(yè)化探源
——以英國萊昂斯公司為例

劉學謙
(中國社會科學院研究生院，北京102488)

摘要:英國是計算機科學技術的先驅國家。1943年，尚在二戰(zhàn)當中，英國便研制出用于破譯密碼的“巨人”電子計算機。1951年4月，英國的萊昂斯公司制造出世界上第一臺用于商業(yè)數據處理的電子計算機Leo I，這標志著英國計算機產業(yè)正式起步。毫無疑問，計算機科學技術與資本的結合是需要條件的。萊昂斯公司作為一家餐飲企業(yè)，卻成功涉足新興的電子計算機領域。萊昂斯公司的啟示在于:企業(yè)自身的文化，企業(yè)與科研機構及政府間的關系，可視為電子計算機商業(yè)化進程中的重要影響因素。

關鍵詞:電子計算機;商業(yè)化;英國

網絡出版地址: http://www. cnki. net/kcms/doi/10.13937/j. cnki. sjzjjxyxb. 2015.04.019.html網絡出版時間:2015－08－20 15:30

人們或許會驚訝，在英國首先注意到電子計算機的巨大商業(yè)價值，并成功制造出世界上第一臺商用電子計算機，從而實現計算機科技與資本的結合，為英國電子計算機產業(yè)揚帆啟航吹響第一聲號角的企業(yè)，竟然是一家餐飲公司。這樣一家毫無電子產品研發(fā)經驗，致力于餐飲行業(yè)的公司，是如何捕捉到使用電子計算機助推商業(yè)運營的可能，又是如何做出制造商用計算機的決定呢?作為典型案例，探究萊昂斯公司涉足計算機領域的前因后果，以及第一臺商用計算機誕生的整個過程，有助于更好地了解，在計算機科技與資本結合的過程中，哪些條件是至關重要又不可或缺的。

一、與眾不同的餐飲業(yè)巨頭

萊昂斯公司(J. Lyons＆Co. )成立于1887年，最早是維多利亞時期煙草商薩蒙(Salmon)、格盧克斯坦(Gluckstein)以及萊昂斯(Lyons)的合伙產業(yè)。當時，為公共展會提供餐飲是有利可圖的商機。薩蒙和格盧克斯坦具備餐飲業(yè)從業(yè)經驗，萊昂斯擁有良好的社會關系。在三人合作經營下，一家餐飲企業(yè)就此誕生。成立伊始，萊昂斯便注重企業(yè)的組織管理，并時時考慮生產環(huán)節(jié)的最優(yōu)化。萊昂斯跳過批發(fā)商環(huán)節(jié)，直接為茶室、飯館以及展會等餐飲場所提供食品。在食品生產、質量監(jiān)管、貨物配送等環(huán)節(jié)，萊昂斯均能做到有條不紊。這得益于企業(yè)制定的高標準，以及對組織計劃工作的重視。一戰(zhàn)后，隨著企業(yè)不斷擴張，傳統的核算體系已無法滿足日益增加的業(yè)務量。要從賬簿的統計數字中捕捉客戶需求和偏好，從而制定更有預見性的企業(yè)戰(zhàn)略，必須引進科學的統計方法。

1923年，劍橋大學畢業(yè)的數學系優(yōu)等生約翰·西蒙斯(John R. M. Simons)進入萊昂斯公司。西蒙斯的到來，也開啟了萊昂斯內部辦公管理模式的革新。西蒙斯進入公司庫存部門，致力于辦公室改革。經過10余年努力，庫存部成為可以提供詳細部門和成本賬單的管理核算部。1931年，經西蒙斯引薦，另一位劍橋大學畢業(yè)生雷蒙德·湯普森(T. Raymond Thompson)進入公司培訓。在湯普森的協助下，西蒙斯在部門內引進十進制算法，從而方便計算工具的使用。到20世紀30年代中期，公司內部的三大核算部門(庫存部、會計部以及審查部)共擁有100臺計算器以及150臺其它種類的加算器和簿記工具。［1］可以說，此時的萊昂斯，在英國辦公管理領域已成為首屈一指的精英企業(yè)。在接受倫敦科學博物館采訪時，針對當年的改革經歷，西蒙斯談到，“我所從事的工作就是設法為公司的管理建立一種信息制度，這種制度更高級、更直觀，而不是只依靠那些死板的贏利和虧損賬目……可以這樣說，公司已經走在前端了……到1935年，人們開始認為，我們在辦公室領域所享有的聲譽與公司在商業(yè)界享有的聲譽是并駕齊驅的?！保?］

二戰(zhàn)當中，萊昂斯受命管理位于南米德蘭郡(South Midland)的一座軍需工廠?！懊鎸简?，公司毅然接受任務，結果成為同行業(yè)效率最高的單位”［3］。與此同時，湯普森負責重組庫存部，并在食品定量配給和監(jiān)管等方面做出重要貢獻。戰(zhàn)后萊昂斯公司發(fā)展迅猛，很快就在英格蘭建成自己的餐飲帝國。到1950年，萊昂斯已成為英國最大的餐飲公司，在倫敦擁有150家銷售點，雇員超過3萬人。［1］

二、涉足計算機領域

1947年初，湯普森和另一位助理會計師奧利弗·斯坦丁福(Oliver Standingford)受命赴美，目的是考察戰(zhàn)爭期間美國辦公領域的最新進展。電子計算機作為戰(zhàn)時發(fā)展起來的最先進的計算設備，很快引起兩人注意。他們同哈佛大學教授艾肯見面，聆聽后者對電子計算機商業(yè)化前景的展望。在普林斯頓大學與戈德斯坦會晤后，他們了解到電子計算機的工作原理，并獲悉，在自己的國家，劍橋大學數學實驗室的威爾克斯教授正在進行“埃德薩克(EDSAC)”①計算機研發(fā)工程。戈德斯坦隨后向哈特里教授寫信說明這一情況。在回信中，哈特里邀請萊昂斯公司的兩位使者返國后赴劍橋參觀。

歸國后，湯普森和斯坦丁福立即赴劍橋拜謁哈特里和威爾克斯。參觀了研制中的EDSAC，兩人對發(fā)展商用機器的信心更為堅定。對此想法，哈特里和威爾克斯頗感興趣，雙方表現出強烈的合作意向。1947年8月21日，湯普森和斯坦丁福向西蒙斯遞交了考察報告，報告內容涉及美國電子計算機發(fā)展狀況，劍橋大學電子計算機研發(fā)工程，以及未來電子計算機在辦公領域的應用前景。［4］談及電子計算機商業(yè)化的價值和意義時，二人展現出卓越識見，“我們的首要考慮當然是萊昂斯公司從電子計算機的商業(yè)開發(fā)中能獲得何種好處。但是還有更宏觀的一點不容忽視:這種機器說不定會成為一種主導因素，幫助英國從經濟蕭條中解脫出來。我們無法決定宏觀的發(fā)展趨勢，但是我們感到萊昂斯占據著一個重要的位置。迄今為止，據我們所知，還沒有別的公司或組織認識到電子計算機的發(fā)展?jié)摿蜕钸h影響”［3］。他們提出五種研發(fā)方案，“一是讓哈特里按照要求的產品方向繼續(xù)開展工作，并給予資金上的支持;二是將設計想法提交大型電子公司，讓后者去開發(fā)產品;三是與美國的費城電子控制有限公司合作;四是爭取與英國政府開展合作研究，由政府出面協調各方面力量，調動一切積極因素，確保英國在該領域‘執(zhí)牛耳’;五是在自己的工廠里制造一臺計算機，可從哈佛大學獲取信息和建議”［3］。

10月20日，報告正式提交萊昂斯董事會。［4］西蒙斯在報告中附上自己的意見，并認為公司應該在該機器的研制方面先行一步。否則，機器商業(yè)化的時間將無謂拖延數年。［5］在被問及為何選擇第五種方案時，西蒙斯解釋道，“我們也知道得很清楚，英國沒有一家辦公設備公司有發(fā)展商用計算機的想法，因為我們與它們一直保持著密切的聯系;劍橋當然沒有能力去做這項工作;我們曾經有過政府參與這種工作的經驗，所以認為并不可行”［3］。11月，萊昂斯公司資深秘書布斯(G. W. Booth)率團赴劍橋大學與哈特里和威爾克斯商談合作事宜。在考察報告中，布斯寫道，“看上去，哈特里教授和威爾克斯博士都不是那種只專注于科學興趣，而對實際應用不屑一顧的科學精英。他們也不是書呆子，而是愿意與別人合作，即便是我們這樣的門外漢。這些品質在科學家身上頗為少見，無論他們多么才華橫溢”［6］。最后，布斯提出三項需要慎重考慮的事情:一是將我們想要解決的辦公領域實際問題提供給劍橋方面，使他們在制造樣機的時候有所針對。二是要考慮復雜的信息編碼系統，為編寫程序做好準備。三是傾己所能幫助劍橋團隊盡早完成樣機的制造和測試。精神鼓舞和物質援助缺一不可。這筆花費對公司來說是有益無害的。［6］布斯的建議，尤其最后一條，對萊昂斯和劍橋最終達成合作起到了關鍵作用。

11月13日，萊昂斯董事會正式決定向威爾克斯團隊提供3 000英鎊(有記載為2 500英鎊)的金錢資助，不帶任何附加條件，同時派遣一名技術人員赴劍橋參與研發(fā)。接下來的一年多時間，雙方交流更為頻繁，威爾克斯親自到訪萊昂斯總部卡德比廳(Cadby Hall)，探討工程進展中的問題。萊昂斯公司在等待EDSAC誕生的同時，也開始組建自己的計算機研發(fā)團隊。

三、利奧一號計算機(LEO I)誕生

1949年5月6日，EDSAC成功運行了第一個程序。消息很快傳到卡德比廳②。董事會正在開會，西蒙斯向董事會主席哈里·薩蒙(Harry Salm-on)遞送了一個小條，確認是否立即展開全面工作。幾分鐘后，西蒙斯便收到肯定答復。［7］萊昂斯公司的研發(fā)活動很快展開，湯普森擔任研發(fā)項目組的總負責人。制造商用計算機的工程由約翰·平克頓(John Pinkerton)博士主持。平克頓畢業(yè)于劍橋，是一位年輕的物理學家，經威爾克斯推薦，于1941年1月進入萊昂斯。平克頓首先研究了辦公程序，然后赴劍橋學習EDSAC的相關知識。一個小型工場于3月份建造完成，試驗設備亦安裝完畢。同時，萊昂斯與標準電話公司(Standard Telephones Company)以及韋恩—克爾實驗設備公司(Wayne Kerr Laboratories Limited)達成合作意向，前者承諾研發(fā)用于數據轉換的外圍設備，后者負責生產電子電路板。［4］這些在EDSAC誕生前后即告完成的基礎工作，無疑證明了萊昂斯在組織協調方面的高效表現。在平克頓團隊著手制造計算機硬件的同時，為計算機編寫合適程序，從而適應公司業(yè)務要求的工作也已展開。正如時任萊昂斯程序部經理的戴維·卡米納(David Caminer)所言，“對于當時大多數科學計算，耽擱一兩天的時間無關痛癢，而商業(yè)工作可別指望這樣的回旋余地?！保?］1949年9月14日，西蒙斯以新成立的萊昂斯電子辦公室(Lyons Electronic Office)名稱的首字母，命名孕育中的萊昂斯商業(yè)計算機。于是，利奧計算機(LEO Computer)便成為萊昂斯公司計算機家族的永久標志。

1950年Leo計算機研發(fā)工程進行時，負責資助計算機商業(yè)化的政府機構——國家研究發(fā)展公司(NRDC)的常務理事霍爾斯伯里勛爵曾拜訪萊昂斯公司，并與西蒙斯商談合作事宜。西蒙斯在備忘錄中寫道，“如果他手中攥著5百萬英鎊，除了將其中一部分提供給企業(yè)，以鼓勵后者的研發(fā)工作外，很難想象還有更好的使用方法了。遺憾的是，這樣的資金援助是有條件的，我們要承擔回報義務”［9］。針對NRDC的功績，霍爾斯伯里有些夸大其詞，西蒙斯不以為然，“或許他貪圖權力，也許只是渴慕名聲。我認為他會準備好以任何合理的手段提供援助，如果這樣一種手段確實存在的話”［9］。毫無疑問，商談沒有實質性結果。NRDC 于1949年7月正式成立，此時萊昂斯已決定涉足計算機領域，時間上的錯位使得NRDC失去談判的最有利時機。從西蒙斯的表述中也可看出，萊昂斯對NRDC缺少信任。這表現為企業(yè)和政府之間互存疑慮，有時后者對前者關注不夠，有時是前者主動疏遠后者。

經過萊昂斯研發(fā)團隊和其他合作企業(yè)的不懈努力，利奧計算機于1951年4月正式問世。2月15日，在前來參觀的伊麗莎白公主(后來的女王) (Princess Elizabeth)的注視下，LEO計算機成功運行了一個簡單的測試程序。4月17日和5月中旬，萊昂斯董事會成員，以及公司管理層和員工代表分別觀摩了LEO對辦公工作的演示。［4］盡管缺少輸入輸出設備，但LEO的主要部件運行良好，11月份已開始接到公司之外(如軍需部和稅務局)的訂單。不過，要等到1953年年底，LEO才真正開始處理商業(yè)工作。編好程序的工資單和糕點廠評估表開始由計算機處理，一開始與傳統方式并行操作，到1954年2月，LEO便可獨自完成這項任務。［2］1954年11月4日，利奧計算機有限公司(LEO Computers Ltd. )宣告成立，至此，萊昂斯開始建立自己的商業(yè)計算機王國。

四、結語

在電子計算機商業(yè)化的道路上，萊昂斯公司是名副其實的先行者。在英國計算機產業(yè)孕育的關鍵時期，萊昂斯首先涉足計算機領域，從而為其最終誕生起到助推作用。毫無疑問，計算機科技與資本的結合是需要條件的。例如，科技人員是否具備企業(yè)家精神，主動追求計算機科學技術的商業(yè)化，至少不持反對態(tài)度;資本是否愿意與高新技術結合，投資人能否承擔風險;政府有沒有能力創(chuàng)造適宜環(huán)境，從而有利于兩者結合。在上述條件中，就萊昂斯的例子而言，至少滿足了兩項。首先，萊昂斯與劍橋大學結緣，因為哈特里與威爾克斯對計算機的商業(yè)化頗感興趣，基于此，雙方的合作才能很好展開;其次，作為英國辦公管理領域首屈一指的企業(yè)，萊昂斯擁有重視辦公機械化和企業(yè)組織管理的悠久傳統，且深深受益于這一傳統。涉足計算機領域符合企業(yè)的發(fā)展戰(zhàn)略;此外，對英國最大的餐飲企業(yè)來說，與投資計算機可能獲得的收益相比，其將會承擔的風險根本不值一提?；谏鲜鲈颍m然沒有政府資助，但憑借強大財力，以及企業(yè)管理者的遠見卓識，萊昂斯依舊成功涉足電子計算機領域。從萊昂斯的例子也可看出，電子計算機的商業(yè)化能否實現，資本的態(tài)度至關重要，企業(yè)能夠承擔風險，具有積極的投資意愿，這是必要條件。科技人員只要不持反對態(tài)度即可。至于政府方面(即權力因素)，良好的政策當然有助于企業(yè)規(guī)避風險，同時有利于企業(yè)和科研機構密切合作，但并非不可或缺的條件。

注釋:

①全稱為“電子延遲存儲自動計算機(Electronic Delay Storage Automatic Calculator)”，也是世界上第一臺可存儲程序數字電子計算機。

②卡德比廳是萊昂斯公司總部所在地。

參考文獻:

〔1〕JOHN HENDRY.The Teashop Computer Manufacturer: J.Lyons，LEO and the Potential and Limits of High－Tech Diversification［J］.Business History，1986，29:74.

〔2〕FRANK LAND.Re－inventing Management Information Systems: MIS–Beginnings［M］//W C CURRIE，R D GALLIERS.Rethinking Management Information System.Oxford: Oxford University Press，1999:310－325.

〔3〕戴維·卡米納，等.世界第一臺商用計算機LEO的奇跡［M］.王克友，李彥文，譯.北京:中國標準出版社，2001.

〔4〕LEO CHRONICLE，1947－1961［DB/OL］.//John Simmons.Archives.University of Warwick.(2013－11－7) ［2014－8－3］.http://www2.warwick.ac.uk/services/library/mrc/explorefurther/digital/leo/digitised/.

〔5〕R M SIMONS.LEO and the Managers［M］.London: Macdonald，1962:26－27.

〔6〕Report of a visit by Mr Booth and others to Cambridge，11 November 1947［DB/OL］.//John Simmons.Archives.U-niversity of Warwick.(2013－11－7)［2014－8－3］.http://www2.warwick.ac.uk/services/library/mrc/explorefurther/digital/leo/digitised/.

〔7〕JOHN PINKERTON.Conversation［J］.Annals of the History of Computing，1983，5:64－72.

〔8〕DAVID CAMINER.LEO and the Computer Revolution: part one［J］.The Bulletin of the Computer Conservation Society，2002，28:7.

〔9〕VISIT OF LORD HALSBURY.1 May，1950［DB/OL］.//John Simmons.Archives.University of Warwick.(2013－11－7)［2014－8－3］.http://www2.warwick.ac.uk/services/library/mrc/explorefurther/digital/leo/digitised/.

(責任編輯吳星)

Origins of the Commercialization of Electronic Computer —the Case of UK Company J.Lyons＆Co.

LIU Xue-qian
(Graduate School of Chinese Academy of Social Sciences，Beijing 102488)

Abstract:Britain is a pioneering country of computer science and technology.The "Colossus" electronic computer which used for deciphering the codes，was invented in Britain in 1943 during the WWII.In April 1951，UK company J.Lyons＆Co.produced the first business data processing electronic computer (LEO I) in the world.Then，the British computer industry was emerging.Undoubtedly，the marriage of computer technology and capital is conditional.Although focusing on catering，Lyons entered the computer field successfully.It can be drawn from the company＇s activities that the culture of the company，as well as its relationship with scientific research institution and government，had impacts on the commercialization of electronic computer.

Key words:electronic computer; commercialization; United Kingdom

作者簡介:劉學謙(1984—)，男，滿族，河北承德人，在讀博士研究生，主要研究方向為:西歐近現代史(英國史)。

收稿日期:2015－06－12

DOI:10.13937/j. cnki. sjzjjxyxb. 2015.04.019

中圖分類號:K5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7-6875 (2015) 04-0104-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