譚元亨 吳良生
迄今,日本右翼仍在否認死亡30萬人的南京大屠殺,而大屠殺發(fā)生在針對南京平民以及戰(zhàn)俘身上,臭名昭著的“百人斬”分明就是在戰(zhàn)爭結(jié)束,用冷兵器殺戮失去抵抗力的平民及戰(zhàn)俘的惡行。因此,稱南京大屠殺是處于“戰(zhàn)爭狀態(tài)”而推諉罪責的說法是根本站不住腳的。而在廣州,窮兇極惡的細菌部隊在南石頭難民所及南石頭所在的珠江江面上,殺害了至少10萬粵港難民。南石頭是日軍細菌戰(zhàn)中殺害無辜難民最多的地方,遠遠超過巴登死亡行軍及泰緬死亡鐵路兩次大屠殺數(shù)量,而且是最為嚴重的理性殺人,堪比奧斯威辛的毒氣室。這一罪行,迄今未能得以清算,當這一非戰(zhàn)爭狀態(tài)下的大屠殺真相大白于天下之際,不知日本右翼還能有什么遁詞?
一
1942年元旦前后,香港淪陷,日本侵占者當局,為把大批難民驅(qū)逐出去,派出大量船只把他們運往廣州,或者,就如他們實行“歸鄉(xiāng)政策”所說的,不堪150多萬的香港人重負,害怕帶來嚴重的糧食壓力、衛(wèi)生壓力,乃至防衛(wèi)壓力,這才頒布華人疏散方案,成立歸鄉(xiāng)委員會,放其一條出路,并刻意安排回鄉(xiāng)的船只。
“1942年1月11日起,當局安排的免費歸鄉(xiāng)船正式起航,香港居民源源不斷地涌入大陸。1943年初,當局再次啟動‘歸鄉(xiāng)運動’,原因是‘當去夏辦理運送歸僑時,適因內(nèi)地水患而中止?!?/p>
在廣州方面,則沒料到一下子會涌入如此之多——至少是數(shù)十萬的香港難民,驟然間平添極大的治安壓力、糧食供應的壓力,所以,才不惜用業(yè)已成熟了的細菌兇器,把這批難民送上不歸路。
當時,廣州已被日軍占有三年多了,他們可以自詡已把廣州治理成“皇道樂土”,歌舞升平,連地下組織的有限反抗都已被鎮(zhèn)壓了下去,所以,不愿有大量難民涌入,破壞其“共榮”的氣象。早在1939年11月,日軍將拘留在黃德光醫(yī)院內(nèi)的2000多名婦女,編為“姑娘慰勞團”,強迫送往前線充當軍妓,凡拒絕者當即遭殺害。日軍在廣州東郊黃埔設(shè)立的憲兵大本營,每天都有從各地抓來的抗日志士,經(jīng)刑訊迫害后,被押往黃埔附近的牛山腳下舊炮坑里殺害。長百米寬三米的炮坑,堆滿著中國死難者數(shù)以萬計的尸體,人們稱之為“萬人坑”。新中國成立后,文沖船廠在牛山建筑宿舍時,還挖出許多尸骨。類似“萬人坑”集體屠殺中國同胞的地方,在廣州不止一處。
這些香港的難民大部分本就來自廣州。
1937年11月,廣州市人口達到121.9萬,為抗戰(zhàn)前歷年之最。1938年,日機狂轟濫炸,嚴重威脅廣州市民的生命安全。廣州市民紛紛逃難離市,市區(qū)人口銳減。廣州淪陷之初,留市居民不足20萬人,且俱屬貧民、老人和殘廢者。
廣東和香港毗鄰,1938年10日軍進攻廣東,許多民眾到香港避難,其中不乏廣州市區(qū)的難民?!盵1]
1938年10月,廣州及其附近地區(qū)淪陷,更大規(guī)模的難民從海陸兩線進入香港。11月?lián)鄱綀蟾?,“很多難民經(jīng)澳門前來香港。10月17日至10月26日,乘船入港者比離開的多16000人。”[2]1939年9月香港人口超過200萬,其中內(nèi)地難民占很大的比例。1941年3月,“香港人口為165萬,這個數(shù)字底于峰值,但是與1937年12月的100萬相比,已經(jīng)凈增了60多萬人。”[3]在1936~1941年,香港人口在5年間“年增長率達11%,達到戰(zhàn)前人口的最高水平。”[4]逃到香港的難民,除少部分原屬中等階層以上的人到港后仍能保持一定的生活水平外,大多數(shù)難民到港后居住條件惡劣,“不只擠滿了各幢樓宇,更連山坡、街道及天臺都搭蓋了密密麻麻的房子,”[5]而經(jīng)濟條件更差的難民根本沒有住所,“他們露宿在山野地區(qū),或者因營養(yǎng)不良而成為餓殍的無日無之”。
1944年,日本面臨十分嚴峻的局面,歸鄉(xiāng)運動也進入新階段。2月,占領(lǐng)地當局宣布4月15日起,除建設(shè)“東亞共榮圈有貢獻”及“協(xié)力香港建設(shè)者”仍繼續(xù)施行配給米糧外,一般民眾停止配給。停止配米制度的效果非常明顯。由于停止米配給之期將至,思歸者進一步增多。連日申請離港的歸鄉(xiāng)者極為擁擠,定購頭、特等船票者須于航期前兩天辦妥各手續(xù)。不久,磯谷總督即宣布“歸鄉(xiāng)計劃”人數(shù)由5萬調(diào)高至20萬。
1944年7月,當局決定停止辦理免費歸鄉(xiāng)。歷時三年多的“歸鄉(xiāng)運動”中被驅(qū)逐出境的香港居民數(shù)量,雖然沒有進行詳細的統(tǒng)計,但是在1941年3月的非官方統(tǒng)計中,“港九共計1444333人;新界約20萬人,總計164萬余人。加上未統(tǒng)計在內(nèi)的露宿者至少27000人,已接近170萬”。[6]有學者認為“戰(zhàn)前港九包括新界在內(nèi),居民估計190余萬”。[7]而到1945年8月日本投降時,香港人口降至60萬人以下。
日本占領(lǐng)當局的“歸鄉(xiāng)”政策,集中體現(xiàn)了日本軍國主義的侵略利益。而“歸鄉(xiāng)運動”的全過程,都充滿了掠奪與屠殺,體現(xiàn)了日本軍國主義侵略政策的殘暴。因此,歸鄉(xiāng)之路在某種程度上可以說是歸鄉(xiāng)港人的“死亡之旅”。
下文是1942年初,在日占時期報章上所發(fā)的新聞,題為《第十九批歸僑昨晨啟程》,從報道上看,這是指去廣州的香港難民。
原文照錄如下:
(本港消息)關(guān)于港僑歸鄉(xiāng),在歸鄉(xiāng)指導委員會指導辦理下,由水路歸鄉(xiāng)者,迄至前日止共達十八批,而第十九批,亦已于昨日晨成行,茲特務(wù)情分志如下。
第十九批啟程。查昨晨啟行者,只渣甸碼頭唐泉灣一線,是晨因歸僑過于擠擁,歸鄉(xiāng)指導委員會乃增加載運船只,計是晨成行歸僑,約五千余人左右,由帆船(即大眼雞船,筆者注)十艘及大型汽船一艘載運,而各帆船則由小輪兩艘拖帶,于昨晨九時許啟程,關(guān)于歸僑乏保護與糧食等,均與前無異。
當日酋在香港將100萬港人驅(qū)逐出去之際,而在廣州的日本當局,則將欲返回廣州的難民于南石頭截住,施以慘絕人寰的細菌戰(zhàn),兩地的日本侵略者,無論是各自為政,還是早已合謀,其罪惡的后果都是一樣,超過10萬的難民死于南石頭。
二
“我們從當年廣州逃難到香港,香港人數(shù)激增,香港淪陷后,人口由160萬(一說170萬)降到了不足60萬,有上100萬人再度逃亡,其中,相當一部分則是當年的廣州難民欲重返廣州,最后則不知所終”——筆者的親人中不乏“失蹤者”,而且大部是一家人一家人消失的。
先說南石頭難民所的“擴容”。南石頭的大屠殺是什么時候開始的呢?僥幸生還的馮奇,當時還是個流浪兒,他被抓進去之際,是在香港淪陷之前,難民所每天死亡便數(shù)以十計。他經(jīng)歷了香港難民到來,難民所人數(shù)和死亡數(shù)驟然激增的變化,只是由于日軍把本地難民與香港難民分開,他一個孩子,恐怕更難以清楚了解香港難民被虐殺的悲慘程度。不過,這至少可以證明,在香港難民來到之前,細菌殺人早已開始,到香港難民抵達,這一有預謀的大屠殺便達到了高峰,即便渡過了香港難民1942年與1943年兩大批涌入的時間段,屠殺仍沒有終止。馮奇在采訪中告知:在難民所里,難民被分成3~4人,7~9人,安排在一小間的房間里,四邊只有墻,但無片瓦蓋頂。難民在這小房間里日曬雨淋,條件非常惡劣。每人每天分派兩勺味粥。這些味粥其實是由麥糧、麥皮,少許大米,白豆咸菜混合煮成,其味又酸又餿,非常難食。味粥從來不是滾燙的,只是微熱,吃過味粥的人,都逃脫不了疴嘔腹瀉的命運。當時在難民所流傳著這樣一首打油詩:“籠中鳥,難高飛,不食味粥肚又饑,肚痛必疴無藥止,一定死落化骨池?!雹亳T奇與其他幸存者證言錄音錄像,1994年底由廣州電視臺與筆者共同錄制。遇上暴風雨來臨,一下子就會死幾百人。偽政府派人將其尸體抬去難民所外的亂葬崗草草埋葬。前后羈押的人數(shù),則遠遠超過10萬。難民所里妊婦把死嬰用衣服燒著煮吃的事時有發(fā)生。
如按正常情況,一間犯房3~4人,也就是一棟容有1200人,兩棟則是2400人。這是沒有改作難民所之前,工廠當然不住人。改作難民所后,一間犯房的人數(shù),少說要增加一倍,甚至兩三倍之多,單床變通鋪,記載中有犯房里分為幾派斗毆一事,可見里面人像沙丁魚罐頭一樣擠得多么緊。只按增加一倍計,犯房容納人數(shù)便已達到5000左右。還有六所原來的廠房,再加上兩個舊炮臺,少說又可以“裝”進去幾千人——也就是說,這經(jīng)改造后的南石頭難民所,通常的容量至少是上萬人,這還只是保守的估計。
同時,南石頭江面船只也成了“浮動地獄”,被攔截在這個進入廣州的要沖有多少人?尤其是日本軍方的明令禁止難民入城造成的罪行。
不少證言都提到有很多批難民。一批有好幾條乃至十幾條船,三四千人??偣灿衅甙税贄l船的難民。有大眼雞的帆船,海船載兩三百,也有大的客船,載五六百不等……又知國民黨軍隊接收難民所時,只?!皫浊щy民”了。
幸存者何瓊菊證實:“我在船上滯留了月余,走的時候,原來在香港上船的480人,只剩下40余人了。像我僥幸逃出的沒幾個,我見到有些在船上死了的,被日本兵扔下了河,其余的人說是送傳染病室,沒有再回,聽說全死了。我離開船之后這么多年,也不曾再見到船上的任何人?!?/p>
另一位何榮清追憶,1942年1月,他與伯母戚顏彩隨著難民潮,曉行夜宿,往廣州行走,到寶安南頭,就被漢奸攔住,稱皇軍為表示對難民的關(guān)心,專門派船送你們回廣州,不要走路,路上有土匪殺人搶劫。當人們猶豫之際,他們便連推帶拉把人往江邊的大木船上送,一船百余人,當時四條,人一塞滿,就由小火輪拖往廣州??梢坏侥鲜^,便被攔住,上來荷槍實彈的日本兵。船拋錨后,一只只船的把人押上岸檢疫,而后又送回到船上。兩三天后,船上就發(fā)現(xiàn)了跳蚤,船在江心,何來跳蚤?第三天,便有人死了。每天都有日本兵上船選幾個青壯年往外帶,從此一去無回。七八天后,船上人就只余三分之一左右了,除極少數(shù)逃離外,不是死在船上,就是被拉走了。
何榮清的追述,印證了何瓊菊的回憶。但兩人有不同,一是上船情況不同,何榮清是先陸路而被逼上船的;二是船不同,何瓊菊是大客輪,一船480人,何榮清是木船四條,人數(shù)也是400多,但到達南石頭后的遭遇就完全一樣了。
珠江江面上布滿了運來香港難民的船,一到南石頭就被堵住了。幸存者范九敘說:“香港淪陷的那一年,很冷,寒冬臘月的,許多香港難民乘坐大眼雞船回廣州,有的給凍死了,大多數(shù)被檢疫后,送進了難民所,難民所在這之前已開始收容廣州難民。難民的飯里有問題,吃了死人。我親眼見有4至6個抬尸人,用帆布床來抬,有時抬一個,更多是同時抬兩三個,人沒死,還會嘆氣,嘴巴一合一開的,也給埋了。除開埋掉的外,難民所里的死尸,還有許多被拋下海(廣東人稱水大之處為海,這里指珠江),抬尸人從難民所出,經(jīng)過棣園,再經(jīng)過紙廠,到南箕路,有1000來米,一口氣抬不到,中途要歇一次。而后倒進‘萬人坑’?!?/p>
被雇的勞工不分晝夜地被日軍強迫挖出一道又一道的探溝,每道溝都有上百米長,好幾米深。不斷把新土往同一側(cè)倒。日軍是有算計的。每道深溝,讓尸體快填滿了之后,便在旁邊再挖上一道。而后一道探溝挖出來的新土,便蓋到了前一道深溝里的尸體上面。這樣,既省工,更省時。埋尸的深溝就一道接一道掘開來埋上去——一百多米、一百多米地平行攤開,在山坡上連成一大片…… ”
今天的人們也許只能在揭露德國法西斯在波蘭、蘇聯(lián)大規(guī)模屠殺猶大人的照片或影視資料中看到如此可怕的掩埋尸體的場面。不過,德國法西斯不知有沒有發(fā)明如此巧妙而省事的“流水作業(yè)”——據(jù)資料所載,大都是焚燒掉的。
這些被無情殺害和掩埋的不是戰(zhàn)爭中的士兵,也非戰(zhàn)俘,而大部分是來自香港的無辜難民,他們手無寸鐵,而且不少是婦孺與老人。對于他們的殺戮,不是用刀、用槍,而是用肉眼見不到的有害細菌,更是一個有計劃、有系統(tǒng)地對一個族群加以滅絕所進行的卑鄙的謀殺,如此巨大的謀殺計劃,是上至日本天皇、下至醫(yī)學博士所制訂的,且有著極為深遠的歷史背景,在相當?shù)膶用嫔?,它甚至超過了納粹屠殺猶太人的惡行。
由于是薄土厚尸——溝中的尸體是一層又一層地重疊著的,很容易腐爛化解掉,所以,一個月,甚至不消一個月,原來的深溝,便自然而然地塌陷了下去,顯出了凹痕。
于是,日軍便又在凹下的舊溝里,再一次將新的尸體扔進去,又在旁邊將另一舊溝掘開。就這樣,埋尸的循環(huán)作業(yè)開始了。①此處及下文丸山茂的證詞引自1993年的錄像資料《走向戰(zhàn)爭都是罪惡》,裴曉青譯。大循環(huán)套小循環(huán),日復一日,月復一月,年復一年。在這片荒野上,到底掩埋了多少粵港難民的尸體,真的無法估算。
三
早在1994年,香港記者采訪鐘瑞榮時,他就指證,當年掩埋人的“鄧崗斜”至少有十萬難民遇害。至于鄧崗斜埋了多少人,幾位見證人到現(xiàn)場作了指證。當時的“萬人坑”就在當今派出所一側(cè),長達100多米,寬也有近百米,這比一個足球場要大得多。
我們可以從日本老兵丸山茂的證詞中,了解南石頭大屠殺的有關(guān)進程。丸山茂是1942年4月到南石頭做瘧疾調(diào)查的,難民所的日軍看守的場守喜當即提醒他千萬不要在收容所吃飯——這說明投菌仍在進行。
使用細菌進行大屠殺,做了那么多的嚴格的科學實驗,甚至進行工廠式的鼠疫菌的批量生產(chǎn),以及在南石頭精心計算過的投放沙門氏菌的溫度、時間……種種,哪一樣不是夠理性化的了。尤其投入者中,更有那么多博士、教授、醫(yī)生。
理性的殺人,與非理性的殺人,是無法比擬的,因為一殺,便是數(shù)以萬計、十萬計,乃至百萬計,批量的,大規(guī)模的,持續(xù)的,且沒有負罪感,更不用直面誰。抵賴起來,還可以振振有詞——不妨看看主持南石頭大屠殺的佐藤俊二的交代及證詞,那么煞有介事,不動聲色,便輕松地隱蔽住了主要的罪行。佐藤俊二稱:“我犯了蘇聯(lián)最高蘇維埃主席團1943年4月19日法令第1條所定的罪。我的罪過,就是我從1941年12月到1943年2月間確實領(lǐng)導過廣州‘波’字第八六○四部隊,隨后從1943年2月到1944年3月間我又領(lǐng)導過南京‘榮’字第一六四四部隊。這兩個部隊都曾從事研究和大批生產(chǎn)過用以攻擊中國軍民的致命細菌……”[8]以致其辯護人極力聲稱的“他無非是在執(zhí)行上級命令,個人是沒有責任的”。最終輕判。
的場守喜則稱,自當年元月始,投菌已開始了,是專門派飛機上東京取副傷寒桿菌投進飲用湯中。由此,死亡大量發(fā)生。如他所稱,不得不在“萬人坑”采取“循環(huán)作業(yè)法”,即在先埋尸體上不斷重疊放上新來的尸體,在南方,因天氣炎熱,尸體腐爛很快,萬人坑即會坍塌,再度形成凹坑,于是又可再投下尸體,“直到連掩埋尸體的土也沒有了”,而這僅花了4個月時間。
這也就證實了,20世紀50年代和80年代,先后兩次在鄧崗斜僅挖下不到1米便見碎骨,挖下兩米就發(fā)現(xiàn)3層碎骨,每層間有20~30厘米的泥土隔開的事實。
兩米之下呢?1953~1954年,廣州紙廠在現(xiàn)在叫南箕路的東頭建平房建宿舍,雖然挖得淺,仍挖出許多骨頭,用金塔(裝尸骨的金斗罌)裝起來,運到別處掩埋。從如今南石頭派出所開始,往南80米的地方,都有人骨被挖出來。直到1982年,拆掉平房建樓房,往深處挖,挖墻基時挖出了許多人骨,可以肯定,這些尸骨絕大部分是從難民所運出來的。那里地勢不高,易積水,所以當?shù)厝怂懒艘膊粫@里埋,哪怕是槍斃了也不會埋在這里。
從南石頭派出所算起,以南80~100米都曾挖出過人骨頭。到80年代,建職工宿舍時又發(fā)現(xiàn),從地表至2米深處,至少有三四層。每層約有20~30厘米黃土隔開,中間混有人骨的厚度則有20~40厘米,而且,成型的肋骨、顱骨很少,全碎了,數(shù)量之多,也無法估計。
當年,鄧崗斜是一處山坡,坡下是洼地,洼地往下挖哪怕僅2米,而洼地底離坡頂則至少有近十米,而最后,洼地也填平了,這“萬人坑”究竟有多深?1982年時任廣州紙廠基建辦主任的沈時盛證明,僅“挖至1米多深就發(fā)現(xiàn)成片尸骨”“現(xiàn)在宿舍樓下面究竟有多少尸骨誰也說不清,因僅墻坑就發(fā)現(xiàn)這么多,確是令人吃驚的”。這已是40年之后,尚可挖出的尸骨。
丸山茂的證詞稱,10月的某一天,的場守喜告訴他,自己已被派往新幾內(nèi)亞了。大家知道,南太平洋的惡戰(zhàn)發(fā)生在七八月間,日軍連連失利,及至10月,再調(diào)兵遣將去。至此,的場守喜在南石頭“工作”有10個月以上。
僅這一段時間,死于沙門氏菌的難民有多少?“萬人坑”已經(jīng)有多少層尸體——發(fā)生過多少次因尸體化水而塌陷,再扔下尸體?確鑿的證據(jù)是,當時難民所是有兩部“豬籠車”專門負責把尸體從難民所運往鄧崗斜的萬人坑的。這兩部豬籠車一直使用到完全毀壞為止,時間則在1~2年。這種豬籠車類似長板車,只是兩側(cè)加了擋板,防止上面的東西丟落。
從馮奇的證詞可知,在太平洋戰(zhàn)爭爆發(fā)前,難民所死亡人數(shù)每天幾十人,最后升到一百多人。而他本人證詞中尚未提到豬籠車。也就是說,豬籠車是在1942年元月之后才使用的,因為此時用了沙門氏菌,死亡人數(shù)激增幾倍甚至更多。難民所專門委派了一位陳姓的偽職員隨時查明死人狀況,先把死人集中,有的沒死就拉出去,扔上了豬籠車。年齡稍大的鐘瑞榮、范九等均一致證實豬籠車使用了相當長的時間,骨瘦如柴的難民尸體,一車就可以載上十具,那么,一天可運去“萬人坑”的尸體,憑這兩部“豬籠車”就可以達數(shù)百上千。畢竟,“萬人坑”距難民所還不到1000米。
在“豬籠車”用壞且無法修復之后,才使用了6名抬尸人,不間斷地往“萬人坑”運送尸體——這是當時年紀較小的肖錚等人進一步證實的。其證實,抬尸人抬走的,也至少2萬之多。
而豬籠車運走的尸體多少?鐘瑞榮、范九則稱,至少在十萬以上。死亡人數(shù)有多少,根據(jù)證人陳述,筆者當時請教還在世的陳安良醫(yī)生,他很吃驚,他說,一般尸體腐爛速度,若放置戶外,有七八天左右,掩上薄土,則要近20天,而在華南濕熱狀態(tài)下,還會縮短,現(xiàn)在僅2米深就有3層,底下則不知道了,如果僅以100米長50米寬計算,就達5000平方米,尸體填有至少2米深,中國人身高,尤其是南方人,也就1.6米上下,一次全覆蓋,就不會低于2萬尸體,三層,也就6萬了,顯然不止3層,也不止這個數(shù)。因為日本軍隊是利用鄧崗斜有山窩洼地進行“循環(huán)作業(yè)”的,而現(xiàn)在南箕路已不再有洼地了,如從洼底算起,已遠不止2米深了。除開這5000平方米外,周圍顯然還有埋尸的地方。有待進一步發(fā)掘。日軍先后于1942年春夏與1943年間兩次大規(guī)模驅(qū)趕香港難民,香港人口銳減了100萬有多。而這些人又大都于1938年廣州淪陷時逃亡至香港的。所以,證人說有10萬之多,是沒有錯的。更何況用兩部豬籠車晝夜不停地運尸體,一直運到車壞了,這又有多長時間?車壞后,再用6個抬尸人繼續(xù),這時間就更長了。
陳安良醫(yī)生是法醫(yī),而他本人又是第一位指正“灘石頭”即“南石頭”,有日軍檢疫所、難民所等機構(gòu)的。他這里僅是對的場守喜4個月的投毒與其后發(fā)掘出尸骨的保守估計。
我們后來得知,的場守喜并沒有死,后來亦回到了日本。但可惜的是,沒人去尋找他并從他那找到當年的登記表。
所有的證詞都指明,日軍用大卡車,把廣州市內(nèi)的乞丐或看得不順眼者——也包括地下抵抗的可疑分子,一車車地運往南石頭。這個數(shù)字無法統(tǒng)計,而在太平洋戰(zhàn)爭爆發(fā)之前,我們可從相關(guān)文獻得知,日軍已將1.5萬人用卡車運上白云山深處予以殺害,[9]甚至包括修路進入白云山的民工——顯然是殺人滅口。50年代,白云山仍能清理出被砍殺的尸骨,這一點是筆者親歷的。那么,運去活的難民卡車,是否空車返回或者同時運出已死亡的難民尸體,則不言而喻。
“萬人坑”幾層尸骨,10年后、40年后仍可以挖出的“連片尸骨”,以及醫(yī)學家的科學論證等等,足可以證實,鐘瑞榮、范九等人指正的死亡在“十萬以上”的證詞是完全真實的。
為此,我們認為,憑借目前的相關(guān)證據(jù),包括可找回的用瓦罌裝上運到增城的尸骨,應當在鄧崗斜的“萬人坑”上建立一個“南石頭大屠殺”紀念館,而不應僅僅停留在廣東省檔案館的“網(wǎng)上展廳”——“東方奧斯威辛”的數(shù)以百計的圖片上及中日雙方的證言。
讓十萬冤魂真正得以安息。