怒族傳統(tǒng)飲食文化及其社會功能探析①

陳海宏，譚麗亞

(1 云南民族大學(xué) 民族文化學(xué)院，云南 昆明 650500;2 西南林業(yè)大學(xué) 研究生院，云南 昆明 650224)

怒族是怒江流域的古老居民，世代居住在云南西北怒江大峽谷地帶，峽谷西岸是高黎貢山，東岸是碧羅雪山。由于生產(chǎn)力極端低下，怒族先民的生活環(huán)境相當惡劣，清代云貴總督色碩在乾隆十八年所上奏的《伴送遣回俅夷》載:“麗江府屬之怒江兩岸怒子……散居高山密林，刀耕火種，食盡遷移，居巖穴，原未報納糧賦?！保?］P13怒族人民的生活環(huán)境與生活方式對其飲食文化有很大影響。

一、怒族傳統(tǒng)飲食文化形成的自然環(huán)境

俗話說:“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泵恳粋€民族的飲食文化都是對所生活地區(qū)自然生態(tài)環(huán)境的適應(yīng)。怒族人世代散居于怒江峽谷的高山密林，怒族人的飲食文化深受怒江地區(qū)的自然地理環(huán)境的影響。怒江兩岸的高山峽谷里動物資源十分豐富，這為怒族先民提供了豐富的肉食。肉食主要靠狩獵獲得，據(jù)《麗江府志略》載“怒人居怒江邊，茹毛飲血，好食蟲、鼠”［2］P15。而且在解放前，鼠類還是納貢品和贈予他人的禮品。怒族先民長期處于刀耕火種時期，明代文獻《百夷傳》中載道:“怒人類阿昌，蒲人……怒人皆居山巔，種苦蕎為生。”［3］P34到了近代，隨著傈僳族、漢族、白族等民族相繼進入到怒族地區(qū)，怒族先民種植的糧食作物相對更豐富些。余慶遠在其《維西見聞錄》里說到:“怒子，居怒江之內(nèi)……谷產(chǎn)麥、黍、蔬菜薯蕷、芋，獵禽獸以佐食。無鹽，無騾馬……”［4］P35從上述文獻的記載，我們可以看出怒族先民飲食非常簡單，生活及其貧困。怒族主要以蕎麥、薯以及芋為主，肉食為輔，肉食主要是狩獵獲得。

怒江流域兩岸的地理環(huán)境是高山深谷、密林陡坡，不僅造就了怒族先民刀耕火種、采集狩獵的獨特生產(chǎn)方式，而且還創(chuàng)造了與此相適應(yīng)的獨特的飲食文化類型。所以說，怒江地區(qū)獨特的地理環(huán)境孕育了怒族飲食文化的形成與發(fā)展。

二、怒族傳統(tǒng)飲食是怒族文化的象征符號

怒族先民的日常主食主要是用蕎麥、包谷等做成。明代文獻《百夷傳》中，我們知道怒族先民皆居怒江兩岸的山巔，主要以種植苦蕎為生。怒族先民用蕎米做的主食有多種，例如:蕎米砂飯、蕎米粥、蕎米糝飯、蕎米粉、蕎米粑粑，等等。其中蕎米砂飯是怒族待客的主食之一，其制作方法是將甜蕎麥放入大鍋內(nèi)，放入沸水煮，待蕎皮開放時，濾水曬干，然后放到碓里加溫水舂一陣，脫皮后篩出皮，便成了蕎米砂。如果再配上雞湯，味道更美。清代后期，白族、漢族等民族進入到怒江后，他們帶來了包谷、洋芋以及花生等種植作物，因此，怒族先民學(xué)會種植包谷等農(nóng)作物，并且也使用包谷來作日常主食，主要有包谷砂、包谷砂稀飯、包谷砂干飯。

怒族先民的肉食重要靠狩獵獲得，而且每次狩獵時怒族先民要唱《獵神歌》，目的是祈求獵神賜予獵物。怒族先民形成了獨具怒族特色的肉食食品，怒族的主要肉食有:肉拌飯、琵琶肉、漆油雞等。其中，肉拌飯是怒族最有民族風味的飲食之一。即將煮好的干飯(包谷砂干飯、大米干飯、蕎米干飯等)放到大簸箕內(nèi)，然后用燒鹽與核桃仁沖成面，放入簸箕，用勺子或雙手攪拌后，即可食用。肉拌飯，一般是以雞肉、豬肉、其他獸肉或蜂蛹做成。肉拌飯大都是全氏族人或者是左鄰右舍親朋一起食用，因此，怒族認為，食用肉拌飯這種古老的生活習(xí)俗，是怒家和睦團結(jié)、幸福美滿的象征。怒族先民世代居住在怒江兩岸的深山密林里，深山密林里有著種類非常豐富的野菜，直到20 世紀50年代，怒族先民采集山上的野菜和菌子仍然是怒族日常蔬菜的重要來源。

怒族人民生活在高寒山區(qū)，因此怒族人普遍愛好飲酒。酒是怒族飲食生活不可缺少的重要部分。每當起房蓋屋要煮酒，婚喪嫁娶要煮酒，節(jié)慶祭祀要煮酒，狩獵砍火山地要煮酒，以及招待客人等都要煮酒、喝酒，怒族有句俗話:“無酒不成宴，無酒不待客”。怒族每家每戶都能釀酒，怒蘇語中與酒相關(guān)的詞語也比較多，例如:霞拉、咕嘟酒、同心酒、杵酒、包谷酒、青稞酒等。其中，“霞拉”即肉酒之意。一般用雞肉(或野雞等其他獸肉)和上好的白酒做原料。其制作方法是:先將原料砍剁成小塊，然后放在鍋里用漆油或酥油煎炒，炒至脆黃時，稍退火再倒入燒酒，蓋上鍋蓋燜上片刻，即可食用?！跋祭蔽兜栗r美、香氣撲鼻，特別滋補身體?！跋祭币彩桥迦嗣裾写e客的飲料。咕嘟酒，其制作方法就是先燒開一鍋水，然后將蕎麥面、包谷以及酒曲按一定比例倒在鍋內(nèi)不斷攪拌，等到這些原料變干后起鍋，裝入密封的陶罐中發(fā)酵。因在煮酒的過程中常有“咕嘟”聲，咕嘟酒因此而得名。

三、怒族傳統(tǒng)飲食的社會文化功能

在怒江地區(qū)山高谷深的自然生態(tài)環(huán)境中，怒族先民長期刀耕火種，以種植蕎麥，而且喜好狩獵，這便是長期選擇的結(jié)果，由此形成了怒族先民以蕎麥、包谷為主食，獵禽獸以佐食的傳統(tǒng)生活習(xí)俗。隨著怒族社會的不斷發(fā)展，怒族傳統(tǒng)飲食逐漸形成了獨特的怒族飲食文化，怒族飲食文化作為其傳統(tǒng)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發(fā)揮著自身獨特的社會功能。

(一)團結(jié)協(xié)作、和睦相處的紐帶功能

怒族先民在過怒族年節(jié)時，村寨各氏族內(nèi)部的不同家族相互邀約共同歡度佳節(jié)。怒族先民在一扇大簸箕里放滿水酒、肉、米飯、玉米砂飯、蕎砂飯、天仙米粑粑、糯玉米粑粑、苦蕎面拌蜂蜜粑粑、雞腳稗面。氏族頭人主持隆重的儀式，斟上一竹杯子杵酒，想左右灑灑三次，并喃喃咒語，為自己的氏族祝福道:“感謝上天賜予我們五谷，賜予我們六畜，叫我們延年益壽，年年風調(diào)雨順，五谷豐登，六畜興旺”［5］P225。在大簸箕上拴上四個篾環(huán)，搓成四股篾繩，叫四個壯伙子拖拉，拖拉不動時，由頭人宣布用餐。怒族先民傳統(tǒng)年節(jié)時的飲食加強了氏族成員間的情感聯(lián)系。

自古以來，怒族村寨就形成了“一家有肉大家吃，一家有酒大家喝，一家有事大家?guī)汀钡膫惱碛^念。怒族村寨哪家翻蓋新房、婚娶慶典等都是全寨子互相幫助的。在怒族社會，“一家蓋房，百家?guī)兔Α笔桥宓膫鹘y(tǒng)習(xí)俗。男壯漢伐料、扛木頭，婦女們到山上尋找茅草，年老的在家剝竹篾，和編織籬笆。房子蓋完了，主人備好米飯、酒肉、茶水等物品招待前來幫工的客人。怒族成員結(jié)婚當天，男女雙方親戚、鄰居們都來慶賀，男方準備酒肉宴請賓客。待客時，將肉飯拌合，分成若干份放在簸箕里，客人們共同食用。同時，人們還圍坐在火塘邊交唱，聽歌手們唱傳統(tǒng)的《婚禮歌》，飲酒助興。怒族的節(jié)日、蓋房、婚嫁等場域的飲食不僅滿足了人們的酒肉需求，而且還成為一種喜慶的符號和象征，是促進人們交往、增進相互間合作和交流的紐帶。這有助于怒族同胞情感交流，而且發(fā)揮了怒族同胞團結(jié)互助，和睦相處的紐帶功能。

(二)娛悅靈鬼、祈求保佑的宗教功能

人類飲食的本能和習(xí)俗，被人類的祖先理解為萬物有靈的本能和習(xí)俗，由于萬物有靈觀的支配，所以在宗教信仰上有貢獻之禮，殺牲以為貢物，這就是飲食習(xí)俗的轉(zhuǎn)移。［6］從怒族的祭祀等活動可以看到這種飲食習(xí)俗的轉(zhuǎn)移。

怒族先民祭祀神靈，祈求神靈保佑年年風調(diào)雨順、五谷豐登，怒族村寨平安幸福。怒族神歌《祭谷神——“汝為”》和《祭雨神——“夸白”》，怒族先民按照祖先的慣例用最好的醇酒、最肥美的肉肴來祭祀谷神、雨神，祈求谷神、雨神將一切良好的祝福賜予怒族人民，期望能獲得五谷豐收?！东C神歌》中有怒族先民用新的美酒、三年的公雞、雪白的雞蛋等祭品敬獻給獵神，祈求獵神賜予獵物。

怒族先民先民認為人生病是靈鬼作祟所致，致病的靈鬼有詛咒鬼、夜鬼、嘔得鬼、眼疾鬼等，因此怒族先民常常祭祀靈鬼，祈求消除災(zāi)病痛。怒族神歌《祭嘔得鬼》中怒族先民用祈求嘔得鬼不要傷害人的性命，“給你麥子粑粑，給你大米飯，給你母豬血，給你母豬肉……吃了米飯走吧，吃了麥子粑粑走吧，吃了豬肉走吧，喝了豬血走吧;不要吃人肉，不要喝人血，回到你居住的地方去，回到你生活的地方去”［7］P213－214。怒族神歌《怒族如密清祭詞》中描述到:“怒家宰殺三年的肥豬，怒人宰殺三歲的公雞;把豬血貢到祭臺上，把雞血支到祭架上;把清酒貢到祭臺上，把雞蛋支到祭架上;把白米貢到祭臺上，把蕎花支到祭架上;用栗樹葉灑雞血，用青剛枝灑雞血;用青枝葉灑清酒，用手撒白米、蕎花，寨頭寨尾血鬼快來吃吧，村頭村尾瘟疫快來喝吧。”［8］P24怒族先民用雞血、清酒、白米和蕎花等敬獻給血鬼，趕走血鬼，祈求保佑怒寨的安寧幸福。

在怒族社會早期，清酒、豬肉、雞肉、雞蛋、蕎米等是怒族祭祀的主要食品，已經(jīng)從一種普通食品升華成了人與神交流溝通的橋梁，是靈鬼與人間交流的媒介，它們寄托著人們對神的虔誠和希望。在這樣的祭祀活動中，怒族飲食生活的意義向信仰領(lǐng)域轉(zhuǎn)移。

(三)尊老愛幼、熱情好客的倫理功能

怒族社會尊敬長輩是傳統(tǒng)美德。怒族社會的老人不僅受到家人的尊敬，而且受到全村寨男女老幼的尊重。怒族長輩，一般都有自己固定的座位，晚輩是不能坐到老人的位子上。吃飯時，先給長輩遞碗筷，飯碗要雙手奉遞?？曜右獧M起平放，不準直豎。怒族在秋收時，首先收獲的糧食，煮出來后，頭碗飯必須先遞給老人吃。宰雞殺豬，把肺、肝臟、腰花等珍貴部分送給老人吃。村里哪家殺頭豬，都分別將肉串上一串，其中必須有心肺、肝臟、腰花以及其他部位，送到鄰居長輩手里。逢年過節(jié)，在正月初二、初三，年輕人要向村里老人叩頭拜年，還要向村中老人送餌塊、雞蛋等食物，請老人品嘗。如果是在野外捕到較大的獵物，就把獵物背到自己家族的頭領(lǐng)或長輩家里，然后通知全村老少，前來共享。怒族對兒童也是非常關(guān)愛的，在怒族村寨里，若有小孩出生，全村婦女會分別帶上雞、雞蛋、大米、漆油等食品去看望母子。

怒族社會民風淳樸，不僅孝敬父母、家庭和睦，而且熱情好客。嚴德一在《怒江邊怒子》的實地考察中就說到怒族社會:“人敬禮而膳之，不取值?！保?］P100

酒是怒族日常生活的重要組成，怒族人民熱情好客，如果你到怒族人家，熱情的怒族同胞會端出一碗酒來以示迎接。怒族人民日常生活中有一種酒稱為“同心酒”，怒語稱為“立團意”，意為“同心同德”。怒族人民熱情好客，善于交接朋友，在社交及喜慶節(jié)日場合，怒族興喝“同心酒”，即用左手或右手，兩個人同時握住酒杯，另一只手搭肩靠近，嘴巴靠攏，一起將碗中的酒一飲而盡。這種飲酒，有同心相連，永不變心之意。怒族家里來了貴客或好友，主人家都會熱情招待，殺雞、殺豬，用自己釀制的好酒和肉拌飯、“俠拉”(肉酒之意)等食品，請客人享用。

千百年來，正是怒族人民淳樸善良、熱情好客，因此怒族社會不僅家庭和睦、村寨鄰里關(guān)系和諧，而且與周邊傈僳族、白族等兄弟民族友好往來、和睦相處。

(四)解決紛爭、化解矛盾的調(diào)控功能

在怒族社會，如果怒族人之間出現(xiàn)財產(chǎn)糾紛矛盾時，當事人就須請德高望眾的長者來調(diào)解，調(diào)解要求責任一方以財物賠償或是勞動賠償?shù)确绞綇浹a受害一方損失，如果都對調(diào)解結(jié)果滿意則讓當事雙方喝下同心酒，以示化解怨恨和睦相處。怒族村寨與周邊族群村寨出現(xiàn)械斗等糾紛時，雙方請第三方調(diào)解糾紛后，要舉行講和儀式，并喝“同心酒”。即將酒倒在一個碗里，由一個老人端著酒對天發(fā)誓，大意是:自此之后，息事寧人，永不反悔……然后雙方同時喝下這碗酒。怒族飲食文化體現(xiàn)了怒族與各族人民和睦相處的心愿，有利于維持著怒江地區(qū)社會的穩(wěn)定與和諧發(fā)展。

結(jié)語

怒族傳統(tǒng)飲食文化是怒族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怒族人民在漫長的生產(chǎn)生活中逐漸凝練而成的結(jié)晶，具有鮮明的民族特色。怒族傳統(tǒng)飲食文化反映了怒族的宗教信仰、倫理觀念。所以怒族飲食文化不是一般意義的滿足人們基本生存需要的吃的文化，而是具有豐富的文化內(nèi)涵和不可替代的多種社會功能的文化。雖然怒族人民的現(xiàn)代飲食受現(xiàn)代文明影響很大，但隨著怒江社會經(jīng)濟的不斷發(fā)展，越來越多的游客來到福貢縣的老姆登、知子羅等怒族村寨觀光旅游，外來的游客都非常喜歡品嘗怒族的傳統(tǒng)美食。怒族的傳統(tǒng)飲食文化在新的歷史時期在不斷發(fā)揚光大，不僅有利于怒族傳統(tǒng)飲食文化的弘揚，還有利于促進怒江地區(qū)社會經(jīng)濟的可持續(xù)發(fā)展。

［1］《民委民族問題五種叢書》云南省編輯委員會.怒族社會歷史調(diào)查［M］. 昆明:云南人民出版社，1981.

［2］《怒族簡史》編寫組. 怒族簡史［M］. 昆明:云南人民出版社，1986.

［3］陶天麟. 怒族文化史［M］. 昆明:云南人民出版社，1997.

［4］［5］［9］劉達成.怒族文化大觀［M］.昆明:云南民族出版社，1999.

［6］王文光，姜丹.傣族的飲食文化及其功能［J］.民族藝術(shù)研究，2006，(3).

［7］［8］葉世富，李衛(wèi)才，普利顏，等. 怒族神歌［M］.六庫:怒江州文化局(內(nèi)部資料)，20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