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失與突圍
——《封鎖》的女性視角解讀

錢亞玲

(常州工學院人文社科學院，江蘇常州213002)

迷失與突圍
——《封鎖》的女性視角解讀

錢亞玲

(常州工學院人文社科學院，江蘇常州213002)

張愛玲的短篇名作《封鎖》采取斷面剪影式的速寫，描述了一個發(fā)生在“封鎖”這一慌亂驚恐時刻和逼仄空間的都市愛情故事。女主人公吳翠遠的“失嫁”導致的“失家”，凸顯了現(xiàn)代職場女性生存的困境，其“慌不擇路”和突圍的荒唐滑稽，映現(xiàn)了現(xiàn)代女性在傳統(tǒng)女性角色規(guī)范下的身份迷失和自我放逐。

《封鎖》;失嫁;迷失;突圍

引言

意涵豐實，彌久不衰，構成了文學經(jīng)典神圣的品性，張愛玲的短篇名作《封鎖》當屬其一。按當下大眾審美趣味，它還是一則描寫男性意欲劈腿、渴望艷遇的故事。筆者曾多次給不同專業(yè)的學生講授此作，并要求學生為之后續(xù)，續(xù)接的情節(jié)千姿百態(tài)，但基本達成一個高度的共識，就是小說女主角吳翠遠必須做些外在的“包裝”，或者降低對婚姻的要求，才能嫁出去。這些關于兩性關系的當代文字想象同時暗示，一個吳翠遠式的當代女子，也會遭遇“失嫁”——本該出嫁卻沒有嫁出去——的危險;近大半個世紀的時光流轉(zhuǎn)，當代社會對兩性關系中的女性審視尺度和先前幾乎毫無差異——重形貌，輕思想。如此看來，張愛玲的《封鎖》事實上又潛伏著一系列具有久遠討論價值的社會話題:現(xiàn)代知識女性為什么易“失嫁”?如何面臨“失嫁”的困境?本文擬從女性視角出發(fā)，以《封鎖》的女主人公吳翠遠為重點考察對象，結合文本的細讀，探究《封鎖》文本女性敘事之深度意涵和藝術美感，揭示張愛玲的女性敘事之于當下中國社會現(xiàn)代女性獨立、女性自覺、女性自強的啟示。

一、“失嫁”即“失家”

在張愛玲文字構建的諸多“傳奇”世界，《封鎖》之“奇”頗令讀者咂舌。對照常識和經(jīng)驗，難免生惑:“封鎖”這一慌亂驚恐的時間節(jié)點上，在逼仄的“電車”空間，素不相識的男女之間會產(chǎn)生私密的情感交流?現(xiàn)代知識女性吳翠遠如何陷入了這場荒唐的戀愛?回到文本，透過細致入微的場景和人物心理活動，所有貌似不可能的荒唐其實都在情理之中。文本告訴讀者，男主人公呂宗楨起初只是想調(diào)情改口味，刺激一下刻板程式化的日常生活帶來的麻木和無趣，豈料中途發(fā)生變化，完全由不得自己，以致如癡如醉，難以自拔。隨著“封鎖”的解禁，呂宗楨又主動選擇了逃離，回歸家庭。“調(diào)情”的初衷、過早的“逃脫”和最后的“復歸”，呂宗楨貫穿整個情節(jié)始終的敘事策略無疑昭示著男性在這場奇遇事件中的主體性功能，也為其作為男人的“自私”“虛偽”本性的充分展露提供了契機。換言之，吳翠遠在整個事件過程中處于受動的狀態(tài)，暗合了男權中心社會女性的一貫附庸性位置，暗示了吳翠遠的被動人生和悲劇性命運。

大學英語助教，知識女性，職業(yè)光鮮，自食其力，然而“翠遠不快樂”，算得上內(nèi)憂外患。首先，她處于傳統(tǒng)女子最害怕的“失嫁”狀態(tài)?！按珠|中”本是中國女子必經(jīng)的人生階段，不足為怪，可是吳翠遠的情況有些特殊。她相貌平平，“長得不難看，可是她那種美是一種模棱兩可的，仿佛怕得罪了誰的美，臉上一切都是淡淡的，松弛的，沒有輪廓”。而且“看上去像一個教會派的少奶奶”，總之，世人眼里的吳翠遠已不年輕，世俗婚戀中考量女子的首選標準——相貌就已打了折扣。傳統(tǒng)習俗講究的是“女子無才便是德”，而吳翠遠偏偏又“打破了女子職業(yè)的新紀錄”，“大學英語助教”倒成了一個忌諱。更為嚴酷的是，曾經(jīng)“竭力鼓勵女兒用功讀書，一步一步往上爬，爬到了頂兒尖兒上”的“家長漸漸對她失掉了興趣，寧愿她當初在書本上馬虎一點，勻出點時間來找一個有錢的女婿”。家人的冷落和放棄，摧毀了吳翠遠內(nèi)心僅存的一點自信，分明也強化了吳翠遠對于“失嫁”的惶恐。

吳翠遠不僅“失嫁”，且面臨“失家”。原本，“家”既是物質(zhì)的，也是精神文化的，是生命個體還原現(xiàn)身的場所，是原始本能和生命激情自然綻放的野地，還是心靈棲息的港灣和療傷之地。因歷史積習的世代相承，在中國，“家”專屬于男人，“家”之于女性僅是驛站，女性之于“家”則是過客，女人的一生便是從“父家”被轉(zhuǎn)交給“夫家”，張愛玲的文字世界有過太多這樣的“家”之鏡像?！斗怄i》文本透射出，“新式的”“帶著宗教背景的模范家庭”的吳家，終究與別的老式家庭相似，視兒女為私有財產(chǎn)，女子讀書也不過是裝飾門面而非獨立，女子的生存和幸福寄望于男性……可見，這個家的“芯子”仍是傳統(tǒng)的“芯子”。換言之，盡管受過良好的高等教育，“家”之于吳翠遠同樣是暫住地，是客棧，不可久居。令人心焦的是，客棧的主人——債主——家長曾經(jīng)為之有所投資有所付出，正意欲收回成本急不可待地趕她出去，而下一個“客舍”又不知在何處?！凹摇?，之于現(xiàn)代職業(yè)女性吳翠遠而言，由“客?！弊兂闪恕氨选保涠?。

處在情愛世界的空白荒涼地帶，人在本能的驅(qū)使下企盼品嘗愛情的滋味，哪怕是瞬間的味道，何況對于重壓之下老大不小的吳翠遠。故，她比別個女子更渴望愛情，較別個女子更易被假象所迷惑。她企盼愛情的成功，亦較她們更加投入更加執(zhí)著。顯然，是吳翠遠的被動迎戰(zhàn)和真刀實槍的投入，使得這場“電車之戀”得以為續(xù)而成為現(xiàn)代文學史上永恒的經(jīng)典傳奇?？v觀吳翠遠的人生旅途，不僅成長為“好女兒”“好學生”“好老師”一路受控，即便戀愛，即便眼下成為男人的“獵物”也是被動承受。作為現(xiàn)代知識女性，吳翠遠人生“被動時”特征折射出，盡管歷史的車輪早已駛入20世紀新紀元，女性人生仍處于“被選擇”的“物化”窘態(tài)，主體性的湮沒和話語權的喪失仍是女性面臨的最大難題。

吳翠遠的因“失嫁”進而“失家”顯示，較之傳統(tǒng)女性，20世紀三四十年代都市知識女性的生存處境更為尷尬與不堪。一方面，自世紀初破冰而入已達30年的“男女平等”和“女性獨立”之思想，催生了現(xiàn)代家庭和現(xiàn)代女性對女子自食其力的普泛認同和身體力行;另一方面，傳統(tǒng)的女性觀、婚姻觀和女性價值觀仍占據(jù)歷史的大舞臺，女性個體受到來自現(xiàn)代社會角色和傳統(tǒng)家庭角色的雙向拉扯撕裂，這種內(nèi)外夾擊和雙向撕扯，帶來的不僅是女子們?nèi)馍淼钠７涂嗤矗沂切撵`無處休憩無所皈依的疲憊和焦慮。

二、身份的迷失

傳統(tǒng)女性價值觀和現(xiàn)代個體獨立意識的交鋒，不只是帶給女性身心的疲憊和焦灼，伴隨沖突而來的失衡極易造成女性心理的亂象，造成女性自覺和獨立意識的弱化乃至消退，對傳統(tǒng)世俗價值觀的妥協(xié)迎合。自我認同的潰敗，勢必導致女性身份的迷失和自我放逐，此種情形，給行進中的現(xiàn)代女性的進一步解放增設了無形障礙。

《封鎖》中吳翠遠的不快樂，業(yè)已證明她在傳統(tǒng)的女性角色規(guī)范和現(xiàn)代獨立價值觀之間的徘徊和迷茫，而“失嫁”的恐懼與慌張，也完全暴露了作為現(xiàn)代知識女性的她也絕無一個人獨行到底的勇氣和膽量，對“男大當婚女大當嫁”之世代規(guī)約開始了“欲說還羞”的妥協(xié)。在理想與現(xiàn)實的雙向撕扯中，吳翠遠開始繳械、投降，不僅迎合，而且自我否定:

宗楨道:“她后來變成了這么樣的一個人——連我母親都跟她鬧翻了，倒過來怪我不該娶了她!她……她那脾氣——她連小學都沒有畢業(yè)?！贝溥h不禁微笑道:“你仿佛非常看重那一紙文憑!其實，女子教育也不過是那么一回事!”她不知道為什么她說出這句話來，傷了她自己的心。

吳翠遠的話語敘述，明顯充斥著對現(xiàn)代女子教育意義和目的的無視和嘲諷，對“女人無才便是德”之傳統(tǒng)女性價值觀的認同，盡管是自我解嘲，盡管即刻在內(nèi)心深處意識到了這種解嘲的自我否定意涵及其對自身形象的損害，然而，這種言不由衷本身就是知識女性缺乏自信力的流露。有意味的是，假如考究這段對話的情境，吳翠遠事實上是在降低自身在呂宗楨臆想中的現(xiàn)代知識女性形象，目的是迎合呂宗楨的擇偶條件和女性審美尺度，換言之，是對男權和世俗女性價值觀的妥協(xié)和退讓。吳翠遠的自我低視，消弭了其作為現(xiàn)代知識女性與傳統(tǒng)女性的分界，是一種身份的迷失。

吳翠遠的自我迷失還極其鮮明地見證于她對家人的認知。顯然，她不喜歡自己的家人，面對呂宗楨變相而可笑的“求婚”，她的反應是:

吳翠遠抿緊了嘴唇。她家里的人——那些一塵不染的好人——她恨他們!他們哄夠了她。他們要她找個有錢的女婿，宗楨沒有錢而有太太——氣氣他們也好!氣，活該氣!

家庭對于她個人問題干預施壓，她因之生“恨”，不僅沒有體悟出其中包含的普天下父母皆有的苦心，無視存于每一個家庭的倫理親情，而且全面曲解、否定了父母曾經(jīng)為之付出的教育投資和思想心血，讓人羨煞的“大學英語助教”身份之于吳翠遠不僅是個隱痛，而且與這個身份相關的一切人事與記憶也都是痛苦。因此，便不難理解她何以在學校表現(xiàn)出如此濃烈的自卑:“翠遠在學校里老是覺得誰都看不起她——從校長起，教授、學生、校役……”吳翠遠的心理活動顯示，她已失去了現(xiàn)代知識女性本該具有的智識與自信，其思想行為的屈就和迎合充分印證其作為現(xiàn)代知識女性身份的迷失，這為后來在電車上進一步“失控”“亂”與“被棄”作了注腳，埋下了伏筆。吳翠遠的自卑自輕，表明她已完全走到了女子自信自強的對立面，喪失了自我，她同樣是張愛玲文學世界諸多女性中的一個“結婚狂”——將人生和未來最終都賭在男人身上，通過“結婚”改變自身命運。

吳翠遠身份的迷失，暴露出傳統(tǒng)向現(xiàn)代轉(zhuǎn)型之初腐朽的傳統(tǒng)女性價值觀之一時稱雄囂張，女性自強自立的心理支撐之脆弱。《封鎖》藝術性地預示了中國女性的未來解放任重而道遠，現(xiàn)代女性人格的獨立取決于其心理預應力的提升。

三、荒唐的突圍

人的社會價值與幸福感取決于他人與社會的需求與認同，據(jù)此，自卑之人，被認同的心理較常人就愈發(fā)急切。譬如吳翠遠，處在“失嫁”的慌恐時刻，呂宗楨的挑逗及其不經(jīng)意的自說自話，便讓吳翠遠油然而生“相見恨晚”之感，繼而陷入了突出重圍、揚帆起航之狂想，甚至產(chǎn)生了投懷送抱之沖動。伴隨“封鎖”的解除，想象的翅膀立馬被現(xiàn)實斬斷擊碎。顯然，這是一次失敗的突圍，更是一場荒唐而滑稽的突圍。

荒唐之一在于呂宗楨這個偶遇事件的中心人物。從《封鎖》前半部敘述其言行舉止的文字中可看出，呂宗楨是個已有家室的中年男人，外表考究，內(nèi)心庸俗、猥瑣，小氣而缺乏主見，全然一個上海市儈小人物。無疑，呂宗楨一開始不入?yún)谴溥h之眼:當呂宗楨首次坐過來，她“微微瞪了他一眼”，面臨呂宗楨展開的語體攻勢，她先是“吃了一驚”，繼而“看見了他擱在她身后的那只胳膊，整個身子就僵了一僵”，接著，聽著他無端的猜測，“重新吃了一驚，又掉回頭來看了他一眼”。吳翠遠早就識出呂宗楨騙人的把戲——“翠遠笑了。看不出這人倒也會花言巧語——以為他是個靠得住的生意人模樣!”

比較起吳翠遠形貌描寫的鮮活與具體，呂宗楨的外形和肖像則相對模糊不清，作家張愛玲明顯在此著力甚少，似乎專攻于人物言行的摹寫和心理活動的展覽。透視呂宗楨的心理和言行，不難發(fā)現(xiàn)，呂宗楨身上集中了舊時代傳統(tǒng)男性幾乎所有的缺點，自以為是又孱弱無比，大男人主義，家庭關系上渴望妻妾成全。這個看似外表光鮮事實上腐朽無能的人物，不過是個文化符號，一類過時的衰敗人物的影射，一種破落而腐臭的文化象征。一個現(xiàn)代職場女子，一個在大學擔任教職的未婚女性，吳翠遠以此等人物作為其人生的同道和歸宿，不免滑稽可笑。呂宗楨形象敘事的符號性質(zhì)，凸顯了“失嫁”之下的吳翠遠“饑不擇食”“慌不擇路”這一行為極其荒唐，強化了現(xiàn)代知識女性自我迷失和身份迷失的悲劇況味。

從上文的引述可以看到，過了“花季”的吳翠遠畢竟老道而成熟，為人處世處處留心、步步留意，不和陌生人搭訕，防范而戒備，但最后居然束手就擒、坐而待斃、甘為人妾，凸現(xiàn)了其“突圍”行動的又一個荒唐。而這種參差的對照手法，無疑給讀者帶來極大的審美心理滿足。

回到文本的“電車里”，呂宗楨的調(diào)情計劃本該隨著董培芝的退場就此打住，一切到此結束，而其隨口一句的搭訕——“您在申光讀書!”救了場，“她笑了，沒做聲”。不難看出，對自己身份的誤讀讓吳翠遠快樂起來，她覺得自己在這個陌生男人眼中還是個年輕的女學生，進一步推斷，吳翠遠認為呂宗楨眼中的自己年輕，美。呂宗楨的認同和欣賞，儼然喚醒了吳翠遠久已泯滅的自信。調(diào)情結束了，愛情的帷幕才正式開啟。自此，吳翠遠被“生意人模樣”的呂宗楨搞得神魂顛倒。在此，又一次折射出吳翠遠對于男權中心社會傳統(tǒng)女性審視尺度的無意識認同。不爭的事實是，歷史上，女性的年輕、身體及其“器具”功能，曾被男權中心社會無限制地擴大想象，并且為女性自身所認同所利用，沾沾自喜，世代相承，誠如張愛玲的總結:“以美好的身體取悅于人，是世界上最古老的職業(yè)，也是極普遍的婦女職業(yè)，為了謀生而結婚的女人全可以歸在這一項下。”①嚴苛審視女性身體的男性標尺已內(nèi)化為女性自審的尺度，內(nèi)化為女性的集體無意識。吳翠遠愛情“死?！钡摹疤K醒”，顯示了這種惡俗的女性審視標尺在現(xiàn)代都市還根深蒂固，無孔不入。

在這種集體無意識的強烈驅(qū)動下，吳翠遠顯然越走越遠，不僅放下了一個職業(yè)女性應有的警惕、矜持和傲氣，去承受一個已婚的、老到的、圓滑世故且成熟得令人憎惡的男人的撥弄，而且擺出了即使身處妾位沒有任何名分也在所不辭的架勢:

她冷冷地道:“哦，你打算娶妾。”宗楨道:“我預備將她當妻子看待。我——我會替她安排好的。我不會讓她為難?！贝溥h道:“可是，如果她是個好人家的女孩子，只怕她未見得肯罷?種種法律上的麻煩……”宗楨嘆了口氣道:“是的。你這話對。我沒有這權利。我根本不該起這種念頭……我年紀也太大了。我已經(jīng)三十五了?！贝溥h緩緩地道:“其實，照現(xiàn)在的眼光看來，那倒也不算大?！弊跇E默然。半晌方說道:“你……幾歲?”翠遠低下頭去道:“二十五。”宗楨頓了一頓，又道:“你是自由的么?”翠遠不答。宗楨道:“你不是自由的。即使你答應了，你的家里人也不會答應的，是不是?……是不是?”

吳翠遠“封鎖”期間倉促而荒唐的“突圍”之舉，映現(xiàn)的已不止是現(xiàn)代知識女性身份的深度迷失，而且是一種自輕自賤，自暴自棄，是自虐。顯然，這種自虐，帶來的不僅僅是自我的毀滅，還因違背新的文明倫理招來社會輿論的譴責而被推上社會道德輿論的審判席。檢視20世紀中國社會現(xiàn)實，伴隨世紀初人的覺醒、個性解放和女性獨立，人道主義已弘揚為現(xiàn)代社會思想文化的主流，婚姻中的一夫一妻制度已被普遍推行，作為傳統(tǒng)社會之腐物的一夫多妻制已被推進歷史的垃圾堆，新型文明且更具人性的社會倫理關系日漸形成。假如不是因為“封鎖”的解禁，中斷了吳翠遠“迷失”中的沖動之舉，后果將不堪設想?！斗怄i》文本為我們留下了巨大的思索想象空間。

四、結語

因為悲觀，所以封閉，因為封閉，才釀成爆發(fā)時的駭人力度，這，正是《封鎖》的故事情節(jié)及其人物魅力所在。看似荒唐的故事，鮮活地演繹了傳統(tǒng)社會積習如何將現(xiàn)代女子逼進人生的窮途，以及現(xiàn)代女性擺脫尷尬困境的可笑可憐的搏擊。可笑唏噓之余，不禁試問:女人就非得結婚不可?現(xiàn)代女性，你拿什么賭明天?用什么贏得人生的幸福?如何才能不失嫁?……張愛玲的《封鎖》借用“顯性”的“當下”敘述，進行了“隱性”的歷史反思，發(fā)人深省。

吳翠遠的“封鎖”奇遇，映現(xiàn)了中國傳統(tǒng)倫理文化渲染下的女性集體無意識和內(nèi)心積弱，現(xiàn)代女性在兩性關系中的依然深厚的依賴從眾心理。

換言之，至20世紀三四十年代，女性獨立意識仍只囿于經(jīng)濟上的自食其力，缺乏行為獨立和生存方式自由選擇的意志和勇氣。毫無疑義，這種個體生存方式選擇的不自由，仍為當代諸多職場女性面臨的共同難題。

人類社會的歷史表明，盡管向來處于男權中心社會的邊緣地帶，女性之于人類物種續(xù)延、文明發(fā)展和文化傳承的獨特地位誰也不能替代，所謂家國女人，缺乏女性的家園終將荒蕪廢棄。當代世界的發(fā)展和文明的進步更充分證實了充分發(fā)揮女性的才智關聯(lián)著社會的進步，牽系著社會的和諧與發(fā)展。然而，中國傳統(tǒng)社群盤根錯節(jié)的結構和倫理文化久遠的歷史影響，仍是現(xiàn)代個體尤其是女性個體生存發(fā)展的最大制約和羈絆。故，個體的徹底解放和真正自由，寄望于社會整體的開通和文明，女性的解放更寄望于傳統(tǒng)積習和惡俗的破除。只有在全社會樹立一種健康文明的人生觀、家庭觀和女性觀，只有實現(xiàn)女性身心的徹底解放和個體生存的選擇自由，才能保證女性智慧和才識的真正發(fā)揮，才會促進女性對人類社會的獨特貢獻。

獨立而優(yōu)雅地生存，不應只是當代女性的理想和為之奮斗的目標，理應是一個高度文明的現(xiàn)代社會考量的尺度。這是《封鎖》對當代社會發(fā)展和女性解放之無形而深刻的啟示。

注釋:

①張愛玲:《談女人》，《張愛玲文集》第四卷，安徽文藝出版社，1992年，第72頁。

論文中所引的文本均來自:《封鎖》，《張愛玲文集》第一卷，安徽文藝出版社，1992年。

責任編輯:莊亞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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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11-10

錢亞玲(1968—)，女，副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