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連穩(wěn),許文雅
(1.北京聯(lián)合大學文化傳承協(xié)同創(chuàng)新中心,北京 100101;2.北京聯(lián)合大學應用文理學院,北京 100191)
在中國古代社會,通過科舉考試取得功名是讀書人進入仕途、施展才能、實現(xiàn)人生抱負的主要途徑。科舉最早出現(xiàn)在隋朝,書院最早出現(xiàn)在唐朝,隨著清末科舉的廢除,書院也退出歷史舞臺,兩者共存千余年。書院因科舉興盛而起,因科舉廢除而終,所以說科舉制約著書院的存在;另一方面,書院則為科舉考試源源不斷地提供生源,許多士子由此鯉魚跳龍門,從而為科舉制度注入活力,特別是在官學衰落的情況下更是如此。在北京地區(qū),科舉和書院同樣具有這種互動關系,但又有自己的一些特點。
唐末五代戰(zhàn)亂不斷,政局動蕩,導致北京地區(qū)官學廢弛,不能滿足科舉考試和國家對人才培養(yǎng)的需要,北京誕生了第一所書院——竇氏書院。遼金元時期,北京的科舉處于低谷,書院數(shù)量不多;明清時期,北京的科舉發(fā)展到鼎盛,書院數(shù)量也達到歷史最多;晚清時期,外患日烈,人們認為科舉和書院是導致中國落后挨打的原因,隨著科舉的廢除,北京書院也紛紛改制為學堂。
唐末五代,政權更迭頻繁,政局持續(xù)動蕩,原有的官學體系被破壞,無法滿足士子求學需要,悠久的私人辦學傳統(tǒng),科舉取士的召喚,使一些士大夫開始創(chuàng)辦書院。隋唐以后,一個家族要想獲得社會地位,必須走科舉入仕的道路,我國最早的書院就是家族書院,例如創(chuàng)辦于唐憲宗元和九年(814)的江西桂巖書院和創(chuàng)立于唐大順元年(890)的江西東佳書堂。桂巖書院創(chuàng)辦人幸南容,臨終時對后代說:“凡事不須與人競爭,一意讀書,科舉有名,此乃大爭氣也?!保?]57江州陳氏在族譜中規(guī)定:“子孫于蒙養(yǎng)時,先當擇師,如有資性剛敏、人物清醇者,嚴教舉業(yè),期達道以取青紫?!保?]由此可見,科舉取士刺激了家族書院的產生。
五代時期,北方地區(qū)戰(zhàn)亂頻仍,但科舉考試并沒停止,盡管斷斷續(xù)續(xù),它仍然牽動著讀書人的夢想。誕生于五代后梁時期的竇氏書院,位于北京昌平,創(chuàng)始人竇禹鈞(874—955),生于唐末,卒于后周,出身官宦世家,“初,禹鈞家甚豐”,即竇禹鈞具備創(chuàng)辦書院的財力。竇禹鈞一生先后在唐朝、后梁、后唐、后晉、后漢和后周等政權中擔任官職,活動足跡也從北京到山東、河南、湖北、陜西等地。竇禹鈞在某地為官,只要條件允許,就會繼續(xù)興辦他的書院。早期的竇氏書院在昌平,存在的時間在唐末至913年以前,即竇禹鈞40歲逃離北京之前。
關于竇氏書院,范仲淹在《后周右諫議大夫竇禹鈞陰德碑》中描述道:“于宅南建書院四十間,聚書數(shù)千卷,禮文行之儒,延致師席。凡四方孤寒之士,無供需者,公咸為出之。無問識與不識,有志于學者,聽其自至。故其子見聞益博。由公之門登貴顯者,前后接踵來拜公之門,必命左右扶公坐,受其禮?!保?]卷3《竇諫議錄》竇氏書院實行開放辦學,不僅培養(yǎng)本家族子弟,也招收外族人來書院就讀。書院在教學體系上適應科舉教育需要,以科舉取士作為辦學宗旨,許多學子由此考中進士,取得顯貴地位。
元明兩朝,政府繼續(xù)開科取士,特別是明朝,科舉的進一步開放,使社會上讀書氛圍更加濃厚。元朝在元世祖至元二十八年(1291)以后,支持書院發(fā)展,把書院官學化,書院生員和官學生一樣具有應舉的權利,但由于北京是元朝的都城所在,蒙古貴族勢力較大,對科舉取士不太重視,故元代北京書院只有4所。明朝中后期,科舉取士向書院生徒開放,刺激了書院發(fā)展,但由于北京地處朝廷黨政的中心,書院發(fā)展受到打擊的程度較地方為重,雖然有8所書院,然而存在時間都不長。
明朝初年,官學發(fā)達,但到明朝中后期,官學衰敗,許多官學校舍坍塌,無法滿足士子讀書科舉的需要,而另一方面,科舉取士的刺激,使士人讀書應舉的積極性大為提高。為了增加本地的科舉中式人數(shù),北京的一些地方官積極創(chuàng)辦書院。明萬歷二十二年(1594),密云縣知縣康丕揚“始至檀,竭禮殿前,諸生問檀故,喟然曰:士不舉于鄉(xiāng)三十年矣!”[3]2189康丕揚對密云縣30年沒有人在科場中式而感慨萬千,于是創(chuàng)建了白檀書院。有的地方官見到官學廢弛,居然連生員平時學習的講堂、居住的齋舍都不完備,于是,另辟書院。例如明朝嘉靖二十七年(1548),巡按御使阮鄂到通州視察,聞聽“通舊無書院,雖建有儒學,而學舍未備,士子有志向學者,往往就僧房道舍,以時講習,”[4]2194慨然念之,就學宮右地,創(chuàng)建書院,使得通州諸士子“朝升于堂,得以正其業(yè)于師;退息于院,得以考其道于友。”[5]阮鄂創(chuàng)辦的這個通惠書院是官學的補充,是“州學諸生退息肄業(yè)之所”。
科舉制度在清代發(fā)展到鼎盛,北京書院也達到鼎盛,在清末科舉制度改革過程中,北京書院也受到影響,隨著科舉制度的廢除,北京書院壽終正寢。
清朝入關即宣布科舉取士,以后又頒布鼓勵書院發(fā)展的文教政策,以滿足科舉取士的需要,這刺激了北京書院的發(fā)展,北京地方官紛紛創(chuàng)辦書院,為書院選拔師資力量和籌措資金等。康熙三十九年(1700),順天府尹錢晉錫創(chuàng)辦大興義學,數(shù)年后,在此基礎上,建成清代北京第一所書院,這就是順天書院。潞河書院自康熙五十九年(1720),倉場總督張儀朝、知州朱英創(chuàng)辦以后,多次遷址,多次重修,顯示了士大夫堅忍不拔的精神。乾隆十五年(1750),順天書院改名金臺書院,這是北京最著名的書院。金臺書院多次重修,如光緒五年(1879),順天府尹周家楣主持大規(guī)模修繕,歷時2年左右完成。另外,乾隆十八年(1753),房山知縣邱錦創(chuàng)辦了云峰書院。乾隆二十年,延慶知州芮泰元創(chuàng)辦了冠山書院。乾隆二十三年,時任昌平知州的芮泰元又創(chuàng)辦了燕平書院。道光十一年(1831),延慶鄉(xiāng)紳胡先達創(chuàng)辦了縉山書院。道光十三年,密云知縣李宣范重建了白檀書院。道光二十二年(1842),平谷知縣曹擢新創(chuàng)辦了近光書院。同治七年(1868),知縣王尓琨在順義縣創(chuàng)辦了蒙泉書院。通過地方士大夫的努力,使清代北京書院達到12所,登上歷史巔峰。但是,由于北京是清朝政治中心,官學相對發(fā)達,加上每個州縣都有書院,基本上能夠滿足社會上求學的需要,和南方相比較,沒有鄉(xiāng)村一級的書院。
晚清社會,內憂外患,統(tǒng)治階級內部的一些有識之士,認識到西方教育的優(yōu)越性,決心改革清朝教育,挽救清朝危亡,而科舉制度對書院教育的制約,已使書院教育積重難返,對科舉和書院的改革,勢在必行。
19世紀80年代后,科舉考試內容發(fā)生改變。光緒十四年(1888),設算學科取士。甲午中日戰(zhàn)爭失敗后,順天府尹胡燏棻、刑部左侍郎李端棻最早呼吁把書院改制為學堂。戊戌變法期間,科舉加設經濟特,廢八股改試策論,以時務策命題,要求書院改制為學堂,順天府立即響應,但隨著變法失敗而停頓。光緒二十七年(1901)“新政”實行后,一些封疆大吏紛紛上奏,重提科舉改革,再次下旨改書院為學堂。光緒三十年,清廷頒布《奏定學堂章程》,但因科舉利祿的吸引,人們仍趨之若鶩,學堂難以發(fā)展。光緒三十一年九月二日,直隸總督袁世凱領銜,盛京將軍趙爾巽、湖廣總督張之洞、兩江總督周馥、兩廣總督岑春煊和湖南巡撫端方等一批地方大員,聯(lián)名上奏朝廷,強烈要求廢除科舉制,推廣學堂,將育人和取才合于學校一途,清廷詔準,宣布自光緒三十二年(1906)開始,所有科舉考試一律停止,書院失去存在的價值。于是,各地的書院紛紛改制為學堂。
能夠得風氣之先的北京率先響應,大部分在光緒三十二年前將書院改制為學堂,早于地方各省。光緒二十九年(1903),冠山書院改為延慶高等小學堂、潞河書院改為通州官立小學堂、燕平書院改為昌平縣高等小學堂、白檀書院改為密云縣高等小學堂等。光緒三十年,近光書院改為平谷縣高等小學堂。同年,卓秀書院改為良鄉(xiāng)縣立高等小學堂。光緒三十一年,云峰書院改為房山縣高等小學堂。光緒三十二年,金臺書院改為順直中學堂。光緒三十三年,縉山書院更名為永寧高級小學堂。書院改制陸續(xù)完成,北京書院的使命也終結了。
科舉考試對北京書院發(fā)展方向、教學內容、考試內容和程序都具有引領作用,到了清代,北京書院淪為科舉制度的附庸,成為士人備考科舉的主要場所。
科舉引領書院發(fā)展的方向,主要是由于書院的官學化,地方官員為書院聘請或親任山長和主講人,為書院制定學規(guī)和會約,使書院發(fā)揮官學為科舉服務的作用。官學是服務于科舉考試的教育機構,隨著北京官學的腐敗,政府有意地控制北京書院,使之官學化,以此彌補官學教育出現(xiàn)的空白,于是,元明清時期北京的書院逐漸成為科舉的附庸??婆e引領書院發(fā)展方向,還表現(xiàn)在一些理學家,像朱熹、王守仁、湛若水等人創(chuàng)辦的書院也鼓勵生徒應舉,明代北京書院大都是受到王學影響,但沒有反對科舉考試的。如果說,元明兩代,北京的考課式書院尚不普及的話,那么,到了清代,隨著書院官學化的加劇,北京的考課式書院就是司空見慣了。道光十五年(1835),房山縣知縣楊鉅源在重修云峰書院時說:“在院肄業(yè)者,日有功,月有課,使之師師友友,敬業(yè)而樂群,吾知偉器有成,而科名鼎盛者將在斯乎!”[4]2199希望諸生通過在云峰書院的學習,將來能夠中舉、中進士,在科場揚名。
科舉考試內容就是書院的教學內容,書院的教學內容基本上和科舉考試內容保持一致。
唐末五代的科舉考試,主要考詩、賦、論各一首,策五道,帖《論語》十帖,對《春秋》或《禮記》墨義十條,偏重于以詩、賦取士。竇氏書院教學的主要內容就是詩、賦。史料記載,在竇氏書院學習的竇儀“十五能屬文”[6]9092,“學問優(yōu)博,風度峻整,”[6]9094竇儼“幼能屬文?!保?]9096竇儀和竇儼“尤為才俊,對景覽古,皆形諷詠,更迭唱和至二百篇?!保?]9097從他們的文學才能方面,我們有理由相信竇氏書院教學內容是與當時的科舉考試內容相吻合的。
元明清的科舉考試內容和以前比較發(fā)生了很大變化,主要考試內容是經史論策等。元代大德年間(1297—1307)以后,規(guī)定科舉考試從《大學》《論語》《孟子》《中庸》之內出題,并用朱子章句集注,程朱的《四書集注》成了官方教材,首次將程朱之學作為考試的內容。明朝規(guī)定“非科舉者,毋得于官”,科舉考試需要測試經義、《四書》義、時務策等,所有試題必須用程朱理學作答,還規(guī)定了八股文作為經義、四書文的文體。這一政策的執(zhí)行,勢必影響書院的教學內容。元明兩代北京書院教學內容,由于史料的缺乏,大部分已不太清楚,目前,我們知道太極書院講授內容主要是程朱理學,趙復在太極書院的活動主要是“繼學傳道”,太極書院在祠堂壁刻《太極圖》《通書》《西銘》,這三部著作跟朱熹所撰《太極圖說解》《西銘解》類似,都是理學名著,“北方知有程朱之學,自復始。”[7]4314首善書院的教學內容主要是《四書》《五經》,“首善書院,儒者之講學,何為也,所以發(fā)圣賢之義理?!保?]
清朝沿襲明朝的科舉制度,科舉考試仍從《四書》《五經》中出題,有時需要加考《圣諭廣訓》、詩賦、策問、時務策等。乾隆二十二年(1757),會試加考試帖詩,不久,鄉(xiāng)試、童生試亦考試帖詩,于是,各書院也把學習試帖詩作為重要內容之一。乾隆五十二年成為定制:第一場考“四書”文三篇、五言八韻詩一首,第二場考“五經”文五篇,第三場考經史、時務策五道。
乾隆九年(1744),禮部規(guī)定了書院的學習內容:“工八股,窮究專經,然后徐及余經,以及經史治術、對偶聲律?!保?]道光三十年(1850)正月,咸豐皇帝即位伊始,即下諭旨,要求地方各級官員,“于書院、家塾教授生徒,均令以《御纂性理精義》《圣諭廣訓》為課讀講習之要?!保?0]65可見,官方要求書院的學習內容與科舉考試內容基本上相符。程朱理學、八股文、試帖詩、經史、策論、律賦等是北京書院教育的主要內容,基本涵蓋了“四書”“五經”“前四史”和《資治通鑒》、詩韻知識、作文和公文寫作知識以及書法款式等,這些也是生徒學習的主要內容。如冠山書院的教學課程有《三字經》《千字文》《童蒙須知》《四書》《五經》《性理字訓》等,既有童生的課程,又有生員、舉人的課程。近光書院授課內容是《四書》《五經》《二十四史》等。
八股文是科舉考試的主要文體,為提高書院士子的科場競爭力,有的書院直接教授生徒寫作八股文和其他各種考試文體。例如金臺書院,與順天府學相比,更多的是從事教學活動,而這種教學活動主要是在書院里教生徒習作八股文,臨摹法帖,有時也講授些經書義理。
如果說書院教學內容大致是圍繞科舉考試內容而安排的話,那么,書院的考試內容甚至程序則都和科舉考試沒有區(qū)別了。
乾隆九年,禮部在規(guī)定書院學習內容的同時亦規(guī)定了書院考試的內容:“至每月課試,仍以八股為主,或論或策,或表或判,聽酌量兼試?!保?]卷395《禮部·學?!じ魇骸房梢?,書院課試內容也是鄉(xiāng)、會試的內容。實際上,各書院之課試,無不以科舉考試內容為主,這是因為“臨場之揣摩,終不如平時之講求?!保?1]無論是官課還是師課,北京書院考試的內容和文體基本上都和鄉(xiāng)、會試一致,主要是《四書》文、試帖詩和策、論、詩、賦等。如潞河書院“于正課外,增添經文、策問。經李公諭定,官課加經、策,師課加詩、賦?!保?2]金臺書院“于制藝試帖外,并課經古性理,以冀學有用之學,成有用之才,砥礪既深,賢能輩出。”[4]2190
特別是在課試程序、場規(guī)上盡量與科場接軌,以使士子提前適應考場規(guī)則。光緒元年(1875)的《冠山書院章程》規(guī)定:
書院每月初三日官課一次,十三、二十三兩日,由山長齋課二次。每年于二月甄別起,十一月底止,凡十閱月,無論官、齋各課,必湏扄門考試,不準領題外作,屆期,董事二名輪流經管,每次由官送四四便飯二棹與董事,以免遠離。其生童每名由官酌給點心一分,以昭體恤。[13]
冠山書院每月初三官課一次,十三、二十三是齋課日。無論官課、齋課,都要閉門進行,不準領取考卷后到書院外答題,書院董事輪流監(jiān)考,官府還給監(jiān)考董事和生童送飯,不準他們離開考場。這也是《科場條例》中有關場規(guī)的基本要求。
元明兩代北京書院考課內容與程序,由于史料的缺乏,無法知曉。清代北京書院的考試內容和程序與科舉考試內容與程序基本上是相同的。
北京書院在實際錄取生徒的時侯,考試程序、考場規(guī)則等,概如童生試。如金臺書院每季甄別一次,“每季甄別,臣等親詣書院,扃門面試?!保?]2190“課士之日,升堂散卷,扃門命題?!保?4]順天府尹、府丞等每逢金臺書院甄別,均親臨現(xiàn)場,根據考試成績,分別優(yōu)劣,“每歲四孟之月,兼尹、府尹、府丞考課,各隨其優(yōu)劣,而分其膏火之等差。”[14]
北京書院生徒入學考試,一般由書院呈請地方官府公布考試日期,然后各地生徒至州縣報名投考,大多數(shù)書院規(guī)定入學考試一年進行一次,金臺書院入學考試每季度進行一次,考試時間一般為年初或每季初月。昌平的燕平書院“每歲甄別一次,至期,恐士子遠出未歸,不及與考,準于每逢月課時,赴州報名補考,列于外課?!保?5]即沒有趕上參加年初甄別的生徒可以在月課時到州衙申請報名補考,但不能進入正課生員行列,至多只能夠位列外課生員。
書院是士人學習科舉知識的場所,是為朝廷培養(yǎng)科舉人才的教育機構。地方官吏作為書院的創(chuàng)建者、修復者和管理者角色的作用越來越大,他們自覺不自覺地將官學的管理模式移植到書院的教學與管理之中,使書院發(fā)揮官學為科舉培養(yǎng)考生的作用。這一點,北京的書院表現(xiàn)尤為突出。
竇氏書院招收本家族和周圍鄉(xiāng)鄰的子弟入學就讀,在兵荒馬亂的年代為求學士子解決了就學問題。元代書院官學化,北京的書院發(fā)展到4所,其中太極書院的生徒有一百多人,一定程度上彌補了官學教育的不足。明朝中后期,官學衰敗,書院興起,“明興,設科羅才雖取詞章,末流之弊端,逐功利而迷本真,乃反甚于漢唐,賢士大夫欲起而維之,不得不復修濂洛關閩之余業(yè),使人知所向往,于是通都大邑所在皆有書院。”[16]王守仁將書院定位于“匡翼夫學校之不逮?!保?7]542明朝中后期,北京的官學衰敗,北京書院發(fā)展到8所,生徒數(shù)量也有所增加。
清朝入關即宣布科舉取士,但經過明末清初長時間的干戈擾攘,各地的官學遭到嚴重破壞,處于一片衰敗與荒涼的境況中,既使京師北京也不能幸免,連順天府學的房屋、地基亦遭八旗兵民的侵占。①清初的順天府學廟廡傾圮、齋堂頹廢,鑲黃旗兵民居住學宮內,往來行走,屢禁不止。到了康熙二十一年(1682),張鵬任順天府丞時,看到的仍是“學宮門首橫列馬槽,喂養(yǎng)馬匹,苫蓋土室,懸掛弓刀,人畜污穢,填塞道路?!佃傸S旗都統(tǒng)聽事之人踞占此地,以為聽事公所。及至明倫堂上、啟圣祠前,到處遍曬馬糞,幾無隙地。尤可異者,學宮左右兩旁墻垣,俱鄰旗下房屋,各穿門戶,毫無禁忌。遂致牛溲馬,遍滿膠宮,婦女雞豚,踐踏圣殿,廝卒喧呼賭博,十百為伍。且逼近奎樓,取土掘,各深丈余,勢漸傾頹。教官既不敢言,有司又莫能制?!陛d張茂節(jié)《大興縣志》卷2《營建·學??肌?,北京古籍出版社2002年版,第48頁。其他的北京官學或被八旗兵民侵占,或因財政拮據無錢修繕,官學的破敗已經不能滿足朝廷科舉取士的需要,也不能滿足社會上讀書人的需求,于是,書院便發(fā)展起來。
雍正十一年(1733),在各省城創(chuàng)辦書院的詔令中說:“近見各省大吏,漸知崇尚實政,不事沽名邀譽之為,而讀書應舉者,亦頗能摒去浮囂奔競之習,則建立書院,選擇一省文行兼優(yōu)之士,讀書其中,使之朝夕講誦,整躬勵行,有所成就,俾遠近士子觀感奮發(fā),亦興賢育材之一道也?!保?8]建立省級書院是為了讓“讀書應舉者”“讀書其中”“有所成就”,達到“興賢育材”的目的,使書院發(fā)揮官學作用,為科舉培養(yǎng)人材。關于清代書院的作用,乾隆諭旨明確說到,書院之制,“所以導進人材,廣學校所不及。”[19]禮部亦指出:“各府州縣設立書院,以廣學校所不及?!保?0]《清史稿》對此有一個總結,認為書院可以“輔學校所不及”,特別是在“儒學寖衰,教官不舉其職”的情況下,“所賴以造士者,獨在書院,其裨益育才,非淺尠也。”[21]3119應該說,這是符合實際情況的。
清朝政府對書院采取支持的政策,不僅提供經費,還對捐資助學的社會力量給予授予官職的獎勵。在此背景之下,北京地區(qū)的書院數(shù)量達到史上最多,北京城內有金臺書院,郊區(qū)每個州縣均有1~3所書院,生徒數(shù)量創(chuàng)歷史之最,許多童生、生員,甚至舉人在此肄業(yè),為科舉考試輸送的考生也最多,書院解決了很多人的就學應舉問題。
清代北京書院的生源,一般有兩種情形或者說有兩個層次:一是在私塾已開筆作文的生員,經書院每年一次的甄別合格,即可進入書院就讀;二是已經成為官學生員,有了功名,還想中舉、中進士者。
因北京是鄉(xiāng)試、會試和殿試所在地,所以,北京的書院生徒中,地方上的生徒比較多,尤其是金臺書院,接納來自全國各地的應試士子,“凡京師以及各直省舉、貢、生、監(jiān)肄業(yè)于是,設有學長、學副、上舍等額,順屬童生,亦并收課。”[4]2189顧鎮(zhèn)主講金臺書院時,到此學習的生徒達上千人,“人才輩出,極一時之盛者?!保?2]其他書院生徒也有幾十人到上百人不等,如在燕平書院肄業(yè)的有通過院試的生員四五十人,還有沒取得生員資格的童生十余人。書院的發(fā)展使其取代了官學的地位,成了生員準備科舉考試的主要地方,如《昌平州志》中使用很大篇幅記載燕平書院的情況,而對當時的昌平官學卻只有寥寥數(shù)語,可見,昌平州官學的地位已經被燕平書院所取代。
書院重視生徒應舉能力訓練,朱熹就曾經選編了《黎昌文萃》《歐曾文萃》,作為士子應舉詩賦、論策的范文。元明清時期,書院官學化,在平時的教學活動中,書院更加注重對生徒進行應舉能力訓練和培養(yǎng)。
北京的書院創(chuàng)辦者、特別是書院院長大多是進士,他們知道怎么應對考試。昌平州的《燕平書院章程》規(guī)定:“院長由州延請附近文行兼優(yōu)、科甲出身之紳士?!保?5]通州的潞河書院,也明確要求山長是科甲出身者方能擔任,進士出身的人擔任院長,自然會把書院教學往科舉方面引導,注重對生徒進行應舉能力的培養(yǎng)。
北京書院官、齋兩課的考試實際上就是針對科舉考試所進行的模擬訓練,考試內容是默寫“四書”“五經”的章句,并撰寫八股文和試帖詩各若干篇,即官、齋兩課內容為時文帖括、經史、策論。書院的課試一般是官課每月1次,齋課每月2次。官課由府(道)、州(縣)輪流出題、閱卷、給獎;齋課也叫“師課”“館課”,由本院院長主持。清代書院大多數(shù)為考課式書院,課試在書院教學中占重要地位。史料記載,燕平書院“每月課期二次,初三日為官課,十八日為齋課。官課由道、州按月輪流扃試。生員分超等、特等、一等,童生分優(yōu)取、上取、次取,榜示書院。舉貢由院長扃試,亦照官課分等第錄取,仍由州榜示?!保?5]
為了訓練應舉能力,金臺書院還把平時生徒課試的優(yōu)秀“八股”文章(又稱課藝、時文、時藝、制義等)匯編成冊,以此作為生徒學習作文的樣板。課藝的題目出自“四書”“五經”,或是一個詞、一句話,或是一段文字。這就要求生徒對儒家經典正文、對被奉為標準答案的朱熹注解非常熟悉,如此完成的作文才會符合官方的要求,這是其一;其二,作文到此為止還不行,還必須引申發(fā)揮,所謂“代圣賢立言”,如此才能體現(xiàn)出文章水平的高低上下,但這種發(fā)揮又不能無限制,必須規(guī)范在特定的格式之中,這就是世人所說“八股”。在考試時間有限的情況下,如果作文沒有章法的話,很難按時完成,所以,書院生徒平時很注意“八股文”的寫作訓練。
北京書院平時的其他工作也緊緊圍繞科舉考試進行,例如書院在課試的時間安排上以科場為中心,甚至為科場讓路,以保證科舉的正常進行,光緒元年(1875)的《冠山書院章程》規(guī)定:
書院生童,遇歲、科試及科場年,間有停課,則膏火不無余存,嗣后如有急公好義慷慨捐輸者,猶可集腋成裘,共湊成款,或發(fā)商生息,或另置田產,以便加廣課額,增添膏火,俾各士子得以專務舉業(yè),將來科第連綿,鵬程遠大,不勝厚望焉。[13]
冠山書院規(guī)定,凡遇到歲、科試及科場年份,考試之月書院均不課試;書院籌措經費的目的也是使士子安心學習,“專務舉業(yè)”。
關于膏火銀的發(fā)放,同樣是為了激勵生徒決勝科場。燕平書院每年按10個月發(fā)放膏火銀,“如遇鄉(xiāng)試,給予兩個月膏火,院試給予一個月膏火,會試照鄉(xiāng)試例給予。”[15]即如果遇到鄉(xiāng)試,則多發(fā)給兩個月膏火銀;遇到院試,多發(fā)一個月膏火銀,會試照鄉(xiāng)試例發(fā)給。燕平書院還規(guī)定,生童、生員和舉人在科舉考試中,如果中式,都要由霸昌道和昌平州給予不同程度的獎勵,史載:
肄業(yè)生童遇歲、科考試,取第一名者,給花紅大錢四千。鄉(xiāng)試中試者,給旗扁大錢二十千。拔貢給旗扁大錢十二千。肄業(yè)舉人中進士,由地方官致送賀儀銀二十兩,館選致送賀儀三十兩,鼎甲致送賀儀五十兩,榜下外用者不與。[15]
有些書院有自己的考場,甚至建有考棚,作為士子應舉場所,如通州的童試就在潞河書院舉行,清末的金臺書院也曾經作為考棚。
北京書院被綁在了科舉的戰(zhàn)車上,一心應舉,成為科舉的預備場所,所謂“書院為談經課士之地,與庠序相濟為功?!保?3]
書院之成敗取決于科場,幾乎成為人們的共識,政府和地方官吏對書院成就的判定標準就是生徒在科場中的中式人數(shù)。
北京書院為科舉培養(yǎng)了大量人才,許多士子從這里獲得社會地位,或成為官吏,或成為學者。竇氏書院培養(yǎng)了許多人才,“凡四方之士,由公之門登貴顯者,前后接踵?!保?]這些人才大都是通過在竇氏書院肄業(yè),科舉成名的。
到了清代,隨著北京書院數(shù)量增加、生徒增加、參加科舉考試的人數(shù)增加,而且分給北京的進士名額也較地方為多,所以,中式的人數(shù)也多,以至于地位和成均相提并論?!?光緒)順天府志·學校下》記載:“我朝定鼎,曉諭天下,各直省起立書院,各州縣起立義學,非即庠序學校之遺意與?如京之金臺,省之蓮池,每科登近者皆數(shù)十人,蓋培植久則觀感深?!保?]2195北京書院儼然成為科舉重鎮(zhèn),金臺書院以中舉、中進士者眾多而聞名。乾隆年間的金臺書院,肄業(yè)生徒成績優(yōu)異,每逢會試,及第的士子數(shù)不勝數(shù)。顧鎮(zhèn)(1700—1771)和姚汝金(1705—?)主講金臺書院時,文風大振,許多生徒榮登甲乙榜。
清代著名經學家、乾隆年間進士、江蘇常熟人顧鎮(zhèn)主持金臺書院時,“輦轂之下,人文會萃,上有成均,下有金臺,皆所以培植英俊,為海內先聲?!保?4]浙江歸安人姚汝金主持金臺書院講席時,“文風由是益振,明年丙子至丙戌十年,凡四遇鄉(xiāng)會試,連登甲榜者不勝指,一時稱盛?!保?4]
乾隆四十五年(1780),乾隆進士、河南睢縣人蔣曰倫任順天府丞,他負責管理金臺書院期間,兢兢業(yè)業(yè),對于聘請教師一事十分慎重,對生徒要求十分嚴格,培養(yǎng)了吳邦慶、王麟書、桂芳、施杓、蔣攸铦、白镕、林天培、穆隆阿、李光里等著名的人才,“皆蔚為人望。”即使在金臺書院生徒僅數(shù)十人的情況下,仍然有好幾人考中鄉(xiāng)試和會試,并且解元、探花都出自金臺書院。
同治時期的才子陸潤癢、榮文達,也都出自金臺書院。同治十三年(1874),肄業(yè)于金臺書院的應試學子陸潤庠,金榜題名,成為清朝第101名狀元。陸潤庠后來歷任國子監(jiān)祭酒、山東學正、禮部侍郎、協(xié)辦大學士、體仁閣大學士,轉東閣大學士,屢典科試,晚年擔任清憲宗溥儀的師傅。榮文達(1848—1903),在金臺書院肄業(yè)期間,成績優(yōu)異,“癸酉科選拔十試于鄉(xiāng),癸巳始中副車。居都門,每試金臺書院,輒列前茅,故累試,報罷而名動京師,南方學者咸重之?!保?5]榮文達在經史、詩文、書畫方面,皆頗有造詣,和劉春瑯、房毓琛并稱“遼東三才子”,后擔任奉天大學堂總教習。
北京地區(qū)的其他書院也為科舉考試輸送了大批人才,許多人考中舉人或進士。如冠山書院曾培養(yǎng)出胡宗順、謝元章、孟人文等人才,他們三人同時取中乾隆三十五年(1770)的進士,一時傳為佳話。肄業(yè)于冠山書院的李德淦,出身貧窮,通過刻苦學習,考中了乾隆六十年(1795)的進士。此外,該書院培養(yǎng)了胡念祖、解詮、張學濂、解僑、胡培祖等8位舉人。還有白檀書院,自道光十三年(1883),知縣李宣范重建后的十余年,“院課生捷南宮者一,舉京兆者五。義學中入泮者,歲科無間。”[26]白檀書院培養(yǎng)出進士一人,舉人五人,考中秀才的更是不在少數(shù)。
科舉制度本來是服務官學的,北京書院的官學化較地方上的書院嚴重,使得書院和科舉互動關系比較密切,科舉對書院的制約比較大。
北京既是京師所在地,又是一級地方行政區(qū),所以,無論是它的科舉制度,還是其書院都具有雙重涵義:一是具有全國性質,二是具有地方性質。北京既是會試、殿試所在地,又是縣試和府試所在地;北京的書院生徒既來自全國各地,又來自北京地區(qū)。
在科舉與北京書院的互動關系中,科舉考試占主導地位,主要體現(xiàn)為科舉對書院教學的規(guī)定性影響??婆e考試迎合了讀書人的心理,他們前往書院肄業(yè)應舉,書院服務于科舉考試,其次才是書院對科舉考試的反作用。
地方統(tǒng)治者為了取得在文化建設、人才培養(yǎng)方面的政績,往往興建書院,吸引生徒前來學習,通過科舉考試脫穎而出。清代規(guī)定的書院教學內容都是為了科舉考試,北京書院也確實培養(yǎng)了大批人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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